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母亲的纪念
2017-09-07孙美霞
孙美霞
近年来,我经常有一种冲动,想要把母亲的一生付诸文字,为母亲留作纪念。然而每每提笔,却无从下手。母亲的一生,实实不是一篇短文能够概括的。而如今仓促落笔,也只是雪泥鸿爪,略记一二而已。
母亲的一生是勤劳的一生。从舅舅及亲朋的口中,我知道了母亲自小便心灵手巧、聪明伶俐。八岁的母亲就踩着小板凳开始在灶上忙活,帮姥姥做饭、为姥爷送饭。十一二岁母亲的针线已经做得极好,可以纳出针脚漂亮的鞋底,可以为弟妹缝补衣裤。然而,由于兄弟姊妹太多,姥姥又体弱多病,母亲的能干最终导致了一个不公平的结局——母亲自小便被留在家里帮助姥姥打理家务,供送两个姐姐和底下三个弟妹上学,而自己却连学堂的门也没迈进过一步。母亲没有抱怨,而是自此挑起了家务重担。对姥姥和三个弟妹的照顾成为了义不容辞的责任,一力承担在柔弱的肩头。
母亲打小干活不会偷懒,有段时间,母亲的姥爷,也就是我们的老姥爷,冬天要出粉条,需要母亲和比母亲大七岁的大姨去帮忙做饭、烧火、捡粉条。大姨在老姥爷那住了不到十天,实在受不了苦楚,借口生病跑回了家,只剩下不满十岁的母亲独自陪老姥爷住在老房子里。寒风瑟瑟的冬日里,母亲每天要做三顿饭,早上不到五点就要起床。本来帮姥爷煮粉条时母亲填柴火,大姨拉风箱,大姨走后,母亲只得自己一个人身兼二职,又填柴火又拉风箱。随着母亲的讲述,我仿佛看到了那個不满十岁的女孩儿,穿着素色大襟棉衣,在天尚未麻麻亮的冬日清冷的早晨,用冻得通红的小手,团了玉米饼子,洗了地瓜,蒸了咸菜。她费力拉着差不多有自己身高一半的大风箱,灶膛里红红的火光跳动着。整整一个冬天,不满十岁的母亲就这样独自日日劳作,从未抱怨过自己的姐姐一句,更未动过撂挑子的心思。
母亲的一生是奉献的一生。两个姐姐出嫁后,家里所有家务事已经全是母亲一人操劳,而此时偏又多了好几重负担。母亲的舅舅早年在战场牺牲,舅母患了精神病,而舅家的堂兄偏又丧妻,遗留一个三岁的女儿无人照顾,眼看这一家人就要散了架,面对堂兄求助的眼光,母亲毅然接过这副重担,把舅母和三岁的外甥女接回了家。母亲自此伺候神志不清的舅妈六年多,端屎端尿从未嫌脏嫌累,直至最后为她送了终;照料三岁的外甥女长达十年,直至堂兄再婚后将她接到城里上学。这中间,堂兄的继室生孩子坐月子全部是母亲伺候的,未见堂兄一分钱的东西。堂兄曾经捎信回来,说堂嫂到母亲家里过年,会捎一笔钱给母亲,然而堂嫂见到母亲并没有一个字提到这笔钱。每每听母亲讲到此处,我便忍不住要愤愤地问:“难道您就没问问您的堂兄这笔钱到底去了哪里吗?”母亲只是淡笑:“哪里有问?不好意思开口啊!”
就连母亲的婚姻,也为了整个家庭做了牺牲。为了照顾好两个老人、三个弟妹及外甥女,母亲选择了嫁给本村的父亲。尽管多年后的今天母亲仍是笑言当初对父亲压根没有感觉,可是为了一家老小,她别无选择。而嫁给父亲后,除了父亲的一穷二白,母亲又多了一位需要照顾的老人——跟父亲住在一起的聋子爷爷。聋子爷爷不是我的亲爷爷,他是父亲的叔父。聋子爷爷一辈子未成家,一直跟父母生活在一起。聋子爷爷喜欢喝酒,母亲陪嫁的“袁大头”钢元被他偷走一大半换酒喝了。母亲发现之后没有抱怨,照样每天把聋子爷爷收拾得干干净净。聋子爷爷喜欢骂人,喝醉了酒就挨个骂,骂我大伯大妈不养他,骂我父亲外出工作不管他,却从没有骂过母亲——他知道母亲自己吃糠咽菜,省下口粮给他改善生活,还要为他打酒喝。临终聋子爷爷拉着母亲的手,老泪横流,说若没有这个好心的侄媳妇,自己早不知死在哪个乱葬岗里了。
就这样,母亲的一生就是在家中从早忙到黑,服侍老人,照顾弟妹,一刻不得闲。母亲秉承了中国最传统的妇女所有的美德,孝亲爱幼,勤劳隐忍,却唯独忽视了自己。我一天比一天更加认识了:这种美德,正是这世间最可宝贵的财产。
如今母亲老了,近年经常有亲戚或街坊从老家赶来探望她。他们异口同声夸赞老人家慈眉善目,一脸福相。我心下明白,相由心生,母亲的福德正是她老人家一生奉献修来的。唯愿她老人家无风无浪,安度晚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