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略萨作品在中国的译介出版及对中国作家的影响
2017-08-30李蕾
【摘 要】 略萨在中国的译介和出版经历了两个重要阶段,第一阶段是20世纪70年代末到20世纪末,这一阶段略萨全面走进中国;第二阶段为21世纪以来到现在,这一阶段略萨在中国的影响力持续升温,进而走向经典作家的行列。略萨2010年摘得诺贝尔奖桂冠,使其在中国的传播开始由精英化、专业化转向大众化。而中国作家对略萨情有独钟,成长于20世纪80年代的一批重要作家都对略萨的作品有不同程度的接受,略萨的“结构现实主义”也深刻地影响了这批中国作家的创作。
【关 键 词】 略萨;拉美文学;小说;翻译;出版;中国作家
【作者单位】李蕾,许昌学院。
【中图分类号】 G230 【文献标识码】A
在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的“文化热”浪潮中,拉美“文学爆炸”运动中的四位主将——科塔萨尔、富恩特斯、略萨和马尔克斯的作品纷纷被翻译成各种语言推向世界各地。这些作家向传统拉美文学发起挑战的实验性作品,给世界各地作家的创作和读者的阅读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崭新体验,迅速受到众多作家和读者的青睐。
在持续影响中国作家和读者的拉美作家中,马尔克斯已成为中国文学市场上的明星,学术界对其作品进行了不同层面的挖掘和研究,其本身也一直作为学术热点被反复讨论,而略萨在读者中的知名度略低于马尔克斯,但在作家群体中的影响力不逊色于马尔克斯。本文对略萨作品在中国的译介和出版史进行了梳理,同时介绍了中国作家群体对略萨及其作品的接受和略萨对中国作家的影响。
一、略萨作品在中国译介出版的两个重要阶段
1.20世纪70年代末到20世纪末:全面走进中国的略萨
20世纪70年代末,中国文艺界开始把目光从社会主义阵营转到世界其他地区,而当时的拉美文学发展势头迅猛,涌现了一批世界级的文学大师,成为世界文学界的热点,这自然引起中国文学界的注意。创刊于1979年的《外国文艺》在创刊当年的第6期就刊发了署名“绍天”(真名为赵德明)的《秘鲁作家略萨及其作品》,这是中国大陆最早关于略萨的介绍性文字,标志着略萨在秘鲁成名十几年后正式进入中国人的视野。而略萨之所以能被介绍到中国,还源于1978年北京大学聘请略萨的远房亲戚、秘鲁专家米盖尔·安赫尔来北大做外教这一事件。当时,米盖尔·安赫尔将随身携带的略萨小说《城市与狗》等推荐给在北大任教的赵德明,赵德明在安赫尔的指导下,完成了一篇题为《试论巴尔加斯·略萨的文学创作道路》的随笔文章。《外国文艺》刊发的《秘鲁作家略萨及其作品》即是此文的精简版。之后,赵德明又于1981年完成了对略萨成名作《城市与狗》的翻译,同年该作品由外国文学出版社收入“当代外国文学”丛书。该丛书1983年还出版了由孙家孟和马林春合译的略萨的小说《绿房子》。在《城市与狗》之后,赵德明继续致力于略萨重要作品的翻译,与段玉然、赵振江合译的《世界末日之战》于1983年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与李德明合译的《胡利娅姨妈与作家》于1986年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该社于1988年还出版了由孟宪成翻译的略萨小说《狂人玛伊塔》。孙家孟是除赵德明之外译介略萨作品较多的翻译家,他翻译的《潘上尉与劳军女郎》于1986年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世界末日之战》和《狂人玛伊塔》都是在略萨刚完成作品两三年后被译介到中国的,可见这个阶段中国翻译界、文学界和出版界对略萨作品的欢迎程度。
20世纪90年代是中国文艺界思想比较活跃、创作环境也相对宽松的黄金阶段,文艺界和思想界展开了“人文主义精神”的大讨论,学者们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中国对外国文学作品的翻译也呈现了持续高涨的势头。这一阶段,略萨的文学作品继续被译介出版,而且除了小说,中国的翻译者开始尝试对略萨其他文体作品的翻译,从而较为全面呈现了略萨的文学成果及文学主张。在小说方面,20世纪90年代,中国翻译出版了略萨的《酒吧长谈》《情爱笔记》;在纪实和评论方面,云南人民出版社策划了“拉美作家谈创作”系列,收入了经赵德明翻译的略萨评论现代小说与散文的论著《谎言中的真实》。尤为值得一提的是,1996年,时代文艺出版社策划出版了《略萨全集》(分两辑出版,第一辑1996年出版,第二辑2000年出版),第一辑收入了略萨截至20世纪90年代的重要小说,当时,包括秘鲁和西班牙都没有出过的《略萨全集》,而时代文艺出版社以寻找真正的当代外国文学经典为目标,选择有良知、有个性、有风骨、有才华的世界知名作家,为略萨出版了中文全集。《略萨全集》在中国的外国文学爱好者、研究者中引起巨大反响,使得“略萨热”在一定程度上超过了“马尔克斯热”。短短20多年时间,略萨在中国的传播由一篇介绍性文字开始,以《略萨全集》的出版作為这一阶段略萨传播的总结性成果,充分显示了略萨这一阶段在中国作家和读者中的受欢迎程度。
2.新世纪以来:走向经典与诺贝尔奖光环下的略萨
进入21世纪,中国对略萨的接受表现了两个突出特点。一是翻译界对略萨除小说之外其他体裁作品的全面引进。这一阶段,中国翻译者对略萨小说的翻译以其最新创作的作品为主,而略萨其他文体的作品则得到全面译介。2000年,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了《略萨全集》第二辑,包括略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创作的小说《继母颂》《首领们》《利图马在安第斯山》,剧本《达克纳小姐》《琼卡》,论著《永远纵欲》《谎言中的真实》《顶风破浪》《给白脸蒂朗下战书》。此外,2004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了由赵德明翻译的略萨随笔集《给青年小说家的信》,引发读者对略萨小说观念的思考。这一阶段,略萨作品译介的第二个特点表现为中国对略萨作品的研究由革命性叙事转向结构现实主义,即由内容意义转向了方法论意义,这与中国的政治现实有关,也与中国作家的创作需求有关。
21世纪,引发中国对略萨作品译介持续升温的一个大事件无疑是,2010年,略萨摘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桂冠,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中有这么一句话,“他对权力结构进行了细致的描绘,对个人的抵抗、反抗和失败给予了犀利的叙述”。随着诺贝尔文学奖的公布,中国对略萨的接受人群也由专业作家和读者向一般的文学爱好者和大众读者拓展,这无疑巩固了略萨在中国作为经典作家的地位,出版社对其作品的出版也从大规模引进向经典推广转变。在其获奖前两年,上海99读书人联合人民文学出版社就引进了略萨的代表作《胡利娅姨妈与作家》《潘达雷昂上尉与劳军女郎》《坏女孩的恶作剧》《酒吧长谈》《绿房子》等,这些作品以“略萨经典文集”的名义出版。从2015年起,上海99读书人与上海文艺出版社联合,推出“99读书人巴尔加斯·略萨作品系列珍藏版”,截至目前,已出版10本略萨的著作,其中《利图马在安第斯山》《卑微的英雄》《凯尔特人之梦》等都是首次被翻译到中国的略萨小说。
获诺贝尔文学奖后的第二年,略萨来到中国,在北京、上海等地以演讲、对话等形式与中国作家、读者进行了面对面的交流。中国媒体对略萨的中国行给予了高度关注,读者通过媒体消息更为真切地感受到略萨的个人魅力和文学魅力。近几年来,有关略萨的传记性著作也纷纷被翻译出版。2005年出版的赵德明著作《巴尔加斯·略萨传》,2011年由中国长安出版社再版,这是中国学者撰写的第一部略萨传记。2016年4月,黑龙江教育出版社出版了美国作家威廉姆斯写的《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他的文学人生》。2016年7月,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了《水中鱼:巴尔加斯·略萨回忆录》。至此,中国出版了三种不同的略萨传记,从不同角度为读者讲述了略萨传奇而丰富的文学生涯。
二、中国当代作家对略萨的阅读体验
1978年以后,世界各地的各种思潮进入中国,对当时中国的文艺界和思想界而言,世界上涌现的新观念、新思想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因此,当拉美“文学大爆炸”运动中涌现的文学大家们被介绍过来时,中国作家,尤其是中青年作家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新鲜和刺激。略萨作为其中的代表之一,同样给中国作家带来了特别的阅读感受。因为在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被介绍到中国之前,中国作家都是按照现实就是现实的原则进行创作的,而略萨结构复杂、纵横捭阖的结构现实主义作品让中国作家耳目一新,使得他们思路也变得开阔,从而在中国的文学界刮起了一股学习拉美大师的创作风潮。
作家格非在20世纪80年代就是略萨的热心读者,谈到略萨,格非说自己“喜欢他的结构现实主义、他的想象力和他的叙事”,他在略萨的作品中看到了拉美作家的方法论意义,“拉美作家都有宏大的眼光,他们的共时性不仅仅体现在时间技巧的使用,而是所有的现象同时融入作家的视野和意识”。文学评论家白烨的阅读体验也具有代表性,“当时我看他的作品,给我比较强烈冲击的是他的那种‘僭越意识,那种超出常规的力量,尤其是《胡莉娅姨妈与作家》,这个作品我当时特别喜欢”。作家李敬泽则通过阅读看到了略萨现实主义作品的本性,“略萨对小说的虚构本性,以及由虚构本性建立的文学与世界的独特关系,有着深刻领悟和矢志不渝的探索精神”。作家阎连科是从20世纪80年代走过来的实力派作家,至今佳作不断,并有很高的国际声誉。他在读书笔记中深情地说:“秘鲁作家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征服我的有两部小说,一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由孙家孟先生译介过来的《潘上尉與劳军女郎》,二是……《情爱笔记》。后者对我的征服,不仅是因为其中激情洋溢的情爱故事,而且还由于略萨这位60岁的老人所能葆有的对爱情的态度。而《潘上尉与劳军女郎》给我带来一种霹雳般的震撼。”
莫言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对略萨进行了深度阅读,他发现,“略萨先生的小说中有强烈的政治情怀,但他把政治和文学的关系处理得非常好,没有让政治观点湮没作品的文学性。这值得中国作家好好学习”。总之,以莫言、格非为代表的先锋作家、当代的实力派作家都从略萨的作品中读出了从未有过的艺术和思想感悟,他们的创作也或多或少有略萨的影子,略萨对他们这代作家的影响是持久而深刻的。
三、略萨对中国当代作家创作的影响
回顾中国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文学发展,我们可以发现,略萨对中国现代主义文学、先锋文学有重要的借鉴意义。正如作家刁斗所说:“他们(略萨、马尔克斯等拉美作家)对中国文学界的强力冲击意义特殊,除了送来一批精品养料,更让我们找到了参照的坐标。原来,在欧美之外,好小说也可以在落后的、经济禁锢的、政治贫瘠的思想中脱颖而出。”诞生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的中国先锋派文学,在积极借鉴略萨等拉美作家的基础上对中国传统文学的叙事进行了革新。略萨作为拉美结构现实主义的大师,无疑为中国先锋派作家在创作手法上提供了参考。
略萨对中国作家的影响不仅体现在思想的解放或启蒙上,还反映在创作倾向和写作技法上。在中国先锋派作家中,莫言无疑是受拉美文学影响最深的一位,除马尔克斯之外,略萨的结构现实主义对他的创作也影响深远。莫言坦承:“关于小说结构……我们接受了一系列的西方文学熏陶,因而,小说的创作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例如,秘鲁的作家巴尔加斯,他的结构现实主义,他的长篇小说让我们认识到小说结构与小说的重要关系……《潘上尉与劳军女郎》这部长篇小说则更为巧妙,形式和内容已经完全水乳交融,没有这样的形式,就没有这样的内容。”在只注重如实反映社会现实的中国传统现实主义小说格局下,创作者很少注重小说形式和结构的创新,很少从叙事视角寻求突破。莫言在略萨等作家的作品中看到了结构和叙事视角的重要性,于是在自己的创作中积极借鉴略萨等作家的经验。略萨在创作时善于发挥叙事人的角色,尽量让叙述视角灵活多变,而莫言在创作中也经常让文本中叙事人称发生变动,从而引起叙事视角的变化。莫言把小说叙事视角的灵活变化发展成为自己的特色,这集中体现在《生死疲劳》《丰乳肥臀》《马驹横穿沼泽》《檀香刑》等中长篇小说中。在长篇小说《生死疲劳》中,每一部分的叙述主体都是“我”,但“我”的身份却在每一部分中不同,比如,在第一部分中“我”是西门驴,第二部分中“我”是蓝解放,第三部分中“我”是西门猪,这种变动的叙述视角充分调动了读者的积极性,让读者参与故事中,探寻作者构建的秘密。这正如华莱士·马丁所说,“正是叙事视角创造了兴趣、冲突、悬念乃至情节本身”。
先锋派重要作家格非非常重视形式,他的小说《迷舟》被评论界认为“结构形式创新的代表”。《迷舟》在语言选择、结构布置和表达形式等方面,达到了水乳交融的境界,将“格非迷宫”展现得活灵活现。而“格非迷宫”式的结构技巧就被认为借鉴了略萨《绿房子》《酒吧长谈》等小说中的多条叙事线索的运用方式。此外,除了先锋派作家,略萨也深刻影响了其他当代著名作家,比如,贾平凹、阿来和阎连科等。在贾平凹的《商州》中,作者把小说故事分为八个部分,这种技巧与略萨的板块式结构极其相似。阿来的《尘埃落定》也釆用了“结构现实主义交错叙述、多角度叙事、任意切割或变换时空的技巧,开辟了小说结构变幻中寻求叙事张力的手法”,而阿来的这些技巧正是略萨作品的重要特色。
可以说,作为拉美文学爆炸的四大人物之一,略萨尽管在名气上逊于马尔克斯,但从作家们的阅读体验、创作风格等方面看,略萨在中国作家中的影响力与马尔克斯难分伯仲。略萨通过结构现实主义,通过介入现实的文学主张,通过不断推陈出新的创作热情,也通过与中国文学界、翻译界和出版界的交流,深刻影响了中国的当代作家和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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