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庄于谐,文淡情浓”
2017-09-06李诗毅
李诗毅
竹,自古以来就受到文人的喜爱,醉酒竹林,似归隐君子,逍遥自在,也正是因为文人对竹的偏爱,让竹成为了诸多文学、绘画作品的主题。苏轼的《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就是一篇围绕着画竹叙写文与可 “画论”“画事”“画忆”的题记,除了描述了画作内容、画家作画和诗人得画的经历外,文章实则是一篇悼念画家故友文与可的文章。
《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作为一篇悼念文其行文构思非常独特,相比于其他悼亡类文章字字泣血的悲苦,《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的大部分篇幅都不见其哀悼的蛛丝马迹,甚至在回忆与文与可的生活琐事的文字间多诙谐之语。文章的开头是一段十分精妙的画竹的理论,成语“胸有成竹”便是包含在这画竹理论中由苏轼所提出的画竹方法。苏轼首先否定了画家在画竹时将叶子,枝节一叶一叶、一节一节堆叠起来的做法,而是主张心中先把握竹子的整体形象,心领神会竹子的神韵,再挥毫一气呵成,这样才能画出有神韵的“活”的竹子。接下来巧妙地用“文可之教予如此”点出了追悼的对象文与可,从而让文章看似不是在悼念实则句句关乎悼念主题。苏轼与文与可不仅仅是亲戚好友,更是有着共同的艺术爱好,共同的政治倾向,而且在画竹方面属于同一流派,正是因为他们的志同道合才让他们成为“亲厚无间”的关系。苏轼通过文与可教其画竹,更是引发了关于艺术理论与艺术实践的关系的思考。苏轼从自己的方面指出由于“不学”而“内外不一,心手不相应”,从而巧妙地夸赞了表兄文与可画论高妙,绘画得心应手、挥洒如意,又使文章始终不脱离追怀、悼念的主题。
苏轼以与文与可学画“并得其法”,引出文章的第二部分内容,叙写作者与文同关于画竹的书信、诗歌往来的乐事。其一是对“持缣素”求竹画者,他先“投诸地”,又张口开骂:“吾将以为袜”并且同苏轼开玩笑要人们去找苏轼画竹,这样一来,做袜子的材料绢绸就集中到苏轼那里去了。嬉笑之中可见二人的关系之亲密,从而引出相互和诗的趣事;其二是写苏轼和文与可之间围绕“竹”赠诗为乐的往事。文与可曾写信附诗与苏轼“拟将一段鹅溪绢,扫取寒梢万尺长”,苏轼趣言“竹长万尺,当用绢二百五十匹”,直至文与可以“所画《筼筜谷偃竹》”相赠。以二百五十匹绢绸的进行讨价还价式的调侃,知己彼此交流谈论着画竹的艺术,并自然地引出“筼筜谷偃竹”这幅画;其三是追述文与可让苏轼作《洋州三十首》,戏称他为“清贫馋太守,渭滨千亩在胸中”的事。正值文与可夫妇“烧笋晚食”,“发函得诗”后,皆“失笑喷饭满案”。这三件乐事被苏轼写得妙趣横生,在忍俊之余,又可以感受到文与可的憨实,廉洁从政,淡泊处世的高尚品格以及其与苏轼之间亲密的关系。这三件趣事又不仅只与画竹有关,更是设计巧妙,三件事之间前后相互关联,每一件趣事的结尾即引出下面一件趣事的开头:由文与可作画 “不自贵重”,引出他对于求画者说“吾将以为袜”;由“与可自洋州还,而余为徐州”,引出文“吾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可往求之。袜材当萃”对苏轼的揶揄;由文与可赠画“筼筜谷偃竹图”,又顺势引出苏轼的打趣诗。三件事之间相互勾连,可见苏轼在构思结构上的精巧。
末段的篇幅不长,以曝画而引起睹物思人,忆起与文与可交往及学画的经历,不禁失声痛哭,这才真正点明了文章的悼亡友人的意图。友人的音容笑貌仍在,往事仍历历在目,但是事实是距离友人去世已经半年之久,看到旧物,更加勾起了一种物是人非之感,前文的“乐”与后文的“悲”更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友人在世时相处的愉悦更加反衬出友人离世后的悲痛,写尽乐事,更见其哀,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不仅仅使苏轼“哭失声”,也让每一个阅读此文的人感其悲。这种写法与《项脊轩志》末段“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有相通之处,以生前的乐事写亲友死后的哀伤,物是人非,情意难忘,更加增添了一份对人的追思,悼念之情愈发真挚。
作为悼念之作,本該写得庄重严肃,哀婉凄楚,苏轼却以“戏笑为文”,用较大篇幅回忆趣事,语言颇诙谐幽默,写得妙趣横生。这样的写法一方面与苏轼本身的幽默旷达的性格有关,另一方面则是在乐事之中见二人的“来厚无间”,文与可的逝世对苏轼的打击之大也可想而知;寓庄于谐,以喜衬悲,更见其悲。而苏轼对于语言的运用与把握使得悼亡之思更为动人。在明净、流畅甚至带着些幽默的语言中,阐述文与可的画作与一系列的生活琐事,但通俗自然之中蕴含着丰富的表现力,浅显明白的文字却能流露真情,没有丝毫的做作与刻意推敲。读罢文章才能感受到看似漫不经心的叙述下,始终是围绕着追怀、悼念作为挚友、亲戚的文与可展开。
正如明代的王舜俞这样评价苏轼写文章:“文至东坡真不须作文,只随便记录便是文。”可见苏轼在作文时的随意挥洒,舒卷自如。不同于众多以“哀”写“悼”的悼念文,苏轼独辟蹊径以乐写悲,记以趣事,终寄悲情,是一篇值得品读的悼念性散文佳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