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香落深夏
2017-08-31红衣
■红衣
余香落深夏
■红衣
摄影/糖衣 模特/SUN花猫
1
浅绿15岁的夏天,父亲带着她从家乡小城搬到锦城。
锦城是一座历史悠久、富饶繁荣的大城市,父亲买下老城区一栋带院子的旧房子,重新装修之后成了他们的新家。搬来的那天,院子里的青苹果已缀满枝丫,香气弥漫了整座房子,浅绿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
老城区的街道错错落落,空气里涌动着俗气而温暖的生活气息。
父亲从事货运生意,总是很忙,有时一连几天都见不到人。钟点工阿姨每天来一趟,做饭、洗衣、打扫卫生,动作利索,少言寡语。整座房子常常只有浅绿一个人,她听歌,上网,吃东西,就是没有人可以说话。
一天,浅绿午睡醒来已是黄昏,四周空寂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阵惶恐从脚底涌起,她换上衣服和鞋子,逃似的出了门。夜市已拉开序幕,街边的小摊上,食客们高声谈笑,浅绿漫无目的地走着,只想感受身在其中的热闹,她东转西转,最后走到了一条老街上。
老街宽敞安静,香樟树散发着辛凉的香气,几个穿着轮滑鞋的孩子正欢笑着掠过。街灯忽然亮起,灰蓝的天边出现一颗星。浅绿意识到,自己迷路了。
她四处打量——不远处有一所小学,大门紧闭,小学对面有一家杂货店,店里传出一阵音乐。她走近,看见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生正在吹奏着乐器。男生瘦瘦的,乐器也瘦瘦的。
“你好。”许是注意到了浅绿的神色,男生放下乐器,招呼她。
“你好。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樟树桥。”
一个陌生的地名,浅绿想。她只好如实对男生说:“我住在绿杨路,我迷路了。”
男生有些惊讶,随即温和地笑了,对她说:“我送你回去。”
浅绿默默点点头。他放下乐器,朝里面喊了一声:“奶奶,我出去一下!”然后起身,跨上了门口的那辆单车。浅绿侧身坐上单车后座,他白色的衬衣、她白色的裙摆,都在晚风中飘荡。
男生走的是和浅绿来时完全不同的路,很快就把她送到家门口。他向她解释道:“你是从东边穿过夜市到我家的,我是从西边送你回来的,如果这是一个三角形,你走了两条边,而我走的是剩下这一条。”
浅绿听不懂,她本来就是路痴,方向感极弱,几何也不好。
几天后的又一个黄昏,浅绿再次迷路了。这次她并没有穿过夜市,却又一次站在了杂货店的门口,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男生又送她回家,还特意绕路去夜市,给她买了一支蛋筒。
临别时,浅绿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青浦,还知道了他吹的那个乐器叫单簧管。
2
9月,浅绿进入锦城七中。七中对面是一所二本高校,七中的非官方校训是:要是不努力,对面就是你们的下场!
浅绿的成绩不太好,也没什么远大的理想,她觉得到对面读大学也不错。但她的同学大多成绩佼佼且从小生活在这里,在他们的衬托下,浅绿显得灰扑扑的。
她住校,她的发型、穿着、日常用品都被舍友们暗笑“土”“俗气”“一股暴发户味道”。她无法反驳,也不知道怎样才能不土不俗,她只觉得失落。舍友们的各种睡前话题她也很少参与,因为她的审美和兴趣都跟她们有差异,无论说什么都会惹来讥笑。
她这才意识到,无论在那个灰蒙蒙的小城,还是这座华灯闪耀的都市,她都是一个人,势单力薄,没有亲密的朋友,没有一个可听她倾诉心声的人。
周末黄昏,浅绿从学校回家。下了公交车,路上只有她一个人。橘黄的落叶在空中旋转,她无意间回过头,看见青浦正走在后面,夕阳从他身后斜照过来,他像是从光芒里走出来一样。
“青浦?”她很惊讶。
“浅绿。”他却很自然。
“你从哪儿来?”
“学校啊,我们在同一所学校,我在七班,你在四班。”
浅绿有点惊喜。原来在学校里,还有一个人于她而言不是彻底的陌生人。
之后的很多个周末,浅绿回家的路上,只要回头,就能看见青浦走在她身后。于是,渐渐地,前后走变成并排走,两个人边走边聊。
在学校里,浅绿也常常碰到青浦。有时,他在食堂帮她打饭;有时,他在操场送给她一朵雨后的小蘑菇;有时,他在宿舍楼下塞给她一盒饼干;有时,他在课间的走廊上站着,什么也不做,只静静地看着她走过……浅绿很高兴有个人这样关心自己,对于青浦的好意,她总是从容愉快地接受。
深秋时节,苹果成熟的时候,浅绿请青浦到她家里摘苹果。青浦灵活地爬到树上,浅绿在树下举着篮子。他将红透的苹果摘下来,一颗颗扔进篮子,每扔一颗,就在树上喊她:“嘿!”她想起小时候邻居哥哥爬上树为她摘枣子的情景,青浦就像邻居哥哥,让她觉得很亲切。
圣诞节,青浦送给浅绿一双毛茸茸的手套。作为回赠,浅绿送给青浦一只玻璃鸭子,里面装的是海水。这个时候,浅绿已经感觉到青浦对自己的心意了。但在她看来,这是一种友情的礼尚往来,而她之所以接受青浦的喜欢,不是因为她喜欢他,而是因为她很孤单。
但青浦不这么认为。他喜欢浅绿,虽然他不善言辞,不会写动人的情书,但他用行为表达。浅绿接受了,于是他想,她也喜欢他。他把那只蓝色的玻璃鸭子视若珍宝。
3
元旦夜,每个班都在开新年晚会。四班的教室里,一个穿黑色T恤的男生正伴着音乐跳街舞。他的动作利落帅气,魅力迸发,女生们全部都站起来欢呼。浅绿也被秒到了,她的心跳和音乐节奏一样快。
男生跳完舞,主持人说隔壁班有人要友情演出。两秒钟之后,青浦抱着单簧管走了进来。他望着浅绿,然后吹起那支她第一次迷路时他吹的曲子,显然是特意为她吹奏的。
浅绿不知所措,不敢迎向他的目光。
这一夜,宿舍里的女生集体失眠了,大家都在兴奋地点评晚会上每个人的表现。她们说起那个跳舞的男生阮乐:“帅得令人心碎!”“太有型了!”“好喜欢他,怎么办?”语气欢快,充满爱慕。
她们也顺带说起吹单簧管的男生青浦:“可怜兮兮的!”“蔫不拉几的!”“这才是真爱!”
浅绿不作声,一个女生插嘴:“不要这么刻薄好吗?他是浅绿的男朋友呢,听说是电脑高手!”
舍友们笑起来。她们并不在意浅绿的感受,浅绿默默无语,任由调侃,她们已习以为常。
可这并不意味着浅绿麻木,相反,她敏锐地感觉到被侮辱了,一个念头从她汹涌起伏的胸膛里破土而出:如果有一个男生像月亮一样闪耀,被女生们仰望、爱慕,但他偏偏喜欢她,那么这些嘲笑她的人会怎么看她?她能想象,她们嫉妒,窝火,气得红了眼睛。而她呢?她只需要坐在那个男生的单车后座上微笑。
显然,阮乐是最合适的人选。
浅绿喜欢画少女漫画。认识青浦之后,她画了好多幅,可她一幅也没送给青浦。送给青浦的那种鸭子,她还有好多,房间和窗台都摆满了,像一个仪仗队。
这天,她选了一幅画,卷成轴,等到晚自习放学后教室里没人的时候,偷偷塞进阮乐的抽屉里。当然,画上没有署名。
第二天,阮乐打开卷轴,凝视那幅画,嘴角涌起赞赏的笑意。浅绿望见了,很欢喜。
从此,她隔十来天就往阮乐的抽屉里塞一幅画。她满怀幻想,期待他的反应。她想,总有一天,他会知道这些画是她画的。
也是从这段时间开始,青浦再也不能在放学路上遇到浅绿了,因为浅绿不给他机会。有时,她让父亲来接,有时,她坐出租车回家。青浦感觉到自己被疏远了,非常失落。
一天晚上,青浦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到了浅绿。他问她:“浅绿,你为什么忽然不理我了?”这时,她注意到,舍友们正走过来,望着他们窃笑。
“我们之间本来也没什么。”浅绿冷冷地说。
青浦头上的路灯忽然熄灭,他因重创而难过的表情也淹没在黑暗之中。
转眼春天来了,苹果树开了粉白的花。周末,浅绿坐在廊檐下,正在画一棵开花的苹果树。画着画着,她有些恍惚,似乎看到青浦坐在苹果树的枝丫上,举着红透的苹果朝她笑……她摇摇头,甩甩胳膊,继续画下去。
周一晚自习下课,教室里空空荡荡,浅绿走向阮乐的座位,把那幅《开花的苹果树》塞进他的抽屉。直起身时,她目光一瞥:玻璃窗上映着阮乐那张帅气的脸,还带着一丝微笑。她吓了一跳,绯红了脸,落荒而逃。
浅绿一口气跑到校道上,心还怦怦直跳。终于被他发现了,他会怎么想?他会喜欢自己吗,还是会跟舍友们一样认为她又土又笨?她好紧张,她没底气,她太冒失,她甚至后悔了。
“嗨,浅绿。”有人在背后喊她。
她回头,阮乐酷酷地微笑着,举着那幅画,问:“你画的?”
“嗯。”“很漂亮。以前那些也是吧?”他扬扬毛,露出赞许的神色。月光在他身上笼上一层清冷的光辉,他像一座漂亮的雕塑,她好想伸手摸一摸。
“加油,浅绿。”他抬手,轻拍她的头。
阮乐转过身,往男生宿舍楼走去,浅绿愣在原地回不过神。他的动作太亲昵了。
青浦正从操场上跑步回来,他远远地看见了这一幕,愣了一下,然后垂头丧气地跑开,脚步声在黑暗中起起落落。
苹果花谢了,毛茸茸的小苹果在枝叶间探出来。浅绿不再给阮乐送画,她在等着,她想他应该会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4
夏日,午饭时间,天空飘来一朵乌云,顷刻间,大雨落下,同学们都被困在食堂门口。
浅绿瞥见阮乐借来一把伞,悠然地朝门口走来。在一股莫名的力量的怂恿下,她像小鹿跳进春光里一样,欢快无畏地跳进了大雨里。所有人都看到了她,包括阮乐。
阮乐像她期望的一样撑开了伞,但并未走向她,而是将伞罩在另一个女生头上。女生高扬着头,姿态骄傲。他们并肩走进大雨里,蓝色格子的大伞像一朵蘑菇在移动。
那个女生浅绿也认识,名叫嫣妮,比浅绿高一个年级,是校园明星,多才多艺,参加过选秀节目,得过不少奖。浅绿还听舍友们八卦,她非常随性,男朋友换得很勤。
阮乐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女生?浅绿不信,甚至有些恼怒,因为她和嫣妮显然不是同一类型。
大雨里,只有浅绿、嫣妮和阮乐,而嫣妮和阮乐躲在同一把雨伞下,看起来那么亲密,浅绿在他们的衬托下越发显得寒碜而可笑。
要是雨再大一点,把自己冲走就好了。浅绿绝望地想。
“浅绿!”青浦头顶一个大盆朝她跑过来,那是他从食堂厨房里拽来的一个洗菜盆。他明白浅绿跑进雨里的企图,也明白她此时的尴尬。他不说话,只是将盆顶在她头上,跟着她走,坚定不移,不卑不亢,像一个卫兵。
雨真大啊,路面已经变成了小溪流。青浦陪着她蹚过小溪流回到宿舍楼下,阮乐也送嫣妮回到楼下。浅绿隔着蒙蒙雨雾看阮乐,阮乐也看她。她的目光热烈放肆,又满含哀怨,仿佛他辜负了她一般。阮乐不由得浑身一颤,躲开她的目光。
她转身冲上楼梯。青浦罩在洗菜盆里,落寞的样子滑稽又悲哀。
浅绿在大雨里的遭遇成了大家的谈资。她充耳不闻,只是恨恨地想,唯有获得阮乐的喜欢,她才能洗雪耻辱。所以她不能退缩放弃,就算前面是悬崖绝壁,她也要冲过去。
于是,浅绿更频繁地关注阮乐,还故意出现在他常去的地方:球场、网吧、校门外的唱片店。
阮乐也注意到了浅绿,有时跟她打招呼,寒暄几句,却再没有像他拿着《开花的苹果树》那晚离得那样近,更没有那样亲昵的动作。不过浅绿坚信,只要有过一次,就足以证明他不讨厌自己,她还有希望。
浅绿有底线,那就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表白,不会给他拒绝她的机会。她的处境已是这样难堪,她不能让最后一丝希望熄灭。只要他不说“我不喜欢你,浅绿”,她就有可能争取到他说“我喜欢你,浅绿”。
冬天到来的时候,她开始跟阮乐一起“回家”。当然,她只能悄悄跟着,不被他察觉。阮乐家离学校不远,晚自习下课后,他都步行回家。她就跟在他身后,走出校门,穿过红绿灯,走过一条街,转两个弯,当他走入一片高楼林立的小区时,她才转身,一路狂奔,确保在熄灯前赶回宿舍。
5
这天是圣诞节,又是冬至,有一年之中最漫长的夜晚。
晚自习放学时,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阮乐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家,而是去花店买了一束卡通花,然后七弯八拐,在一栋居民楼前停下。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走过来,嫣妮穿着羽绒服和短裙子,高挑而明丽。阮乐捧着花走过去,对嫣妮说:“圣诞快乐。”
嫣妮嘻嘻地笑着:“啊,这是什么花?小熊头,好幼稚啊!”不过她还是接过花,像从快递员手里接过包裹一样,轻飘飘地说:“谢啦。”
一个女生笑着说:“一起上去玩呗,我们今晚开party。”
“去呀,扭捏什么?美女请你呢。”嫣妮说着,来拉阮乐的手。
浅绿多么希望阮乐说“不”,可他走进了他们中间,她眼睁睁看他和他们一起消失在夜色里。
她站了一会儿,黯然转身。她飞奔起来,又忽然摔倒在地,爬起来,膝盖生疼,满手泥沙。
她拍干净手,凭着记忆往回走,很快便发现自己迷失在一个十字路口。路灯昏暗,没有行人,她有点怕。正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黑影,她吓得尖叫起来。
“别怕,是我。”黑影说着,大步走过来。
“青浦,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学校门口看到你一个人出来,又是雪天,我很担心,就跟了出来。”
“我……”浅绿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青浦阻止了她,“回去吧,宿舍就快熄灯了,我带你走近路。”
青浦带着她从南边的路口走到一座围墙前。他说:“这是一座名人故居,我们从花园里穿过去,就到大马路了。”
要想进去,只能翻围墙。青浦率先爬上墙头,将浅绿拉上去,然后又跳下去,在下面接着她。花园里草地柔软,树木葱茏,路灯发出橘黄色的光,细碎的雪花在灯光中飞舞。草地中央有两把油漆斑驳的椅子,两把椅子中间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林子期先生与爱妻在这里度过了幸福美满的一生。
浅绿很感动,有些人能恩爱到老,携手一生,有些人却只能散落江湖,两两相忘。她望着青浦,想到阮乐,蓦然对自己一直以来期待的爱情产生了一点怀疑。
忽然,夜鸟发出怪叫,浅绿吓得一哆嗦,瑟缩起身体,本能地靠近青浦。
青浦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微凉,但是宽厚柔软,让她感到安心,还有点想哭。她就这样被他牵着手,一路跑出花园,跑过大街,跑到校门口,才松了手。
校门旁的小店还开着门,青浦跑过去,买了一杯热乎乎的奶茶塞到浅绿手里。
他忽然问:“你是不是很喜欢他?”
浅绿捧着奶茶,没回答,一路跑回宿舍。
雪花无声无息地落下,浅绿在睡梦中都在想,自己是真的很喜欢阮乐呢,还是为了自尊和虚荣想要获得他的垂青?
6
浅绿想不明白。
她的处境依然尴尬,她的成绩依然不太好,她的父亲依然那么忙,她也依然没被这座大都市接纳,所以,她依然期盼着能获得阮乐的喜欢,她相信,他的喜欢能将自己从沼泽里拯救出来。
春天来的时候,浅绿和阮乐的关系仍然是暗恋与被暗恋。
一天下午,浅绿在校道上碰到嫣妮。嫣妮穿着一件色彩热烈的连衣裙,姿态优雅地走在路上。然而,连衣裙侧面的拉链没拉好,一截雪白的腰露了出来。一路上的男生女生都笑着看她,目光意味不明,却没人走过去提醒她。而她自己丝毫没有发觉,依然骄傲得如同一只孔雀。
浅绿当然不喜欢嫣妮,然而,那些男生女生的态度更让她气愤。她快步跑过去,与嫣妮并排走,然后轻声告诉她:“你的裙子拉链……”
嫣妮低头一看,大窘。浅绿掩护着她拉好拉链才走开。
几天后,嫣妮来找浅绿,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晚上一起去唱歌吧。”
浅绿很意外,她与嫣妮唯一的接触就是拉链事件,但那仅仅是个善意的提醒而已。于是她摆了摆手。
但嫣妮坚持:“我就要毕业了,我们以后可能再没有机会见面了。说起来,在这个地方,我得到的嫉妒、诋毁、爱慕很多,纯粹的友善很少,所以,我很感谢你。”
浅绿被她打动,笑着点头:“好。”
这天是周五,浅绿打电话给父亲说明天再回家。其实她不必请示,他已经很久没回家了,他的行踪越来越让人捉摸不定。
参加嫣妮生日会的有十来个人,阮乐也在。嫣妮请大家吃饭,还特意把阮乐安排在浅绿旁边。浅绿的心情很复杂,有酸涩,又有期待。她还一直偷偷地纠结:今天这件衣服好看吗?刘海儿应该用那枚蓝色的发卡别起来吧?
嫣妮还给大家介绍了她的新男友,一个在七中对面读大学的富二代。他为生日晚餐买单,又请大家去KTV唱歌。
包厢豪华宽敞,音乐劲爆,大家起哄让阮乐跳舞,阮乐也不扭捏,不仅不扭捏,简直是疯狂。
他跳得满头大汗、筋疲力尽,然后躲在角落一杯接一杯地猛喝啤酒。嫣妮和男友正亲密地唱着歌,浅绿坐在暗影里,满眼焦灼、热烈又无望地看着阮乐。
一整晚,阮乐只跟她说了一句话,“嗨,浅绿。”他心里只装着嫣妮,浅绿知道,她不可能替代嫣妮,无论自己上前安慰也好,告白也好,她都不可能激起他心里一丝波澜。
浅绿站起来,没有走向阮乐,而是走了出去。外面繁星漫天,她仰头望,不禁有些明白,有些释然。
地上的人比天上的星还要多,一个人不算什么,一个人的悲喜哀愁、暗恋失恋也不算什么。
7
暑假,浅绿去了山城,她的继母在那里。她幼年时母亲去世,父亲娶了继母,然而他们一直分居两地。浅绿不明白这样的结合有何意义,但家里的亲戚说:“至少你爸将来老了有伴儿。”
山城闷热拥挤,继母生分客气。浅绿和青浦通过几次电话。青浦热衷电脑,假期里,他开始尝试编写游戏程序,他说,如果编写成功,就可以找游戏公司把它卖掉,能赚好大一笔钱。
浅绿笑道:“那祝你早点发财啊。”她知道,青浦的父母去了很远的地方,他和奶奶经营书店维持生活不容易,她真心希望他能获得更好的生活。
快开学的时候,浅绿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因为父亲因走私被刑拘了。
这一切的发生迅疾得令浅绿错愕。父亲被公审、判刑、罚款,他的全部财产都化为乌有,除了这栋房子,因为房产证上写的是浅绿的名字。
父亲刚出事,继母和亲戚们都来陪着浅绿,父亲被判刑后,一切尘埃落定,继母和亲戚们都回去了,象征性地给了她一点生活费。
生活费静静地躺在茶几上,浅绿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从敞开的客厅门望出去,苹果树的树叶在风中翻涌,闪闪发亮。
青浦从苹果树下走来。他走到浅绿身边,蹲下,握住她的手,像那晚在名人故居的花园里一样。他说:“我7岁时,妈妈离家出走,爸爸去找她,一去杳无音讯,家里只剩下我和奶奶。当时,亲戚们都躲着,生怕我们去投靠,邻居们也都说,这一老一小怕只能去要饭。但是奶奶没有带着我投奔亲戚,也没有去要饭。她把家里的一居室卖了,租了一间房,前半间腾出来做杂货店,后面住人。我们就这样撑了下来,直到今天。”
“你至少还有奶奶,而我,一个亲人也没有……”浅绿的手冰凉发颤。
“可你已经长大了。”青浦望着她,鼓足了勇气,又说,“你还有我。”
浅绿垂下头,尽量抑制,可泪水还是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她想起她的舍友和同学们,他们会怎么看她、议论她?他们一定会认为她会倒下,会崩溃,会完蛋。在他们眼里,她只是一个成绩不太好、土气又笨拙的暴发户的女儿,他们之所以轻视她,是因为她身上没有值得欣赏的地方。
如果她真的完蛋了,他们只会更加轻视她,她的一生都将要在屈辱中度过。而她的一生,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
她现在身处的才是真正的沼泽和绝境,就算阮乐站出来说喜欢她,也不能拯救她了。
她想要重新站起来,飞起来,只有靠自己。她唯有站起来,飞起来,获得更好的生活和前程,才能赢得旁人的尊重和欣赏。
而她才18岁,刚上高三。
浅绿将房子租了出去,只留下两间,一间自己住,一间放杂物。她靠房租维持着高三的生活,她把从前用来在意旁人议论和关注阮乐的时间、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事实上,除了睡觉和吃饭,她把全部时间都用来背书、做题,因为她只有一路可走:考大学。
青浦还是坚定不移、不卑不亢,像个卫兵一样陪在她身边。同样地,他还是没有表白。
而阮乐在失恋之后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变得沉稳缄默。一天晚自习下课,他轻轻地走到浅绿面前,说:“加油,浅绿。”
浅绿这时的心情已和当初不一样,她从容地笑笑,说 :“谢谢,你也加油。”
高考很快到来。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后,走在熙熙攘攘等待出考点的人潮里,浅绿忽然发现自己不远处有一个光芒耀眼的男生,侧脸很像阮乐。而那男生无意中望向她,她心中猛然一动。
那一瞬间,浅绿忽然明白,如果当年的新年晚会上出现的是这个男生,她也会把他当作救星来仰望和期盼。
原来她喜欢阮乐,并不因为他有哪些特质,而是他身上的光芒让她向往,她想借那份光芒来给自己暗淡的生活增添色彩,仅此而已。
那是浅绿这么多年来过得最幸福的一个暑假,尽管生活给了她一些磨难,但她并没有被击倒,反而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了非常不错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老师和同学都啧啧称赞,说这是一个奇迹。浅绿只是笑笑,她想,如果真有奇迹,那这份奇迹的发生也与她15岁夏天的那次迷路有关。
苹果又成熟了,浅绿站在苹果树下等青浦来。她想,等他爬到树上摘苹果的时候,她就对他说:“嗨,青浦,我喜欢你。”
暗恋失败者联盟
清宁:讲道理,浑身散发着单身狗清香的我看到这个话题,一开始是拒绝的……我还记得学生时期喜欢过一个男生,虽然他颜值一般,但是笑容很温暖。好感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此后,我一直默默关注着他。但当时的我还是乖宝宝,比较注重学习,又缺乏勇气,于是我想了一个自以为两全其美的方法:等背够1314个英语单词,我就向他告白。结果,我英语六级都考过了,也没去告白……真是大写的怂!
荷田田:上中学的时候,我虽然没有恋爱经验,但饱读诗书(诗是《诗经》、席慕蓉,书是《红楼梦》《乱世佳人》外加各种少女杂志),凭借着丰富的理论知识成为班花闺蜜的狗头军师。记得那时周末,我对着她铺满了一桌的情书挥斥方遒:“××不行,太瘦了,排骨精!”“××不行,成绩太差,将来肯定读职高!”“××不行,因为、因为……”因为我也喜欢他啊!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我终结了这些情书主人的暗恋,也顺带终结了自己的,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凉小天:我有一个朋友,是那种嘴上特溜、内心特怂的人。他喜欢班里一个姑娘,但又不像故事里的浅绿那样有可以用来表白的特长,于是就选择了一种最蠢的方式——欺负她。高中三年,他始终没有向那个女生表白,也不让我们任何一个人告诉她,所以大家都知道他喜欢她,只有她不知道。后来,我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姑娘在大学里谈了恋爱,再后来,她在朋友圈里晒了婚纱照。那天,我们纷纷留言评论,只有他默默点了个赞。我看着照片下面他的名字和他的那颗“心”,忽然有点替他难过,那应该是他最接近表白的一次吧,可惜却是以这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