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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金刚那样长长久久

2017-09-08■佚

青春美文 2017年3期
关键词:笸箩瓜子壳小叔

■佚 名

像金刚那样长长久久

■佚 名

我六岁以前的时间是静止的,是从山野里收来未经过滤的一罐冬蜜,经年累月地搁在老斗柜上;是哥哥带着我上树摸蛋、下河捞鱼;是奶奶的老笸箩,是奶奶的蓝布衫,是奶奶跺着大脚追着小叔碎碎叨叨地骂,为小叔炒饭时多舀了一勺猪油……

我的奶奶,一米七的个子,像金刚一样风风火火,不知疲倦地变换着身形,屋里屋外地忙。爷爷出远门谋生计的那些年,几处稻田、两片菜园、六头大黑猪、七八只花鸡、一只行踪不定的猫,所有这些都被金刚奶奶打理得妥妥帖帖。

除了睡觉,奶奶唯一安静的时候,就是坐在门口那张老竹椅上,膝盖上放着老笸箩,做着没完没了的针线活儿,银针在她的指间上跳下跃,隐隐发光。

我总是玩累了才满头大汗地跑回家,舀上一碗水,一口气喝完抹抹嘴,心满意足地回到门槛上坐着,拿起笸箩里线团上空着的针,一根白线、一根黑线、一根蓝线地穿好。当然,奶奶一定会说:“坐门槛的小娃屁股大……”后面的话是“长大了嫁不出去”,我嘟囔着后半句,起身挪个位置继续捻线头,把所有的空针穿满。这是我们的小游戏,百玩不腻。

可奶奶真是小气。隔壁小仙穿着纱裙,戴了一副耳环,是鲜亮的颜色、塑料的质地。她神气地扯下来对我说:“看,不用打洞,不会疼,夹在耳垂上就可以了。”我怔怔地认定了那副两毛钱的塑料耳环,大声对奶奶说:“以后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会好好听话不乱跑,帮你穿针、喂鸡、扫院子……”奶奶不为所动,任我哭得稀里哗啦,继续绣着鞋面上那朵杜鹃花。金刚真是心狠啊。

乖娃娃不能骂奶奶,所以,第二天,我掉进水沟里了,被人捞起来时,手里还捏着个梨。奶奶迎着大风风火火地跑来,把我领回家换了干净衣裳。

“奶奶,我要吃块红糖,吃牛角粑粑。”“好好好……”“奶奶,给我两毛钱?”“不行。”她扔下两个字就跑去后院找竹条。

这不是第一次了,我负责掉进村里的小水沟、小水塘里,奶奶负责绑竹梯。一个个小竹梯被放在落水的河边,奶奶神叨叨地烧纸钱、敬香、磕头,要把我落水丢掉的魂魄唤回来。

那天从河边回来,奶奶炒了一锅瓜子,烫乎乎装满了我的两只口袋,剩下的盛在大瓷碗里,笑眯眯地看着我:“兜里的拿给外头的小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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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搬着小草墩安分地坐在奶奶对面,剥一颗,吃一颗。奶奶心不在焉地嗑着瓜子,看着电视,动作缓慢。她沉默地坐着,不关心别的事,她不是奶奶、不是妈妈、不是妻子地发了那么一会儿呆。看着她面前堆起来的瓜子壳,丢在河里的魂魄顺着小竹梯回到我身上,一束光打在眼前:奶奶会死掉——假想的死亡毫无预兆地在一个午后袭击了我——死在这栋老房子里,电视开着,老笸箩在门口,爷爷在远方,我在街上玩。六岁的我毫无禁忌地杜撰奶奶消失的剧情,不可自抑地伤心害怕。我悄悄把奶奶嗑下的那一堆瓜子壳攥在手里,跑到后院号啕大哭,哭一哭,闻一闻瓜子壳。

后来,那把瓜子壳被我装在了文具盒里,文具盒上画的是金刚葫芦娃,睡觉时压在枕头下,上学就藏在书包最里层,出门玩锁在小箱子里。那个装着瓜子壳的文具盒像个小小的坟墓,装着童年最后的影像,是一次虚构的死亡,是蜜糖罐里金黄的颜色,是我的金刚奶奶。

今年回老家,年初五吃过晚饭,收拾行李准备返程,我坐在车上,车外是奶奶,一遍遍地叮嘱我路上小心。她失神地靠着路口的电线杆,车子缓缓开出许久,后视镜里,她的影子被天光切得稀薄。晚上八点的奶奶站在黑夜里,望着我们离去。

我坐在车里泪流满面,想起很多年前那只装着瓜子壳的文具盒。

对了,金刚奶奶今年84岁,身体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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