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民族”概念的再讨论
2017-09-05李思捷
李思捷
【摘 要】对于“民族”一词概念的讨论,是在我国从事研究民族学、人类学、社会学等学科所避不开的永恒话题。近年来,随着“族群”一词从西方引进并被国内一部分学者大力推崇和使用,族群建构论也在学术界产生了较大的影响。至此,对民族及其相关的界定的讨论则又一次掀起了高潮。本文主要阐述了“民族”及其相关概念在我国的发展以及作者由此引发的一些思考,旨在为我国民族学研究提供一点思路。
【关键词】民族;族群;概念
一、“民族”概念的使用、争论和代表成果
(一)“民族”在我国的使用
民族概念是用来反映民族这种客观存在的人类社会历史共同体本质属性的思维成果。从很早的古代起,人们就已经开始尝试明确地区分和确定不同的“族”来为实际生活服务。在我国,夏、商、周时期就出现了“族”的记载,在历史长河中后来被区分和认定的“族”则越来越多。到了汉、唐时期“族”在我国已有不下数十、百种。
中国古代虽然已经将今天之为民族的人们共同体称“民”和“族”,但汉语中还未出现“民族”一词的记载。19世纪末,近代中国学者、政治家为了唤醒中国民族的觉醒共同抵抗资产阶级和封建主义的统治第一次公开引入和使用了民族这个词,但那时对于民族一词的概念还没有具体的规定。
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等人奠定了马列主义民族理论的基础。斯大林对民族概念进行了专门阐述,他指出:“民族是人们在历史上形成的一个有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以及表现在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质的稳定的共同体”。这个定义在20世纪20年代末被翻译介绍到了中国,并在党的领导人讲话和党的刊物里得到了宣传。新中国成立后,我国一直沿用了这个民族概念的定义,它曾对中国共产党和中国政府的民族理论和民族政策产生了重要影响。
而今天我们所使用的民族概念形成于2005年召开的第三次中央民族工作会议。这次会议规定:“民族是在一定的历史发展阶段形成的稳定的人们共同体;一般来说,民族在历史渊源、生产方式、语言、文化、风俗习惯以及心理认同等方面具有共同的特征;有的民族在形成和发展过程中,宗教起着重要作用。”
(二)“民族”概念在学术界的讨论
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中国学术界掀起了6次大的讨论活动,每一次讨论的核心都涉及民族概念,并相应地体现出当时的社会历史背景。在对民族概念进行讨论的过程中,学术界讨论的出发点和理论基础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从早期的引经据典,囿于经典著作条文和译著文本,发展到开始注重中国各民族发展和民族关系演变的历史与现实。学者们对于民族概念的讨论起初是伴随着对斯大林民族概念在中国引用的质疑而产生的,他们认为斯大林的民族概念主要是为了解决苏联当时的民族问题而设计的,它在具有相对科学性的同时也具有很大的局限,随着社会历史条件的变迁,这一概念需要补充和完善。事实上,这场在学术界掀起的民族概念的争论风波确实直接影响了第三次民族工作会议对民族概念的新解释,但这种随着理论和民族的发展变化不断深入的理论探讨活动至今还没有停息。
几乎每十年都要进行一次的民族概念大讨论,虽然未能在民族的定义上达成共识,也没有完全理清民族概念,但是这却有力地推动了中国学术界对于民族概念的认识。经过30年的努力,中国民族学研究已初步自立门户,在学术上形成了自己的本土化特点,一个中国民族学派—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历史功能学派初现端倪。其中,中国特色的民族概念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内容。
(三)中国特色的“民族”概念
中国的“民族”可以指称所有历史时期的民族共同体。中国所用的“民族”一词历来不仅适用于发展水平不同的民族集团,而且适用于历史上不同时期的民族集团。林耀华指出,鉴于马克思主义创始人使用不同名词以代表不同社会发展时代的民族,可以用“原始民族”表示处于原始时代的民族共同体,用“古代民族”表示处于奴隶制与封建时代的民族共同体,用“现代民族”表示处于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时代的民族共同体。
中国的“民族”概念的含义具有显著的层次性。具体来说,“民族”概念可以指作为人们群体形式的民族;少数民族,即多民族国家内部的少数民族群体;主权国家境内的全体居民;人类历史上的一切民族形式,这也是中国的“民族”概念最为宽泛的含义。汉语中“民族”概念含义的层次性要求我们在分析具体民族现象时,根据需要来选取适当的含义。
在尝试提出中国特色民族概念的过程中,“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格局”理论无疑是一项相当突出的成就。中华民族是汉族与少数民族在历史发展过程中逐步形成的结果,并呈现为“多元一体”的格局,即中国境内的各个民族单位是多元,中华民族是一体。这里的“民族”概念包含了三个层次的含义。第一层是中华民族的“民族”,中国历史发展决定了确实存在一个中华民族;第二层是组成中华民族整體的各个具体民族;第三层是指中华民族里各个民族内部的各种“人”,如广西金秀瑶山里的五种瑶人。
二、“族群”概念
然而,在梳理汉语“民族”概念的含义和研究方面,近些年来,由于一些颇有影响的学者引进了西方的“ethnic groups”这一术语,并翻译成“族群”,力图用“族群”概念逐渐取代传统的“民族”概念。这样一来,就使得原来就比较复杂的问题更加复杂、更加混乱了。
对族群概念及其与“民族”概念之间关系的认识,是当代中国“民族”概念理论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20世纪70年代末,中国大陆学术界开始引进ethnic group这一术语,并翻译为“民族群体”、“民族”、“民族集团”、“种族”、“族裔群体”等。后来,借鉴台湾、香港学术界的译法,大陆研究者将ethnic group译为“族群”。之后中国学术界对族群概念的认识更加深化,部分研究者开始尝试对族群概念做出具有中国特色的解释。总体来看,国内研究者基本上从文化特征和心理认同两个方面来解释族群。多数研究者倾向于认为族群一般是指在较大的社会文化体系中,由于在客观上具有共同的历史传统和文化渊源,而在主观上具有自我认同并被他人所承认的人口群体。“族群”概念在被引人到中国以后,就陷人了与“民族”概念复杂而纠结的争鸣之中。通过归纳总结,我们可以将学术界关于“族群”与“民族”关系的争鸣概括为三种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族群”概念相对于“民族”概念更适合中国民族研究的实际,可以替代“民族”概念。第二种观点反对用“族群”概念来替换“民族”概念。第三种观点认为,“族群”与“民族”这两个概念都具有特定的内涵,可以相互补充,并行使用。endprint
实际上,“族群”应当或者可以在多大范围、何种情况下取代人们习以为常的“民族”,在积极倡导使用“族群”概念的学者中,观点也并非完全一致。有的仅仅把单一民族称之为“族群”,有的则把民族支系也称之为“族群”,有的则把复合民族称之为“族群集团”,也有的仅把少数民族称之为“族群”,而对汉族是否也是“族群”避而不谈。对此,郝时远先生称之为“族群”概念使用的“泛化”现象,并归纳为四种情况:一是“将‘族群与民族交替使用而让人无所适从”;二是“将‘族群应用于中国的56个民族时进行‘民族和‘族群的区分;三是“将‘族群泛指人类社会不同历史阶段的所有‘人们共同体”;四是“用‘族群取代‘民族”。
虽然汉语“民族”概念的含混和模糊在应用上存在着负面的影响,但我们更要看到这一概念丰富的内涵和宽泛的外延所带来的包容性、灵活性对于我们的民族研究有着正面的、积极的促进作用。中国的民族研究应当坚持从汉语的语境、语义出发,结合中国民族和民族问题的基本国情,进一步发展和完善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的中国化。只有从中国民族研究的基本概念的特点出发,才能创建和发展中国特色的民族理论及民族研究的相关学科,才能从中国的国情出发,制定正确的民族政策,通过民族立法解决中国不同于其他国家的民族问题。
三、在“民族”概念讨论中的思考
(一)用动态的眼光认识“民族”概念
当我们谈及“民族”这个概念时,我们首先要将之放在一个特定的背景下去才能展开讨论和研究,这个背景就是我们所要讨论的特定命题的背景,也有可能是我们生活的背景。当这些背景和因素发生改变时,所使用的民族概念的含义肯定是变化的。
在面对汉族或者其他少数民族时,我国的朝鲜族与朝鲜半岛上的异国人表现出相同的特征,但在更重要的意识形态领域,我国的朝鲜族和韩国的朝鲜族则表现出巨大的不同。一个来自中国内蒙古草原的人在中国他可能会说“我是蒙古族”,但当他去蒙古国时他更可能会说“我是中华民族”。一个人也可以通过婚姻或者移民的方式从一个民族变成另一个民族。这些都是体现出民族概念动态性的例子。
(二)用阶段性的眼光看待“民族”
民族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民族的产生在历史上经历了氏族、氏族联合体、部、部落等许多复杂的阶段。在不同阶段,民族存在的意义不同,每一阶段我们对民族的认识也不同。当我们说到民族的概念,不能拿几千年的民族看今天的民族。民族的本质是人类的共同体,自人类社会形成以来民族就在形成,如果用几千年的民族来看今天世界上存在的民族,用来界定民族的异同早已经发生改变,很多共同点消失了,很多新的不同又产生了。自人类社会产生以来,出现的、消失的、存續的民族不计其数,一方面在不同时段和不同地区形成这些人类共同体的因素不是固定的;另一方面在形成之后这些因素特征也会随着时间与环境的改变有的被打破,有的逐渐形成。在距今较远的时候,血缘、居住、生产方式、宗教信仰等可能是形成和认定一个民族的主要因素,到今天,认定一个民族则可能有了许多新的方法和因素,可能是风俗习惯、移民、社会意识等。
(三)坚持逻辑与历史相统一
民族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它是一个历史范畴,也是人类社会普遍存在的社会现象。民族的概念是反映这种社会历史过程和现象的思维成果。从民族概念的演变过程中也可以看到,每一阶段人们对民族的认识都是在当时那一阶段特殊的社会历史条件下产生的。对于“民族”概念的认识方法是逻辑与历史相统一的,而且这个顺序必然是逻辑服从于历史。举例来说,在民族学研究中现在有一些诸如“汉化”、“现代化”、“西化”之类的词,它们都是伴随客观的历史现象而产生的,作为民族学研究者,当我们意识到民族的特征,既不会想去阻止它们,也不会主张制定加速它们的政策。再如“民族融合”这个概念,它是在历史上曾有过的现象,也是存在于当今现实世界,甚至有民族大融合的理论认为全世界的民族特征和差别将消失,形成一个人类整体。这些理论的存在也不应该致使政策制定者去人为地影响任何民族,而只能是民族自我选择的过程。这是民族和民族概念形成与发展的逻辑与历史的统一。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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