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山有路勤为径,无限风光在险峰
——记艺术学者李心峰
2017-09-03文|李新
文|李 新
书山有路勤为径,无限风光在险峰——记艺术学者李心峰
文|李 新
2011年学术界一个大事件就是艺术学的独立门户,从文学门下独立出来,成为与哲学、法学、历史学、理学、工学、医学等12个门类学科并列的第13个学科门类,成为我国当代艺术学发展历程中的重要里程碑。然而,这一天的到来,却经过了一个艰难、漫长的历程。这一历程中,许多著名的艺术学家做出了较大的贡献。其中,不能不提的一位就是李心峰。
李心峰本名李新风,心峰是他的笔名。自1985年初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到中国艺术研究院从事专业艺术研究工作开始,他的绝大部分成果发表时,使用的都是这个笔名,以至于他偶尔使用李新风这个本名时,别人还以为是另一个人。从参加七七级高考进入吉林大学中文系读大学到现在,四十年来,他一直在艺术理论和艺术学研究领域深耕细作,为我国艺术学理论的学科发展与理论建构兢兢业业,埋头奉献。从学科术语、语源语义上首次对文学、文艺与艺术及“文艺学”与“艺术学”等概念进行辨析,到提出“艺术学”学科独立的观点;从艺术基础理论研究到艺术学的学科反思与学科建设;从“艺术生产论”“艺术学的构想”到“开放的艺术”“通律论”“元艺术学”,数十年来,他对艺术理论与艺术学的探索从未停止过。早在20世纪80年代末,他就对艺术学学科体系的架构进行了深入思考,其观点被学界广泛认同,促进了之后艺术学的学科独立。他积极倡导建立艺术学的一些重要的分支学科,如:比较艺术学、艺术类型学、民族艺术学等。其中,“艺术学元科学研究”是李心峰耗费最多精力,也是最具有代表性、原创性的研究;还有一些关于艺术史和艺术学史的研究,主要是有关艺术学发生、发展的历史,中华艺术通史的研究等。除此之外,李心峰在近四十年的学术研究生涯中还涉及到其他方面的研究,成果较多的两个领域:日本美学艺术学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研究。
李心峰是七七级大学生。众所周知,那是继“文革”十年后的第一次高考,参加考试的既有知青,也有工人,现役军人,还有应届高中毕业生,积压了十年的人才、“学霸”都去参加高考,录取率仅为4.7%,其难度可想而知。李心峰当时是由部队推荐参加高考,并以优异成绩考入了吉林大学中文系。回忆起这段青春岁月,李心峰不禁感慨良多。高中毕业后赶上了地方征兵,这是一次可贵的改变命运的机会,可以到部队这所“解放军大学校”里去锻炼学习。幸运的是,李心峰与他的双胞胎哥哥都被征兵领导相中了。尽管当时他的实际年龄仅16岁,体重也达不到征兵要求的90斤,而面试官却对这位聪明机灵的小伙子格外垂青,一路绿灯,使李心峰顺利应征入伍。
部队三年的军旅生涯,锤炼了人的体质,磨砺了人的意志,解放军这所“大学校”培养、锻炼了李心峰。他最近在《我的高考我的七七》一文中回忆:“经过新兵连的摔打、夏日沂蒙山大沙河一带的长途行军、野营拉练的摸爬滚打、东北吉林冰天雪地的严峻考验……在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我也从一名并不怎么符合标准的‘小兵蛋子’成长为一名比较合格的士兵,不只意志得到了锤炼,自信心得到提高,我的身高、体重也在悄悄增长……”在紧张的军事训练和日常工作之余,他没有放松自己的文化学习,积极参加各种活动,如:政治学习、板报墙报、业余通讯报道等,还坚持写日记,记读书笔记。在第二年年底,参加了师里的通讯报道学习班,学习结束后,跟着团政治处做通讯报道。这段经历,使他初步掌握了一些文章写作的要领,在写作水平上有了很大的飞跃,也开始渐渐在《解放军报》等重要报刊上发表文章。1977年,恢复高考,李心峰所在的606团有三个推荐名额,由于在通讯报道工作中的出色表现,给政治处首长留下了较深的印象,团里也有意培养后备通讯人才,他幸运地得到部队推荐,参加高考。接到通知时距离考试只有18天时间,在备考的这18天里,他与相识或不相识的战友们聚集在一起,“同吃同住同学习,相互交流复习资料,互相切磋复习心得,彼此祝福对方发挥出最好水平、考上理想的大学……”回想起来,李心峰依然记忆犹新。
参军期间李心峰(左)与双胞胎哥哥合影
功夫不负有心人,1978年2月的最后一天,李心峰接到通知:“你已被吉林大学中文系录取!”他成为了吉大中文系七七级80名同学中的一员。在部队津贴的支持下,他圆满充实地完成了四年大学生活。
在吉林大学的四年中,中外文学史、文学理论、哲学等课程的学习,为李心峰日后的学术道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本科毕业后,他考取了广西师范大学的硕士研究生,师从著名文艺理论家、“左联”老作家林焕平先生攻读文艺学硕士。名师的指导,加上个人的勤奋,李心峰在读硕期间就步入了学术研究之路,不但参与了林焕平先生选编的《藏原惟人评论集》的部分篇目的翻译工作,担任林焕平主编的高校文科教材《文学概论新编》的编著工作,还独立翻译了日本著名学者竹内好先生的代表作《鲁迅》。
1983年,适逢全国马列文论研究会在昆明召开,李心峰提交的论文得到了与会学者们的一致认可,核心观点被当时的报刊摘要刊登,这个还是硕士在读的青年学者可谓一鸣惊人。不久论文也正式发表,这也是他后来硕士毕业论文的雏形。论文纯熟地运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所提倡的“从抽象上升到思维的具体”“逻辑与历史相统一”的辩证思维方法和现代系统思维方法,在一般生产、精神生产和特殊精神生产三个逻辑层面的系统整体中,对艺术是什么的难题做了新的阐发,论文直指以往唯认识论艺术观的弊端,强调艺术中生产的、实践的、创造的因素对于艺术的本质性意义,在当时给人耳目一新之感。论文得到以著名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家、中国艺术研究院外国文艺研究所所长陆梅林先生为主席的答辩委员会的充分肯定。正是因此机缘,李心峰得以毕业后进入到文化部直属的中国艺术研究院工作。
吉林大学上学期间,同班八位部队学员合影(左一为李心峰)
谈到李心峰在艺术学领域研究的起点,要从一处细节说起,那就是对“文艺”和“文艺学”词义的辨析。这可以说是他的第一个重大“发现”。在发表于1988年《文艺研究》第1期的《艺术学的构想》这篇文章里,他分析了“文学”与“艺术”之间的逻辑关系,提出“艺术学”不应该包含在“文学”门下这一观点。对于艺术理论研究来说,只有先弄清楚“艺术学”与“文艺学”“文学学”的关系,以及它们各自的研究范畴、研究对象之后,才能更好地进行更深入的学术研究。这篇文章,可以说是他正式踏入艺术学领域的标志。在此基础上,他又进一步提出应将汉语中译自日文、俄文、德语中的“文艺学”,一律改译为“文学学”,以避免误会与歧义。在李心峰为“文艺学”的词义及使用进行辨析的促动下,文学学与艺术学的内涵与外延开始变得清晰。这推动了更多学术概念的归正与反思,给学术界带来很大的影响,为日后艺术学一级学科的建立,乃至为后来艺术学的独立门户,奠定了重要的基础,是艺术学走向独立所迈出的第一步。
如果说,对“文艺学”等学术概念进行辨析,是李心峰展开艺术学研究的一块敲门砖,那么《元艺术学》的生成,就是他在艺术学理论方面研究的基石。这本书,是他的第一部学术专著,前后经过了近十年的修改完善,较具创新性与探索精神,也代表了他为艺术学奉献毕生精力的志向。这本书对艺术学进行了元理论的思考。而在这其中,最具有闪光点的学术思想,便是李心峰独创的关于“通律”的见解,关于艺术学的根本道路是他律、自律还是泛律的选择,他提出了“以开放的艺术主体的实践活动为中介环节,将艺术世界内部与外部联为一体”的“通律”说,这一艺术观念强调艺术世界不是孤立的,而是在独立中与外部环境保持一种开放性的广泛联系。“通律”说的提出,是他的《元艺术学》这本学术专著独创性的鲜明标志。
我国当代著名美学家黄海澄先生在为《元艺术学》一书所作的“序”中曾经说过,李心峰为艺术学在中国的建立颇费心力,笔耕不断,客观地来谈,“他的《元艺术学》不仅在我国是第一部,而且在国际学术之林中也是独树一帜的,此书为我国艺术学的建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元艺术学》与《现代艺术学导论》这两部书可谓我国艺术学领域的扛鼎之作,甚有分量、有很高的学术价值。他的《现代艺术学导论》是在这个基础上耸起的楼宇”。因此,《元艺术学》不仅是李心峰个人学术研究道路的基石,更是艺术学学科确立的基石,极大地推动了日后我国艺术学的发展。《现代艺术学导论》则是一部关于艺术原理的研究著作,主要以现代艺术学的基本矛盾作为中心而展开,探讨了自现代以来,艺术理论中所存在的艺术的本质与功能问题、艺术与美的对立、艺术科学与艺术哲学的对立等一些艺术学的核心问题及其范畴体系,其中研究“艺术类型学”这一艺术学理论分支,占据了约三分之一的篇幅。有评论者称《现代艺术学导论》是作为《元艺术学》的姊妹篇出现的,进一步来说,就是在前者基础之上的延伸。
广西师大文艺学1981级硕士研究生论文答辩结束后,与林焕平、黄海澄、林宝全三位导师合影(后排左一为李心峰)
李心峰在对艺术类型学这一分支学科进行了深入研究后,申报了“八五”国家社科青年基金项目,主持并编写了学术专著《艺术类型学》,具体地讨论了艺术类型学及其演化规律、艺术的分类、艺术的基本风格、文学类型学、美术类型学、演出艺术类型学、映像艺术类型学及中外艺术类型理论举要等问题。在该书初版本的“后记”中他曾谈到:“艺术类型学是艺术学中具有十分重要意义的艺术学科;体系性艺术学如果没有获得‘类型学’的展开,便是不完善的;艺术史、艺术批评等应用性艺术学科如果不借助艺术类型的概念、范畴和方法,便不可能富有成效地进行……”艺术类型学如此重要,但关于它的研究在中国却比较薄弱,进展也比较缓慢,李心峰相关研究成果的问世,可以说是对我国艺术学理论建构的一个非常必要的补充,具有填补空白的意义。
此后,李心峰并没有停止他在艺术学领域跋涉的脚步,而是继续潜心钻研,不断完善艺术学的理论建构,持之以恒地进行着富含逻辑性的延伸与拓展,就像是修筑一条关于艺术学探索的公路一样,按着目标与理念,日积月累地积淀,全身心地投入其中,积跬步终成千里。而他的每一本关于艺术学的学术著作的诞生,就像是高速公路上的路标一样,成为我国艺术学理论发展的前沿动态与不同阶段的标示。
从1985年初被分配到中国艺术研究院算起,李心峰从事艺术学理论研究已经三十年有余,可谓硕果累累,桃李满园。目前正式出版的学术专著、译著、论文集,包括主编与合著,共有二十余部,发表的学术论文、评论二百多篇。他还计划在适当的时候,将近几年参与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研究及传统文化研究的成果结集出版……
李心峰著《元艺术学》书影
初识李心峰老师,是在2012年底,我申请到中国艺术研究院在职做博士后研究。未曾谋面,他就给我以如沐春风般的温暖。记得那年圣诞节前夕,我通过了资格审核,接到了中国艺术研究院的面试通知。与李老师素未谋面,电话里他却从我的选题计划到面试中需要注意的事项,甚至包括来艺研院乘地铁几号线、哪个出口出来……事无巨细,一一为我考虑周全。这一切如和煦的阳光一般温暖着我,让我增强了信心,使我得以在面试中脱颖而出,从17名候选人中胜出。
李心峰老师治学严谨、勤奋,为人谦虚、平和,可谓是德艺双馨,而且对学生极其有耐心。在我博士后论文写作的最后阶段,申请出站答辩之前,我把出站报告《从经验到艺术经验》呈给他审阅,他早晨三四点钟便起床读我的论文,十几万字三四天便读完,并且每一页都认真标注了修改意见。我们在电话里讨论论文的修改,常常一聊就是两三个小时,大到全文的理论视角,小到一个引注、出处,李老师都详细、认真地予以指正。每到节假日,李心峰老师还会招呼学生们到家里吃饭,他亲自下厨房,为大家做几道拿手菜,让大家感受到父亲般的温暖。李老师的治学态度、师德师风常常感召着我。作为高校教师的我,也同样面临着科研、教学等工作任务,尤其是对硕士、博士研究生的培养,距离李老师对学术研究的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对学生的事无巨细、热心关怀,我还有很大的差距,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
如今已近六十花甲的李心峰老师,在日常工作之余,还要到各地奔波讲学,尤其是最近半年多,几乎每逢周末、节假日,都要到南京或故乡宿州去看望身患重病的老母亲。当我看到母亲节那一天李老师写给母亲的贺卡时,不禁被他这份含蓄、深沉的敬爱母亲之情所打动。
2016年夏,吉林大学校庆,邀请诸位优秀校友返校共襄盛举。中国传媒大学教授张晶受邀回母校。张晶老师与李心峰老师同为吉大中文系七七级同学,而且住在12名同学共处一室的同一宿舍——吉林大学学生宿舍七舍203室。
张晶老师家乡在吉林,与我同乡,在我的博士后开题、中期汇报阶段都曾担任评审委员会主席,对我的论文给予很大的支持与鼓励。我得知消息便前往南湖宾馆探望他。聊天中谈到李老师,张晶老师的话使我印象深刻,他说:“心峰老师啊,对于我来说就像天上的月亮,他的人品永远让人仰望。世上再也找不出比他为人更好的人。”四十年的同窗老友给予李老师这样的评价,我想,这是发自肺腑的赞赏钦佩。
王安石在他的散文名篇《游褒禅山记》中有段名言:“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王安石所言,在学术研究中同样适用。科研之路上的非常之观,也常在于险远,人之所罕至焉。没有志向的人是无法到达此境界的。即使有了学术研究的志向,也要持之以恒,不懈怠,又要保持开放的态度,与外界积极地交流,谦虚地学习,才能登上学术高峰,观到奇胜美景。这不禁让我想起李心峰老师在他自己用力最勤、最为看重的专著《元艺术学》初版本的后记中写下的一段话,那是关于他读研期间与几位同学外出访学考察时首次攀登五岳之中最为险峻的华山的深情回忆:
我们兴致冲冲,几乎是以竞走的速度开始了攀登。出乎我们意料的是,那不过四十华里的“自古华山一条道”,竟那么漫长曲折,足足让我们“爬”了八九个小时。终于,我们冒着泥泞的小雨,登上了西峰的峰顶。当我们累得几乎要跌坐在地上时,眼前的奇观却使我们精神为之一振,不禁凝神屏息,悄然而立:进入我们眼帘的是一面面刀劈斧削般耸立着的千仞绝壁——那只能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才能创造的独一无二的杰作:淡淡的云雾,或漂洒在峰顶,或环绕在绝壁间,或悬浮在深渊内……一时间,所有的云雾似乎都凝固了似的,天地之间,是那样静谧。倏忽间,那云雾又急速动荡起来,变幻出无穷的景象。我不知道那是幻觉,还是真实,在那短暂的一瞬,我的的确确感觉到,一切都凝定了,静止了。而那无迹可寻、突如其来的由静而动则让我体味到大自然的伟大和神秘。这瞬间的凝固与飞动升腾,已永远烙印在我的记忆中。
今年母亲节,李心峰回老家陪母亲过节时在贺卡上写下的祝福
书山有路勤为径,无限风光在险峰。李心峰老师攀爬华山的经历和他获得的奇妙而珍贵的感受,不正是他在艺术学领域不懈探索、勇攀高峰的生动写照嘛!
责任编辑/胡仰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