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批评的历史使命
2017-09-02朱向前陈曦西元
朱向前+陈曦+西元
朱向前:《新世纪军旅文学概观2000—2010》出版了,欣喜之余心里更是沉甸甸的。可以说,《概观》不仅仅是对新世纪十年军旅文学发展的一次描绘和梳理,也从很大程度上促使我们思考更多的问题,需要我们提供更多的对策。二位都是本书的参与者,西元参与了其中两个章节的撰写,陈曦教授对本书的修改提出很多重要意见。相信我们的对谈会更有针对性,也会得到富有意义的成果。
我先谈一下我的主要看法,这其实也是《概观》完成之后思考最多的问题。总体上说,相对于军旅文学的前进与发展,军旅文学的理论批评建设还相对滞后、弱化,形势不容乐观。主要表现有三个方面:一是在当代文坛的影响力下降,对军旅文学作品的经典化、历史化力度不够。二是对新世纪以来军旅文学发展的深入研究不够,有创造性的成果不多,没有形成体现自身核心美学价值的理论体系。三是人才队伍萎缩比较严重。这三个问题是当下军旅文学理论评论的症结所在,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告诉我们,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理论批评应该承担起什么样的历史使命,以及如何承担起这样的历史使命。应该说,《概观》的出版正面应对了这三个方面的严峻挑战,把挑战变成机遇,取得了特定历史条件下的最好成果。
陈 曦:的确如此,正是在军旅文学理论批评形势相对滞后的大背影下,《概观》的出版显示了其独特意义。我先谈一下对这部新著的定位。这部书可以看作是朱向前先生主编的当代军旅文学史名著《军旅文学五十年1949—1999》(以下简称《五十年》)的延续,是近年研究新世纪军旅文学发展用力最勤、内容最广、立论最深、标准最高的权威著作,鲜活地反映了新世纪十年军旅文学发展的真实面貌,为广大读者和研究者提供了扎实可靠的史论依据。另外,在我任《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报》主编期间,学报从2014年年初到2015年年底,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以每期刊登两篇论文的规模,隆重而及时地推出了课题的研究成果,使课题在成书之前便已获得学界的关注与好评。
接下来,我想就朱向前先生说的第一个问题谈谈我的感受。我从事军旅文学教育多年,对一个现象感触颇深,也深感忧虑。那就是一个时期以来当代文学批评研究中流行的“去军旅文学化”,以及重写当代文学史时对军旅文学和战争文学的全面淡化甚至取消。应该看到,整个当代文学都在进行着经典化、历史化的工作,而军旅文学却被排除在外,被边缘化。如果这个形势不能得到改观,在将来的当代文学史中很可能就没有军旅文学的一席之地。这个问题不可谓不严重。那么,作为一个军旅文学理论批评者,我们应该做什么呢?我想,我们也要开展自己的经典化、历史化工作,而且要造成影响、造成声势。把优秀的军旅文学作品向全国推,向世界推。这样,各类文学史著作才不能无视、忽视军旅文学。
朱向前:所谓经典化,历史化,其实就是要选出经得起历史检验的经典作家与作品,这是很考验一个主编或团队的艺术标准和历史眼光的。如果你选不准或者遗漏了这个时代哪怕是一两个重要作家或者三两部重要作品,你说你的观念再正确、方法再先进,也都是没有用的。而恰恰在这个问题上我还有点文化自信。我认为,客观而言,《概观》不仅勾画了一个比较完整的二十一世纪初年军旅文学宏观的历史图景,对代表性的文学现象进行了集中分析,尤其采取“擒贼擒王”的方略,对一些“孤岛式”的重量级作家做出了重点判断。比如在长篇小说方面,既深入讨论了朱秀海、徐贵祥、周大新、柳建伟等典型军旅作家的创作成就,也浓墨重彩描绘邓一光、都梁、麦家、刘醒龙等非典型军旅作家的军旅长篇小说创作,有的还设专章进行集中研究;在散文方面,不仅研究了周涛、王宗仁、朱增泉等比较典型的军旅作家的创作,还前所未有地充分关注到了影响广泛的“现象级”的刘亚洲的“跨文体写作”和张心阳、李庚辰等人的杂文写作;在报告文学方面,不仅重点勾勒了王树增、李鸣生、黃传会、徐剑、党益民等人的创作,还首次把金一南的《苦难辉煌》等党史政论系列和余戈的具有“微观战史”视角的“腾冲系列”等具有创新意义的非虛构写作纳入了研究视野;在女性作家方面,集中篇幅研究了裘山山、马晓丽、王海鸰等人以柔克刚或以刚克刚的充满弹性与韧劲的创作特点;在诗歌方面,既注意到了刘立云承前启后的贯穿作用,也充分肯定了辛茹、康乔等女性诗人巾帼不让须眉的突出表现,还首次对一批将军诗人领衔的遍及全军的古体诗词创作现象予以梳理、评说。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对李亚、卢一萍、王凯、裴指海、王甜、朱旻鸢、傅逸尘等新生代小说家、评论家给予了特别的关注与推重。如此等等,都可谓是本书的亮点所在。
陈 曦:的确,《概观》就是一个很好的军旅文学经典化、历史化范例。這部著作的出版恰逢其时,也为整个军旅文学理论批评界起到了示范作用。对朱向前先生谈到的第二个问题我也有比较深的感触。这部著作的课题立项是在新世纪十年刚刚结束之际。那个时候,新世纪军旅文学史论研究领域几乎还是一片空白。在不多的文章中,谈细微的多,谈宏观的少,有分量的著作几乎没有。各种观点也很多,总体上讲,还没有形成一个大体一致的看法,很有点眼花缭乱之感。老实讲,这种情况持续到现在也没有多大程度的改观,已经成为军旅文学理论批评滞后、弱化的一个深层次原因。要突破这道瓶颈就必须直面新世纪军旅文学研究的诸多困难,切实解决一些问题,切实拿出一些成果。《概观》在这一方面做得是比较超前的,当得起权威之作的赞誉。
西 元:进入新世纪以来,军旅文学的发展呈现出与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极为不同的面貌。一方面是外部语境产生了遽变,另一方面是内在肌理发生了裂变,一些形态的军旅文学渐渐退出历史舞台,而另一些形态的军旅文学又在悄然生长。这一新形势对军旅文学的研究与批评提出了严峻挑战。比如,军旅文学所反映的对象——就中国军队突飞猛进的发展而言,军旅文学就有滞后于现实之感。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现象的发生?比如,与军事与战争有关的网络文学飞速发展,传统的军旅文学在迅速地边缘化。这种形势是喜是忧?还比如,70后、80后军旅作家在新世纪十年的后半期开始发力,开始成为中短篇小说的主要写作者。他们所表现出的精神世界与二十世纪五十、六十年代出生的军旅作家有很大的不同,也直接导致了一种新的形态的军旅文学开始生根发芽。作为研究批评者,应该如何面对这股已经隐隐显现的潜流?总之,新世纪十年军旅文学带有极大的不确定性和新质,要求研究批评者带着问题,并且拿出勇气去面对。
《概观》没有回避所有这些问题,而是拿出一种积极的、富有洞察力的态度去深入各种新出现的现象,按照自己的学术标准去梳理这些现象。《概观》花了相当多的篇幅去勾勒新世纪以来军旅文学发生发展所依赖的外部环境,以及这个外部环境对军旅文学本身产生了哪些深刻影响。《概观》还相当程度上把军事题材网络文学纳入到了观察的视野,分析其利害得失,也对其今后的走势进行了一些预判。特别让我感动的是,《概观》对70、80后“新生代”军旅作家给予了深切关注。应该说,“新生代”军旅作家在新世纪十年还仅仅是崭露头角,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没有成为主流和中坚力量。但若以发展的眼光来看,那股带有新质的潜流却有很多值得注意的因素。这些内容既是《概观》中的亮点,也是当下关于军旅文学研究的最新成果。
陈 曦:我觉得,《概观》还有一个很鲜明的特色,就是始终牢牢地坚持军旅文学自己的核心美学价值。这一条也是军旅文学经典化、历史化过程中尤为重要的原则。过去,我们常讲“军人也是人”,现在我们更应该讲“军人是人,但不是普通人”。这个核心美学价值观是什么呢。爱国主义、英雄主义要坚持,关键是要在当下的语境下创造性地发展出一套美学理论、文学批评理论。这样的理论才能有活力、有说服力,有影响力。不能把军旅文学的特殊价值和当代文学的普遍价值混为一谈,如果这样,也就等于间接地取消了军旅文学存在的意义,也必然导致军旅文学被边缘化的命运。进一步说,要勇于亮出军旅文学自己的旗帜,展示自己鲜明的个性,在当下文学发展同质化严重的形势下,不啻一条突围之路。
朱向前:说得很对,在这个课题启动之初,我就一直强调:当代军旅文学具有自己的特殊性,切不可用当代文学,乃至世界文学的一般的所谓普世标准去框比。当代军旅文学在自己半个多世纪的发展历程中,逐步形成了一套稳定、完善的核心价值标准,即“具有时代特色的中国军旅文学审美风范”,并用之以观照、描述、探究与反思新世纪军旅文学。显然,坚持军旅文学美学的特殊性并不意味着我们要以意识形态化的标准来构建、评判军旅文学,而是认为军旅文学美学代表了中国当代文学乃至世界文学最光明灿烂的那一部分。比如军旅文学所崇尚雄浑强健的审美风范,所讴歌的英雄主义、爱国主义、集体主义、吃苦耐劳、团结一致、牺牲奉献、勇敢顽强等等伦理价值,这些东西难道不是所有文学,或者说世界人类文明中最具有积极向上的正能量和先进性的内容吗?
当然,有正面就有负面,有阳光就有阴影,与这些相对应的就是人性的弱点或者复杂性。但我们坚持以军旅文学的向真、向善、向美来对比、对抗人性的下行与堕落,努力朝着向上的维度升华与净化,这有什么问题吗?
西 元:坚持军旅文学美学的特殊性就必须在当下语境下让这些价值焕发出新的活力,要有新面貌、新姿态、新气象。如果往更深层次看,还必须在中国传统文化这片土壤上寻找这些价值的根脉。
朱向前:“新世纪军旅文学”研究是一个有相当难度的课题,可是我们没有被吓倒,而是闯进那片无人区进行了一番深度探索。可以说,这部史著是在边提出问题边解决问题的过程中诞生的。现在看来,没有挑战就没有机遇,直面挑战才能有所收获。反观当下的军旅文学理论批评,普遍存在锐气和闯劲不足现象,这大概也是其滞后、弱化的一个重要原因。
那么,接下来,我想谈一谈军旅文学理论批评建设中有关“人”的问题。这个问题又包括两方面因素,一是人才队伍的因素,这个是外部因素。一是人的信念、干劲方面的因素,说穿了,就是我们从事军旅文学理批评的人的历史使命感,这个是内部因素。先说说外因,新世纪以来,军旅文学理论批评队伍就存在比较严重的青黄不接态势。目前,这种态势没有得到扭转,而有进一步加重的情形。这是值得高度重视的。另一方面,目前还从事着军旅文学理论批评的人的锐意进取之心尚嫌不足,不能完全适应新的语境,难以发出自己独特强劲的声音。《概观》成书出版,可以说是历尽艰辛,但我们课题组没有在困难面前退缩,没有在问题面前回避,终始保持着一个奋勇向前的态势,也最终圆满地完成了课题。
陈 曦:作为主编的朱向前先生本身就葆有活力,对于各种不曾出现的军旅文学现象有敏锐的洞察力和强烈的好奇心,也特别鼓励课题组的成员去思考去探索。而课题组的成员也大多数是70后、80后,朝气蓬勃、有股闯劲,遇到困难不退缩,敢于突破常规,提出自己的看法,字里行间透露着生机活力。而且课题组的成员也都是在各自领域有所建树,甚至是出类拔萃的青年学者。比如负责长篇小说部分的傅逸尘,负责中篇小说部分的廖建斌,负责散文、戏剧部分的谷海慧,负责理论批评部分的西元,负责诗歌部分的洪芳、刘常,负责影视部分的朱寒汛,负责短篇小說部分的徐艺嘉,负责报告文学部分的张倩,等等。总之,这是一个有朝气有活力的学术团队,他们用一种新的眼光和问题意识去面对新世纪军旅文学这个活生生有机体,把自己对历史、对时代的领悟与理解灌注在文字中,使得《概观》这部史著具有难得的胆识与温度。
西 元:对这一点我也深有体会,想必课题组其他成员也会有相同的感受。我负责的理论批评这一部分字数并不算多,仅有三万余字。但整整花了一年时间读著作、文章、材料,直到下决心动笔之前,仍然觉得很多资料还没接触过。初稿完成之后,在朱向前先生的指导下,又经过几次大的改动。最大的一次是在《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报》发表之前,又读了不少资料,还把新世纪十年之间,文学理论批评的六本重要杂志和两张报纸的相关文章做了索引,记了半个笔记本。我把每一次修改过后的电子版都做了保存,后来数了数,差不多有十多个版本。著作终于出版之后,我真有如卸重负之感。我一人尚且如此,作为主编的朱向前先生和其他课题组成员付出的心血就更加可想而知了。
朱向前:对,这次西元、谷海慧、洪芳等3位北大、北师大博士的加盟(也包括陈曦博士贡献的意见与建议),均以你们扎实的学养、灵动的感悟和严谨的学术规范,从某一侧面保證和提升了本课题的学术品质。我对此深表欣慰与感谢。
在此也为你们和我们的团队喝一声彩!总之,军旅文学是一项神圣而光荣的事业,但理论批评却从来就是幕后与事后的“冷门”,我们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等于选择了坐冷板凳的寂寞之路,需要一种不计利钝、无怨无悔的献身精神。无论处在高潮还是处于低谷,我们都不应该满足更不能气馁。为了求军旅文学这个“道”,我们应该终其一生兢兢业业地努力前行,更应该有开拓一番新天地的气魄。我也希望更多的年轻后学勇于肩负起重担,薪尽火传,在军改强军的未来征程上,伴随人民军队前行的大潮,完成好自己的历史使命,书写出更加雄伟壮丽的新时代的军旅文学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