APP下载

社会主义新传统语境下民族音乐发展的契机与抵牾
——以云南大理剑川白族音乐非物质文化遗产为例

2017-09-08胡晓东

民族艺术研究 2017年4期
关键词:剑川白族传统

胡晓东

社会主义新传统语境下民族音乐发展的契机与抵牾
——以云南大理剑川白族音乐非物质文化遗产为例

胡晓东

社会主义新传统语境是指20世纪以来,在中国革命与改革开放历史背景下建构起来的全新国家话语体系。它客观上形塑了中华传统文化的义涵与功能,推进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国家化、合法化的演进历程,为其提供了发展的契机,同时又在遭遇诸多现代文明因素的冲突后呈现出相互抵牾的窘境。通过对云南大理剑川白族音乐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发展的田野调查,廓清白族民族音乐及其生境——国家在场之间的深层联系,把握社会主义新传统语境下白族音乐文化的传承与发展的国家属性与内涵,推进白族音乐文化保护与发展。同时,也愈加清晰地呈现国家话语这只“无形之手”深沉而巨大的文化感召力。

社会主新传统;语境;民族音乐;契机;抵牾

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剧,各国传统文化皆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战,表现有二:一是空前的信息大爆炸时代以及瞬息万变的政治、经济、生活节奏为传统文化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空间与契机;二是以破旧立新为主导方向的现代化潮流随时有可能摧毁一切古老而传统的文化基因。美国人类学家克拉克洪(Clyde Kluckhohn)认为,“一个社会要想从以往的文化中完全解放出来是根本不可想象的,离开文化传统的基础而求变、求新,其结果必然招致失败”。[1](P76)因此,作为各国、各民族精神基础与文化基因的传统文化如何在传统与现代、契机与抵牾中求得传承与发展的空间,是世界各民族共同面临的问题。

新中国成立以来,传统文化的保护与发展走过了一条艰难又曲折的历程。麻国庆等学者将我国当下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程置于社会主义新传统语境中进行考察,进而从雷德菲尔德(Robert Redfield)所提出的“大传统”与“小传统”的二元分析框架中超脱出来,彰显出革命话语、国家制度对社会文化实施的由外及内、自上而下的塑造历程。20世纪以来,在中国依托革命化与国家化的历史而建构起来的“社会主义新传统”,推动了民间文化在革命、社会运动语境下的改造、重构与复兴。进入21世纪后,国家从文化行政来推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传承,既为隐藏在乡野边陲的各种民俗提供了合法化生存的契机,也为国家化、革命化的文化形式提供了追根溯源的理由。[2](P153,155)近年来,我国政府持续加强对中华传统文化传承与保护的关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在新传统语境下被赋予新的义涵。党的十八大、十八届三、四、五中全会都提出了新时期传承与发扬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使命。习近平总书记也在“文艺工作座谈会”及后续一系列讲话中指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命脉,是涵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源泉,也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坚实根基。要结合新的时代条件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和弘扬中华美学精神。”2017年1月25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意见》指出“文化是民族的血脉,是人民的精神家园。文化自信是更基本、更深层、更持久的力量。中华文化独一无二的理念、智慧、气度、神韵,增添了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内心深处的自信和自豪。”提出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是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的必要途径。在社会主义新传统语境下,国家主流话语体系建构出中华传统文化保护与发展的新空间,赋予传统文化以新的义涵。作为一种学术视角,社会主义新传统语境揭示出的是一种在特殊历史条件下保护与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总体目标与路径。因此,关注中华民族整体及区域音乐文化在新的历史语境下传承与发展的实际状态,厘清其文化体系中各要素之间的结构与利弊关系,探究其特定的传承模式与发展格局,是作为一个民族音乐学者应尽的责任。

2015年7月18日至30日,笔者有幸参与了云南大学第七届“民族学/人类学田野调查暑期学校”组织的调研活动,田野点位于云南大理剑川县。这是一个集传统与现代气息于一体,儒风厚重且民族区域特色鲜明的中国西南边陲县城,早在4000多年前,先民们在今剑湖出水口处的海门口遗址一带率先完成了石器时代至青铜时代的历史性过渡,开创了云贵高原最早的青铜文化和稻作文化的先河。秦汉之际即已开通茶马古道(吐蕃道),与中国内地以及东南亚地区、中亚、西亚等地区进行经济、政治、文化多方面的交往、交流与交融,逐渐形成今日多元一体并存的文化格局。著名的人类学者费孝通先生曾在此进行过长期的考察,将其誉为“文献名邦”。我们将在这样一个新旧传统交替,文化濡化与涵化特征显著的县城展开较全面的考察,探究其多元一体文化的生存格局以及区域传统文化在遭遇现代文明后的传承与演进历程。基于个人的专业方向,笔者主要关注了大理剑川白族音乐文化的保护与传承状况,走访了40多位白族文化专家、民间艺人,在剑川文化馆、图书馆、档案馆及文化传人处收集了百余份民间乐谱与音乐文献,考察了十余个文化遗迹,现场聆听并拍摄、录制了长达百余小时的视频、音频及数千张照片,对当下剑川白族音乐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与发展状况有较全面与清晰的认识。

剑川县位于云南省西北部,大理白族自治州北部,东邻鹤庆,南接洱源,西与兰坪、云龙接壤,北和丽江毗连,总面积2250平方公里。全县人口17.14万人,境内有白、汉、回、彝、傈僳、纳西等民族,其中白族占总人口的92%,是典型的白族聚居县。剑川白族文化积淀深厚,文化资源较为丰富和集中。老君山属“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遗产;剑川石钟山石窟闻名遐迩,是南诏大理国时期的艺术宝库,被国务院列为全国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茶马古道上唯一幸存的山乡古集市沙溪寺登街,被列为世界纪念性建筑遗产;木雕工艺巧夺天工,被文化部命名为“中国木雕艺术之乡”。此外,这里集合了白曲、本子曲、东山打歌、石龙霸王鞭、阿吒力佛教乐舞、剑川古歌系列“白族木匠故事”、白族民歌、吹吹腔等众多古老而民族特色鲜明的音乐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剑川素有“白曲之乡”之称,是白族民间歌谣的发源地,以数量多、质量高、品种全、流传广而著称于世。被列为全国艺术学科重点科研项目的《白族民间歌谣集成》收编的479首歌谣中,剑川的作品占50%以上;中国歌谣集成云南卷共收编白族长、短歌谣280首,剑川的作品就有122首,占43.5%。被誉为“白族歌城”的石宝山歌会是白族风情的集中展现,万人对唱的“白曲”已载入国际民歌歌目。这里宗教文化厚重,儒、释、道及多个本主教和谐并存,多锡卜教、巫教、阿央白崇拜等“本主”崇拜引人注目。享有“西南敦煌”美誉的剑川石宝山石窟始凿于南诏时期,其中佛、道、儒、本主教题材与世俗题材完美合一。宗教音乐文化丰富多彩,道教朝斗胜会中的唱腔经韵、“阿吒力”佛教唱腔、洞经音乐、多锡卜巫师唱腔以及颇具儒奠色彩的家祭仪式音乐等共同营造出古朴深厚的音乐文化积淀。

图1 剑川家祭仪式*除特别说明,本文所用图片皆为笔者现场考察所拍摄。

图2 剑川金华寺朝斗胜会

剑川白族音乐非物质文化遗产内容丰富、题材广泛,在白族的文化发展史上,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和作用。它是历史长河和乡土社会的一面镜子,不仅生动地反映了不同时代白族儿女的思想意识,宗教信仰、生产生活、民族风情,而且形象地刻画出白族儿女的形象、心理和性格特征、审美情趣和理想追求等,它是白族人民智慧的结晶,堪称白族的百科全书,对白族历史、语言、民俗等的研究都具有极其宝贵的价值。它不仅是白族文学艺术精品和作家艺术家的乳汁,同时也为民族学、人类学、社会学、历史学、考古学、美学等学科提供了珍贵的资料。[3](P2-9)在社会主义新传统语境下,由于历史、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多因素纷繁复杂的综合影响下,当前剑川白族音乐的保护与发展呈现出契机与抵牾并存的格局。

图3 多锡卜巫师在表演

一、契机

由于独特的历史、地理、政治、经济及文化的影响,加之当前国家宽松的民族与文化发展政策,剑川白族音乐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在当下获得了良好的发展契机。自2011年6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实施以来,剑川县政府相继出台了十余个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政策文件,有力地推进了剑川白族音乐文化的保护与发展,主要表现在传承人接续良好、文化生境优势、艺人发展空间宽广等方面。

(一)传承主体接续良好

剑川白族有着深厚的重儒轻商传统,其传统文化深受儒家文化的濡化与涵化,呈现出白汉交融的格局。初到剑川县城,我们就被古城水阁潭历史街区赵藩文化园内气势恢宏、意象沉雄的剑阳楼深深折服。整个县城传统与现代、汉族与白族文化有机融合,和谐统一,呈现出儒雅厚重之感。文化由人创造并传承,因此文化的发展的关键在人。当前剑川县的本土民族音乐专家、学者较多,高级别的音乐传承人较多,民间艺人众多,传承主体接续良好。

1.剑川白族音乐活地图——张文

初到剑川,县里的“百事通”杨保中先生便介绍了剑川的文化名人,据悉,仅国内知名的音乐学者就有八九位,如张文、张笑、陈瑞鸿、张旭东(梅花道人)等,老中青三代健全。尤其是张文、张笑两位老先生早年皆参与了20世纪80年代的全国十大集成编辑工作,资历深厚。

7月20日午后两点,考察组一行尾随杨保中先生,前往具有“剑川白族音乐活地图”的张文先生家中做访谈。忠义古巷,青石板路,曲径回环,左右古宅深幽,众心愉悦,更有无限期待。途中,杨公娓娓道出张老履历。张文者,剑川白族人,生乙酉,年古稀。自幼爱乐,随剑川民伶习乐,终得大成。后结业于中国作协民族文学讲习班,又谋职于剑川文化馆副研究馆员,大理学院、云南艺术学院特约研究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传统音乐学会及少数民族音乐学会会员,云南省音乐家、民间文艺家、曲艺家协会会员。张老长期从事白族文化及民间艺术的收集、整理、研究和创作工作,成果丰硕。主编剑川民歌集成、民间文学集成等8部县卷,历任中国曲艺音乐集成云南卷、中国器乐曲集成云南卷编委。编撰出版了《白族文字文献》《石宝山传统白曲集锦》《石宝山文化志》《白乡天籁——剑川民间传统音乐》等,几百万字。发有关民族艺术研究方面的论文50余篇,多次受邀参加国际学术论坛。曾任艺术总监,度曲逾百。发行《阿鹏的歌》《十二月调》等白族歌曲音像专辑,美誉有加。多次受文化部、国家民委、省文化厅表彰,并获中国艺术节优秀节目奖、滇府哲学社科专著优秀成果奖、文化艺术创作奖等佳绩。

杨公一路讲来,组员连连称奇,不想剑川弹丸之地、边陲小县,竟有如此奇才。恰众人出神时,杨公一声“到了”,一抬头,已是忠义巷尾。右侧一古宅,门楼不高,飞檐翘角,却不张扬。白墙素瓦上点缀写意花鸟,尽显清雅。敲门,俄顷,一老者出迎,面色红润,精神矍铄,步履稳健,声如洪钟,乃张老也。其笑容可掬,连呼欢迎。众人鱼贯而入,方见宅院开阔,梅兰竹菊,花红叶翠,生机盎然。

众人环座,领队宋红娟老师向张老逐一介绍考察组各成员。旋即,张老向众员介绍剑川民族文化及民间音乐的基本概貌。动情处,张老更引吭高歌,即兴表演,博得众组员阵阵喝彩。张老指出,剑川白族民间音乐内容丰富、题材广泛,在白族的文学发展史上举足轻重,乃时代与社会之镜,映出各时代白族之思想意识、宗教信仰、生产生活、民族风情,实为白族人民智慧之结晶,堪称“白族百科全书”,学术价值不容小觑。

张先生介绍道,剑川白族民间音乐含民歌、本子曲(曲艺音乐)、吹吹腔(戏曲音乐)、古乐(民族器乐)等。其中,剑川白族民歌体裁多样,有山歌、小调、叙事歌曲、舞蹈歌曲、仪式歌曲等,以剑川白族调传唱最广。剑川白族调有独唱、对唱等多种形式,以白族特有乐器龙头三弦伴奏,歌词多即兴创作,旋律优美动听,表现力丰富,曾被电影《五朵金花》选用,改编成《大理三月好风光》,享誉世界,代表曲目有《心肝票》《你泼我上水》等。此外,尚有山后曲、东山调、小调和叙事歌,山后曲的代表曲《白月亮白姐姐》曾在世界青年联欢会上获奖。东山调曲调高亢,常以衬词“啊嘞嘞”起头,山鸣谷应,扣人心弦,用树叶伴奏。小调代表曲有《泥鳅调》《割埂调》《海东调》,尤以《泥鳅调》为古老,称“曲母”,以拟人手法,状细鳞鱼之口吻,控诉被人类捕食之怒(谱例见下页)。

叙事歌代表曲有《青姑娘调》,叙事组歌也,常用于白族妇女之“青姑娘节”。舞蹈歌曲主要有《霸王鞭》和《东山打歌》。剑川白族歌谣又可分为短调和长歌两大类,短调俗称“白族调”,白语“拜枯”,即“白曲”,于山间、湖畔、田边、地头及石宝山歌会、火把节等民族节日里演唱。长歌俗称“本子曲”,按其音乐和表演形式来看,属曲艺品种,但其唱本常叙事与抒情结合,长诗也。二者皆四句一段,两段或若干段为一首,每段结构呈“七七七五”和“三七七五”式,俗称“山花体”。首句起韵,逢双句押韵,常用曲头(即曲名或曲姓)起韵,如“翠茵茵”、“劳利劳”等。曲头或无实际意义,仅起限韵的作用;或有实际意义,如“阿南后”(同盆花)、“舍拥娣”(小妹妹)等。歌词不但押韵,且押声调。白语有八个声调,韵部相同但声调不同的韵脚字,则不能通押。对非韵脚字的选择也较为严格,要求其声调与非韵脚字不同,形成高低声调协律的韵式。又,按照表现内容与风格,白族歌谣分为创世古歌、祭祀歌、礼俗歌、劳动歌、情歌、反意歌、一字歌、咏物歌、寓意歌、生活歌、儿歌等。

反意歌意指描述的人及事物与实际相反,故将正面意思反说,造成独特艺术效果,如《竹叶沉重石头轻》:

谱例1 剑川白族调《泥鳅调》[3](P38-39)

说你听,竹叶沉重石头轻;蚊子抬着铁撬杆,房头上飞奔。

花猫犁田沟垄直,水牛捉鼠稳准狠;公鸡驮货学马叫,马儿报黎明。

一字歌各句都用一个相同或音相谐的字,成特效,甚或位置皆不变。如《“爱”字曲》里,每句都以“爱”字起头,大胆、热烈地表露了男女之间的爱恋之情:

爱你哟,爱你这话难出口,爱你的话先不说,爱在我心首。

爱你姣姣桃花色,爱你甜甜多温柔,爱你这话讲给你,爱到我白头。

随后,张老分析总结了剑川白族歌谣的文化特征及其成因,由于“三江并流”与多民族聚居的地理环境,孕育出独特的民族文化心理和审美情趣,使剑川白族民间歌谣呈现出独有之韵味。其一,独特句式和韵式,音韵和谐,铿锵悦耳;其二,民歌皆用白语演唱,风味浓厚,生动优美;其三,独特的衬词、衬句大增其民族色彩和地域风格,或在开头用“阿”“嗯”等呼唤性衬词,以引起听众注意,亦便于演唱者酝酿感情,或在句中加入“勒”“资”“依”等衬字丰富节奏韵律,又或在句尾用“哎卖依咳哟,呀荷嘿”等增添意犹未尽之美;其四,歌谣的传承发展与石宝山歌会等民俗活动密切相关,已出版《石宝山传统白曲集锦》;其五,歌谣中揭示出社会生活中的一些矛盾,思想寓意深远,展示出白族人民丰富的智慧。

剑川白族古乐包括古曲、道腔、洞经音乐和阿吒力教佛腔。其中,洞经音乐以演唱大洞仙经经文为主,其音乐融道、释、儒及民间音乐于一炉,形成清新典雅,优美古朴的艺术特征。

图4 张文先生为大家讲解白族民间音乐文化

一个七旬老者,从“集成”工作起步,克千难,历万险,穷其一生心力收集、整理、研究剑川白族音乐,并创作了大量的白族音乐作品,成果丰厚,令吾晚辈敬仰。一个多小时的讲解,张老一气呵成。其思维敏捷、逻辑清晰,尤对剑川白族音乐如数家珍、见解深刻,发人深省。后,组员分从各领域向张老咨询讨教,如剑川民间音乐分类的合理性问题,白族音乐与汉族音乐的关系问题,李宝妹为代表的少数民族歌手引发的少数民族音乐流行化以及民间歌手的发展问题,剑川文化对其他民族文化的影响问题,白族母语教学的问题,白族民间音乐的调式分布以及多声部音乐的结构问题等等,张老不厌其烦,皆细细作答,组员倍感收获良多。令组员兴奋的是,张老慷慨将自己创作出版的白族音乐作品集和音响CD赠送大家,并热情签名留念。最后,全体组员与张老合影留念,并邀共进晚餐。席间,张老饶有风趣地与大家攀谈起剑川的人文历史、民俗风情、宗教生死观等,众人皆开眼。张老动情地回忆起早年与中国艺术研究院和云南省音乐研究所的同仁一起参加民间音乐集成工作的经历,话语间透露出对剑川白族音乐文化乃至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的珍爱之心。张先生谆嘱我辈珍惜当下优越的学习和工作条件,向业内名师多学习,向民间艺人多请教,加强实践,多做收集、整理与研究工作,发掘各民族音乐文化的深刻内涵,为传承优秀民族文化多尽力。

2.各级传承人较多

据相关资料显示,剑川县列入各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的共有28项,其中国家级2项,省级13项。[3](P2)通过走访,我们得到的数据是,剑川白族音乐国家级非遗传人8人,省级23人,州级50余人。*据采访白族调省级传承人李根繁所得数据,时间:2015年7月23日下午6点10分,地点:剑川石龙村云南大学少数民族调查研究基地。如此强大的传承人队伍对白族音乐的传承起到了重要的保障作用,据统计,仅石龙村白曲文化传习所一处,每年举行的白曲表演活动就达100多场,举办的白曲音乐传习班培养的歌手就有200多人。2015年7月23日,我们赶赴剑川石龙村,云南大学在此设立了少数民族调查研究基地,我们有幸聆听了白曲省级传人李根繁、市级传人李凡昌、李文琴演唱的白族调。

阿吒力教佛乐广泛流传于剑川县内,常在石宝山庙会中的阿吒力佛教仪轨活动中演唱,内容为阿吒力教经文,现存100余首,已由中国音像大百科全书出版阿吒力教佛腔《云南佛乐》(磁带三盒)。另有阿吒力佛教舞蹈音乐,如《散灯》《散花》《剑舞》等,执仪者手持灯、花、剑等道具载歌载舞,具有浓厚的宗教祭祀色彩。伴奏乐器有唢呐、芦管、哑胡、笛子等,其曲调使用阿吒力佛腔,大量吸收了白族民间音乐素材。中央电视台电视专题片《舞人说舞》曾对阿吒力佛教乐舞作了详细介绍,有力地推动了白族音乐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发展。阿吒力教省级传承人车玉江是剑川少有的几位省级阿吒力教佛腔传承人,在他的家中,我们听他讲述云南剑川阿吒力教文化的历史渊源与区域文化特征,并现场讲解和表演阿吒力教仪轨《朝贺法事》中的部分内容。

图5 白曲传人李根繁、李凡昌、李文琴在演唱白族调

3.广泛的受众群体

文化的广泛传播不仅仅需要一批技艺精湛的文化传人,更重要的是要有宽泛的受众群体。在走访中我们发现,剑川白族的老老少少几乎都爱听、爱唱白曲,每年的各类民间风俗节日,县里都要举办大型的大型歌会,尤其是每年的石宝山歌会更是白曲传承交流的盛会。张文先生介绍说,每年的石宝山歌会,聚集在石宝山的白族歌手达2万余人,真是白曲的海洋,白曲的天堂。广泛的受众群体为白族音乐的传承与发展提供了丰厚的土壤,使这一宝贵的民族艺术之花常开不败,这也是诸如小阿鹏、李宝妹等全国知名的白族歌手技艺超群、风格独特的原因所在。

(二)生境优势

生境(habitat)一词源自生物学术语,原指生物生活的空间和其中全部生态因子的总和,具体指某一个体、种群或群落的社会环境、生存空间和工作条件,是文化传承与变迁的重要因素和驱动力。[4](P19)当前,剑川白族音乐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生境拥有良好态势,主要体现在民风敦厚的传统文化土壤和政府高度重视的文化政策方面。

图6 剑川城隍庙财神开光仪式中白族青年在广场上表演白曲*图中右一弹白族三弦者为白族调省级传承人姜宗德,拍摄时间为2015年7月25日。

1.重儒轻商,民风敦厚

剑川历史悠久,文化灿烂,素有“文献名邦”之美誉。独有的地理环境和历史文化积淀造就了剑川自古重儒轻商的风俗,也奠定了此地白族人民文风敦厚的心理特质。剑川白族人人都敬重读书人,家家户户都出读书人。我们采访的几家文化名人家中更是不乏鸿儒名士,张文先生的父亲张纪域是费孝通先生的弟子,曾任教育部专员,其长子留学美国后在斯坦福大学任教授,杨保中先生的女儿女婿都是云南大学的教授,张笑先生的儿子则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教授,等等。剑川白族儿女世世代代秉承着老祖宗的家训,勤奋耕读,不辱使命。20世纪大学生还是稀有物的时候,剑川的孩子上大学已是司空见惯的事了。国家相对宽松的民族政策给予白族儿女们自由的发展空间,他们对传统文化爱之切切,对现代快餐文化、媚俗文化糟粕有着天然免疫力,这也是白族音乐文化传承与发展的有利因素。我们看到无论是古城还是新街,这里处处散发着传统文化的气息,东门街内始建于明朝隆庆二年(1568年)的文魁、进士牌楼,向人们诉说着这里曾经辉煌骄人的崇文尚读历史。更有家家户户门厅廊壁上绘画的花鸟虫或名人隐士图,透着浓郁的书香气息。在此文风敦厚的环境中,白族音乐受到较好的滋润,在广场里巷、公园茶楼,随处可见唱白族调、演奏洞经音乐、跳霸王鞭的人们。

2.政府重视,政策支持

新中国建立以来,党和国家给予民族文化以宽松的发展空间。尤其是二十一世纪以来,政府充分认识到民族文化在国家软实力建设中的巨大功能,先后出台了一系列优惠政策,如实施国家级艺术学重点项目《白族民间歌谣集成》,收集479首白族歌谣,将“石宝山歌会”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出版了大量的白族音乐作品集,实施白族调进校园的活动,政府的重视与相应的政策支持为剑川白族音乐的发展增添了飞翔的翅膀。

(三)成功艺人的羊群效应

随着电影《五朵金花》的广泛传播,其中一首脍炙人口的《大理三月好风光》传遍大江南北,传至世界各地。该曲根据剑川白族调改编而成,已经成为白族文化的一张名片。音乐的传播自然带动艺人的发展,从20世纪90年代的白族舞蹈家杨丽萍开始,逐步掀起了白族艺人走出大山,走向全国乃至国际舞台的潮流,小阿鹏、李宝妹、姜宗德等一大批白族艺人先后唱响祖国各地舞台,白族音乐文化随之获得极大发展。在羊群效应的作用下,白族青年纷纷效仿领头羊,学习白曲的人数骤然飙升,为白族音乐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提供了有利环境。

二、抵牾

在实地调研中,我们发现白族音乐文化虽然在一定的程度上获得了较大的发展,但由于其特有的历史、地理、政治、经济、文化以及文化持有者的观念、伦理关系等因素的影响,仍有一些与白族音乐文化发展相抵牾的因素,值得我们关注与反思。

1.经济落后掣肘民族音乐文化遗产的创承与发展

初到剑川,我们被其古朴厚重的历史文化气息所折服,但随后的数日我们亦发现剑川的经济实力相对落后这一事实。受重儒轻商思想的影响,剑川的经济产业很不景气。除木雕工艺外,已无其他支柱型产业,更未形成板块式、集约型经济带。且最有潜力发展的旅游业也呈现出散兵游勇、自生自灭状,考察组发现,在剑川要打个出租车或出去购物是很奢侈的事。在剑川最繁华的东门街,最具现代气息的服装商场也难以挑起女孩们购买的欲望。经济的落后成为掣肘白族音乐文化发展的重要阻力。我们常说的“经济搭台,文化唱戏”在剑川实施起来困难较大,无法创造高品质的文化产品,也就不可能从本质上提升白族音乐文化的竞争力。在急速发展的现代文明的冲击下,我们对白族音乐文化未来的发展心怀隐忧。

2.传承主体因循守旧反制音乐文化的发展与创新

文化传承主客体之间良好的伦理关系是民族文化传承与发展的重要保证,然而在个人名利的驱使下,民族音乐传承主客体之间形成了一些不良的伦理关系,制约了其传承与发展。在采访白曲民间艺人时我们发现,他们对自己的文化身份及文化认同感极强,认为白族音乐文化比其他任何民族的音乐文化都要优秀,尤其对现代文化元素极力排斥,自然无法贴近时代的脉搏,与时俱进。更有甚者,部分艺人妄自尊大,互相拆台,对各自的技艺水平臧否失节,是民族文化发展的死结。早在一千多年前,朱子就有“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的感慨。试想,文化之水唯有流通交互方能清新不腐,若因循守旧,死水一滩,必然腐臭无疑,更遑论创新发展了。可见,在文化发展大好形势的当今,紧扣时代脉搏,以开放鲜活的视野吐故纳新,是文化传承与发展的利器。当然,关于白族音乐文化遗产传承主体之间,乃至传承主客体之间的关系问题更多涉及音乐文化伦理问题的反思,将是有一个重要的学术命题。

3.文化鸿沟阻断民族音乐遗产传播纽带

前文已述,剑川古风厚重,民风淳朴,人们思想观念相较保守,然而现代社会的开放程度却日新月异,新旧文化之间形成一道巨大鸿沟,它将人们禁锢在传统文化的框架中,无法与现代文明自然对接与和谐对话,主要表现为白族音乐新作品数量较低且质量良莠不齐,多数歌手一辈子只唱几首传统曲目,新作寥寥,文化传承的竞争力较低。民族音乐作为活态文化,其传承与发展需要有源源不断的优秀新作来维系其血液的鲜活性,因此,创作主体的整体创新素质成为推动民族音乐文化健康发展的核心动力。在考察中我们发现,由于白族音乐传承主体大多固守传统的文化理念,对现代文化特征知之甚少,创新意识和能力较低,传承方式多为师徒相续,口耳相传的机械模仿为主,极少有人能在吸收深厚的民族音乐文化的基础上创造出既有白族文化特质,又有现代文化气质的新作品,实现白族音乐文化遗产传承与发展的飞跃。因此,目前白族艺人们所表演的音乐作品绝大多数为祖上传下来的几首有限的传统曲目,已经无法融入并适应瞬息万变的现代生活节奏。可以想象,在后续的传承与发展中,横亘在白族音乐文化面前的这一巨大鸿沟将阻碍其健康可持续发展的步伐。

结 语

当我们把文化与国家、民族、时代、文化等关键词并而论之就会发现,文化并非孤花独放、不食风土。在时代的脉动中,文化与国家交互,与民族对话,共同构建属于那个时代的话语体系,当下轰轰烈烈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即是上述四者在特定的语境中生成的一种文化生境。换言之,民间文化被国家话语所解构、重建,进而形成社会主义语境下的新文化传统,并以“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一身份进入国家话语体系,非物质文化遗产常常直接或间接地表现出社会主义新传统的内在特点。特别是围绕着全球化、国家、民族、文化、地方等多个维度,社会主义新传统呈现出更加丰富多彩的内容。在某种意义上,社会主义新传统是建立在中国社会传统中文化的生产与再生产之上的,传统与革命、全球化与地方化、现代化与国家化等各种话语体系在这个过程中彼此交融、博弈,有摒弃、有再造、有濡化、有复兴,且随着社会形势变迁其过程呈现出不同的特点。国家所倡导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为社会主义形势下传统文化的生存、再造与延续提供了新的向度与机遇。同时,通过非物质文化遗产与新传统在话语体系上的结合,以及由外而内、自上而下的文化实践,系统呈现出意识形态、文化行政对社会文化的重塑过程。[2]民族音乐文化作为华夏正统音乐之根本,有其特殊的文化地位和教育意义,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华乐教”。她不仅自主自发、广施众生、恩惠社会,且摄心务实,道法自然,润物无声,尤最具力量。项阳先生提出以西方文化人类学功能主义与历史民族音乐学为理论支撑,从共时与历时相结合的视角,加之以制度、礼俗与为人奏乐、为神奏乐两条脉的理念整体去认知中国传统音乐文化,就能更客观地接近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的历史原貌。*参见项阳:《功能性·制度·礼俗·两条脉——对于中国音乐文化史的认知》,《中国音乐》2007年第2期,第25页。因此,廓清白族民族音乐及其生境——国家在场之间的深层联系,把握社会主义新传统语境下白族音乐文化的传承与发展的国家属性与内涵,是推进白族音乐文化保护与发展的利途。在大理剑川田野考察的日日夜夜,我们愈加清晰地感受到国家这只“无形之手”正以深沉而巨大的力量在推动白族音乐文化向前发展。

(责任编辑 何婷婷)

[1]C. Kluckhohn,CultureandBehavior, The Free Press, 1976.

[2]麻国庆,朱伟.社会主义新传统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J].开放时代,2014,(6).

Ma Guoqin and Zhu Wei, Ma Guoqing and Zhu Wei: Socialist Neo-traditioan and the Study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OpenTimes, No 6, 2014.

[3]张文.白乡天籁——剑川民间传统音乐[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8.

Zhang Wen,BaixiangTianlai:FolkTraditionalMusicinJianchuan,Yunnan Nationalities Publishing House, 2008.

[4]安学斌.民族文化传承人的历史价值与当代生境[J].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6).

An Xuebin, The Historical Value of the Inheritor of Ethnic Cultures and the Contemporary Eco-environment,JournalofYunnanUniversityofNationalities(PhilosophicalandSocialSciencesEdition), No 6,2007.

About the author:Hu Xiaodong, Associate Professor and Post-graduate Supervisor at the School of Music of Southwest University, Post-docorate at the Institute of Music at Chinese Conservatory of Music, Past-time Research Fellow at the Beijing Ethnic Music Research and Dissemination Base, Chongqing, 400715.

The paper is funded by the following:Study of the Buddhist Music and theGovernanceintheGrass-rootsSocietyintheEthnicAreasintheSouthwestofChina(No.16BMZ069) funded by the 2016 National Social Sciences Fund;No57generalprojectofChinesePost-doctorateScienceFund(No.2015M571233); project funded by theBeijingPost-doctorateWorkingFundScheme;theSouthwesternEthnicArtisticCreationandResearchProject(No. 2362014xk21)under the project of Southwest discipline teamwork research; and the special and key cultivation project under the Central Universities’ Basic Operation Expenses (No. SWU1609110).

The Opportunities and Contradictions in the Development of Ethnic Music in the Context of Socialist Neo-tradition

Hu Xiaodong

The context of socialist neo-tradition refers to the new national discourse system which has been constructed in the historical background of Chinese revolution and reform since the 20thCentury. This context shaped the connotation and function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promoted and provided opportunities for the evolution of the nationalization and legitimization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At the same time, contradictions are also noticed in the confliction among many modern civilizational factors. With a fieldwork of the protection and development of musical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of the Bai people in Dali, Yunnan, this paper clarified the deep connection between the Bai ethnic music and its context-the presence of the nation. The paper ascertained the national characteristics and connotation of the transmissio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Bai ethnic musical culture in the socialist neo-traditional context, thus promoting the protectio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Bai musical culture. Meanwhile, it is displayed clearly that the national discourse, as an “invisible hand”, exerts a profound and powerful cultural force.

socialist neo-tradition, context, ethnic music, opportunities, contradiction

2017-07-10

[本刊网址]http://www.ynysyj.org.cn

本文系2016年国家社科基金“西南民族地区佛教音乐与基层社会治理研究”项目(项目编号:16BMZ069)、“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第57批面上资助项目”(项目编号:2015M571233)、“北京市博士后工作经费资助项目”、西南大学学科团队研究项目“西南民族艺术创作与研究项目”(项目编号:2362014xk21)、2016年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重大培育项目资金资助(项目编号:SWU1609110)的阶段性成果。

J607

A

1003-840X(2017)04-0072-10

胡晓东,西南大学音乐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音乐学院音乐研究所博士后,北京民族音乐研究与传播基地兼职研究员。重庆 400715

http://dx.doi.org/10.21004/issn.1003-840x.2017.04.072

猜你喜欢

剑川白族传统
饭后“老传统”该改了
千年繁华后的平淡剑川弥井村
同样的新年,不同的传统
剑川娃
老传统当传承
剑川花椒的主要栽培技术及病虫害防治
口耳相传的直苴赛装传统
白族火把节:一天星斗下人间
白族敬酒歌
56个民族56枝花 白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