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骑士（6首）

刘年

养蜂车

买辆养蜂车，装两百只蜂箱

我们住的驾驶室，摆台十二吋的黑白电视

随香而栖，逐花而居

六月开往伊犁，看啊，西天红得发紫

——薰衣草开了

九月开往高原，酿苜蓿蜜

冬月开进罗平，酿菜花蜜

不看花的时候，就看你

看你吃琥珀色的巢蜜

看你将十根手指，一一吮吸干净

看你伸出舌尖，舔着上唇

写到这里，有词语嗡嗡地蠕动起来

宿澜沧江

把澜沧江，听成了北京东三环的车流

打开窗户，满天星斗

仿佛星星，走下了星空

打手电筒的人，急匆匆地走下山顶

希望他找的不是医生，而是情人

希望梦里失去孩子的我，有一个美好的前程

大西南

大姐是金沙江。石鼓第一湾

是她向母亲，向满头白雪的青藏高原

最后的回望

二姐澜沧江

被改造成了安静的人工湖

我是怒江，保留着自己的溜索

一头是碧罗雪山的悬崖，一头是高黎贡山的教堂

春雨赋

一个人挑秧，一个人丢，一个人拉线，一个人插

缓慢，工整，像在信纸上写字

停下摩托，看她插

水田插满了，才继续赶路

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春雨，这张无边无际的网，将我和她网在了一起

最后的骑士

1

一匹马

没有一头驴值钱了

2

跌倒的骑士

爬起来

看到了满地的蒲公英

金币一样

老板娘在就好

她全身都会微笑

她喜欢挖蒲公英喂鹅

跌倒的骑士

继续上马

骑士的马

被路人称为小毛驴

马矮，骑士也矮

天也矮

3

暴力如此省力

难怪他们那么迷恋

半天的抚摸和引导

不如一根马鞭

那根废弃的橡皮水管

让一匹八千五百元的蒙古马

瑟瑟发抖

过了伊敏河

骑士给马

编了一根小辫子

4

马鞍将骑士的屁股

磨出了茧

骑士的屁股

也将马鞍上的银饰

打磨得闪闪发光

骑士给马取名为小铁

一块沉默的铁

一块胆小的铁

一块跑起来不知疲倦

方向堅定的铁

5

二十公里

没有一张铁丝网

骑士高唱《嘎达梅林》

策马狂奔

火车为之长鸣

夕阳，追光灯一样

打在骑士身上

杂交山羊四散奔逃

毛驴回避，行注目礼

肉牛停止吃草，行注目礼

苍蝇远远地

抛在了身后

风，又多又急又冷

草原的尽头

似乎有一架巨大的风车

6

骑士纤夫一样

拉着他的马

出现在繁华的城市

车主怕踢坏了车灯

外公怕踢伤了孩子

那么多的马路，没有一根拴马桩

马，战战兢兢

生怕踩疼了水泥砖

它不知道

多年以前，多年以后

这里都是草

7

哪里来？锡林郭勒

去哪里？往北，走到哪算哪

为什么骑马？不想坐车

无人区吃什么？干粮

怎么过夜？野地里，带有军大衣

马是不是偷的？

穿制服的很认真

骑士有身份证，马没有

骑士会辩解，马不会

还好，骑士会微笑，会递烟

风居住的地方

1

人敌不过草

草，敌不过沙

2

细腻的，微凉的，从指缝间滑落的

是万物的本质

一吹就散的

落入眼里，带出泪水的

是命的本质

3

起风的时候

呼伦贝尔大草原上，纵横交错的铁丝网

会琴弦一样低鸣

4

风，零下四十二度

牧民哈萨，光着上身，端坐在化工厂门口

厂长递来的两沓钱，被他像冥币一样，抛向空中

漫天的钞票，是这个冬天

呼伦贝尔草原上唯一的一场雪

5

你无法阻止我变成草

从土里钻出来

就像我们都无法阻止呼伦贝尔大沙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