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春秋
2008-12-09李俊平
李俊平
美风姐在戏里扮演的是冯素珍,青秀衣妆独坐小楼。
小叔在舞台的另一侧,二胡放在前伸的左膝上,眼睛看着美风姐拉起了过门。过门一结束,美风姐唱:春风送暖到襄阳,西窗独坐倍凄凉……台下有人叫好,美风姐站起身子,轻移两步以示来到窗前,千般愁绪,万般无奈通过美风姐的声音传到台下每一个人的心里。
舞台临时搭建在大队屋的空地边。早早地我就占好了位子,母亲和姐姐来了之后,我就溜出来了。找到小叔,央求小叔带我到台上站在他身后,小叔一开始不愿意,耐不住我说以后不给他去喊美风姐,就勉强答应了。还有,他和美风姐亲嘴的时候也被我看见了,他还叮嘱我不要说出来呢。
小叔的二胡是自己琢磨着拉出名堂来的。县里的黄梅戏剧团有人听过小叔拉的二胡后,曾邀请他到县剧团去拉二胡,小叔不去,说拉二胡也不能当饭吃。我知道这不是小叔的内心话,其实他是怕到县里后就不能天天见到美风姐,也没有嘴亲了。
美风姐跪在公主面前诉说身世的时候唱:公主生长在皇宫,怎知民间女子痛苦情?我看见美风姐的眼里真的有眼泪流出来。美风姐眼睛里的余光望一下小叔,我也看见小叔的魂飞了。美风姐情款款地唱,小叔意痴痴地拉,直拉得低下了头,身子几乎要囚到一起,二胡声像哭诉一般。
戏里刘大人出来的时候,我跑到台下的柱子边撒了一泡尿,接着又溜到姐姐的身边,要了一把炒蚕豆,转了一个圈跑上台,刘大人还没下去。舞台上气灯的光亮映衬得四周黑漆漆的,台底下都是仰着的面孔。黑夜似巨大的兽,舞台则成了它小小的伤口,里面演绎着远逝的悲情。锣鼓声响起的时候,台上的美风姐、公主、刘大人、皇上都欢欢喜喜地下去了。小叔捧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等着美风姐扮着的七仙女出场。此时台下乱糟糟的,吵死人。我站在小叔身后,恹恹的,有点要困了。
戏是什么时候散场的,我不知道。只知道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早上了。一定是小叔趁换场的锣鼓敲得叮当哐啷时,把瞌睡的我送到了姐姐或者母亲的怀里。
小叔是奶奶最小的儿子,只比我姐大几岁。奶奶说小叔念过不少书。又说是书念多害了他,一天到晚不琢磨庄稼地里的活,只知道琢磨一把胡琴,天天晚上拉得人像掉了魂似的;别人家的劳力一天拿十分工,他只有八分。小叔不这么说,小叔说这琴音啊,它懂人的情思呢,你一拉它,心里的话它就全给你说出来了。我听不懂小叔的话,美风姐常常跑到小叔家来听,有时还唱一段,美风姐肯定懂。
背着书包到学校的路上碰见小叔,小叔说,散了学就回家。我说,那么早回家干吗?小叔说,不干吗,回来早点就是。我说,不干,我已和四平约好了放学到向阳河里去摸鱼。小叔说,今天不要去,改天我带你到大湖里去。我一蹦三尺高,兴奋地说,你可不许扯谎,扯谎是小狗。小叔说,扯谎是小狗。
我早就想到大湖里去摸鱼,但母亲一直不准。湖水太深,那年小华的哥哥就淹死在大湖里。自从大华在湖里淹死后,我几次跟在小叔他们身后到大湖去,都让母亲拿树棍撵回了家。小叔也不愿带我去。有一次我偷偷跟去了,小叔死活不让我下湖。望着清亮的湖水,真想脱光衣服,一个猛子扎到湖里面去。
今天小叔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我,真是出乎意料。人高兴的时候时间像是过得快些,转眼一天就过去了。
我刚到家姐姐就说,小叔让你去找他。放下书包我跑到小叔家,小叔不知从哪里冒出两粒糖果给我。
我问小叔,找我干吗?小叔说,你一会儿去你美风姐家,告诉她吃过夜饭我在江边的杨树林里等她。我本来不想去,每次去美风姐家,她家的大黄狗老是对我龇牙咧嘴,还咬我的裤脚。但看着手里花花绿绿的糖果,只好答应了小叔。
太阳要下山了,比在头顶的时候要大许多。红红的,和早晨从江面生起的时候差不多样子,只是少了初生时那份刺眼的光芒。来到美风姐家,美风姐正在洗头。她家的大黄围着她转圈子,见我来了就不转了,吐着舌头看着我,看不出它是喜欢我还是敌视,总之,大黄的表情很难琢磨。它一改往日我们见面时的动作,倒是让我有点迷糊了。美风姐低着头,长长的黑发从后脑垂向面部,整个脸都掩在发丛里。我喊了声,美风姐!美风姐说,是小野啊,快点过来,帮姐姐淋一下头。我用瓢从脸盆里舀一瓢水,顺着美风姐的头顶慢慢往下淋,美风姐说,多倒点,多倒点。
大黄见我在帮美风姐的忙,就过来舔我的脚,痒痒的,我又难受又想笑,想踢它又不敢。实在受不了了,我猛地一扭身子,一瓢水就全倒在美风姐背上了。我说,大黄在舔我的脚!美风姐喊了声“大黄”,大黄就到一边去了。美风姐洗好了头,用干毛巾擦擦,就让头发披散在肩膀上,乌黑油亮。看着美风姐湿透的后背显出浅浅的肉色,我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把小叔要我对美风姐说的话说了,就红着脸回家了。
小叔堵在我家门口,问我传话了没有,我说传了。小叔问,你美风姐说什么了没有,我有点不耐烦,胡诌道,美风姐说去的时候会晚点。小叔听后乐呵呵地走了。
那天晚上小叔吃过夜饭就溜达到了江边的杨树林,一个人这里走走那里望望,天就渐渐地黑透了,左等不见美风姐,右等不见她到来,数着天上的星星,越数越乱。小叔的心也像这七月的夜空,繁星点点。头仰着,颈脖酸着,连星星都有点显出疲惫了,还是不见美风姐的到来。
小叔一口气就跑回了家,拿着二胡来到美风姐家旁的塘坝上,坐在草皮上边拉边唱。小叔唱的是《女驸马》里冯素珍的唱段:民女本叫冯素珍,自幼许配李兆廷。……王三姐守寒窑一十八载,刘翠屏苦度了一十六春,还有前朝英台女,生生死死爱梁生……唱到这儿的时候,一抬头小叔突然发现美风姐站在跟前。美风姐说,别唱了。小叔说,我等你,你怎么没去?美风姐幽怨地看了小叔一眼,说你回家吧,就转背离开了。
我在凉床上已睡着了,硬生生地让小叔给弄醒了。我迷糊着问小叔干吗,小叔说你到美风家去看看。我说不是给你传过话了吗?小叔说,乖小野,快去看看。小叔说话的口气很软,我见小叔这样,就极不情愿地起来了。
迷迷糊糊地来到美风姐家的门口,听见美风姐嘤嘤的哭声。接着就是旺银大伯的骂声。旺银伯说,来犬(小叔的小名)有什么好?家里穷得叮当响,人不务正业,只知道拉拉胡琴,拉胡琴能当饭吃吗?你们不是还差着辈分吗?美风姐无力地辩道,只是这么叫的啊,那有差辈的。这时,大黄慢慢地向我走过来,我怕夜里大黄不认识我,就赶紧回家了。
小叔还在我家里等。我把旺银大伯说的话跟小叔学了一遍,小叔就耷拉着头走了。
第二天课间十分钟,我和小华在地上“甩鳖”(乡间儿童的一种游戏),小阳过来说,我也来一个。我们不干。
小阳说,下个月我姐姐结婚,我给糖果你们吃。
我说,我怎么不知道你姐和我小叔结婚啊?
小阳说,不是和你小叔,是和给我们打针的张医生。
我说,你瞎讲,你姐和张医生结婚了,那我小叔跟谁结婚去啊?
小阳说,是真的,我大就是这么说的。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我一点听课的心思都没有,满脑子都是美风姐要结婚了,我小叔没人结婚。
下课我拎着书包就跑回了家。来到奶奶家,我使劲地喊小叔。小叔正在家拉胡琴。我说,美风姐要和张医生结婚了。小叔只管低头拉他的胡琴,像是没听见一样。我都要哭了,又重复了一遍。小叔抬起头,说小野,你去玩吧。
我不喜欢那白脸的张医生,给我打针的时候就从来没看见他笑过,还打得人屁股生疼。美风姐干吗要嫁给他?嫁给我小叔多好,一个拉胡琴,一个唱黄梅戏。我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不自觉地来到了大队的医疗室旁边。围着医疗室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见医疗室里没人,想那张医生一定是上美风姐家去了,我随手捡起一石块,砸向医疗室窗户的玻璃就跑开了。
美风姐结婚的那天,小叔一直在家睡觉。我本来不想去,但小阳许诺过要给糖果我和小华,我就和小华一起去了。小阳家很热闹。我见美风姐坐在房间里,隔壁的李婶正用棉线给她扯脸,扯到鬓角处的毫毛,可能有点痛,美风姐皱了皱眉毛,李婶就往美风姐的脸上扑了点粉。李婶让美风姐侧一侧身子,好凑亮。美风姐转动的时候,看到了我,我狠劲地望了美风姐一眼,就要转背走开,美风姐喊了声“小野”,我就站住了。美风姐似乎想问点什么,她犹豫了片刻,说,别走,中午在这吃饭啊。
我知道我们这结婚的习俗是“牛马归栏”。美风姐要在太阳刚刚落山的时候到张医生家。我没在美风姐家吃中饭。我回到奶奶家打起了小叔,我说,美风姐真的要走了。
小叔坐起来,说,小野,你说你美风姐为什么要嫁给张医生?
我说,是旺银伯逼的啊。
小叔说,不是,是因为张医生是公家的人。
这我知道,我姐姐也一天到晚地说,嫁个公家的人有几多好,不愁吃不愁穿,又不用种庄稼。她说她做梦都想嫁到城里去,我说她真是做梦,被她用棍子把我撵去老远。
美风姐出嫁的那天是个阴天,太阳早早地就不见了。鞭炮声响起的时候,小叔的二胡声也在美风姐要经过的塘坝上响起,小叔拉的是悲伤的调子,迎亲的一大队人马都走远了,小叔还在拉着,直拉得夜晚来临。
美风姐嫁给隔壁生产队的张医生后,小叔就背着胡琴走了。
一段时间后,听奶奶说,小叔在县城的黄梅戏剧团里拉二胡。这一拉就是好几年时间。
有一次县里要搞黄梅戏汇演,我们大队组织了原班人马,美风姐也参加了,只是少了小叔。大队的剧团来到县城,等到要演出的那天,拉胡琴的却病了。带队的大队书记就到县剧团请求小叔帮个忙,小叔一想到美风姐在那说什么也不干。最后书记就央求美风姐去求求小叔,美风姐一开始也不愿意去,但还是硬着头皮去找了小叔。听说美风姐当时还哭了,小叔就答应了。
演出的时候,小叔只低头拉他的二胡,美风姐还是唱她的冯素珍。只是此时的美风姐,唱的没有当初那份追求爱情的女驸马的味道了。小叔那晚是闭着眼睛拉琴的,有人看见小叔拉得满脸是泪。
美风姐从县城演出回来后,张医生和她打了一架。大队一起去演出的好事者在张医生的医疗室里绘声绘色地说了小叔的满脸泪水,天还没黑,张医生就关了门回家了。小阳说他姐在他家呆了一天,身上到处都青红紫绿的。
小叔很少回家,奶奶常常在我面前唠叨,也不知你小叔怎么样了,都三十大几的人了,连家也没成个,这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啊?我只管听着,也不知道如何去接奶奶的话。刚好我大过来了,奶奶就说,你抽个空去趟县城,把来犬给我找回来,他得成个家了。父亲把奶奶的话也没当回事,再加上正是农忙的季节,也就没有去县城找小叔。不想几天后,奶奶突然地病倒了,嘴里说着糊话,喊着小叔的名字。父亲赶紧去了趟县城,把小叔给找了回来。
小叔回来后,来到奶奶的床前,说妈,来犬不孝,回来看您了。小叔说完,奶奶竟然睁开了眼睛,清醒地说,犬儿啊,你真的要娘带着愧疚去见你大啊?说完奶奶又闭上了眼睛,说起了糊话。
父亲把小叔拉到一边,说妈的意思是只有你成了家,她的心才安稳。小叔说,大哥,你去给我张罗张罗吧,不傻不缺胳膊少腿就行。父亲说,隔壁大队有个叫文兰的,你见过的,去年和她表姨一起上家里来过,你看行吗?小叔说,行,你去说吧,能尽快结婚就行,我看妈的日子不多了。
小叔结婚的那天,奶奶还让父亲扶起来喝了几盅白酒。奶奶高兴地和乡亲们打着招呼,脸上露着红光。文兰婶来到后,奶奶还特意到新房,把自己手上的银镯给了文兰婶,文兰婶笑着,喊了声,娘。
小叔结婚一个月后,奶奶在一个夜里就走了。小叔守在奶奶的身边一直不肯离开。父亲和叔叔们要小叔换着守夜,小叔说,我不离开。
第三天,奶奶的灵柩抬到了江南,安放在了我们李家的祖坟山上,和爹爹(爷爷)葬在了一起。我也去了,小叔还带了把胡琴。安葬好奶奶后,在隆起的新坟前,小叔哽咽着说,娘,儿子不孝,到如今一事无成,只知道拉点二胡,您和大就在地底下,听来犬拉一曲吧。说完,小叔坐在奶奶的坟前支起二胡拉了起来。
胡琴声低沉呜咽,在山林里回响。时而似哭,时而似诉,似叹无常世间事,似忧冷暖人间情。悲切里有一种无奈,无奈里有一种挣扎;在挣扎里昂扬,在昂扬里长叹,似东逝的江水,缓急有度,绵绵不尽,涌进心怀。小叔闭着眼拉着,见着小叔满脸的泪水,我也不禁泪眼滂沱。一半是奶奶的离去,一半是小叔的琴音。
奶奶过了“七七”,小叔就回到县城的剧团去了。那一年我和小阳一起很顺利地考取了县城的高中。见到小叔的时候,小叔瘦了许多。小叔对我说,小野啊,好好念书,你们赶上了好时代,不像小叔,瞎念了这么多的书。我点了点头,想和小叔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该如何去说。我对小叔说,我会好好念书的。小叔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月底回家,小叔让我带点东西给文兰婶。回到家,我上小叔家去,刚进门就见文兰婶躺在家里的地上,嘴里吐着白沫。我连忙上前把文兰婶扶到椅子上,赶回家喊来了父亲,和父亲一起把文兰婶背到了大队的医疗室。是张医生看的病,说文兰婶是扯羊角疯。父亲说,先前没听说有这个毛病啊?张医生说,这种病是间歇性发作的。
回来的路上,父亲一个劲地说,我害了你小叔了,害了你小叔了。
小叔因为文兰婶的病,不得不放弃了在县剧团拉二胡。不仅仅是文兰婶经常会发病,而且文兰婶有了身孕。临离开的时候,剧团领导很是为小叔惋惜,一再地挽留小叔,但小叔还是离开了。
回来后,小叔会经常像发着了火一样背着文兰婶往张医生那跑。这一跑就跑过去了很多年,跑得自己的孩子都上小学了,跑得我大学毕业。在文兰婶好的时候,小叔会拿起二胡,拉着。
我在读书期间回家,不止一次地听小叔拉着相同的曲子,而这首曲子就是我第一次听小叔在奶奶坟前拉的那首。因为小叔,我也喜欢上了二胡。在大学四年里,我买了很多二胡演奏名曲,也参加过业余的二胡演奏培训班。但小叔拉的那首我好像从没听到哪个名家演奏过。
我问小叔,小叔说是他自己在剧团那会儿写的。我说,自创的啊,小叔,真是泥巴田里误了你这个大秀才啊。我问,叫什么名呢?小叔说,没名呐。说完,小叔的脸上满是沧桑的笑容。
大学毕业我分到县城的一所中学教书没多久,文兰婶就去世了。回家见过小叔,小叔是满脸的疲惫。我不知道如何去帮助小叔,只好每次回家就买条烟或丢点钱给小叔,小叔接过钱,说,小野啊,怎么好意思老要你的钱。我说,你是我小叔啊。听我这样说,小叔转背擦着眼睛。
文兰婶去世以后,田地里所有的活都是小叔一个人担着。父亲有空闲的时候,也会去给小叔搭一把手。以前文兰婶在的时候,没发病地里的活还是能做的,加上小叔,一家三口收获点口粮是没问题的。文兰婶一走,小叔觉得心里一下子空慌了。小叔有时会在大片的庄稼地里碰上美风姐。遇上人多,大家歇息的时候会有人起哄,要美风姐唱上一段听听。美风姐满面尘烟,笑着说,那来犬得要拉琴,现在不是年轻的时候了,如果少了胡琴伴奏,怕要唱走调的。于是大家就同声地说,来犬,你回家去取琴,地里的活我们帮你做。小叔认真地看了美风姐几眼,美风姐在对着小叔笑。小叔在美风姐的笑纹里,突然看见几十年前低眉顺眼的美风姐沿着那拥挤的褶皱风一样离开了。
美风姐唱道,架上累累悬瓜果,风吹稻海荡金波,夜静犹闻人笑语,到底人间欢乐多。小叔嘴角咬着一支烟,手指灵巧地在弦上移动轻弹着,嘴上的烟灰也没工夫弹,就落在了前沿裤裆处。美风姐的声音里少了往日甜脆,多了烟火声,可也把歇息的听戏人听得夹烟的手指烫着了,才知道推一推烟头。美风姐接着唱,我问天上弯弯月,谁能好过我牛郎哥?听戏的有人大声地说,不是牛郎哥,是来犬哥吧。小叔憨憨地笑,美风姐痴痴地唱。这一段唱完,美风姐说,不唱了,嗓子不行了。听的人就说,歇会儿,喝口水再来一段。美风姐走到自家的地边拿水喝去了。
小叔望了一眼美风姐的背影,收回眼光的同时把胡琴的弓也挂上了弦,从口袋里掏出春秋烟点上了。看了一眼围坐的人,就一人散了一根。美风姐喝完水走了过来,对大家说,我唱了半天,谁散的烟,给我一根。有人指着小叔说是来犬的,你找他要。
小叔说,你也吃烟啊?
美风姐说,我怎么就不能吃烟啊?
小叔说,你真的要吃烟,我这里还有一根,你抽不抽?
美风姐说,拿来,我抽。
小叔说,我这里还有一根五十多年的老春秋,你要不要?
旁边听的男人们轰地一声笑开了,美风姐一时没明白过来,等她在人们的眼光中明白过来的时候,红着个脸跑开了。
小叔没到六十岁就去世了。去世的那年我堂妹在南京一所大学读书。小叔身体不好有段时间了,我带他到县医院查过,可医生竟没查出是什么病。我曾打电话给堂妹,堂妹就赶了回来,还没呆两天就让小叔撵回了学校。凑巧我有事回家,吃饭的时候父亲让喊来了小叔,小叔很高兴还喝了几口酒,我们叔侄说了不少话。
第二天我准备回单位,父亲说,你小叔可能不行了。我说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赶到小叔家,小叔已近昏迷状态,我喊了声,小叔!小叔睁开了眼睛,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英语练习本递给我,我翻开一看,写满了五线谱。小叔说,小野,这是我写的二胡曲子,在你奶奶坟前拉过的,我想好了曲子的名字,就叫《老春秋》。说完,小叔就闭上了眼睛。
堂妹大学毕业以后嫁给了一个二胡演奏家,我把保存了几年的《老春秋》转交给了堂妹。堂妹婿在一次个人独奏音乐会上演奏了《老春秋》,引起了全场的轰动。我想小叔一定听见了那经久不息的掌声。
责任编辑苗秀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