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孩子”的夏天
2017-09-05端木东舸
端木东舸
很多次我和比我小10岁的媳妇聊起早先北京的夏天是个什么样子,她总说我瞎掰。她说,从如今的潮热难耐,怎么也想象不到以前的安逸舒适。艳阳高照的夏天,我走在街上的时候,总会惦念起那些曾经在生命中存在过的清爽、闲暇的夏日时光——那是这座城市最该拥有的节奏和情怀,并非只应化作记忆中缠满蛛丝的犄角旮旯。
暑假里的“绿色食品基地”
在我的记忆里,北京最完美的夏天,是在我十来岁的时候。那时候虽然已经住进了楼房,但还是没摆脱在四合院里养成的整天不着家的习惯。胡同里长大的孩子都是这样,没几个是能在家里坐得住的。只要是放暑假的日子,您就看吧,整个家属院都是四脖子汗流的小孩在疯玩疯跑。另外,孩子放假,家里大人却还得上班。两个多月的漫漫长假里,我们都得自己琢磨着解决吃食、安全等等问题。现在回头看看,这种“放养”的生存模式,给了我们这些疯孩子更多的欣赏北京夏天原生态风貌的机会,更让我们这代人从小就懂得了如何在群体中和睦相处,如何摆正自己的位置,自理的能力也比较强。
我小时候,家附近有个挺大的公园,只要一放暑假,全院的孩子都爱往那儿跑。这座公园对我们这些“毛孩子”来说就是一个超级大的“绿色食品基地”,每天早上空着肚子进去,中午能吃得饱饱的出来。当时那座公园还没铺上青砖,大部分面积都是土地。树上、天空中,会有很多季鸟儿(蝉)和蜻蜓,粘季鸟儿逮蜻蜓,在我们小时候是最常见的活动之一,每天早上在树下挖季鸟儿猴儿(蝉的幼虫)也是必备的“功课”。还有钓鱼、捞虾、采果子和捉蚂蚱,我们也都玩得不亦乐乎。其实,这些活动都是公园管理处明令禁止的,不过我们毕竟是小孩,公园管理员看见了,顶多也就是呵斥几句,不会真过来抓住谁不放。
上面说的这些都是可以吃的,这也是我们冒着酷暑和被呵斥的危险,乐此不疲的最大动力。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蜻蜓里比较魁梧的一种叫“老杆儿”的“轰炸机”,用火烤完之后,掀开后背的盖儿,里面的肉和瘦猪肉的口感十分相似。蚂蚱和“挂了扁儿”(大个儿绿色蚂蚱)油炸后酥脆的口感也让我至今难忘。树上还没完全成熟的烟台梨、沙果和海棠,更是不可或缺的饭后甜点。
当年,小伙伴们钓鱼捞虾的工具一点儿也“不讲究”,全是拿废品做的——家里不用的纱窗剪下一块来,用旧铁丝穿成网兜,就是我们的全部装备了。网兜里放几块吃剩下的肉骨头或者馒头渣,沉进水里,过一段时间提起来,总能捞上满满一兜子活蹦乱跳的小河虾、小鱼苗。当年环境好、污染少,这些小鱼小虾绝对是纯有机无公害的。提着满满一桶鱼虾,回家洗干净下油锅一炸,香味儿能飘老远……
老北京人讲究自己动手做玩意儿——比如渔网,那种快乐和成就感是不可替代的。反观现在的家长,孩子玩儿什么都买现成的,拿回来给小孩也是“傻”玩儿——玩两天就腻歪了,扔了。很多人在不停地强调,现在的孩子是蜜罐里泡大的一代,自小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其实在我看来,最可怜的也正是这些孩子。他们会用电脑会上网,会玩手机会聊天,却没有同龄人一起玩耍,没有大自然可以亲近——现在孩子真正缺乏的是那种只有疯玩瞎跑才能得来的“野”性子。
胡同门口一碗面
小时候经常“客串”家里的采购员——大人给几毛钱,到当时被称作“小铺”的合作社买油盐酱醋。我总是端着个小碗,迈着笨拙的步伐,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去,小心翼翼地回来,很是快乐。我喜欢“小铺”里的味道——各种调料、烟酒、熟肉和点心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我更喜欢每次买完东西回家后大人就会给我做好吃的。在夏天,我心目中“NO.1”的吃食,就是面条。
说到北京的面条,不得不说说蜚声中外的老北京炸酱面。现在,全国很多地区的人都吃炸酱面,但能把炸酱面发展成一种饮食文化的,似乎只有北京人——炸酱面代表的是一种情结,一种老北京人自我尊重的情结。很欣慰老北京炸酱面入选了不知是谁评出的“全中国十碗面”排行榜。我想,这和目前北京遍布大街小巷、由外地人经营的“老北京炸酱面”之浩瀚声势密不可分。但仔细想想,我确实说不好这应该算好事还是坏事。纵观全京城所谓的“老北京炸酱面”,正宗口味的其实根本没几家,大多数都是“挂着羊头卖狗肉”的“糊弄局”的玩意儿——只要是面条,随便什么面,煮熟了就成;只要是酱,不管什么酱,和肉馅一炒就行。我没法儿考究炸酱面的来历——网上传说种种,但我都未曾亲身验证过,不敢妄言。我也说不清现在饭馆里做的“老北京炸酱面”到底哪儿不正宗,只是觉得它们比起我小时候吃的炸酱面来,差了那么点儿“意思”。
老北京的夏天,面条绝对是胡同里的“看家”食品。几乎每家每户、每个夏天都会以它为“主打”伙食。每到夕阳斜下,胡同里的各个院门口就会突然冒出许多身影,上了一天班儿的爷们儿回来开饭了。北京的爷们儿豪放,并且大多爱吃面——不仅有炸酱的,还有芝麻酱的、茄丁肉丝的、打卤的,咸汤儿的、鸡蛋西红柿的、花椒油酱油的、香油酱油醋三合油的……林林总总,品类繁多。虽然面条种类不少,但是人们吃面的架势却几乎如出一辙——往门口石头台阶上一蹲、在门墩儿上一坐,手里拿个大海碗,面条搅和好了,一手端碗,一手还能边拿筷子边捏着几瓣蒜(这可是个技术活儿,不信您试试),吸溜吸溜地吃着面,再就着点儿黄瓜萝卜之类的一咬,那叫一个拉风。
小时候我也想学着大人的样儿潇洒地吃面,但却总不得要领:不是呼噜面条的声音不够霸气,就是咬黄瓜的动作太不流畅——到现在这都是我心里的一个小遗憾。这几年,忽然发现人们变文雅了,很少能再见到门墩儿上吃面的身影了。偶尔遇到,也会惊讶半天——这孙子真猛!虽然没了门口稀里呼噜吃面的爷们儿之后,北京的市容市貌确实“高大上”了不少,但我总感觉还是少了点儿什么——或许是北京土著骨子里的那股子豪气吧。
感谢那些陪我成长的童年玩伴和那些纯粹的“野孩子”的夏天,也由衷向那些被我禍害的、吃掉的小生灵们表示忏悔。当年的北京城虽然没有现在这么繁华,但我们所得到的快乐和满足,却是今天不可得的。现在,早已熟悉了夏天的黏腻和喧闹,早已看惯了清一色的建筑,老北京的文化似乎也在静默间日渐消沉了。虽然留得住的只能是记忆,其余的我辈有心无力,但我还是劝慰我自己:这只是一个必然的过程,世间万物总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改变。忽然想到,这几年的北京夏季多雨,虽然导致了出行的不便,但也为人们带来了更多的晴空。事情都是这样好坏掺半,在得到一些的同时必然会失去点什么——就仿如今天的这座城市,我们在享受科技所带来的便利和进步时,在某种程度上也失去了一些简单而纯粹的美好。其实,无论怎么变,日子都要一天天地过下去,儿时夏天的美妙记忆也会长存我心,又何必过于矫情呢。
(编辑·张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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