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湖州水质环境变迁与饮水改良
2017-08-30梁志平
梁志平
[摘 要]民国时期湖州居民的主要饮用水水源是河水、溪水、泉水等地表水。湖州东部为水乡平原,西部以山地、丘陵为主,民国时期随着工业和城市的发展,水污染主要发生在东部平原地区,特别是吴兴城区。面对饮水污染,湖州一些有识之士提出了兴办自来水的想法,然而由于经费缺乏与战争的影响,兴办自来水的计划只能停留在纸上。至于在饮用水源管理与消毒等方面,虽然在一定范围内实施过,但超越了当时的社会实际,特别是民众的经济能力与自觉性,持续性不强,效果极为有限。
[关键词]民国时期;湖州;水质环境;饮水改良;环境治理
江南河流纵横、水网密布,居民自古以来以河水、池塘水等地表水作为主要饮用水水源,取用极为方便。但随着近代工业化和城市化带来的污染,自然河流逐渐变得不可直接饮用,同时,伴随着西方近代医疗疾病知识的流播,城市居民的卫生观念日益提高,对饮用水也提出更高的要求。
湖州是中国近代丝织业中心,一战期间工业发展迅速,城区人口骤然增加,城内的水质受到污染。拙著曾对民国时期湖州水质环境变迁与饮水改良问题有一定论述①,本文将对此展开专门讨论,以期反映民国时期湖州水质环境变迁与社会应对。
一、主要饮用水源考订:河水
江南河流众多,人们根据经验认为,江南居民的传统饮用水源应该是河湖等地表水,湖州自然也不例外。但一些文史资料和新修方志资料显示,民国时期井水在湖州居民饮用水源占据重要地位。如沈国忠称:“据当地老人回忆,解放前的湖州,城市设施落后,供水是个空白,百姓世世代代以河浜水、土井水为饮用水。”②新修《湖州市志》亦称,解放初期,“全境城乡饮用河水、井水、塘水和涧水”③。这些表述似乎说明,井水在居民饮用水源结构中占据较大比例。其实,河水、溪水、泉水才是湖州地区居民最主要的传统饮用水水源,水井极少。
据民国十七年(1928)吴兴县警察所及分所卫生警察的调查,吴兴城厢、菱湖、乌镇、练市、埭溪主要饮用河水,只是在县城有少数浅水井;南浔、织里虽未直接说是饮用河水,但根据调查内容,基本可判定也是饮用河水,如次页表1所示④。
湖州吴兴农村地区主要饮用水水源也是河水。据1956年血防调查,“农村中没有水井,居民大都使用河水”①。
湖州西部以山地、丘陵为主,河流短促,比降大,集水面积小,地下水埋深较大。该地区居民以溪水、涧水为最主要饮用水水源,泉水也是重要水源,水井则甚少。
新修《长兴县志》称,解放初,全县大多数人民饮用河水、塘水,雉城、泗安两镇及部分山区居民饮用井水、涧水②。新修的《长兴县卫生志》对此总结为:“山区以溪涧水或泉水为主”,“平原地区以河水、塘水为主”③。1957年血防调查也称:“平原地区的居民,饮用河塘水”,“即使有个别地方饮用井水,也大都在山区和半山区”④。
泉水也是长兴山区居民重要的饮用水水源。据嘉庆二十年(1815)立于长兴县水口乡的《禁止庙潭淘花生碑》记载,庙谭为顾渚山泉之出口,是当地十分重要的水源,“汲饮千家”⑤。至20世纪90年代,全县尚有泉水77处,近1.7万人饮用⑥。
西苕溪流经安吉,为当地居民提供了丰富而清洁的饮用水源。安吉城镇居民“历来以饮用当地溪水为主,极少数饮用井水”。在安吉农村,“平原地区原多饮用塘水,山区多饮用溪水、涧水”⑦。民国十七年(1928)新政实施报告中称,安吉递铺、梅溪均是饮用溪水⑧。同年,孝丰县警察所卫生警察调查称:“孝丰僻处万山之中,溪水甚为清洁,以供饮料,适合卫生。”①
溪水作为安吉居民传统主要饮用水源,至1949年后较长一段时间内依然没有较大变化,特别是在山区。据1956年孝丰县血吸虫病流行病学调查:“在山区进行生产活动的农民多有喝生水习惯,饮用水主要是溪水、泉水,少数井水。”②位于天目山北麓的山川公社有1223户,5116人,至1981年,“吃的是溪水,坑水,塘水”③。
安吉也有部分居民饮用泉水。安吉泉水主要分布于西南、东南部山地丘陵,据1993年的调查,全县有泉水70处,用水人口5624人④。
新修《德清县志》称,城镇居民以往大多饮用河水,部分用井水⑤。农村居民历来也是饮用未经任何处理的溪水、池塘水、河水⑥。据民国十七年(1928)衛生警察的调查,德清县城及新市、大麻两镇均以河水为饮料⑦。位于山区的武康县则主要饮用溪水,在同年的新县政实施报告中称:“城厢有前溪、中溪、后溪诸河流,前溪水最清洁,居民取为饮料。”⑧
除了河水、溪水,丰富的山泉也为德清居民提供了饮用水。德清武康镇“西有城山,北有莫干山,均高出平地五六百公尺,水自高山流放,汇为前溪与阜溪,农民饮灌,向多赖此”。民国二十三年(1934),江南大旱,武康簰头大堰桥边有泉于溪畔流出,“附近村民赖以全活者,不知凡几”⑨。
在德清泉水中,最有名的要数莫干山的泉水。莫干山风景幽雅,气候适人,自晚清以来成为中外人士避暑胜地。每届夏秋之际,来山消暑者数以千计,他们就是饮用莫干山的泉水。时人这样称赞莫干山的泉水:“莫干山泉水丰富,且清洁无伦。其遐迩闻名者,如芦花荡水源,水中毫不含有有害成份,不必经过煮沸或滤过,即可饮用。”⑩
综上所述,河水、溪水、泉水等地表水作为湖州居民的传统饮用水水源,在民国时期具有极强的稳定性,井水比重很小。如此看来,新修的《湖州市卫生志》对湖州居民传统饮用水源与结构的描述比较符合历史情况:“历来该县城乡居民的饮用水源,山丘地区以溪涧或泉为主,平原地区以河水、塘水为主,少数城乡居民饮用井水。”{11}
二、水质环境变迁:整体尚可,吴兴城区恶化
湖州吴兴地区地势平坦、水流纡缓,故“山洪略平,水流即定,而积污停垢,无不滞集河中”。一战期间,湖州工业发展迅速,城区人口骤然增加,“阴沟里的淤水自然也增加了许多,染坊里的颜料水增加了许多,河底也增高了许多”,城内的水已经是“不宜喝了”①,甚至有人进一步指出:
未到干涸之时,已觉腥秽难堪;偶遇旱年,河水无异阴沟矣。又有大小染坊,倾其污水,终日船只往来掀棹,而两岸停住船夫之便溺,无不以是为必闾,遂使全城河水,污淖无伦,恶臭熏天,非但不可食,亦且不可用矣。②
因而,1928年吴兴县卫生警察调查就称“河流之急需清洁”③。不过,据调查此时湖州多数乡镇的河水水质基本清洁可饮,如表1所示。
面对吴兴城河不断恶化的水质,民众要求开办自来水。在1931年创办自来水的呼声中,陈煜麟对城内外河水进行了一次水质调查。结果表明,城区骆驼桥下附近的水臭味“微恶”,沉淀“多量”,水中微菌自显微镜下窥之,“历历可数”,市河中水“不能适合于作饮料,已可见一斑”。不过,吴兴城外的龙溪水甚为清洁,“不经过清滤,亦可作为饮料”④。
抗战胜利后,吴兴市河淤塞污染相当严重,甚至往返轮船的行驶也会使“河水混浊”,影响到市民饮水。为此,1946年吴兴县警察局规定“轮船不得开发引擎入城”⑤。
与吴兴城区相比,民国时期长兴、安吉、德清水质环境要好得多。1928年,在督促新县政实施专员视察报告中,长兴县城内“河流不洁”⑥,但笔者以为这多半是因为看不惯居民向河丢垃圾等不良生活习惯,在新县政压力下得出的认知。毕竟长兴是山区,只要上游溪水水源丰富,当时城内饮用水质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真正的污染是在新中国成立后,随着人口的不断增加和经济的迅速发展,生活垃圾剧增,工业废水多未经处理或超标排放。以化学农药的销售量为例,1952年为0.75吨,1979年达到2134吨,至此,长兴各河流除上游山区少受污染外,其余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污染⑦。
在1928年督促新县政实施专员视察报告中亦称,安吉梅溪、递铺镇“河流大都污秽,不堪饮用”⑧。这种情况应该与长兴一样,由于外来者眼光及新县政而产生的看法,在同年安吉县卫生警察的调查中就没有提及这两镇饮料污秽,反而指出一些乡镇水质清洁,如山河镇饮料水“尚属清洁”,孝丰镇“僻处万山之中,溪水甚为清洁,以供饮料,适合卫生”⑨。新中国成立后,上游建纸厂污水排入溪内,才使城镇水源遭到污染⑩。
在1928年德清县卫生警察的调查中,德清县城及新市、大麻两地,河水均属“清洁”{11}。在同年督促新县政实施专员报告中,将武康县城水质分成三级:“城厢有前溪、中溪、后溪诸河流,前溪水最清洁,居民取为饮料。中溪次之,惟甚狭小,且易干涸。后溪水较混浊,不堪饮用。至莫干山溪水,则清洁无比。”{12}
1949年后,随着德清工农业生产的发展,县内工矿企业、农田排放的废水日益增多,对人民生活和工农业生产造成不同程度的影响和危害。如1967年7月,新市造纸厂、皮革厂、丝厂等排放的工业污水使河水发黑变臭,祸及城镇居民及新联公社一带村民①。
故民国时期,除吴兴城区及附近河道有一定污染,湖州其他地区水体整体尚属清洁。污染的全面扩大是在1949年之后。据湖州卫生防疫部门在1957—1962年间对城区十个饮水河埠水质的检验结果,“细菌指数严重超标”。地下水中铁锰等矿物质含量甚至较大,“对市民的健康十分有害”②。
三、饮水改良:兴办自来水、自流井与水源管理、消毒
民国时期湖州地区饮水改良活动主要包括兴办自来水与自流井、水源管理与消毒,兹分别论述。
(一)兴办自来水与自流井
进行饮水改良,兴办与使用自来水当然是最有效的措施。民国时期,国民政府也曾积极推进自来水建设,鼓励兴办自来水。湖州兴办自来水的呼声较早。一战之后,随着湖州工业的发展和人口的增加,湖州城内的河水变得不再清洁,有钱人家及工厂店家,或自己雇船运溪水,或买溪水。1926年,曾有些热心人想办自来水,并请人计划过,起初以为只需十万元,后来预算需五六十万元,此事便没有下文。对此,一些人颇感失望,称湖州不缺钱,也不缺人:
经费不充,应该积极进行,努力向前做去,以五六十万元竟可以销(消)灭此伟大的事业之热忱,真正是胆怯得可笑,谨慎得太过了!
我们希望湖州人丁兴旺,疾病减少,所以这种办自来水的主张,仍旧要请湖州人从死灰中复燃起来,要达到目的才好!
有了自来水,非但清洁而且经济。水吃得干净,究竟少生些疾病,少受些痛苦。湖州并不是没有钱,也不是没有人才,只要大家提起精神来,不畏难肯牺牲,就是比办自来水困难到十百倍的事情,也可以做得起来。热心地方事业的乡先生们,请勿以吾言为河汉,为己为人,毅然下一个决心去做,没有不成功之理的呀!③
1929年是湖州兴办自来水最有声势的一年,当时设立了筹备委员会。然而,就在此时,湖州竟出现了反对兴办自来水的声音,有人称:“吴兴地多港叉(汊),取水便利,尚无设置自来水之必要。”④针对此种观点,陈煜麟在《吴兴创办自来水声中之刍议》一文中指出,他曾对吴兴市河水与龙溪水进行了对比化验,证明了市河之不洁,“不能适合于作饮料”,指出“以龙溪为最适宜”。陈煜麟对还湖州兴办自来水进行了详细的规划,包括水源选择、水量估算、水厂设计、经费筹措、营业概算等方面都作了细致论述⑤。可惜由于种种原因,这次兴办自来水的计划还是没能实现⑥。
1937年,吴兴县政府计划在西门外沿河筑一可供五千人饮水的沉淀池,“以资制清”,以后再逐渐推及其他各处,建筑经费估计约四百元⑦。随之而来的日本全面侵华战争,使这一计划落空。
兴建自来水厂,推广使用自来水,当然是饮水改良的最佳选择,但所需经费巨大,在缺少中央、地方财政支持的情况下,湖州自来水计划因之落空。与兴办自来水相比,开凿自流井的费用要少得多,水质改善也明显,因而备受推崇。民国时期,湖州吴兴县政府曾在城区开凿汲水井四口,“惜因管理不良,及一般人民不知爱护”,抗战前已有两口损坏①。
(二)水源管理与消毒
1928年之前,吴兴城区有清道夫二十名,由自治会办公处管理,但实际“无人负监督管理专责”,以致“有名無实”,后将清道夫划归警察所直接指挥监督,才有所起色。警察所指挥清道夫清洁河流,在城河中设有巡船一只,船夫二十一名,派警督同船夫,一面鸣锣宣传卫生要义,禁止各种污水垃圾下河,一面捞除各种秽物,并督促粪船按照规定时刻出城,筹备自来水、清洁所。但是湖州地广人稠,卫生警及清道夫“仍觉不敷分配”,效果不佳,“河流街道亦仍有不洁之处”②。在埭溪、练市、双林,卫生警察还禁止居民在河中洗马桶、向河中倒垃圾等。吴兴练市分所,除了规定河内不许投掷杂物,还推广沙滤水,“家取用饮料水,令其以细沙滤过,或取明矾沉淀之后取饮”③。
类似上述规定,政府几乎每年都在强调,只是居民生活习惯、农民生产需要一时难以改变。1947年,湖州城爱山镇第十保民联名呈请,要求取缔苕梁桥南头停泊粪船及垃圾船:“南头河埠为附近居民洗食,街衢数达千户,值此天痘流行之疫,关于饮料尤须清洁。”④
1947年,浙江省政府县市行政工作视导团德清政情调查称,禁止倾倒垃圾污物于饮水河道,教导各户用明矾沉淀法清洁之⑤。
在饮水消毒方面,1937年吴兴县政府由县卫生事务所督导办理饮水消毒工作⑥。抗战胜利后,湖州也曾实施。如长兴县政府1946年8月至1947年10月的工作报告称:“设立饮水河埠、消毒站等,均及时办理。”⑦
不过,对污染源的管理主要由警察局来完成,范围也基本只限于城区,缺乏有效的执行与监督机制,难以保证执行效果,成为具文。饮水消毒也只是限于极少数饮水点。
四、结语
湖州东部为水乡平原,西部以山地、丘陵为主,地理环境决定民国时期湖州居民的主要饮用水水源是河水、溪水等地表水,井水较少。在湖州东部水乡平原,由于水体流速较慢,易受污染。民国时期随着工业和城市的发展,水污染主要发生在东部平原地区,特别是吴兴城区。面对饮水污染,湖州一些有识之士提出了兴办自来水的想法,然而在缺少中央政府财政支持的情况下,仅凭一地之力,显然不太现实。经费缺乏与战争的影响,使民国时期湖州诸多改水计划只能停留在纸上。
至于在饮用水源与消毒等方面,虽然在一定范围内实施过,但超越了当时的社会实际,特别是民众的经济能力与自觉性,持续性不强,效果极为有限。毕竟抗战前,湖州乡村的卫生事业还“尚在萌芽时期”,民众亦“不知卫生之意义”⑧。
责任编辑:郑 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