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我的爷爷鲍钟山
2017-09-07鲍志娟
鲍志娟
前言:
我的爸爸于2014年的4月份被查出了肺癌,因当时年近八旬,身体各器官、部位状况欠佳,我们就对其采取了保守治疗。虽然,这一切没有明确告诉爸爸,但,凭直觉,他是早有心理准备的。
2015年10月的一天,爸爸把我们姐弟三人叫到跟前,说:“家人都齐了,再有一个多月,你们的爷爷就诞辰110周年啦,我呀,不想把我们家的这段儿历史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决定,要为爷爷诞辰110周年写祭文,纪念爷爷伟大的一生。
刚开始,爸爸的病情还算稳定,在身体状况允许的情况下,每天坚持动动笔,但不会时间太长,因为他的腰椎间盘突出、椎管狭窄、剧烈的咳嗽等疾病的困扰,不允许他久坐。即使这样,爸爸还是坚持自己写,但每写百八十字,都会汗湿衣衫。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我实在不忍心,于是就央求爸爸叙述,我代笔,然后将整理好的文字再返给爸爸看或念给他听,爸爸再修改,再叙述……这样,几易其稿,最终在爷爷诞辰110周年纪念日到来之际,爸爸的夙愿实现了。此时,爸爸的病情也恶化了。
2016年春节过后,我们又带爸爸到医院检查,结果:肺癌骨转移!略懂医学的人都知道,这种病给病人带来的疼痛是常人难以忍受的。在那种疼痛的折磨下,爸爸从来不哼一声。之后的日子,爸爸一直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直到2016年8月27日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以下文字是根据爸爸的口述整理的。)
2015年11月19日,是爷爷诞辰110周年之日。我们怀着崇敬的心情,对爷爷在一生的革命历程中所表现出的崇高品质、敬业精神进行一次全面回顾,让他老人家的光辉形象、伟大精神永远激励后人,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永远奋斗。
上世纪40年代初,全民族抗战如火如荼。那时候爷爷在本村小学任教,他老人家怀着刻骨铭心的国恨家仇站在抗战斗争的前列英勇战斗。1941年农历二月十七日,盘踞水道的鬼子制造的上朱车惨案爷爷铭记在心,成为决心抗战到底的力量源泉。二月十六日鬼子获知我县委、县政府机关秘密潜回上朱车,便于当日深夜把上朱车包围得水泄不通。待到拂晓(十七日)向村子发起了进攻。我县委、县政府领导面对这突然袭击,沉着指挥,成功突围。天亮后,鬼子冲进村挨家挨户搜捕八路。我结婚不到俩月的二奶奶被鬼子拖了出来,说她是八路太太,挖好了坑要活埋。我太爷急了,以重金请村长(双面人物)与鬼子翻译官斡旋,才把我二奶奶放了。这一惊吓,我二奶奶疯了,不到两个月就含恨去世了。国恨家仇激发了爷爷的斗争勇气,利用教员身份把讲台作阵地与鬼子战斗,教授抗日课本,教唱《大刀进行曲》《游击队歌》《想起了六年前》《二月里来》《我们都是儿童团》等抗日歌曲;鬼子来了就带领学生背上书包、背上小黑板与鬼子周旋于他们找不到的山林、沟壑上课;发动师生开展拥军优抗活动。把小学生编成俩人一帮,轮流在村头路口站岗放哨,盘查行人。村子里举办了午间妇女识字班和农民夜校,进行抗日救国教育,学习文化,教唱抗日歌曲。抗日工作搞得生动活泼。1943年为孤立日寇,抗日民主政府决定把下雨村完小迁到宋家,爷爷被调去任校长。在宋家完小,爷爷扎扎实实地进行抗日救国教育,利用夜校这块阵地向村里青壮年进行抗日救国教育,发动参军参政。在爷爷任教的宋家完小、城后贵家疃完小带领青壮年教师在夜间潜入日伪炮楼附近,涂写标语、散发传单,隐蔽在敌人能听得到的地方向敌人喊话,进行瓦敌宣传。
1944年我大伯14岁小学毕业了,爷爷支持他去栖霞报考北海联中。1945年又考取了胶东抗日军政大学,成为一名抗日军政干部学员。1946年以后再没有了大伯的任何消息。1949年末,村里才让村长赵树轩同志把政府早在一年前发的《革命军人烈士家属证》送给了爷爷,说:“大叔,真的对不起,没法张嘴说。”爷爷却平静地说:“这么长时间没有我儿子的任何消息,我也猜到了是这个结果。”长吁一口气对村长说:“革命嘛,打起仗来枪林弹雨的,能不死人吗?我儿子才17岁就为国捐躯了。”除了政府按规定发给的500斤谷子抚恤外,再没向政府提丁点儿要求。直到后来爷爷在世的三十多年一直是这样。爷爷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丧子之痛,其宽广的胸怀,真是令人敬佩!
上世纪20年代,在不到5个月的时间里,家里相继死了两头骡子一头驴,一个好端端的日子頓陷困境。我太爷忍痛卖了三亩好地,才把我两个姑奶奶嫁出去了。经过三折腾两折腾,日子垮了,到了捉襟见肘难以为继的地步,太爷一下子病倒了,两眼近乎失明。在这关键时刻,爷爷与奶奶商议,让奶奶把从娘家带的640元贴己的现大洋和自己买的三亩半泊地一并交给太爷打理,日子才得以正常运转。
1944年爷爷与二爷分家时,把全部家产搭在一起,让我二爷搭配,指派着把家分了。没找外人,也没抓阄。
1947年我小姑爷爷当兵,家里撂下小姑奶奶和其女儿,日子十分难过。尽管自己家的日子不好过,爷爷还是尽其所能给予帮助。1957年表姑姑考取了牟平二中,爷爷高兴地专程去小姑奶奶家祝贺,对小姑奶奶说:“孩子考上学是好事,不要愁,我帮你供。”亲自对表姑姑说:“有舅舅供你,好好念书。”此后三年初中、三年师范,一直供表姑姑到毕业分配。
1948年11月,县教育科调爷爷到水道完小任校长。这副担子可不轻,爷爷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谁都知道水道是牟平南乡重镇,地理位置重要,日寇盘踞多年,反动势力盘根错节,1944年8月解放了,还没来得及清理日伪遗留下的残渣余孽,蒋介石就发动了内战,要抢夺抗战的胜利果实。解放区军民前方以武力自卫,后方全面动员,积极支援前线回击老蒋进攻,大张旗鼓地开展斗地主、反恶霸,打击敌人的政治班底,全面发动妇女做军鞋、缝制慰问袋,发动学生给军烈属家抬水扫院子,干各种力所能及的活儿,以各种形式反内战。1944年8月虽然复学了,但是学校的一切工作服从了当时的反内战、保卫胜利果实的斗争,正常的教学秩序却是瘫痪了。接任时,二区教育助理员向爷爷下达任务,明确地向爷爷交待,要千方百计把学办起来,只能办好。爷爷心里也明白,这是自1944年8月水道解放以后共产党首次办学,一定要把学校这块阵地牢牢地守住。校舍被战争破坏了,马上抢修,组织教职员分头到全学区19个村招生。依靠村领导,深入到群众中去认真调查,仔细摸排物色,慎重确定招生对象。一经确定就落实到具体人做工作,保证其入学。经全体教职员的艰苦工作,圆满完成了毕业班招生和一至五年级学生的入学编班工作。学校转入正常的教育教学,爷爷从学生常规教育到教职员工作制度、课堂教学、备课批改等各项工作都有具体要求,执行情况心中有数,对教师工作中遇到的问题与其共同探讨研究,进行具体指导,整个学校的工作搞得有条不紊。到了腊月末,学校要进行考试、总结,爷爷心里明白,这是复学后首次考核,是向党和政府交卷呀,关系到学校的声誉,马虎不得!这时候奶奶找人来学校找爷爷,说我太爷病得很重,怕是不行了,要爷爷马上回家。爷爷半点儿没犹豫,让来人回去转告我奶奶,学校的工作脱不了身,让奶奶与我二爷料理太爷的后事。爷爷为了工作,连见我太爷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放弃了。因为他老人家的敬业,在水道完小工作的四年所取得的成绩得到了上级的认可,爷爷的口碑在县内颇好。原刘家夼乡教育助理曾是水道完小首届毕业生,上世纪八十年代见了我爸爸仍动情地说,你家老校长的工作不含糊,较真扎实,1948年水道复学时有多难啊,老人全克服了。说爷爷到他村动员他上学,他说他已经十七八岁了,家里还要靠他干活,困难太多不能上学。老人家说我,别说了,我全知道了。小青年,有困难就挤巴着干,高小就两年,上学学好了可以出去工作,多好啊,别怕困难。在老校长的鼓励下,我入学了。这一届完小招收的二十四个学生全都毕业了。那时候太需要人啦,毕业生有升学的也有就业的,一个没剩。参加工作后,有的当过乡镇长,有的职位更高。果树站高站长说他就是这届完小毕业生。毕业后升了初中,初中毕业后又考取了莱阳农校,农校毕业后当了农业技术干部。这帮毕业生大部分在1952年秋当了教师。我呀,真的要好好谢谢老校长,要不然我哪有今天呀!endprint
四年后,爷爷奉命调到了观水完小,这个地方被誉为胶东的延安,真是名不虚传,到处充满了革命的气息,传承着老根据地的光荣传统。校舍就是原新华制药厂的厂房,办公室就设在原制药厂的化验室。爷爷在这里工作的四年里,其成绩比在水道毫不逊色,当选过县人代会代表。爷爷曾向区委书记恳切地口头申请入党。书记当场说你的要求很好,我可以抓紧让区委做组织工作的同志考察考察。不久,爷爷就被提拔去荣成五中当中学教师,在五中工作的一年中同样受到重用,担任校务委员会委员、工会主席、荣成县人代会代表。尽管是非党干部,却被如此重用,這说明什么?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1952年,爷爷又支持小儿子(我爸爸)报考了师范,毕业后,当了人民教师,从事教育工作40余年。
从1947年9月那次险遭误杀,直到后来的肃反、整风反右、文革等一系列的政治运动屡遭打击,但爷爷对共产党却始终是忠心耿耿。爷爷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为了祖国的解放独立奋斗了一生,对国家民族无比忠诚。大儿子为国捐躯,小儿子为祖国的教育事业拼搏一生。爷爷的一生是伟大的一生,对待父母,不愧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孝子。在弟妹面前,是位宽厚仁爱的好兄长。把外甥和自己的孩子一同视为掌上明珠,尽其所能教育培养,从严要求敦其成才。
爷爷在我们的心目中是一个完人,是一个高尚的人,就像一方无瑕的美玉,一锭足赤的金子熠熠发光,指引着他的后人向美好的未来永远向前,向前!
后记:
我爷爷在这个世上只走过了短暂的65年。他老人家离开那年我不满6岁,那时的我,记事儿晚,在他老人家最后的日子里,我只有些模糊的记忆。
记忆一,在那动荡的年月,因为是“臭老九”有几次被揪到村大院的戏台子上批斗,因他个子比较高,又有肺病,低头认罪吃了不少苦头。每次批斗结束,回家都会躺在炕上半天动弹不得,只有剧烈的咳嗽,满脸总是憋得通红,喉咙里总有咳不完的痰,我和姐姐每天都要倒无数次痰。
记忆二,每天都有绿衣使者来我们家,给爷爷送报纸杂志。这是我最值得自豪的事儿,因为在我们村私人订报爷爷是唯一的。记得当时送来的报刊有《人民日报》《大众日报》《光明日报》和《红旗》(现在的《求是》杂志)、《收获》等。可惜的是,后来我上学了,不懂事的我把爷爷的杂志的书皮全揭下来包课本了。
爷爷是很爱学习的人,除了读书看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他是每天必听的。有一天,爷爷到院子里乘凉,我在家刚听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的预告,就急匆匆跑到院子喊:“爷爷,报纸摘要开始了。”爷爷问我,讲的什么?我忸怩着身子不好意地说:“我、不、知、道。”爷爷和蔼地笑着说:“不是只听题目,重要的是要听里面的内容。”
记忆三,爷爷的弥留之际,是一直躺在炕上的,其间曾两次被用担架抬到医院进行紧急抢救,后来,病也没有什么好转。
这期间,爷爷可能预感到自己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有一天突然对我爸爸说:“哎!先人说得对呀,真是隔辈亲呐!孩子们现在还小,可我就这样了,恐怕没时间尽享天伦之乐呀。”言语中显现出诸多无奈。为了给我们留个记忆,在病重期间带着我们姐弟三人留下了一张宝贵的照片,洗好三张,并嘱咐爸爸给我们姐弟三人各留一张。
不久,爷爷就与我们阴阳两隔。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