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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读运河

2017-08-23赵乐强

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 2017年7期
关键词:运河

一条大河波浪宽

——“走读运河”前夕专访赵乐强先生

浙江新闻客户端记者 金龙江

再过几天,赵乐强先生将和他的朋友们一起,从北京通州出发,踏上“走读运河”之路。他们计划用两三个月的时间,沿着京杭大运河南下,并考察沿途的民俗风情、人文掌故。赵乐强先生为乐清市第十四届、第十五届人大常委会主任,长期以来被称之为乐清文化界的老朋友。在他出行前夕,乐清日报全媒体记者对他进行了专访。

记者:赵主任,您自身在诗词文学上有较高的造诣,并一直关注和致力推动乐清的文化进步。请问您这次“走读运河”,是文化的抑或是旅游的乃至是纯驴友类的活动?

赵乐强:都有点搭界吧。既有文化的也有旅游的,但更多的应是一种情愫的释放,走的是一番心境。京杭大运河比巴拿马运河和苏伊士运河都早很久,长很多,又经历了千百年的历史塑造,有着太多的故事和丰厚的沉积。争取走一趟大运河,神往已久,谋划也久,这将成为自己生命中的一段重要经历。

记者:可以想像得到,您的这趟“走读运河”将会是放松放下的自由自在之旅,充满诗情和画意之旅。佛家有“行脚”一说,儒家则提倡“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所以我说您这也将是一趟炼身修心之旅。

赵乐强:是呀,“譬如行脚僧,晨起打包轻”。北方现在寒意尚重,我们将走过整个春天,到南方时应已是穿短袖的季节了。但愿一路下来,减去的不仅仅是身上的衣物。

记者:由此我也想起了这些年您提出的“由富而贵,以文化之”以及“为生命的厚度而读书”等等理念,它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当下人们的生活目标比较模糊,无聊和焦虑成了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您是怎么看的?

赵乐强:这是工业化社会过程中注定会出现的问题。从农业时代到前工业化时代再到后工业化时代,就人的精神变化尤其是价值观的变化将是迭宕起伏的。依我看,它要经历三个阶段,每一个阶段都有每一个阶段的明显不同。第一阶段是前工业化时代,因物质的匮乏,它的核心价值是追求物质财富。古人讲福禄寿禧,其实背后还有一个字:财。福禄寿禧得有财的支撑。钱是一般等价物,有钱就有一切,没钱就没有一切。这你就可以理解这三十来年人们为什么会像疯了一般的去赚钱的历史合理性了。第二个阶段是随着工业化时代的来临,人们变得有钱了,社会变得富裕了。有钱了,钱多了,就不稀罕了。那么什么东西变得稀罕了呢?这慢慢的就成了一个新的问题,我们目前就碰上了。几年前我写过一首小诗:“金钱已经不缺,满足的感觉在哪里?衣着光鲜,平和的脸色在哪里?学富五车,丢失的常识在哪里?”

记者:我读过您的诗词集《家山杨梅红了》。您是擅长格律诗的,但这首新诗也很有味道,很深刻,是对当下人的精神状态的真实画像。人们有无限的追求,却又不知道在追求什么。

赵乐强:呵呵,我这是英国现代诗人T·S·艾略特“1934年所问”的2010乐清仿照版。

现在我们中间和周围有许多不好的现象。似乎也并不是“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识礼仪”,反倒是“饱暖思淫欲”的不少。富而骄,富而庸,富而奢,富而贱,而不是富而贵。近些年已有不少人开始寻求超越物质的享受,寻求超越单纯物质追求的生活方式,想摘星星,想上月亮。这些是在提示我们,提示逐渐富裕起来的人们,提示即将迎来后工业化时代的中国人,现在是寻求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寻求一种新时尚、新的价值观的时候了。

记者:太有感染力了。

赵乐强:是的,价值观转换,寻找新生活,是未来我们需要思考和解决的重大问题,就像当年我们因贫困而拼命工作努力赚钱一样。

記者:那您讲的第三阶段呢?

赵乐强:其基本倾向是从注重生活的物质性向寻求生活的精神性转换,从希图拥有更多的物质财富向享有健康快乐的生活方式转换,从与他人竞比和炫耀钱财向注重自身的生活格调和生命体验的转换。总之是进入由奢回俭、返朴归真的阶段。如果按佛家的话说,就是“放下”,我已经意识到,“放下”是不远的将来,是我们这一两代人、两三代人生活的主题。

记者:您这一点拨,我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忽然出现在中国大地上的健身热、马拉松、健走毅行、登山远足背后的原因。

赵乐强:现在这一切方兴未艾。人们越来越看重朴素健康的生活,越来越关心自己内心的感受。我们也已经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尤其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在生活态度、生活方式上的变化。他们迈出城市蜗居,远离喧嚣,走向大自然,感受自我,这俨然已成新的生活风尚,成为一种普遍的趋势。

记者:我也很喜欢爬山,但我更多地把它看成是运动而已。听了您这一席话却有了新的认识。从个人的爱好中也可见出社会生活观、价值观正在发生着的深刻变化。人们是用各种最简单也是最原始最本能的方法放下自己,放下纷扰,放下焦虑,去寻找自我,倾听自我,寻找本真,体验生命的意义。

赵乐强:是啊,所谓“耳听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乃造物主之无穷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记者:大运河是千百年前祖先们留给华夏大地、留给我们的珍贵遗产,是滋养我们民族生生不息的一条大血脉。以您的阅历经历和良好的文学素养,此番走下来一定收获多多。同时也可以预见得到,您们此行的影响会很广也会长远,希望能与我们及时分享您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

赵乐强:希望分享的不仅仅是我们的行踪或者沿途的风物。前不久我在正泰集团杭州公司看到他们的企业理念,其中之一是“价值分享”,这很了不起。如果我们这里讲分享,最好也能是“价值分享”或分享价值。

过去我们批评金钱至上,时下对享受至上又忧心忡忡,这都没错。但我们更应该明白,其实这些社会现象都出现在它特定的历史阶段,历史往前走了那个现象也就消除了,换成一种新的状态了。从三十几年前到今天,我们已经历一个半阶段了,也有风雨也有晴。而今当第三阶段浪潮的前锋已经涌起时,我们有心推波助澜,如果能有点影响,这趟走得就大有价值了。

一、阳春召我以烟景

3月1日,农历二月初四,晴,通州。

去燃灯塔已九点多了,衣服穿少了点,才进到院子里就跑出来,到车上添衣了。白玛师父念了经,他是从西藏来的年轻活佛,去年秋天刚从玉树徒步到拉萨,这次将陪我走完全程,他是很稳定的力量。有一老妪围着塔在磕长头。阳光下塔身挺拔,很庄严。由于风大,塔上挂的几千枚风铎鸣响,让人激动。

这塔已有1300多年了,有很多的故事。古人云“一枝塔影认通州”,试想一下黄昏的时候甚或三更半夜,漕运船工们也精疲力竭了,看到这塔,当会有如见亲人般的亲切。当年英法联军攻打通县,燃灯塔的风铎被打下了不少。今天我们车来也好徒步也罢,兴奋也好沉默也罢,塔还是这塔,只是风铎却因风大多了几分的响,这如果把它当成是特别鸣给我们听的,你就会感觉这塔懂我们,是通人性的。

老妪这么天寒地冻地磕长头,是为了她的信念,我来则是为了触摸历史,在它面前个人是何等微不足道,一千多年了,它见过多少人多少事啊!我又想起了憨山大师的“乾坤马一毛”之说,宇宙比如马,乾坤仅是马身上的一根毛,宇宙广茫,乾坤也不过尔尔。这不能作悲观解,其实人也是“马一毛”,与天地同大,这不是说人的体重,而是说人的心,我人做好这天下就好,我人做坏这天下就坏。又想到了这“心”字,这字是天造的,头一点脚一点,弯弯的心中也一点,里面装一点这是心灵,光芒四射。如果这三点都装在里面,这心的形状都变样了。

在街边一家叫“第一羯”的店里吃了一锅的羊羯子和一盘杂面。尔后去了一家叫“大运河翰林博物馆”的地方,民俗的东西较多,高仿的不少。

下午三点多去张家湾,古时的大码头之地。但剩下来能让我们看的仅有一条萧太后桥和一段城墙,桥面车辙痕深,石狮子有少胳膊缺腿的,有一只还是没头的。城墙下几个老人在聊天晒太阳,告诉我们说,过去这河里什么都有,现在这河里什么都没有。

“张家湾是个写在历史上的地方。”一位胖胖的老人这样说。他说这里有过三场影响中国历史的战争。徐达在这里打败元兵,攻进北京城,从此元朝没了,明朝建立。后来蒙古不服气,土木特部落一路杀来,守将把船给收了,他们没能杀过河来。1860年,这场大战,英法联军从这里与清军大战,僧林沁格指挥的,开始是骑兵打的,打得很好,后来人困马也乏,僧林沁格要把步兵调上来。细节出问题了,骑兵与步兵碰一起堵道了,一片混乱,洋毛子武器又比清军不知道好几个档次,张家湾就给拿下了。一直打到北京八里桥,八里桥清军输得更惨,以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夕阳西下时,我们去了曹雪芹的雕像园。风很大很冷。雕像不错,雕座上有一首诗,没署名,大概是在大文豪前不敢落款。“草草殓君土一丘,青山无地埋曹侯。谁将八尺干净土,来葬千秋万古愁。”

房宁教授早上从朝阳门出发,五点半到曹雪芹雕像处与我们会合了。晚上献华昌旺从北京过来给我们饯行,我可是滴酒不沾。

二、每步向前都是春

3月2日,农历二月初五,晴,河西务镇。

一早,建克、廖毅和正泰集团几位朋友来通州漕运码头为我们送行,依依惜别,互道珍重。建克说此去杭州近1800公里,将走过整个春天。我也这样想,由北而南,还真是每步都是朝春天走去。我吟了一首诗给建克,以表达此时的心情:“总愿太阳日日新,太阳底下欲行人。钱塘此去三千里,每步向前都是春。”

每步向前都是春,真赚大发了,人生算你一百年,也就一百个春天。春天是气候季节,自然界的,人人可享之受之。但也是心情心境,这跟人的体验就有关了。我喜欢讲人生厚度这个词,有的人生厚,有的人生薄,人与人之间有差异。其实这个人生厚度是由经历和体验构成的,所以一个人的经历重要,体验也很重要。

9点多,我们正式启程,开头四五公里都还是通州运河公园的道,到一个叫武窑的地方时,沿河下去被一条小河沟拦住了,倒转回来沿103公路走,小车大车滚滚,我们的配速达930,立平、金子过一会儿得小跑一段才赶上。后来发现这一段我们走错了,河对岸就有绿道啊。白玛师傅双手合十,口中念叨:阿弥陀佛,过了就好,过了好了。

中午1点半到漷县镇,在公路边一家叫“南米北面”的小店吃中饭。邻村西集镇沙古堆村的支书孔庆江,孔门七十三世孙,是我朋友的朋友,过来接我们去他的村里做客。沙古堆就在运河边上,是个樱桃村,全村已有3000亩了,孔书记带我们去了他家,送了一册沙古堆村史的初稿给我。还去了一个樱桃大棚,花开得很茂盛。隔壁的儒林村是刘绍棠的故乡,刘先生的书我读过,庄一句谐一句,正一句反一句幽默一句。几十年前房宁教授与他有过交往,他给我说了一个故事。刘1957年被打成右派,后来平反,1979年又被点名批评为左派,再后来中风了,刘说自己右过左过但没中过,等来一个中字居然是中风的中。老人达观可见一斑。在他的墓前,我恭恭敬敬的向這位文学老前辈鞠了三个躬。

下午是沿着运河绿道走,冬阳和煦,风也徐徐,运河水面上波光粼粼,华北平原又是一马平川,很是开阔,心情大好。

教授有微信计步,说已是33公里,到武清区河西务镇了。这时感觉还真有点累了,走最后一公里眼睛似乎都有点花了,坐上车歪头就睡着了。

三、二分春色到河西

3月3日,农历二月初六,晴,武清扬村镇。

从河西务镇到扬村镇,扬村镇是武清市区,佛罗伦萨小镇很有名气。天晴风和,空气却不大好。今天徒步23公里。

早起看街景,一条公路穿镇而过,沿街店铺倒也相连,只是品位都比较低。该镇在北运河西岸,起初叫河西坞,后来因漕运而起,官府在此置钞关、驿站以及武备,改称河西务,曾有“京东第一镇”“津门首驿”之美誉,这是明清时期的事。至眼下名称依然,繁华却留在历史上了。

今天走的是北运河西漫水路,为什么叫漫水路,问了几个人,他们也说不明白。私下揣摩或许运河发大水时曾屡屡浸漫大地。北方的春天来得慢,虽然气温有点回升,树头仍未见动静,看去都黑乎乎的,地里也一样。我与房宁教授设定走十公里看看地里有多少人在干活。结果发现一个给菠菜施肥的,一个剪树枝的,六个给田畦松土的,统共才八个人。春播前可能活不多,农闲时节,青壮年去北京、天津打工去了。另外也说明地里的这点事大家都给看轻了。北方有句话,叫抱着孩子把地都给种了。

走进了两个村庄,村里基本是平房,红砖墙红瓦屋顶,没见特别讲究的房子,也没看到旧房子,我们说这是初级阶段的社会主义新农村。村中都有一条宽阔的主路穿过,路边有小车停放,电动三轮车居多。店铺没看到,也没饮食店。村里很静,人很少,且多为老人和妇女。不少人家门前摆着铁丝或钢筋扎的笼子,装满玉米,俨然成了这单调村庄里的风景。

在霍屯村,村民以为我们是政府派来搞规划设计的,一个中年妇女追着问房宁教授:“碍事不?”教授说,不碍事,运河建设美丽了,人来多了,生意好做了,收入就多了。中年妇女热情地与我们挥手道别。从村民的如此关切看得出来,古老的运河要迈向新时代了。

下午四点多,我们到了武清八孔闸,四河交汇,水面开阔,这地方名称老的叫八筐港,清初顺治、康熙、乾隆三位皇帝都亲临过,顺治皇帝的“导流济运碑”和乾隆皇帝的“导流还济运碑”尚保存完好。去年5月份我们曾来过,沿凤河木栈道走来,那时荷叶茂盛,树阴连绵,青葱世界,特有激情。此番来春天还未破土,一切都静静的。

五点半抵扬村,武清是房宁教授的祖籍地,吃住他的亲戚都给我们安排好了。

晚餐后去“佛罗伦萨小镇”,人家正好关门。

四、过北辰

3月4日,农历二月初七,晴,天津。

天还是那么无精打采,灰蒙蒙的。上午8点半,我们从杨村出发去武清博物馆。古人有“潮不过杨(村)”之说,晚清文人李庆辰的《醉茶志怪》有这样的话:“每潮溢时,御河潮至杨柳青止,北河潮至杨村止,西河潮至杨芬港止,过此无潮”,杨村可也为不凡之地了。房宁教授颇为沾沾自喜,他的祖籍在杨村,曾祖父辈住北京去了。

武清历史上曾叫过泉州、雍奴、雍阳等名字。唐天宝元年改称武清县。关于武清其名的由来,一般的解释是“武清取武功廓清之义也”(《郡县释名》)。我们在武清博物馆里见到还有一种解释,“清河自章武来,武清盖因清泉河、清河得名”(《今县释名》)。因此现在是“名含章武清河,意寓武功廓清”。

10点左右我们离开博物馆,由光明桥向西沿武清市区的运河公园走了2公里,半小时后踏上北运河西堤路往天津北辰出发。河面较之河西务镇到杨村段,宽了不少,河岸上隔三差五建有观水平台。永定河在老米店村穿过北运河,因此建有一个三孔水闸,我们在此歇息了一会儿,看永定河慢慢流远,消融在这初春的华北大平原的灰色中。

横穿老米店村走了半个来小时,一条像街又不似街的路有3公里长,边上摆着一些杂货铺、豆腐摊、熟食摊。我们在一个菜摊前面站了一会儿,小鱼干、豆腐皮、花生米、黄瓜黄豆西红柿什么的,我数了数二十多种东西,每样装在一个灰颜色的尼龙袋里,堆在铺板上。这哪是卖菜的?活脱脱一个旧时柳市街头的草药铺呀。由市面上卖的东西看这地的经济,农民的收入应当是比较低的,一路上看到好几个人的脖子下面露出好几件外衣的领子。

到北辰已近下午1点,立平兄约了北辰人大常委会的崔主任和区政协秘书长下午2点与我们见面,所以匆匆吃过午饭便去北辰。

崔主任见面便对我们说,闻说你们走读运河我很是感慨呀,有什么事请只管提出来。房宁教授说,那好,当我们走完运河,要在杭州开新闻发布会,请你也过来,崔主任说一定来。他是北辰人,下过乡,在大庆当过兵,人很热情。为接待我们,他也很用心,把长期研究北辰和北仓、北运河历史的胡曰钢老先生请过来给我们作介绍。四点来钟我们一行人去了屈家闸,这是一个大枢纽。永定河、北运河在这里交汇。毛主席提出要根治海河后,又开劈了新永定河,引滦入津新引河也从此处过。多位国家领导人都来视察过。

傍晚时分,我们到了北辰双街村。河面上金光闪耀,岸边停着一条石舫,比颐和园的晏清舫都精美。临水是御紫公园,有十几个妇女在那里跳舞,孩子们也不少。依次望去,全村高楼林立,我们说这是初级阶段社会主义的高级新农村。

吃饭之前,我们还去参观了一個私家的石雕艺术博物馆,这其实应叫古石雕收藏馆。还真不容小觑,汉魏唐宋元明清的圣旨石碑、宫殿的石础石柱、北魏石佛,以及不同朝代的石虎石狮石羊什么的都有,也算大开了一次眼界。其中一头唐代石狮子,与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所有石狮子都不一样。昂首挺胸,眉骨深锁,两爪扒地,筋骨突起,合口露牙,不可一世。它身后是一头宋代的,相比之下就显得有点扭捏作态,霸气全无了。

五、夕访杨柳青

3月5日,农历二月初八,晴,天津。

上午9点参访天津市博物馆。老馆长崔锦先生77岁了,在馆里工作了四十来年,全程陪着我们。我们去的是新馆,很气派也很现代化。在“中华百年看天津”展厅我们看得比较仔细。解说词讲到三次大沽口之战时用了“英勇悲壮”一词,可我只有“悲壮”的感觉。第一次大沽口之战是1858年5月20日10时打响,12时南岸炮台便失守,连总督驻扎的海神庙同时丢了。隔6天,英法联军就兵临城下了,28日谈判,商量赔偿,1个月后《天津条约》签订。此战英军战死5人,法军战死8人,中国战死者达291人。国运如此,兵也苦民也苦。

看好这展厅已近12点了,我们还得送老馆长回家吃中午饭,就没去“天津人文的由来”这厅了。馆长陈卓先生给我们送了一套《天津博物馆文物展览系列图集》。

下午稍迟,访杨柳青镇,它以中国木版年画闻名天下。来天津了不去一下杨柳青,好像少了点什么。总以为在天津这个工业大城市里,杨柳青的节奏应该是慢一些的,艺术味浓一些的。其实区别不大,街道上小商小贩倒特别的多。石家大院参观的票17元一张,大门左边有一家“湖南屌丝臭豆腐”,一直在叫“湖南屌丝臭豆腐由毛主席亲笔题词,湖南省委省政府接待中央领导必上屌丝臭豆腐”,大白天讲鬼话,用的还是高分贝的音量。

祥和兄从上海过来,4点5分到,队伍多了一个热闹的人,大家都很欢迎,晚上为他接风。

六、去了两个有名的村

3月6日,农历二月初九,晴,天津。

再次去大邱庄,上次是去年5月份。老朋友刘云友在村口等了,还特地叫上学区的胡校长一起陪我们,他俩是本地人。

大邱庄在天津静海区,1993年前是村,后来升格为镇,上世纪90年代红的发紫。胡校长告诉我们,那时村民认为已经进入共产主义了,人人有工作,住房、医疗、孩子上学乃至家庭安装电话,孩子喝牛奶都是公家出钱。禹作敏的《大邱庄变迁记》写于1990年,现在仍然刻在村口九龙壁的后面。他说老的大邱庄,“一是土地盐碱,二是文化落后。宁吃三年糠,不嫁大邱庄”。

我们在“天保九如”大牌坊下车,这牌坊和老村口的九龙壁是大邱莊标志性的建筑。“天保九如”取自《诗经·小雅》,吉祥语,祈愿福长寿绵用了九个“如”。像“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松柏之茂”等等。但老天没保住禹作敏,一个急剧变革的时代,容易造就人也容易毁掉人,有让你飞升的平台,也有让你跌落深渊的大劫,禹作敏飞升过,但没逃脱劫数。我们去了禹作敏的别墅,人去楼空,了无生趣。我竟然冒出了“祭坛”这词,好无厘头,却也欷吁不已。

我首先想到了“把持”一词,人易漂浮,定力无价。一个人尤其在干他人所没干过,碰上别人所没碰上过的事时,是要有强烈的方向感和判断能力的,禹没有做到。他弄到最后是众叛亲离,贴身保镖都成了对手的线人,且以带罪之身辞世。我为什么两次来大邱庄?说也简单,风云一时的人物他后面这块土地是怎么样的,戏没赶上看,就看看他的舞台和舞台背景。

告别大邱庄后,我们直接奔陈官屯运河纪念馆而去。这是一家私人办的馆,周一照例闭馆,但当馆长听闻我们是从北京徒步下来走读运河的,便热情的打开了大门。馆不大,但正如“山不在高,水不在深”,其布展却令人惊叹,以小见大,古今混搭,既清心又怀旧,天津农村的风土民情纷来眼前。我们给馆里赠送了我们为这次“走读运河”特制的牌匾。

赶在午前我们到了双塘镇的西双塘村,村口的大广场上,有座九层塔,塔座有点像天坛的样子。全村都是新房子。一条文化长廊东西横贯长约千米,写着古人的经典语录或诗词。在村子的文化中心,傅云水老先生向我们介绍了他从1976年以来,收藏毛主席像章的起因和经历。在他那里看到的大像章,直径2米的共有28个,当时全国29个省市,除台湾以外,一省一个,铸造时间都在1968年,是用来庆祝省革命委员会成立游行用的。为什么省一级直径都是2米,傅先生说这是有规定的,什么规定、哪里规定的他说不上。小一档的是1.4米的,傅先生说这是地市一级的。他妹妹说我们热爱毛主席,几十年不遗余力的收藏他老人家的像章,他老人家是知道的,才保佑我们西双塘发展的如此好。

与它仅一河之隔的东双塘村,街道破旧,环境很差。同一个天,同一块地,同一个时代,同一个制度,不同的是应是一个人字。

在西双塘的生态园吃过午饭,我们去了独流镇,独流的醋很有名气,最近却以假醋被查名声在外。镇政府的牌子比我们市政府的牌子都大。我们想去看一下义和团起义的一个纪念碑,就是没找着。

在独流,突然想起了郭小川的著名诗作《团泊洼的秋天》,团泊洼就是独流镇减河旁的一个地方,当年文化部五七干校就在这里。

夏伟平今晚从贵阳飞来,夜近12点了到饭店。以他之忙,说要克服困难陪我走完全程,仅此决心和打算,已是十分难为他了。

七、大沽口上道古今

3月7日,农历二月初十,晴,天津。

三次大沽口之战,在中国近代史上留痕很深。上午我们到大沽炮台时,风有点大,站在炮台遗址上,一座堆起来的小山,太阳灰蒙蒙的,泥土、草木都灰灰的带点黑。对着锈迹斑驳的大炮和杆上已有些残破的旗帜,真有一种说不清的惆怅。

在纪念馆,我对嘉庆皇帝的一份上谕来了兴趣。介绍说嘉庆皇帝在1816年就下令“复设水师营”,那是阿美士德带着他的使团在大沽口登陆的当年,阿美士德就是那个见中国皇帝说单腿可跪、双腿不行的英国人。这时离第一次鸦片战争还有24年,清王朝处在康乾盛世的尾上,余威尚在,你不跪我就不见你。

嘉庆皇帝当然没想到,1840年与英国人打了鸦片战争,签订了割地赔款的《南京条约》。香港被拿走了,当然彼时香港非此时的香港,无非南海边上的一个很小的岛而已。赔了人家的钱,即使巨额赔款,对庞大的清王朝来说这也不是大问题。所以第一次鸦片战争,伤的不是中国的根本而更多的是面子。

但是,1860年英法联军打下大沽口,火烧圆明园,把中国直接打成了半封建半殖民地,这比20年前的那场鸦片战争严重多了,打到骨子里了。当然,于中国这样的大国,重新崛起还是有机会和希望的,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事实就是如此,从1861年开始,持续30多年,清朝出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发展时期,史称“同治中兴”。有了“洋务运动”,有了北洋水师,出了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盛宣怀、张謇、左宗棠等一批杰出人物。但是1894年中日之间爆发了“甲午战争”,中国输给了千年来仰视自己的“蕞尔小邦”,这是要命的事。清朝的脊梁给打断了,这注定了中华民族的百年耻辱、积贫积弱。

日本人把“甲午战争”认定是一场豪赌,结果他赌赢了。其实在“明治维新”之前日本也是一个穷国弱国,还加上一个“小”字。1853年,美国一个叫佩里的海军准将带了几条船到日本,日本人叫“黑船来袭”,炮口下强迫它的港口对西方国家开放。这段命运与天朝上国是难兄难弟,但人家朝野上下在受惊过后是惊醒,开始了“明治维新”,它成功了,从此进入了工业国家的行列,与西方列强平起平坐。而我们的“洋务运动”给小日本拦腰截断,半途而废了,终未能登上亚洲工业化的大船。以后也是逢战必败,就因为人家是工业化国家,你这个门槛没迈进去,还是农业国家,这挨打就是一个历史必然性。

从炮台下来后我们去了滨海的航母公园,这里停着一艘前苏联的“基辅”号航母,它虽流落他乡却也是庞然大物。祥和兄当过海军小登陆舰的舰长,水兵情结尚浓,他最兴奋。白玛师傅说,但愿所有航母都是用来看看的,当和平航母,可不能真打呀。

出来时已一点多钟了。立平兄在津门多年,为人实诚厚道,人缘好,当天来了三位当地的朋友,非拉我们去吃一吃渤海的海鲜大餐不可。

下午拜访王书林的合众公司,书林是芙蓉人,在天津创造过辉煌的业绩。记得2012年元旦,他公司庆新年,我作为他家乡的领导也过来了。台上台下欢歌笑语,此情景恍如眼前。

八、别津门,入青县

3月8日,农历二月十一,晴,青县。

昨晚天津诗人赵联珠先生赠我七律,早上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写一首七绝回赠,人家56个字,我才28个字,还欠他一半。“举杯恨不到天明,醉倒津门气也平。却道留些同梦里,新诗待记梦中情。”

早餐后,访问南开大学周恩来研究中心,参观了周邓纪念馆。周总理的“适当的发扬自己的长处,具体的纠正自己的短处”,虽只二十个字,却使我想了很多,惭愧呀,伟人之前显浅薄。吴志诚院长和院团委小杨书记都给我留下了友好的印象。

饭后从天津坐车到九宣闸,徒步走向青县,到青县已入河北省境内了。九宣闸是运河上一个重要的闸口,有宣泄九河之水的意思。位于静海县境内的南运河南端,青县马厂减河的源头。有李鸿章写的“运河靳官屯牐记”碑,“津郡地处九河下梢,三泛即淹,有川而无泽。每当伏秋河时盛涨,众流荟萃,数百里浩淼汪洋,一望无际。”行文叙事,深细简约,纵洒横泼,文采洋溢。至其字,既有柳公权的骨力道健,又有颜真卿的中宫宽绰,让人动心骇目。

我们沿着马厂减河南下,河道弯曲,那天在北辰听胡曰钢老师说过“三湾抵一闸”。河面都不宽,河堤平坦。天上是浅灰浅白色,树枝是黑色的,望去如剪影如黑白画,我想起了家中那幅剪纸大师张树贤先生送我的作品。

每走5公里,我们就随地歇息一会儿。我的左腿膝盖内侧韧带发炎,经天津这几天休整,又请人扎了一针,放了点淤血后,已大为减轻。但配速也减下来了,房宁教授有经验,他强调匀速和可持续运动。

大华北平原上,又在运河边上,傍晚时看落日余晖慢慢收起,感觉一切都是那么古朴温润。我们几个你看我,我看你,都成了风景中的人。

我走了15公里后,坐车先去青县,房宁教授、白玛师傅他们夜幕中回来。

晚餐却有特色,是正泰集团河北办事处主任刘鹏找的点,桌上摆着18盘都可生吃的蔬菜,这也是我平生头一次。中间上来一道菜叫“搁着吧”,面食做的。传说是慈禧太后来沧州,名医喜来乐给她上菜,她随口说“搁着吧”,菜本无名,金口一开,就叫上了。

住青县盘古宾馆,它另一个牌子是青县招待所。

九、沧州城里,脚也不痛了

3月9日,农历二月十二,晴,沧州。

出来已第八天了,今天是第一个无风日,无精打采的太阳照着风尘仆仆的我们。

青县县城比我们想象的要好,街是街道是道。出县城2公里,万里平畴,连稍高一些的大土堆都没有。沿海多岙,冀中多庄,但相隔都较远,今日经过的几个村庄,比昨日看到的要好一些。但人都不多,过于安静反而像半睡未醒似的。

走了10公里,已是11点差不多了,恰好是出发时定好的苏家院村,小谢的车已停在转弯处。腿伤又痛了,似乎多迈一步都不行。教授、师父和夏万卷继续前行,我与和兄坐车去兴济村,约好在那里会合吃中饭。

村里很安静,正午的太阳很暖和,铁锈红大门下的小狗躺着一动都不动。桥头有小贩在吆喝,低一声高一声听不大明白,后音拉得很长。我恍如回到了童年,这情景太熟悉了。这也应是一种乡愁,它突然会勾起你心中某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中午饭就在路边小店里吃。一路走来一般村是没有餐饮店的,还好兴济是个大村。店堂很小,洗手盂就在进门的地方,墙角堆满空酒瓶。老公当大厨,妻子递菜跑堂,但肯定是当家的,一句就是一句,多一句也没有。眉毛细且弯,房宁教授给她起了个雅号叫沧州眉。盘子很大,料足也便宜,八个菜两个汤加两瓶啤酒,二百六十元都不到。沧州眉过来结账时问三瓶啤酒都喝了吗?阿和说三瓶喝了二瓶,多了一瓶,一共四瓶。见我们开心她才笑了一笑。

饭后我与阿和依然坐车到沧州,房宁他们要继续徒步,夏万卷说今天巴不得走他个50公里,教授说路不怕远只怕错。白玛师父说“不要急,不要急,还早呢”,到晚上这句话就成流行语了,夏万卷半路走不动让人去接他回来了。

下午见还早,我与阿和便叫了个的士去东关看沧州铁狮子。一上车我就跟阿和讲:“神了,我的腿已经一点也不痛了,就是刚才,一下子就不痛了。”晚上见到白玛师父时他却在流鼻血,这里面有没有因果,天晓得。

到景点门已经关了,我们给了看门的五十块钱便进去了。铁狮子站在一个二米来高的台座上,“爪排若锯,牙列如钩”,怒睁双眼,张着大口,全身虽多见裂缝和残洞,但仍很是雄壮威猛。《沧县志》载,其“高一仗七尺,长一仗六尺,背负巨盘”。據现在有关材料介绍是通长6米5,通高5米48,古人说的高一丈七尺应该减去背上这个莲花盘的70厘米。

守门的人指给我们看不远处还有点老城墙的遗迹,这里原来是沧州的旧州城。沧州给人印象最深的,一来自《水浒》,林冲发配的地方,施耐庵把沧州写得很荒凉。二乃武术,沧州古来为武术之乡,连文质彬彬的陈斌医生都说自己早年在沧州学过八极拳和半步蹦拳。

晚上住沧州阿尔卡迪亚国际酒店,也是正泰刘鹏帮我们预订的,他找了熟人,五星级酒店260元一夜,还含早餐。

十、去看老纪和马本斋

3月10日,农历二月十三,晴,沧州。

今日决定在沧州休整一天,去献县和沧县看看纪晓岚的地方和抗日民族英雄马本斋纪念馆。两地古时候都属直隶河间府,这地名一听就有古意。

纪晓岚是献县崔尔庄人,从镇上过时我们没有下车,公路边看到最多的是红枣的广告,有本地的也有新疆的。10点来钟我们到了“纪园”门口,当地人告诉我们这里就是纪晓岚故居。门口一对石狮子,几棵老槐树,黑底金字对联。上联是“万卷编成群玉府”,下联是“一生修到大罗天”,落的是梁同书的款,梁是清代的著名书法家。帝王的藏书之处被称之为“群玉府”,“大罗天”则是道家的最高境界了。不过,梁同书是纪晓岚的同龄人,一个1723年,一个1724年,这联肯定是复制的,庭院台阁也多仿古。最抢眼的是园内竟铸有一根长达18米的大烟杆,黑乎乎的像条管道。纪大烟袋名不虚传,那“牙首铜锅,赤于常火,可以疗疾,可以作戈”的铭文也有趣,十几年前看过一眼直记到今,但造型夸张如此却是滑稽了。

夏万卷喜欢八卦,说老纪真可怜,没有老婆只有一个杜小月。讲解员纪姓,也是个风趣人,说我有老祖奶奶的呀,不止一个还有仨呢。“那杜小月干什么去了?”“在电视里让你看呀!”不愧为铁嘴铜牙的后人。“才不呢!”纪姓女讲解员说,“纪晓岚没铁嘴铜牙,他是个有点口吃的人好不好?”不知她为太祖爷爷争名还是争利,反正她是认真的,并向着万卷说“他像你一样,矮矮的胖胖的,戴双眼镜”。出门在外,但愿碰上的都是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事。

至于谁是纪晓岚的老婆,她叫杜小月还是沈明轩,老纪近不近视、口不口吃,阿和兄说的直白,这没半毛钱的关系。倒也是,不闻不问可以省很多事,现在的人就是心思多,瞎操心多。我起了一个有趣的话头:哪些事与你有关系哪些事与你没关系,弄清楚有关系还是没关系却是大关系。比如我与纪晓岚,我是他150年后出生的人,读过他的《阅微草堂》,这就是我们的关系,仅此而已。再从《阅微草堂》的行文笔触,我们逐渐体会出,一个人年轻时的文章有激情有温度,老了会变成喜欢散讲,喜欢讲些道理,温度会慢慢变弱变冷,这是又一种的关系。

在“纪园”里我看到袁枚《随园诗话》附的无名氏批语,说纪“少年纨绔,无恶不作。尝考四等,为乃父所逐出”,想到身边不少朋友儿时的种种,想不到老纪也有这一节,不禁哑然失笑。

马本斋则是个抗日的民族英雄。他的老家在沧县东辛庄,现已改名为本斋回族乡本斋村。一尊马本斋跨马扬刀的雕像很见英雄气概,进大门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小池塘,水满满的。他是在去延安的路上病倒的,毛泽东主席的题词是——“马本斋同志不死”,共和国本来是会多一个开国将军的呀。

村庄里有个不大的清真寺,广播里阿訇念经的声音全村都能听到。村子1976年地震过,现在的房子大多是那时候盖的,比较整齐。听当地人说,这地方经常干旱,而说话间,我们乐清正在下大雨。这边的槐树还没长芽,我们那边可是桃花开了李花开了。

十一、今日走了近百里

3月11日,农历二月十四,阴,东光县。

10点13分从泊头城关下车,沿南运河左岸前行。上午走的基本是黄泥土路,尘土很厚,一脚下去一朵浮云。中间有二段砖面的路但都很短。无风,有雾霾。走了大约10公里后,远远望去前方有棵大槐树似乎泛绿了,走近发现真的出芽了,这给大家带来了一阵子兴奋。白玛把登山杖横过来抱在身前当马头琴,唱起了藏歌,好一个童心未泯的年轻活佛,把我们乐得个前仰后合。

田里可以不断见到干活的人了。半路上碰见一个烧荒的,堤岸上的枯草烧得正旺,估计田里这些树都是他的,一问果真是。“你不怕罚款吗?”房宁教授问他,“不怕呀,今日星期六,他们没有上班。”他说的他们是指乡干部。“村里不管吗?”“他们自己也都烧呢,我不都看着吗?不会烧大起来的。”每年秋季,河南河北等秸秆是禁烧的,这季节可能放宽一些。

一路上还真的没地方吃饭,12点后有点饿,吃几颗巧克力,喝几口茶,一直在2点钟前这饥饿感都在。这时已走到阜城县界,路况转好,全都是砖面路,河对岸还是泊头县。途中遇到三个人在岸上等渡船,这在我们那里是几十年前的老风景,一条两头平的船,没有艄公,自己拉自己过河。一问东西两岸两个村分别叫东油坊村和西油坊村,西油坊村在泊头县,东油村在阜城县,鸡犬虽相闻,来往靠渡船。

今日的目标是走到东光县城东码头村,全程40公里。过了30公里的时候,我依然保持着10左右的配速走,而且步伐很轻快,房宁对我说:“你的别号得改改了,‘默守太静气,应该叫‘拦不住。”教授的大腿出现疼痛,走起来有点跛。昨天我们几个休息,他独个儿从沧州走到泊头和南皮交界,我们笑他犯了夏万卷式过急的错误,早上吃早餐的时候他就有点担心。

快到40公里时,眼睛又花了,大脑像放空了似的。他们说前面这闸上有“东南友谊闸”几个大字,我却找了半天。至于为什么叫“东南友谊闸”,向路人打听原来是1958年的时候东光县和南皮县共同建了此闸。此时县城东码头村也到了。入城口河边有块碑子上写着“古运河遗址”几个字,这里应该是永济渠的遗址。河上有条危桥,栏杆有一节无一节的,戳在桥头的提示牌都很旧了,估计危的已有年头。

金辉兄晚上微信道贺,说“日行八十里,春色近三分”。

十二、吴桥看把戏

3月12日,农历二月十五,晴,吴桥。

早饭后,我们离开宾馆,前往运河边的路上,看到三类小广告最多,“扒房队”“掏井”和“收狗的”,有的墙上给涂得花里斑斓。如果有心去体会这些小广告,或许也能看出点东光县的经济社会状況。它在冀东南部,以农业为主。

运河到东光和吴桥这一段,河面不宽,但河水较满。两岸的槐杨绵延向前,却像一支略带点散漫的队伍,站端正的不多,但也成行成列,倒映在水中绿影婆娑,与这早春二月华北大平原上的冷峻一搭,倒比江南此时的烟雨河边多了些硬朗。

我们不顺着河走,这一段的河床特别弯,弯也特别大。我们就从麦地里穿过,看了七八天单调的灰色,乍看这泛青的麦苗,有一种久违了的亲切。但麦田土松,走起来有点吃力,此刻如果不抬头去看远处的火车和工厂,你会觉得这地连同这地上的麦苗,可是千年不变,亘古如此。这一想却没有了流动的时光,以至此夕不知何年。

村庄依然不多,有的虽在河边却有点距离,我们也就不过去了。朝堤坝的一个老门台上,“劳动光荣”四个字依然清晰可见,这应是新中国刚起步那年头留下的。到了谢家坝,却见这村有点不一样。我们从村北一条小路的路口进去,两旁的门都关着,门台上写着伊斯兰文字,估计也是“家和万事兴”之类的内容,这在河北农村很流行,几乎每个门台上都是这句话。村里没看到垃圾,墙上刷过白,很是清爽,这在河北农村却是少见。我们在清真寺外面转了转没进去。我问白玛师父对伊斯兰教的看法,他说世界三大教都是劝人为善,都应尊重。

出村再往前走,看到一抽水机房上面用红漆写的“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田里的麦亩从这里翻水灌溉,运河的水不要钱,但每亩要交电费10元。这年头世界变化如此之快,这里却又是如此之慢,“抓革命促生产”的年代距今已有40来年了。

大约又走了五六里地,应休息一下了,房宁教授说前面村子不远,地里风冷,找户人家坐坐,聊聊天最好。村后却见坦上有几十个玉米垛,太阳下黄色偏红,颇有点喜气,我们各自找几块砖垫在屁股下便坐,“万两黄金曾我坐,扭头便去做神仙”,松松腿再说。说话间过来了一老汉,开口就问“干嘛的”?这个“的”字发音短促,还真不那么友好。房宁教授与他搭讪,后来知道这村也基本是个空壳村,青壮年都到城里打工去了,前不久村里一老头被人骗了三千块钱自杀了。现代文明的潮流裹挟着希望和忙乱,正持续不断地冲击和洗刷着这古老的平原。

四点钟到了吴桥,第一站便去看它的杂技大世界。一个老太婆说,你买票进去每人要150块,我带你进去只要10块。问她怎么带?她说你跟我来就是。把戏乡里把戏多,拜拜,哥们不喜欢玩这个。

这是个城堡式的建筑,四围有高大的城墙,挂满了一串串红灯笼。进得门来,全是新的仿古,四条小街口挂着四个字体不一的“老吴桥”牌匾,署名分别是四位古之书法名家,颜真卿、赵孟頫都来了,总之他们爱谁谁题。我们在一个“杂技小院”里看了几个小节目便出来了,匆匆转了一圈,没什么可以引起兴趣的地方。和兄买了半斤姜糖,一老汉说这是正宗的,自己已做了60多年,人长得挺老健的,但一张口,只见到一颗门牙如青松般坚强崛立。他儿子站在摊头一直憨憨地笑着,女儿坐边上猛吃冰淇淋。

十三、满把黄尘入德州

3月13日,农历二月十六,阴,德州。

今天8点45分从吴桥出发,下午快2点了到德州,行程30公里,5小时多15分,平均每小时6公里,中饭是2个煮鸡蛋。吴桥境内走的全是黄泥土路,偶尔有车开过便扬起一路黄尘,到后来我们基本上是泥人一个。

河水已经很浅,有的地方已见河床。地里干活的人渐多,人们开始给麦田灌水了。路边停着一辆农用车,上面有一大摞皮管和一个水泵,主人是个热情的人,我问他走出吴桥地界还有多远?这土路高低凹凸不平,有点难走。“十里吧,十里地准到。”农村人习惯用里。“你这个地方叫桑园镇,怎么不见桑也没见园呀?”事前我是查过桑园这地名由来的,史上曾是桑柘之地,至少在南宋时还“桑枣相望”。“不是后来都种棉花了吗?”人不可貌相,这是个见多识广的农民。此时在堤下除虫的另一个人也过来了,同时过来了很重的农药味。“农药味”住在城里,地还带着种,像今天除虫,开着辆白色的轿车过来,地头一停便干起活来,非常现代农民的范。

告别了他们,又走了一小时,看到一块山东省德州市二屯镇基本农田保护区的牌子,知道进入山东地面了。2日从通州出发,至此已12天。我们原来有过顾虑,河北这一段天气尚冷,又刚开始走,困难会比较大一些,所以此时也就有了点小小的激动。摆个POSE照张相,一身尘土,一脚桑园,一脚二屯。

德州的河堤全是青砖路面,河岸上清清爽爽,行道树成林,麦苗绿地一望无际。时近中午,堤上一个人也没有,天地十分宁静。我大仰八叉躺在麦地里,让太阳照着,让和风吹着,觉着自己在对的时间做了一件对的事。

和兄在路口等我们了,一上车我就问有水吗?他说水没有,沧州带来还有几罐啤酒。平生也不知喝过多少啤酒,似乎从来没有这几口好。清冽甘美直抵肺腑,才知道了什么叫沁人心脾。

宋朝大诗人范成大有诗云:“黄尘行客汗如浆,少住侬家漱井香。借与门前磐石坐,柳阴亭午正风凉。”大热天,人家在乡间小路,柳阴古井,即便大汗淋漓,倒也应景,甚而入诗。可我是“满把黄尘入德州”,德州是城市,饭店又非农舍。下车伊始,见到王金和,他是正泰河北办事处主任,我便忙告得罪。

十四、董子园后饺子汤

3月14日,农历二月十七,晴,德州。

德州是因为地处德水之畔而得名,古黄河的别名就叫德水。

德州以北运河很弯,可能是京杭大运河上最弯的一段,像有无数个S串起来一样,号称“九道弯”。九道弯上“九望德州”,这里是留下无数故事的地方。当年一拨又一拨的纤夫,也曾号子回荡,人声鼎沸,当然这些早就消散在飞逝的尘烟中。这一段我们没想着要走近路,它弯我们也跟着弯,一点也不吝啬脚力。不为别的,就因为同一片天空下却宜发千古之幽思。有此一走,可近德州。

下午去了德州博物馆。德州有名有姓的古迹古址书上不少遗存不多。比如“北厂水旱码头”,明清两代有名的漕仓口。康熙皇帝兴奋得睡不着,因为“近郭人烟集,遥天月上初”,于是“柝寒添夜漏,不寐但看书”,能让皇帝彻夜难眠的码头该有多繁华!“而今斜日西南市,更遇唐砖一片无”,就像演戏,台子依旧布景换了,唐砖只能去博物馆里找。

并不是就皇帝睡不着了可以看书,我们也会经常因某人某事感动或激动,乃至因为喝了酒,舍不得去睡而“不寐但看书”,可我此时不寐,是因为我要把自己对德州的印象写写好。

据说陵县有块颜真卿书写的《东方画赞碑》,是写东方朔生平大略的,颜氏真迹,可没时间去看了。其实去不去又有什么关系呢?看了是看了,看过未必了。未了就未了,并非全可了,博物馆里看看高仿的也蛮不错。

董仲舒是德州人,在德州读书十三年,留有读书台,恰似我们乐清的梅溪书院,地团南园。传说他闭门三年“自不窥园”,可见读书是个多苦的活,整天钻在纸堆里出不来,但它又是个多有乐趣的活呀,后花园都懒得去看了。而二千多年后的今人给他开辟了董子园,柳湖碧水照人,不窥园、数帆亭、春秋舫像故事展开,尽见风流精彩。小谢却喜歡它那个石滚子推磨,吱吱嘎嘎的空磨被他推得密密转。

晚上老乡说请吃德州小吃。德州有扒鸡,比温州藤桥熏鸡名气大,几十年前坐火车过德州,站上小贩那一声“德州扒鸡”的吆喝,会让你双眼放出光芒。今晚却是德州饺子,无非素的韭菜、荦的羊肉猪肉,倒也没什么两样,却是吃之前给你端上一碗清汤,叫“饺子汤”,无油也无葱,就一点点咸,也不像开水那么白,这碗汤配饺子,从头喝到尾,这却是没吃过也没见过了。

十五、四女寺的包子香

3月15日,农历二月十八,晴,河北故城。

今天的线路是从德州经四女寺到故城县,王金和主任陪我们一起走。

早上因为先去参观苏禄王纪念馆,所以开始走的时候迟了点,12点半左右到四女寺。为什么叫四女寺呢?它来自一个故事,据说汉景帝时就流传了。说有一户人家,四个女儿为了侍奉父母都不愿意出嫁,最后商定一个人认一棵槐树,树枯则嫁,树茂则留,结果四棵树却都长得亭亭如旗罗伞盖,四女终未嫁,齐齐做了神仙,后人立寺以祀。古人的价值观与今人有别,这里不做议论,但这地名就是这样来的。

早就知道四女寺是运河上的重镇,明著名诗人李攀龙的“千乘旌旗分羽卫,九河春色护楼船”,就写在这里,至于是哪个皇帝的銮驾不知道。我们是从北边穿过来的,首先入眼的是截断运河流水的一堵大闸,向西俨然一望平湖。这里古称“九河汇流”之处,帆樯林立,商贾云集。史书记载的繁华是运河漂来的财富,漕运衰它也衰,这一页早翻过去了。我们到的时候饥肠已漉漉,找了半条街饮食店却都关着门,还好路口有个包子铺,免了我们一顿饿。四女寺的寺本来想去看看,但被圈起来卖票了,游客也没有,看到那水泥堆起的仿槐树门台,往前一步都懒得迈了。

运河在这里是一河分两界,两岸即两省,南归鲁北属冀,南是武城,北是故城,武城是德州最西,故城是衡水最东,都在城市的末梢上。而两地除了运河水一起流,人流、物流、商品流却是各自流、远他而去的流。我们从四女寺向西走了十来公里,河上没有一条桥,最后我们是从一条便桥上过河到故城的,交过桥费5元,是一对老夫妻在收。

此刻我越发觉得乐清当年崛起的不容易。论地理,我们偏隅东南沿海一角,离城市远,自身也落后,是个贫穷的农业小县。论交通,就去温州,车到港头还得渡轮过瓯江,到上海比现在去欧美的路还长,要坐船24小时。从城市经济角度论,还真是末梢的末梢,南瓯江北清江给隔着。可是千年冷地,却在一代人手上成了热土,这是一种神奇!

途中在一个叫达官的村口,我们碰上一个刚从地里回来的老汉,71岁,开着三轮车。他告诉我们自己种着14亩地,两个儿子在城里打工。我们问他种得动吗?他说轻活自己干重的雇人。我们又问他儿子以后会接替他回来种地吗?老汉很肯定的说不会。这是一个趋势,望着老汉逐渐远去的背影,我想,他和他们这一代人可能是这块土地上最后一代传统的农民。

5点多还有太阳,没一会就落到云里了。运河如带,曲岸牛羊,我们加快了脚步,希望在天黑之前能进城。想起了四女寺的包子,它那个济宁的醋有点甜甜的。

十六、走最苦的一天

3月16日,农历二月十九,晴,夏津。

从故城县城到夏津这一路,我们没有沿运河走,而是在甲马营乡这边偏西向渡口驿走,然后掉头向东入夏津。上午如常,在乡间小道上走或穿村庄而过,也有碰上个把健谈的,都乐得说说。中饭在甲马营乡吃,从东到西一条街上也就那么一个饭店,一碗羊杂汤,一盘炒饼。乐清县西有把炒年糕叫炒饼的,意思有点相似,他这个是把大麦饼切成细细条。甲马营原来叫下马营,赵匡胤驻兵以后给改了。这里离运河比较远,到渡口驿得走很长一段通乡水泥路,再上318省道,再下来才到。

吃好饭一点半了,天灰灰的,路上车子不少,大三轮小三轮居多。太阳昏沉沉的,人给晒得也昏沉沉的。这时候的走路,最打不起精神。

水泥路笔直,走了半天,只是路边换了村庄,换了房子,路还是这条路,白糊糊的,在不断延伸。车驶过扬起的灰尘,不厌其烦地跟着你,围着你,几近不离不弃。我想走段田间土路,虽然难走一点,但两边有树,有麦地,不至于如此枯燥。但问百度,问路人,都说附近没有,还真是自古华山一条路,烦燥的波浪开始涌起。事前我曾问过行脚的僧人,也问过曾经长途跋涉的人,都说有出现烦躁乃至暴怒的情况,它不是腿脚疼痛、水泡刺痛那种身体上的不适,而是心上的难受,它会损伤你的意志力,我注意到了这一点。

看路边一对中年夫妇一锹一锹把地上堆的玉米装到车上去,我便赶紧过去搭讪。他们有个在校的大学生儿子,两人种着30亩地,一亩地收入也就600来元,供儿子读书,儿子平时也打工。说话时他们停下了活,劳作的辛苦,家庭经济的拮据,他们都已习以为常,脸上无喜也无忧,偶尔还那么憨憨一笑。我似乎觉得他们笑一笑,我心也能松一松。事后我想这十几天走下来,新鲜劲过去后,已有孤独和寂寞出来,单调的重复,天地万物越来越大,个人越来越发得微不足道,一个有头有脸、有感情有思维的人慢慢地变成自己陌生的人,这就是所谓的主体客体化了,自己成了自己的观察对象。这使我明白,孤独寂寥不是远离了人群,而是远离了自己。

晚上没住夏津县城,而是离县城十几公里的一个饭店,说是黄河古道的地方。其实哪还有黄河古道的影子?元朝时就没了。元诗人萨都刺有诗为记:“古来黄河流,而今作耕地。都道变通津,沧海化为尘。”但夏津历史却远在春秋战国时期,《夏津县志》有“鄃城,春秋为齐、晋会盟之要津”的记载,鄃城即今之夏津。夏津在历史上最露脸的事就是诸侯会盟,事情发生在公元前633年,晋文公召集齐、宋、鲁、蔡、郑、卫、曹等国在践土会盟,史称“践土会盟,假途灭虢”,践土会盟又称“夏盟”,夏津之“夏”字当由此而来。

可惜我们只是路经此地,没能多做考察。

十七、大村也没有餐饮店

3月17日,农历二月二十,多云,临清。

今天可是一路过来最难走、走得最苦的一天,到现在都觉得牙缝里还有黄沙没刷出来。

夏津到临清的直线距离不远,但不是沿运河的路,所以我们早上回到渡口驿,从渡口驿开始往临清走。刚上堤塘,一阵风就差点把头上的棒球帽给吹飞了,眼睛都只能半眯着,不说黃沙滚滚也是黄沙漫天。最无奈的是,每当有车经过,黄沙黄尘似妖风肆虐,躲也无处躲,防也无处防,只能拍拍衣襟继续前行。

所以凡有村庄必下堤走村庄,一为避风二为躲尘,却是给老乡们添了新风景。六个人高低胖瘦穿红着绿的,三位手里还各拿着一根棒棒,大步流星地从村里穿过,他们觉得好生奇怪,一个穿着白毛领棉袄的妇女骑个电动车干脆就跟在我们后面。见到墙上有条广告有意思,我们便站在那里念:“国在邮政在,您的存款永远在。”这话给说的,老百姓这钱放哪里还真不放心。

“白毛领”趁机凑上问:“你们是干嘛的哈?”“走路。”“走路?走路带个棒棒干什么?”把我们问得一愣一愣的。在一小学门口,家长们在等孩子放学,乐清的学校门口轿车多,他这地方电动车多。见我们远远过来,人群好一阵骚动。也没人问我们是干嘛的,只是好奇地张望。白玛师父走在后面,一人伸头问他:“你手上这是干嘛的呀?”师父笑着把头往右边一歪,摆出举枪的样子,眯着眼睛,嘴里“哒哒哒,哒哒哒”的,一副孩子王的神气,把人群都逗乐了。杨西村,这是个比较大的村,他的村长也不知道登山杖为何物。

大村也没有餐饮店。这是传统乡村的典型特征之一,他们都呆在自己家里吃饭。我们找到了一家超市,掀开门帘进去一看,却像个集市,青菜萝卜,猪肉牛肉,袜子短裤,白酒啤酒,什么都有。她那个饼干两个一袋装着,松松脆脆的,没名字也没产家、日期,我们拿起来就吃。老板娘说要称一称,她的饼干是论斤卖的。

午后的风没有减小,说夏津这边路差,当看到“临清河务局欢迎您”的牌子时,我们以为临清的路该要好些了,想不到更差。有人说路是人走出来的,这不假,可还要补说一句,路是人给逼出来的,你只能往前走。

终于找到饭店,这是个不错的地方,虽小却也温馨,我想此时只要有热水洗澡比什么都好。可等我洗好出来一问,发现该店没有洗衣服务,这可苦了我。捋起袖子干,洗脸间里顿时水花飞溅,流水潺潺。洗脸盆里的水由清变黑,由黑返清,这下子我认为可以了,应该算基本洗干净了。

十八、孤塔临河岸,峥嵘插碧天

3月18日,农历二月廿一,多云,临清。

临清有两条运河经过。一条叫会通河,会3月18日,农历二月廿一,临清,多云。通河是明永乐年间即1411年开通的,也叫古运河。一条叫卫河,它更早,在公元608年就有了,昨日我们从渡口驿走的运河就是卫河,读过《战国策》的人或许有印象,苏秦对齐王说“西有清河”,对赵王说“东有清河”,清河就是卫河。

临清舍利宝塔就在这卫河畔,四野空旷,一塔庄严。《临清州志》说它“每朔望缘壁燃灯,辉映星月,远望三十余里”。我们沿着转梯登上第九层,塔顶像古代将军的头盔。砖是临清的贡砖,这砖很有名,被人摸得都锃光发亮了。塔心柱是一根金丝楠木,塔高60多米那这木头也就有60多米。那年头金丝楠木只能是皇宫用,私用是要砍头的。那么是谁胆子恁大?本事如此通天?临清的文化朋友说这是明末大太监王体乾“施舍”的,王是地位仅次于魏忠贤的人物,二人狼狈为奸、无恶不作。所以捐也捐了,就是不敢讲,只能让佛祖知道而不能使朝廷晓得。

这塔的斗拱比明清官式斗拱都要大,这在当时也是犯忌的,这里有没有对朝廷权贵的腐败表示失望和藐视,我就不去想了。

十点半左右我们去看临清清真寺,这是明嘉靖年间的建筑。门楣正面“清真寺”落款是“毛泽东,民国十九年”,字体有鲜明的毛体书法风格,1930年还早呢,我看不像。

出清真寺大门往右100米左右,就是临清穿街而过的古运河了。太阳暖暖的,草木泛着淡淡的黄。一条仅一千多米的河上,分别有永济、问津和会通三条古桥,问津桥临清人也叫它天桥。最好的是会通桥,单孔,四向有雁翅,与岸相平,砖砌桥栏,桥头有棵大槐树。可能是快近正午了,行人很少,很安静,这桥这树似乎都有一股很安稳的淡定。

下午去了“钞关”,据说这是运河八大钞关中设关最早,闭关最迟,保存最好的。目前让人看的只是很小的一块,有几通明清碑刻,如《计部李公德政序》,我们读后感觉很珍贵。去参观了张自忠将军纪念馆和季羡林纪念馆,他们都是临清人。

晚上小摊子上吃饺子,我要一盤“托板豆腐”,这是临清小吃,老板娘听不懂。我说水汪汪热腾腾、盛在一块小木板上的,老板娘还是不懂。好扫兴,回饭店写罢今天的日记,看看还早,读到了《金瓶梅》这一节,“这临清闸上,是个热闹繁华大码头去处,商贸往来、船只聚会之所,车辆辐辏之地,有二十二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

十九、临清第三日

3月19日,农历二月廿二,晴,聊城。

旧志中对临清民风的描述,多有“俗近敦厚”“俗节俭、民朴实”之类的话。我们虽仅是二三天的过客,但感觉得到。所谓民风,还真像风,随时在吹拂。

夏万卷昨日徒步50公里,回到饭店后首先说了“途中三事”。出城10里,一摩托青年从身边开过去了掉头回来,要送他去目的地。前行又10公里,一辆轿车停在路边下来一个人,问他去哪儿?要不要带一段?继续前行,过了吃饭的点,到了一个村庄,进入一家小超市想买瓶矿泉水。开店的是对老夫妻,一听他是徒步走读运河的,便十分热情,非要留他吃饭不可。边上是一所学校,孩子们把他当英雄看了,其中一小女孩说“叔叔您真了不起,长大后我也要走读运河”,夏万卷讲到此处颇为得意。

地是有根也有源的。毕竟人家曾是大码头之地,“地居神京之臂,势扼九省之喉。连城则百货萃止,两河而万舸争流”,自有遗风余泽。

昨日,我们逛礼拜街,这里卖的尽是锅瓢盆碗、矮椅长凳、竹梯蒸笼之类的东西。反正我们是闲逛,闲逛还真养心情,在陌生的地方看陌生的东西与陌生人说说话,对方的口音如果重,说了半天只听个囫囵吞枣,我们还点着头,不懂装懂,怕伤了他自尊。街边有一户店铺,开着半扇门,却挂着一个书店的招牌,看着有趣,我们便进去了。只见靠北墙有一个书架,靠窗二张学生书桌拼成一个台面,分别摆着一些书,大都是半新不旧的。另一半摆煤气灶,污迹斑斑,看样子早上煮东西后还没擦,怎么看也不像书店,但它偏就是书店。“怎么不进些新书卖卖?”我问店主,一个40多岁的男人,门外坐着晒太阳的老人是他爸。“买新书人家不会跑我这里。”“有生意吗?”“没什么生意。”“没生意你还做?”“不做又怎么样?连小钱也没得挣了。”

可就这么一个人,你千万别把他当小生意人看。“白妞知道吗?”他问我。“知道呀,我还知道有个黑妞,唱犁铧大鼓的。”他见我知道白妞黑妞和犁铧大鼓,清了清嗓子对我说“我给你吼几声”,唱什么内容听不懂,但清脆高亢,唱到激昂处这声音飘到街上都还颤颤巍巍的。旧街旧店旧书旧曲,我感觉比华丽的大剧院还过瘾。老头听儿子在唱他的脚前头也一拍一拍的在点。我问:“你这是犁铧大鼓?”他说不是,沾点边吧,这是木板大鼓。随手抽了一本书递给我,“《老残游记》,里面有。”这老兄分明引我为知音了。我知道是有一段写白妞唱功的,诸如五脏六腑像被熨斗熨过一样,三万六千个毛孔像吃了人参果一样,我没时间细看,说几句好话,便与他道别了,这一节我想他开心我也高兴。一个地方的“士风彬彬”却是如此不经意的表达。

今早房宁和博阳,和兄和万卷都因临时有事回去了,我和白玛师父早饭后便出发,一直走到冠县与聊城交界的地方,看看已30多公里,6个来小时,便上车去聊城。

二十、两日三趟东昌府

3月20日,农历二月廿三,多云,聊城。

在聊城一天两夜,总共去了三趟东昌府,当地人称之为“古城”,方圆一平方公里。晚上比白天漂亮,灯海虹霓,流光溢彩。古城中央是光岳楼,四重檐十字脊,大有重檐雾隐,昂首云天的气概。至于为什么叫“光岳楼”,古人云“取其近鲁有光于岱岳也”。东昌湖面积近西湖,但西湖的风韵她是没法比的。岸上有大码头和小码头保持着古时的样子,山陕会馆的保安对我们说,当年康熙、乾隆皇帝下江南就是在这里上岸的,听他的口气,他老人家当年大概是“上三旗侍卫”之类的人。

我知道东昌府,最早并非来自教科书,而是《水浒传》,“梁山泊东,有两个州府,却有钱粮:一处是东平府,一处是东昌府”。书中有一段写梁山好汉运河抢粮,细查资料,发现北宋时期运河还没从东昌湖走呢。

同时,我听聊城朋友说东昌湖又名胭脂湖。相传当年蒲松龄《聊斋志异》里的《胭脂》就写在这里。其中有一个重要人物叫施閏章,官任山东学政,相当于今天的山东省教育厅厅长,蒲松龄的老师,他在剧中是个高大上。在光岳楼二楼楼梯口东面内墙上镶嵌着他的诗碑。我感觉这名字好熟,似乎在乐清做过官。便打电话请教张炳勋先生,张老师说乐清官他没做过,不过有几首诗留下来了。至此我想起来了,其中《乐清行》一诗最后两句是:“催租令如雨,不知征阿谁?”

我们住的饭店在徒骇河边。乍一听徒骇河,你肯定也会有点“骇”,惊骇的骇。说当年大禹治此河,困难太多了,众人都怕。这是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河面宽阔,水流也急,给这座城市增添了气势。聊城还有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是二干河,南水北调用的,还有运河,所以聊城叫北方水城,但船只很少,乡下农村里没看到,城内在东昌湖上有几只游船。我想起了几年前去过的威尼斯,想起了贡多拉,那很漂亮的小船。

我发现世界上有名的运河,它们或是航运最繁忙的或是游艇如织的,无不充满着朝气。巴拿马运河、苏伊士运河、纽约伊利运河、莫斯科运河、伏尔加河、阿姆斯特丹运河,包括费诺福运河和基尔运河,这两条德国的运河陌生一些,但据说费诺福运河是德国最漂亮的河流。

这样一比,感觉我们的运河委屈了,亏欠它了。过去漕运最兴盛时,它是一条经济大动脉,眼下如不是肆虐一下的洪水,也不那么被当回事了,它的未来还应有容光焕发的年代,那将是文化旅游的。前几天经过四女寺镇,河边有一个看起来全新的别墅小区,沿河北岸有百多间临河商铺,但都还冷清,窗户爬满灰尘。我有了点作诗的冲动,“漕船远去不重来,河上无帆究可哀”,但没写下去,这里什么时候会再度兴旺起来呢?费诺福运河也曾一波三折过,1603年挖通,30年后毁于战争。1743年再挖,二战以后也大概像我们现在的运河一样。1998年勃兰登堡州政府把它作旅游开发,而一举成功。

晚上,朱赞雷在东昌湖上设宴为我们送行。雷是黄华人,王金和也特地从济南过来作陪。湖景很好,鲁菜很好,宾主尽欢,但我还是不敢动杯子,前方可还有二千多里路呀。

二十一、夜抵东阿城

3月21日,农历二月廿四,晴,东阿。

上午应约拜访“同心国学院”,就在东昌古城里,前近街后临湖,地方很安静。院长姓吕,是位很热情的年轻男子。他给我看“尺八”,一种出自隋唐宫廷、宋时流入日本并在日本得以传承和发扬的古老乐器。一根老竹子,像几十年前农村老人抽的大烟杆,长一尺八寸就叫“尺八”。“尺八吹来感鬼神,乾坤游客更无伦。森罗万象只斯曲,吹出扶桑画里人。”摸摸它就有一种苍凉感。

“同心国学院”有点像乐清的“三禾文化俱乐部”,不过它直接上课或办培训班,“三禾”则是致力打造一块精神高地,重在教化和影响社会风气。

11点后,我们去参观聊城运河文化博物馆,一省一个,山东办在聊城。里面有些文物在重新布展,有点乱,但讲解讲得很好。

在博物馆里见到毛主席向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赠书的照片,据介绍送给田中的这套书是《楚辞集注》的影印本,原本在海源阁。突然想起临行前东君曾提醒过聊城有个海源阁一定要去看看。赞雷开始用电话联系人,最后传来的说法是,这里面已没有什么东西了。这我半信半疑,大藏书一般奉行的都是“关门主义”。朋友最后讲了一个重要情况,是海源阁的外貌也破相了,边上都是新建筑,客人去了都会叫遗憾。我想想不去也罢,少一个遗憾是一个。藏书不易,海源阁自清道光二十年即公元1840年至今已历三劫,一次军阀,一次土匪,一次日本人,或抢掠,或糟蹋,或“尽遭火焚”。吾乡名贤、乐清藏书家倪吾真先生有枚章,刻的是“曾在倪吾真处”,一个“曾”字是藏书的宿命。想到此,心中便不仅是遗憾而是有点忧愁和惆怅了。

告别了王金和和朱赞雷,我和白玛师父到侯营镇田庄桥下车,开始往东阿县走的时候已是12点20分。这沿河叫于沙路,路很直,流较急,水有点浑。槐树还没长芽,春却已在柳梢头,随风摇曳。鸟儿很活跃,凡有树之处必是叽喳响成一片之地。碰上好多放羊的,有一处七只羊却有三个放羊老人。这一路有20来公里,4点多我们走到一个叫于集的镇上,运河在这里拐弯,与我们是两个方向,我们没继续跟它走,而是上车走328省道去东阿县城。

东阿是阿胶之乡,还是喜鹊之乡。这阿胶是闻名天下的,可这喜鹊之乡却有点有趣了,不知贵县有没有喜鹊办乃至喜鹊局之类的机构,估计那些工作人员总得会一二门鸟语才是。

到东阿县城,天已黑,住下后匆匆洗过便找饭店吃去。老板兼店小二,推荐驴肉,推荐羊杂汤,推荐黄河甲鱼,不亦忙兮不亦乐乎。我们向他打听曹植的墓,他说不清楚,但当弄明白了曹植墓就是曹子建的墓后,他的话闸就打开了。自称开餐饮是从业,得混饭吃,习武、玩杂技却是少年功夫。他说,曹子建才高八斗,七步成诗,那是文人们的事。我知道他武功也了得,会盘马弯弓,会跳丸击剑。这倒是新鲜的,至少在此刻之前我还没听过没看过。“你不信?”他说我给你背个顺口溜你就信了。“跑马卖解上大杆,跳丸击剑流行鞭。走江行会保平安,莫忘先拜曹子建。”意思我明白,但是像跑马或好懂,卖解呀跳丸呀走江行会呀就不大懂了。

我也不想搞懂,他在兴头上,滔滔不绝,盘马弯弓,可我已经累了,想的只是上床关灯睡如弓。

二十二、似乎都在书中走

3月22日,农历二月廿五,多云,阳谷。

早上先去看了东阿的阿胶博物馆,然后掉头往南,沿着一条乡村公路到鱼山。鱼山不高,曹植名大。他是曹操的小儿子,封东阿王。一首“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七步诗,传了千百年。

从大门进去便是曹植的墓,青灰色古砖,石马石将军。据园内的人讲,之前是有墓门直通甬道和墓室的,现在已经封闭。墓前二块碑,一块是民国二十年东阿县政府立的。一块是1980年茅盾先生题写的“东阿王曹子建墓”。右侧是隋碑亭,碑文已模糊不清。这里最多的却是日本人立的碑,据称曹植在鱼山“闻天籁,创梵呗”,梵呗即为佛前“清澈的讽诵”。梵呗一词源自印度,梵有清静、寂静及离俗之意,呗则是赞颂或歌咏,所谓“结韵以成咏,作偈以和声”也!鱼山梵呗已有1700多年,唐时传入日本,日本至今把曹植奉为佛乐鼻祖,不断有人来鱼山参拜。据说每年农历四月初八,这里都要举行“鱼山梵呗”,在墓前演奏曹植当年的佛曲。我们可以想象得到,其时黄河之滨,千年古道上,定是梵音凌云,并且清婉遒亮,周遍远闻。

午后我们在黄河边上坐了一会,便起身往阳谷张秋镇去。史上张秋很有名气,曾有“南有苏杭,北有临张”之说法,张即张秋。在我的想象里,张秋应该是座古城,至少有一条古街。可在一条泥路桥头,当地人告诉我们这里就是张秋,这条河就是京杭大运河,散慢的流水,塌陷的河岸,一间羊汤店的遮阳棚都快搭到路中央了。我片刻也不想停留,破旧的遮阳棚代替了对张秋的美好印象。

到景阳冈又吃了一惊。阳谷县志记景阳冈是冈阜起伏,人烟稀少,草密林茂,野兽出没。可眼前是一片平地,不见冈阜无谓起伏,看到两块题“景阳冈”的碑石,一块是舒同写的,一块是郭沫若的,就是没看到冈,原来我还以为是座山呢。30元一张票,进门有一块“武松打虎处”的石碑,说是南宋初年立的。往里走,看到有一块大条石上刻着“阳谷是打虎英雄武松的故乡”一行字,落款是毛泽东。边上有个说明,这是毛主席1956年在一个关于阳谷养猪的批示中的一句话。

沿途景阳冈的酒广告很火,“景阳冈的酒,英雄的酒”。英雄已远,酒在身边。

在阳谷县城狮子楼景区,入门便是大郎烧饼店,门口居然真有这么个人,踱着方步,身高不过一米四。“嫂子在吗?”“在做潘金莲咸菜呢。”“不去隔壁西门大哥药铺了?”“敢?早就被我打怕了。”一米四仿佛一下子长到了二米四。

二十三、客程一日过东平

3月23日,农历二月廿六,阴,东平县。

大运河离阳谷比较远,今晚到东平县如果要沿河走的话,得回到张秋附近。到了一条小河边,一老者告诉我们这里就是运河,像江南任何一条小河,静卧在田野上,河岸没有路,沿河是走不成了。“这是条新河,60多年了。”不远处有条河是弯曲着从村边过的,那是老运河。“当年我们都参加挖的,夜里也出来挖。”“苦吗?”“干活倒不苦,就肚子饿。”这饥饿感和大运河一样长,可我现在需要的却是方向感。一个开三轮的大妈口齿清一些,说你回头走斑鸠店穿过阿城镇再问问金堤河怎么走。临了还说了一句让我们感动了好一阵子的话,“要不是车上这几个娃,我真想送你们一程”。

在阿城镇路边看到“阿城义井”石碑,黑底白字,路人给我们指了一下,看到井口已被一块大石头盖上,井已废,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用栏杆圈一下,给人一个怀念也好。

下午一点多,我们终于登上金堤河北岸,往左就是河南台前县张庄的黄河大堤。至此我们已走了20多公里。在大堤上坐了一会儿,附近也没有吃的店,吃了一个大苹果,也算充电。

沿着黄河大堤,我们也不多想,反正就往西南方向直走,到了徐固堆路牌往左拐奔东平湖而去。途中一朋友发来短信问运河怎么走呀?找到乾隆下江南的感觉没有?乾隆下江南是什么感觉还真不知道,我就知道一步一步向前走,左脚如先,右脚跟上踩在左脚前,这样右脚在先了,于是左脚又紧跟上踩在右脚前。

东平湖在《水浒传》里叫蓼儿洼。书中开头便有这样的话“宛子城中藏虎豹,蓼儿洼内聚蛟龙”,据说古时这蓼儿洼南北长约三百里,东西宽约一百四十里。我与白玛师父商定,今日就走它个多少时间而不管它多少个公里,走它个自己呲牙裂嘴、人仰马翻为止,以身上肌肉之酸痛换取心灵之清净和轻松,这是我们下决心走运河的初衷之一。

湖上风光不错,岸上见到一些人在摘柳芽,踮起脚,脖子和手都伸得长长的,问他这摘来干嘛用?说炒菜吃,还败火。他们也问,你们这是干嘛的?“走路,也败火。”他们管自己摘柳芽,也不拿我们的话当真。

六点钟了,湖面的颜色好像有点重起来,原来淡灰色变得暗灰色了,今日没有太阳。东阿没有,台前没有,东平湖上也没有。我们到了八里湾的闸区,在閘区公园歇歇脚,风吹在身上有点凉了。路边的灯陆续亮起,白灯光似凉霜,好像与湖上的雾气合起来欺负我们一样,身上冷,脑中空。原来做案头时特地注明东平湖里有个石碣村,“吴用石碣访三贤”,浪里白条什么的此时全无心思了,也管不住什么无用有用了。

此时东平湖到底是八百万里或是八十万里抑或是十里八里,已不是问题,只是无数次地看自己的身影被拉长被缩短,变成一个点,然后又被拉长被缩短,变成一个点。

八点多终于到了饭店,空荡荡的大堂,厨师与厨房的人都下班了。幸好不远处有饺子店,昏黄的灯光映在饺子的雾气上弥漫开来却是一种温馨,几十块钱就搞定。

二十四、日行河边,夜宿梁山

3月24日,农历二月廿七,阴天,梁山。

八点来钟,夏万卷把我的门敲响,他昨晚从贵阳飞抵济南,今早六点出发赶来与我们会合去梁山。

水浒影视城就在东平湖边,离饭店不远,早饭后我们先去游这里。进得城门,拐弯处看鲁智深扛着禅杖大步流星走来,熊腰虎背,旁若无人,大有好汉气概,演戏的一入戏,戏就变真了。放眼望去却是一街的今人和宋人,夏万卷与卖烧饼的大郎缠在一起,非要挑一回他的烧饼担不可。想起前天在阳谷狮子楼景区,小广场上正在演戏,开始有一班游客在看,没一会儿走得光光的。台上有演员,台下无观众,要把一阵阵风吹过当成一阵阵热烈的掌声,这需要多么顽强的自娱自乐精神呀!如此这般,这里的演员却热闹多了。

等从水浒城里出来,我们在乡间小道上走了10来公里,到了长柳河边。长柳河是条南水北调的河,两岸河堤都是柏油路,一式护栏沿河拉到,将路与河隔断,这里对水源保护比较严格。两岸河床都用水泥做了,时见“河深危险,禁止入内”的大红油漆字,但偏有一人在这斜坡上骑车,像杂技表演。河上桥很多也密,每隔个两公里便有一座桥,造型也好看。

长柳河是南水北调的一小段,它的水是从江都出发一路往北方走,这肯定是个伟大的历史性的工程,我们有一种走在历史的路上的感觉。从纯技术角度看,后天我们就能到南旺,这里的分水枢纽被史上称之为“北方都江堰”,它利用南旺水脊成功分水,疏浚三湖,当年朝野上下包括皇帝都十分兴奋,古今技术还真是没法比。房宁教授说“二高二送一调”,即高铁和高速公路,西油东送和西汽东输以及南水北调,构建了中国现代条件下的国家经济社会大格局,却是事实。历史并不都是轰轰烈烈,也有悄然而至的,像当下,我们一不小心这脚就踩上历史了。

田间的麦子已经碧绿,偶有鸡犬声从远处的村庄里飘来。隔一段都会有人在抽水灌麦,与他们聊几句,打个招呼,都是很开心的事。风有点大,走起来有点吃力。

四点多我们就到梁山县城了,运河没有入梁山。去年4月底我上过梁山,那天下着雨,断金亭、黑风口包括忠义堂都冷清清的。山不高也不大,宋江们真的弄的动静有那么大?我是怀疑的,小说不能当教科书读,就好汉这词也有正读反读。

早上出来的时候路过东平的州城镇牌坊街,一条街上立着“凤诰重颁”“进士及弟”“升平人寿”和“父子状元”四个牌坊。“父子状元”是一座青石牌楼,立于清康熙五十八年即1720年,现在这个是1997年重建的。《三字经》里有这样一段:“若梁灏,八十二,对大庭,魁多士。”这梁灏就是这牌坊上的父状元,也就是该地的人,儿状元叫梁固。说梁灏八十二岁中状元是不对的,《宋史》上写的很明白,他是二十三岁中的。

街上的人每天都从牌坊下经过,一幅对联流传很广:“是父是子同作状元千载少;为卿为相流传历代一门多。”与梁山故事比,我更喜欢这个。

入住一个叫水浒的饭店,在这里等房宁和祥和他们,前几天他们回去了一趟。夏万卷有朋友夫妻俩从北京专程过来看他,虽就在梁山山脚,也没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弄点小酒怡情。

二十五、他乡偏遇故乡人

3月25日,农历二月廿八,多云,济宁。

早上起来吃饭时,听说小谢昨夜四點来钟肚子痛得厉害,白玛师父送他去医院了。

我们在梁山县医院急诊室输液的地方找到小谢,见他脸色苍白,连声喊疼,盐水已打了三瓶,一点也没减轻。阿和去找来医生,我们问他是什么病?疼痛怎么止不住?这医生怀疑我们病人找错了,说这不是蚌埠的吗?这点他倒记得很清楚。看病问诊所谓的望闻问切,之前他全省了,这会来肚皮上按了两下,就出去了。一会儿进来一个高个子穿白大褂的,看他胸前的名牌是急诊室的副主任医生。他也按肚皮,问体温高不高?回头叫护士,护士举着一支体温计过来,说押金5元,阿和给了她10元,到现在也没还。从进医院给他挂上盐水,挂了没一点用,到现在已经四个多小时了,除了记着小谢是蚌埠的以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清楚。我的怒火已慢慢上来,白玛师父看出来了,在我后背轻轻地拍了好几下。阿和后来发了顿火,医生护士倒也不吭声。

大个子医生说可能是急性阑尾炎,要马上动手术。我问医生必须马上吗?去济宁来得及吗?他没正面回答我,看神色挺凝重的样子。我们带小谢走时,他靠近我说“开滨湖大道,这里不会路阻”。我急火烧山,给济宁的温州商会陈庆龙会长打电话,请他帮忙,我们素味平生,可他却一口应承,和他的朋友连早饭都没吃就来了医院,一直等把病人接到手术台为止,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

一阵忙乱过后,也放心了,我们又回到运河边。今日原计划是去南旺的分水龙王庙和戴村坝,因了小谢这一病,戴村不去了。

南旺是元代大运河上的“水脊”,地势高,南北的船只到这里就不通了。明初工部尚书宋礼,民间治水专家白英老人,把这难题给解决了,引汶水西行,“七分朝天子,三分下江南”,所以南旺在千里运河南北分水中被称之为咽喉,地位很高。

这里是一个建筑群,保存也好,镇水畜、老码头尚在,见到不少古碑。其中《创建宋尚书祠堂记》和祠堂内宋尚书的石刻造像都还清晰可辨。博物馆关门,一保安给我们做讲解,口音虽重,脉络却清,原来是古之“葛洲坝”呀。事前我也做过案头,实地一看,就非纸上面目了。白英老人一世布衣,死后被封为“永济神”,由人而神,这神是文化之精神的力量。

晚上陈庆龙、郑秀海二位老总设宴接风。他们分别是翁垟和柳市象阳人,在济宁多年,已有较深厚的根基。与他们虽是初识却似故人,中间有了小谢这一节,我对他们心存感激,当然也有“得意平生山水阔,他乡偏遇故乡人”的欢愉,一喝就不是一二杯的了。

二十六、游太白湖,上太白楼

3月26日,农历二月廿九,晴,济宁。

今天济宁可谓风和日丽,是我出门一月来的首次蓝天白云。早上到饭店门口散步,阳光洒在街道上、洒在蜿蜒穿过的运河上,处处明媚。

上午我们在太白湖活动,太白湖古称小北湖,在微山湖北端,湖大8.9平方公里,整个景区公园达22平方公里。树林茂密,湖泊河汊碧波粼粼。

公园入口两侧是两根拔地参天的汉白玉大望柱,流云翻腾,蟠龙盘旋。过了桥,湖面空阔,岸柳成行,紫叶李繁花盛开,满眼好景、满眼春光。最活跃的照例是孩子们,骑个小自行车穿行在人群中。有此公园,济宁人幸福感应是满满的。

我们商定绕着太白湖走一圈,20公里,看湖赏景,同时练练脚。走惯了黄泥土路,见到如此平整的柏油路,不走脚都发痒。房宁教授计算了一下,从通州至此,我们的徒步已超过500公里,所以20公里对我们而言是毛毛雨了。郑秀海平日有徒步爱好,一路走下来显得还轻松,可苦了陈总,三个半小时徒步20公里,他是平生第一回。况且他的鞋子不行,会咬脚,他能走下来算是很有毅力了。

下午我们去看博物馆,出来时发现边上就是久负盛名的济宁铁塔,这令我们惊喜。它建于北宋崇宁四年,已有900多年了,夕阳斜照在它身上发着亮光。我数了数,塔身9层,加上基座和塔顶共11层,端庄秀美、刚毅挺拔,顶层塔檐上悬挂着风铎,傍晚时分风大,吹动铃声似从天上飘落。白玛师父围着塔转了三圈。

挨着的就是声远楼,建于北宋中叶。台基很高,楼身方方正正,上下两层四檐,雕梁画栋,朱甍映日。楼内有一口大钟,济宁的朋友说,它不响则已,一响即有响彻全城之势。古书上是这样说它的:“远大化而张天声,发雷霆而震万物。上可通呼九天,下能彻呼九地,远可达呼四境。”如是一闻,难怪它叫“声远楼”了。

铁塔和声远楼对过,有座四合院,以为是博物馆的什么配房,有个运河文化的展馆。出门时才发现这原来是僧王僧格林沁的祠,他在济宁被捻军打死后慈禧给建的。

也就在博物馆前临街的草坪上,有一组老石刻,随便搁在那里似的。几个人物刻得栩栩如生,沧桑古老又雅致生动,安安静静与满街的车水马龙莫名其妙的有种默契。这些都可称之为文物的东西,本是登堂入室、被人宠受人娇的,能叫它站立街头,足见出手不凡,恰恰是这一站站出了济宁风韵。

夜已深,窗外灯火已阑珊,想起太白湖还难入眠。这公园才是人民公园,爱来就来,没门没票。以人为镜,为以前常提大手笔一词而羞愧。

二十七、水上南阳有清欢

3月27日,农历二月三十,晴,济宁。

今日我们去南阳古镇,九点从饭店出发,坐车到鱼台县的一个湖边码头,叫了条飞艇过去。古镇在湖中央,水面浩瀚,一流万里。

一上岸就是它的街了,不宽,青石板铺路,沿街都是店铺,卖咸鸭蛋的杏黄旗挂在旧屋檐下。店主坐在摊前,若无其事,你向他打听行情了才和你搭讪。商业街中段,有一排门板房黑乎乎的,门楣上挂着“清代钱庄”的牌子。一个50多岁的中年人过来要给我们讲解,说这里是银行,过去叫钱庄。我们问为什么叫“清代钱庄”?明代它干嘛去了?这老兄听不懂我们在调侃他,说这是清代开的,所以叫清代钱庄,其实这钱庄应是胡记钱庄,一胡姓人家开的。它是古镇的历史,见过它曾经的辉煌,也见过它的衰落。

钱庄的后门就是穿镇而过的运河,因为刚从窄小的老街转出来,过去他们说这街是“晴不见日,雨不漏水”,所以一到河边便感觉明亮、宽敞,太阳照在河面上泛着淡淡的金黄色。我们沿着河边一直往南走,看到一個很大的牌子,写着“四马旗杆”的大字。往前则是一座老宅院,清早期的民房,康熙、乾隆下江南时都在这里住过,乾隆赐其在门前可插四面旗,并且文官到此下轿,武官到此下马。我们没有轿也没有马,所以既不要落轿,也不要下马,可是主人不在,皇帝下榻之处闭门落锁。我们在墙外转了转,很普通的民房,皇帝曾住南厢房。据说现在当地政府想收买这地方,主人不卖。

看这老街旧铺,石砌的台阶,古式的水门,依水而居的人家,有人说是画,有人说是桃源,有人说是睡眼惺忪的美少女,娇慵无力,素颜如玉。中国人重未来,它三十年或五十年后或许要成为运河上的威尼斯,但目前为止还不行。在镇之南、湖之央,有一座南阳书苑,一个新的建筑群,会议室、餐厅什么的一应俱全,可是空无一人,成了孤独的文明。时间也是规律,对的事要在对的时间里做才对。

午饭是船娘把我们开到另一个小岛上吃,太阳棚下摆着小矮桌和小马扎。有一个专门烧鱼的地方,三孔土灶烧得红红的。我们点了鲤鱼,南阳湖的鲤鱼是四个鼻孔的。还有野鸭,吃时发现多了一只鸭掌,便问老板:“南阳湖的鸭子三只脚?”老板笑容可掬:“你放心,东西没少,东西没少。”东西没少,盐倒也没少,一个下午都渴,据说鲁菜就咸。

二十八、小李庄上做客

3月28日,农历三月初一,阴天,枣庄。

昨日,在湖上看到的独山岛是附近最高的山了,10点来钟我们到了东独山岛。百来户人家,一条水泥路是村中大道,两旁多是平房,也偶有带小院的,靠山面水,很安静,鸡鸣犬吠似乎都有余音余韵。我们从村里一路穿过一共才碰到三个人,而且都是老人。村里人以湖上打鱼为生,这些年改养殖了,收入也比较稳定,年轻人大多去城里谋生。没特别富的人家,也就没特别高或特别大的房子。

村口一大片空地上稀稀落落长着十来棵树,树荫里的鸡在啄食,一只大公鸡远离鸡群,站在一块很高的土坎上,羽毛鲜亮,尾巴翘得老高,也是帅爆了。空气清新噪音少,鸡也会长得好,这使我想起了孩提时代的老家印象。

我们问养鸡的大妈,这里是独山风景区吗?大妈指着一块拔地而起像雷劈一样的大石头,笑着说:“这里没区有景,就是这块大石头。”她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你们是来看这块大石头的?”把我们笑得都不好意思,我们原来还真的以为有独山风景区的。不过,有没有还倒真没有关系,站在微山湖畔鲁南民居间,远望有白帆,近闻麦田香,看什么都新鲜,这大妈也成风景中人了。其实天底下到处有风景,少的总是有心人。

快近中午时我们到了红荷湿地,是滕州的地盘了。导游一路上给我们描述夏日的湿地之美,荷花开了、鱼儿乐了、百鸟来了、游人多了。可就是忘了说你们来早了。

湿地深处是小李庄,说是当年铁道游击队的营地之一,我们坐渡船过去。村口是一座木栅门,一枚杏黄旗上写着小李庄,在树枝头上飘着。一条泥土小路,芳林嫂的小茶馆,刘洪的大队部,飞贼李九的草房……依次摆开,这里拍过铁道游击队的电视剧。

中饭就在小李庄吃渔家乐,鱼虾都是活鲜的,也是盐太多了,有点咸。开饭店的是一家人,电是他们用太阳能发的,每日开着飞艇上岛,开着飞艇回家。有一位年纪较大的人,不大说话,我们笑称他老村长,他坐在树下一支接一支抽烟,我们逗他“老村长想老情人了”,他很认真地说“没有,对风发发呆”,非常的潮!

告别了小李庄,告别了老村长,我们开车直奔滕州县城,这可是抗日英雄们鲜血洒沃土的地方。滕县保卫战气贯长虹,永垂青史,仅此便已令人敬畏三分。

我们在龙泉广场下车,龙泉塔巍然耸立,它建自宋,已一千多年了,经历过地震,经历过战火摧残,至今依然朴实浑厚,“凌云更作弩云势”。说来也悲壮,凡古塔无一不是历经沧桑,九死一生的。

边上就是墨子纪念馆,墨子是春秋战国时期的滕国人。在滕州街头多見“善国”字样,源应为这里曾是墨子善国思想的试验田。再走个十几米是鲁班纪念馆,鲁班也是滕州人,百工圣相。一个地方有如此二位重量级历史人物,滕州了不起。

晚上住枣庄,枣庄应为枣之庄,不管其是红枣,或是黑枣、酸枣,总之,它应该与枣有关。

二十九、微山岛自不一般

3月29日,农历三月初二,晴,微山县城。

枣庄在我的印象中是微山湖和铁道游击队,是煤和鲁汉们,是座有英雄传奇的城市。这次来仅过一夜,又住在新区这边,看到的都很漂亮。

教授十点半到枣庄站,阿和去接他。我们吃过早饭就向微山岛出发。这些天白玛师父走得一直比较轻松,秀海这两天也不错,近百公里走下来了,也没听他喊过累。在路边看见一块很不起眼的小石碑,蹲下身子一看,原来这里就是黄庄,铁道游击队经常活动的地方,村东不远就是铁路,游击队在这里打过火车,搞过机枪。

到微山湖边已是11点了,主航道不远,水深有十几米,驳船来往繁忙。码头上有很多的快艇,我们买了票,还要抓阄,客少船多,抓谁谁开。船开出不久,教授他们也到了,与他们水上会合一起上岛。开船的是个宰客老手。

上岛后我们沿环岛路走,桃花盛开,麦苗碧绿,油菜花金黄,车和行人都少。导游或叫带路的是位四十来岁的妇女,骑个电瓶车,她聪明,不陪我们笨走,而不停地给我们介绍情况,拉家常似的。过吕蒙村时她讲当年吕蒙正落魄时就在这村,发达后当了宋朝宰相,把自己的名字给这村当村名,她的解说也是微山岛上的流传。最后她才要了我们60元钱,岛上的风气还是淳朴的。

我们去了微子园,微子是纣王的长兄。这里有微子的墓,还保存了很多珍贵的碑刻,正文为汉丞相匡衡题字“殷微子墓”。微山很小,但不是因其小而叫微山,而是因微子而叫微山,以至其湖叫微山湖,其县叫微山县。

铁道游击队纪念碑就在微子园西边的另一座小山上,碑呈帆船的形状,王震题字,微子墓是汉宰相题,英雄的碑是国家副主席题,字非所谓书法却质朴大气,骨力雄健。偏午的太阳下,纪念碑高大肃穆,庄严雄伟。碑座上有一幅雕塑,平静的湖面上,战士们弹起心爱的土琵琶,十分传神,平添了许多浪漫主义的生动。

带路的人已频频催吃饭了。我们见博物馆也近,想顺带着把它看了,进去一看,发现小窥人家了。新石器时代的东西一个展室,汉代以下的玉器一个大展室,阿和懂行,留连忘返。还有一个专门是大秤小秤的展室,其中一块作秤砣用的玉,雕刻也精美,叫权。原来权是这样引申出来的,它是一种秤量、衡量和比较。让人大开眼界的是一室上下几千年的古灯,真让人想不到,一个小岛竟有如此之收藏。博物馆的人说这是全国第一。不虚此行,山外有山!

我们下岛时,“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本来应是静悄悄的,但有了机动船后,这发动机的动静和声音都很大。

三十、到了最美丽的古城

3月30日,农历三月初三,阴天,台儿庄。

今天按计划是从微山县的韩庄闸走到峄县的万年闸,25公里左右,然后去台儿庄过夜。

我们在韩庄闸下车。见船舶从运河上开过,翻起阵阵浪花,博阳、海波他们几个从北京来的年轻人,当着好风景,追着拍照。横过一条铁路桥,穿过一个菜市场,我们到了运河岸边。大树下,大门口常见坐着一些人在聊天,他们就在岸上住,是运河上的人家,看了一辈子的船。

半小时后,我们走上胜利渠的岸堤。运河是个系统,它不仅仅是一条河,比如胜利渠,它没有通航,但就是运河的支流。今日阴天无风,是个走路的好日子,行道树长得高,一眼望去三五里都齐刷刷的。我们开始的这两小时都保持着930的配速。走到这份上,虽不敢说快似一阵风,但迈的都是大步,步步匀称,却是实实在在的速度。

过峄县的时候已是下午二点左右了。峄县号称“石榴之乡”,我们此行尚早,十月再来吃它。过峄山港不久就到万年闸了,我和师父坐车先回,教授和博阳他们继续走。

台儿庄我这次是第三度来了。第一次是与孔庆元等一班人一起的,老孔黄昏边给我发了个微信,他还记着小学校的校训,“写端正的字,做有礼貌的人”。有用的话都是简单,让人记得住的。

乾隆爷都说这里是“天下第一庄”,自有它第一的地方。四百多年前上溯至整个明清时期,台儿庄那时是“商贾迤逦,一河渔火。歌声十里,夜不闭市”。今天当然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在想,如果没有1938年春的那一场战火,台儿庄现在会怎么样呢?联想起此番一路看到的四女寺、张秋,它们都曾经是运河上的骄子,有过光彩夺目的岁月,现在可是凤凰落毛不如鸡。其实台儿庄、张秋和四女寺都是这千百年来运河兴衰存亡大故事里的小故事。由而想到万物的兴衰,一河如此一地如此一人也如此。而能周而复始,一切从新的开始,生生不息,却是天地人的共同法则。这一圈又一圈地转,一次又一次地循环,是漫长的、由不得我们的,但在这个永恒循环的过程中,世上的一切,包括我们每个人以及我们一生中的某个细节,都要无数次地重现,想到此有点不寒而栗了。

建克兄从北京过来,到台儿庄与大家会合,金顺灿也回来了,夏万卷明天到,我们这又成了热闹的大家庭。晚上,枣庄正泰销售公司蒋海永在大槐树庄甲鱼馆设宴为我们接风洗尘,民间说团鱼汤滋阴光火,吃了走得更稳健。

住的地方今晚没暖水,这里可还是春风料峭,冲一把冷水需要咬牙坚持了。

三十一、由鲁入苏

3月31日,农历三月初四,晴,徐州。

早上游览台庄古城。看见县丞署的柱子上挂着这幅对联:船渡八闸但愿河安若镜;风扫四壁何妨署冷如冰。我等一班人品评良久,古人自有古人情怀,比起现在某些硬巴巴的标语口号要耐人寻味多了。

古城很漂亮,虽是修旧如旧的,但灯光、电等现代技术的应用,使得游客更喜欢。人们徜徉其中,街头巷尾都拍一下,定格美好的瞬间,留下美好的回忆。我则喜欢去看看码头,在我们乐清这些都叫埠头。这里码头不少,且都立有碑记。比如王公桥码头,记载就很详细:“明朝万历三十二年(1604),總理河道工部右侍郎李化龙开泇竣工,离任前在台庄公馆前建此码头。因乾隆皇帝曾在此登岸又称御码头。咸丰五年(1855),王公胜修台庄公馆桥梁,后人名为王公桥,码头改为王公桥码头。”码头上空无一物,了无一人,历史却像毛毛细雨落在身上,湿漉漉的。

或许古城古韵易诱发千古之幽思,或许因游客如鲫且个个逸兴遄飞打动了我。我突然想起了范仲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话,人怎么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呢?比如台儿庄古城如此之美,谁不喜欢呢?转过来一想,这是范仲淹劝慰滕子京的话,人家刚刚被贬谪,心里不舒服,这话说得就很得体。而且二位都是士大夫,这话也符合他们的身份,它是一个高度,有哲学的意味,是一种精神的境界,比常人标准自然高一些。正因如此,这话被传诵了千年,虽然是一般人都做不到的,但绝对是正能量。孔庆元昨日在微信里叫我有时间再去看看台庄小学的校训,我懂孔的意思,它这个校训,“写端正的字,做有礼貌的人”是一般学生都能做到的,不是那些想得美、说得好、做不到的东西。

十点多去参观台儿庄大战纪念馆,这里能看到男儿的血性。台儿庄也因这一仗,与滑铁卢、葛底斯堡、凡尔登齐名。

午饭却有意思,师父、和兄、秀海和金顺灿他们吃面条,这店说只有四碗面了。建克兄在隔壁吃米饭,我与教授、博阳、海波在挨着的另一家店里吃羊杂汤加大饼。

过了台儿庄运河大桥,我们就要离别山东踏进江苏地面了。顺灿拿出了从西宁制作的旗子,大家在桥上拍了合照。

下午走的都是砂石路,脚踩上去有点打滑,走短没什么感觉,一长就特别吃力,白玛师父都叫脚走痛了。在一个叫望母山的地方歇息了一会儿,至此下午也十几公里了,我们从这里坐车去徐州。趁车未到,到麦田里转了一圈,零距离亲近一下绿色亲近一下大自然。

晚上正泰徐州公司的陈小喜置了一桌的淮扬菜招待我们,点菜间就在饭店的门口,一排灯笼挂到,映得满室金黄,很喜气、有暖意。但满身尘土对华堂雅致总有点不自然,等三杯酒下肚,便酒里不知身是客了,古人把这酒叫做洗尘,至少今天于我们是很贴切了。

三十二、一夜到彭城,过我黄楼下

4月1日,农历三月初五,晴,徐州。

对于旅行的人来说,大小城市的印象叠加在一起,留下的只有车流、街道和饭店,所以到了徐州,古之“九省通衢之地”,也懒得出来。朋友们却非要我去这几个地方不可:龟山汉墓、汉石画像馆和云龙山、云龙湖。还说云龙兄上云龙山游云龙湖云龙有约,哪跟哪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最好起哄。不过在北京出发冯钺来看我时也特别提到,他的老家就在云龙山下云龙湖畔,还真的要去去。韩愈是“乘船下汴水,东去趋彭城”,我们则是车行加徒步,台庄至徐州。韩愈有没有登云龙山不清楚,我们是去了。

凡城里的山一定是有故事的,不去也得去。果然,云龙山上就有北魏的石佛、唐时的摩崖石刻和宋朝的放鹤亭、招鹤亭、饮鹤亭,苏东坡是这里的常客。山不高,登观景台则全城尽收眼底,云龙湖美丽大气,随太阳慢慢落下,水面由金黄而通红直至华灯初上。

阿和兄好些年前来过徐州,对龟山汉墓是大加赞赏。上午去看时,小学生春游的很多,沸腾一片。它确有让人震撼之处,两条平行的甬道,50多米长,由外口往里看,笔直得不差发丝。据介绍,甬道未开挖前,由26块大条石封着,每块石头重6~7吨,石条之间连枚硬币也插不进去,里面凿的整座山都是空的。古人是怎么测量和用什么方法凿成的,导游说这是千古之谜,今人未解。在门口买了二本书,题目都起得不错,可打开一看却是东拉西扯、东拼西凑的。景区不应没好书,但偏偏就没好书乃至无书。

不远处是个私人的石刻收藏小院。牌坊、老台门、石碑、石佛多而且年代久远,小桥流水亭台楼榭,又俨然一块古代之园林。在狮子园里上百头石狮子神态各异,或卧草丛或蹲伏树下,鲜亮的儿童们摸摸狮子头,模仿着狮子吼,声音稚嫩却也生气勃勃。

下午去淮海战役纪念馆,适逢清明节,这里与上午是不一样的氛围。纪念碑下,人们排成长队凭吊烈士,国歌声频频响起。纪念馆里今天人也很多,教授与夏万卷走路去了没来,他之前曾来过,并说看到过有这么个资料,说淮海战役原计划是要打三个月的,准备了四亿斤粮食,后来一个月打下来了,才吃了一半,打渡江战役的粮食都有了。我则看到一张照片,人们推着一小推车的金圆券去买棒子面。二亿斤粮食和一推车不值钱的金圆券,决定了当时中国的大势。

秀海的女儿清儒在徐州读书,后来就留在这里工作,她会写古诗词也喜欢写新诗。晚上我们在云龙湖吃饭,她来看她老爸,同时带来了一首她的新作,字却是繁体版的,我摘了其中几句,以留作旅途的纪念。录下:

我擕十里春風送你,

風裏的氣息,

同故鄉很近。

在襲人的花香中,

似乎還有微鹹的、海風的味道,

於是我在風吹竹林的聲音裏,

聽見海浪的蹤跡……

咫尺云龙戏马旁

三十三、路不平坦心平坦

4月2日,农历三月初六,晴,邳州。

在离开徐州往邳州走的路上,谁如果把十里桃花想象成桃花源那般优美惬意,那你肯定错了。时过正午,我们从徐州港出发到这里已经走两个多小时了,却见前面淡淡的红云一片,走近发现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桃园,千万棵桃花正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千百年来千百万人为之歌为之颂,可今天灼灼的不是其华而是我等其背,东边的大堤挡了风,很闷,太阳是这一个月来最猛的一天,晒在身上如慢火游走。这经历和感受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至少近二十多年没有过。泥土都干巴巴的,花瓣上一层黄泥,不老河上鹅鸭悠闲地浮在水面,这时满脑子是水的清洌甘甜,可偏偏今天谁也没带水。人蔫巴巴花也无精打采,脚步带起的风搅得尘土浮动,风卷黄尘和汗流。说徒步的苦与乐,这苦是多种多样的。

我加快了脚步,像要逃离似的。好在每隔一段路都会有一个渡口,渡口边上有一个亭子,好像是供待渡客人歇息的。一到了前面渡口的亭子里,风一吹,这烦躁也就被吹走了。一会儿他们都到了,大家互相开着玩笑,桃花会成妖精的蒲松龄式故事也都出来了。

说济宁正好是一半,现在都过徐州了,离杭州又近一步了。其实,一半也好近一步远一步也罢,大困难不多小困难却是何其多呀。就说一个吃字,尤其是中午这一顿,乡村没饭店,所以村中超市、家庭小卖部成了我们的首选,教授和白玛师父喜欢方便面,这方便面往往不是“康师傅”,而是冒认他的远房亲戚“康食傅”,我喜欢吃饼干喝开水。中午不能吃饱,吃饱了会犯困,就不想走了。在河北的某个村子里,没方便面也没饼干,店大妈只有她自己烙的饼,最后她说我给你烩烩,所谓烩,是大饼切成条,倒一些开水下去煮。大妈的拿手却不是我们的菜,一口一个饱。

这些都过去了,前面有什么困难对付什么困难。人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我等是回眸一笑百味生,路不平坦心平坦。

不老河很长,三点多遇到一个青年人,告诉我们说可能中间有一段没路,我们想象没开车的路总会有人走的路,可到了后面却发现还真的不是路,从坟堆里绕过来绕过去,好在人多,我们也不怕。快五点了,终于走到塔山镇,离邳州市区已不远,我們在一个公路边的水果摊上买了几个梨子吃,口干舌燥的,酸梨也会甜。

晚上洗衣服的浴缸里一层黄泥。

三十四、邳州有银杏、王杰

和古窑湾

4月3日,农历三月初七,晴,邳州市。

从我们住的这个饭店出去就是邳州的银杏大道,邳州以“银杏之乡”闻名。大道宽敞,行车道、自行车道、人行道各自分开。邳州的城市建设突飞猛进,但也遭到不少批评,说是“纵意所如”,个中长短非局外人能说得清,市容市貌的改变却不容小觑。

早上一个猛走就过了十公里,第一站是张楼乡,这里是英雄王杰牺牲的地方,建有纪念馆,烈士的墓也在这里。我的少年时代是学雷锋、王杰的时代,“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在那个年代光芒四射。今天有机会来到这里,必须向烈士鞠个躬,行个礼。邳州人民也没忘记他,来凭吊的人,来纪念馆参观的人不少。

我们的另一个目标是窑湾古镇。由纪念馆向南不远上堤塘,堤外即是京杭大运河,流向骆马湖。这是县乡公路,车流量大,不是徒步的地方,但宽阔的运河,蓝盈盈的河水,枯黄的芦苇,碧绿的麦田,黑乎乎的驳船,嫩芽初上的小树林,又如走在画里。后来见田野上有小路,我们下了堤塘,绕了很多的弯才到窑湾古镇。

或许因为清明假期,游人如织。镇的格局自然要比州县小一些,一段古城墙,古城墙上古城楼,大致已能逗起客人的游兴了,再插几枚杏黄旗,就成了古镇的一个标志性景点。进城门第一眼是游客真多,临河一街全是人。街边有一架大秤,一个穿着清朝戏衣的大汉在司秤,靠近看看原来在称人,发现坐上去称的都是不十分胖的。民俗馆里有一根秤,号称“窑湾第一秤”,最小起花80斤,最重1300斤。

杨柳树下一个中山装在拉二胡,地上的鸭舌帽里有几张零钱。等我过了一条小桥,见一个穿长衫、戴学士帽的小鼓敲得起劲,唱得也起劲,还配有手势,这不知是投人所好还是自个儿所好,竟是如此卖力,唱到动情处脸红耳赤、眼睛发光,我足足欣赏了五分钟,放下一张钱,看他那个盒子里,我这张最大。

再往前走,又过了一条小桥,是一个卖糖人拨浪鼓的。小时候三月初十,父亲从白石集市回来总是带这个东西,一根小竹棍按个小篾片,上面有个小泥人贴个牛皮纸,一摇小泥人就转,小篾片打在牛皮纸上“嗒嗒嗒嗒”地响。明天是清明了,不能回去给他老人家扫墓,却在这个小摊前湿了一会儿双眼,我掏钱默默买了一个。

古镇是历史的,历史留在记忆里,留在发黄的纸张里,留在地面上的往往被风吹雨打,所剩无几,难为窑湾人把街巷宅院、会馆商行、货栈作坊、钱庄典当修得如此历史。我去了赵信隆酱园店,也不知是本来的面目还是修旧如旧,后园几百上千个大酱缸排阵列队却是壮观,只是发酵中的味道实在重了些。

窑湾的绿豆烧和甜油是特产,打的都是乾隆牌子,说皇帝怎么爱吃他的甜油、爱喝他的绿豆烧,绿豆烧他们称之为“绿酒”。在一个资料上写着,“绿酒作为御酒长期进贡皇宫,至今已有300多年”。不知道宣统皇帝被推翻后怎么算?本来想买二瓶带回去大家晚上尝尝,反正也便宜,20块钱,但感觉像占了谁便宜似的,最终未买。

这里的人是不是特别爱吃油炸食品我不知道,但满街都是油炸铺,空气好像也稠稠的。我与海波一起走,出了城门,运河边上一站,清浊立判,浊中过来更懂得什么叫气清神爽。

三十五、走入了油菜花的天地

4月4日,农历三月初八,阴天,宿迁。

上午到黄墩湖的南岸,在一个叫胡楼村的地方下车,下车伊始,满目春光。油菜花开得正盛,金灿灿的,像两条飘带沿河岸伸向无垠的前方,这金色上面缀着嫣红的桃花,此时桃花也正艳。河道树都已成林,林疏林密,中间有一种苍黑的颜色,映着黄墩湖的水,深邃却平和,田野无畴,碧绿万顷。

今天是清明,我从地里捧了一捧泥土,撮土为香,望空三遥拜,愿老父亲在天堂能看得到。

天空阴沉沉的,偶有几点雨,黄泥土路也干干净净,我们迈开了大步,心也变得雀跃。记得通州码头出发时我曾说“每步向前都是春”,此时是真实地走在春天里,沐浴在春风中。湖上有船驶过,略比我们快点,教授竟与它并行跟着跑,他一高兴就跑在春天里,走还不过瘾呢。有一对情侣,哥哥划着船妹妹坐船头,咿咿呀呀的桨声似乎是从画里传出来的,靠埠时我们喊:“能让我们拍张照吗?”划船的扬了扬手,女的本来已从船头站起要上岸了,重新坐了回去。我们祝他们幸福,他们大声喊着与我们说再见。

教授穿的是湖绿色的冲锋衣,白玛师父是绛红色的外套,我是蓝色的运动衫,春天的田野上,宁静的小村口,我们成了流动的风景。小船上的情侣是这样子看的,村里的人也是这样看我们的,他们会问:“旅游的?”我们说:“走路的。”他们此时会疑问:“走路的?走路怎么走到这里?”当告诉是沿运河从北京走过来时,他们很惊讶,这些一辈子住在运河边的人,可能就从来没想过有这一码事。

二点多我们走进宿迁地面,沿皂河往骆马湖走。河名成地名,皂河也是个古镇,乾隆六次下江南,五次住皂河龙王庙,所以这里又称“乾隆行宫”。去年我去过陈家大院,印象没有特别深,倒是它的斜对面有一间矮屋,朝大路的小门上有一副对联写得很有趣味,今天路过怎么也想不起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一点也不假。

乾隆行宫的西面是条仿古街,门面冷淡,十室九落锁,我们只看到一个打着“起名看风水”的店门口停着一辆电动车。

四点多下起了细雨,如烟漠漠,湿了衣裳却也凄凄,但我们没有躲雨的意思,这温顺略带点凉的雨很是提神。我只觉得在这样的细雨朦胧中走在骆马湖边,一辈子也只此一回。湖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白,此湖有多大,东南西北都到哪里以及关于它的数据等等,此时没了任何意义。雨雾中的灯光很亲切,一团黄晕被水雾雨丝围着,远看个个像飘浮的大圆球,似连着骆马湖的某种神秘。

晚餐有风味小吃,宿迁的潵汤和油盐锅饼。服务员介绍这潵读sa,潵汤用牛或羊的脊椎骨头架子做主料,花椒、胡椒还有辣椒是少不了的,还有丁香、茴香和大蒜,熬一夜才行。我们问,不用牛羊用鸡鸭行吗?服务员说都行,那叫鸡sa、鸭sa。

鲜也鲜,美也美,就是太辣了点。

三十六、骆马湖上,雨雾空蒙

4月5日,农历三月初九,阴天,泗阳。

骆马湖大,我们住的饭店也大,就在骆马湖畔。昨日雨雾中进来没看清楚,大厅宽敞,把桌椅移开,做个篮球场绰绰有余。从登记的前台到住的房间,走过好几条廊道。清早围着饭店转了一圈却是仙境一般,小湖小池小树林,入口的小广场上有一朵硕大的明黄色牡丹,金灿灿像在慢慢张开,开出一天地的富贵气。

雨在夜里已停了,地面上散着淡淡的水气,你脚步快一点就会踩上它,高处则水雾浮云,挂在树梢头,挂在高楼头,世界空明,想飞也就只少一双翅膀了。不过,谁如果这时候能给一双翅膀,我们还不会要呢,好时光要慢慢享受和体验,就怕太快。

宿迁市城市规划馆是我们今天的第一站,方圆走一圈我看在三公里以上,广场也很大,万国旗飘扬。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今天是空无一人,开无一门,我们绕着它走,竟然迷了路。不远处的体育馆在装修,看去如北京鸟巢。谁还相信它是千年垫底的“江苏十三妹”?这分明是强市强县的节奏和气概。

离开这儿我们去了项王故里景区,游客很少,表演也取消了,有点冷清,我们也没有买票进去,在边上一间小店吃了碗饺子。白玛师父这一路下来,拍了很多照片,这次他把门口的雕塑拍了个特写,项王紧勒双缰,烈马四蹄腾空,“力拔山兮气盖世”,这拔山之力、盖世之气,在他的照片中能感觉得到。

教授有事又要离开了,来回奔波有点难为他了。成大事难,做我们这样一起小事也不易呀。我们送他上车后就往泗阳出发。小谢阑尾手术回家养病后,这车归和兄开了。今天金顺灿当驾驶员,我们逗他地位提高了,从副驾驶的位置上扶正了。正泰从北京也派了辆车和驾驶员,小孙这人特好,与大家很配合。

在泗阳,我们在漂亮的滨河路上走了个来回,15公里。这是一条堤塘,外面就是运河,这也是个运河公园,泗阳县的“上海外滩”。地图上标着河那边有座妈祖庙,莲花台上立着妈祖的塑像,这段河面比较宽,看过去又像是观音像,我们说白玛师父你眼力好,看看是观音还是妈祖?他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你看观音就观音,妈祖就妈祖。”站在这里再往东南方看,望不到的地方就是黄河古道以及正在成长的黄河森林公园了。此时堤岸上花木芳香,凉风习习,散步的人不少,堤下钓鱼的人也不少。

在老码头,我们看到了县政府立的一块石碑,大意是告诉行人这里过去是泗阳岁月中曾经的码头,它没有像其他那些被皇帝踏过的码头那样写上个“御”字,连石头都神气,而全部用水泥一抹而平,摆上两头石狮子。

泗阳在西汉时期曾两度封王,史称“泗水国”。从宿迁过来一路上杨树很好,原来这里是“杨树之乡”。而城区每500米就有一个公园,运河公园仅是这每500米中的一个。想到了老家柳市,至今还没有一个像样的公园。如果比人均收入我们高得多,或许十倍都不止,但是我们的环境条件、生活质量和幸福指数,不知道该怎么说呢。

到后来也就不去想它了,自己刚出道不久就在这里干过,也操了几十年的心,公园的八字才一撇,规划早就做好,可是这一捺也不知何时下笔。

小孙喊吃饭了,今晚又有一个特色菜,叫软兜长鱼,盘里除了鳝鱼段,全是蒜瓣。

三十七、淮水东南第一州

4月6日,农历三月初十,晴,淮安。

上午第一件事是去“中国杨树博物馆”,看中国杨树王。毕竟是王,气度自有不凡,高达50来米,似欲直抵苍穹,其冠如盖,仰头看去,或因枝头叶子初生,嫩绿新黄,风吹起,树静而枝摇,恍如一团绿雾浮出,挂在天空一角。我倚着树靠了一会,杨树长得快,我都能听出它长芽的声音了。

泗阳人给杨树建博物馆,全国是第一家。博物馆简单,其实还是直接理解成是他们的一种心境为好,泗阳的森林覆盖率达到48%,在全国平原地区还没有谁有它这般高,县城里的人均绿地面积达到12.8平方米。树为杨树之王,绿化也有王者。

黄河古道也是必须去的。据史料介绍,泗阳的黄河古道是宋朝太平兴国八年(公元983)黄河夺淮入泗留下来的。史上的南北漕运也就从宋太平兴国八年后,必须借道黄河,风黑浪高,號称黄河180里险道。直到康熙二十五年,在宿迁、泗阳和清河之间开凿了“中河”,从此,三千里京杭大运河才又重新全线贯通。黄河一度废了运河,运河后来又回来了,而直到现在,黄河则就成了古黄河,退而成了黄河古道。

我们在一段古道的小河边站了一会,见不远处林木茂盛,我和白玛师父便过去了。金顺灿和海波到前方等我们,今天有点奢侈,四个人二个车。

眼前望过去杨树林看不到尽头,而宽则在百来米左右,一条小土路散落着还是去冬的枯叶。林间不见车来往,唯闻鸟儿啼。这里流动着的清新,似沐若浴,四十多天风吹日晒的,恰好美容,尽情而且免费享受,哈哈。就这样走了一个来小时,看看都十二点半了,便向村边乡路上拐,看到二间的小屋门口坐着二位老人,屋前屋后全是树,老人八十多了,蹒跚着一前一后出来与我们打招呼,这手扬了又扬,古道的质朴都写在他们的脸上。

下午三点,我们已在淮安的古淮河上了。坐在小亭子里,看古淮楼孤独的立在一个小山坡上,河里芦苇在下午的阳光下不停的摇摆,像在做着热身,准备着春天的潇洒。

我们到清江浦时已近黄昏,这是个老埠,也是史上的名埠和大埠,1415年就开埠了的。淮安能与扬州、苏州、杭州并称运河“东南四都”,可全仗着清江浦之力。

我们在“南船北马”碑前合了个影。所谓南船北马,只是因为从明中叶黄河再一次全流夺淮后,淮安以北的京杭运河不仅迂缓难行,而且危险很大。我看有关资料,说马头镇三闸一带,断缆沉舟之事经常发生。以淮安为界,大运河的南北漕运能力是非常悬殊的。清朝规定清江浦以北的运河只允许漕运船只包括运粮漕船、贡品船以及巡河官舫通过,一般旅客由南而北,都要在石码头舍舟登陆,渡过黄河至王家营换乘车马,踏上通京大道;而由北向南的,则在王家营弃车马,至清江浦登舟扬帆下江南。因此你可以想见当年清江浦的南腔北调,市井繁华。

今天这里也繁华,正逢下班时分,御碑亭前只见汽车、自行车匆匆掠过。卖辣汤的、肉夹馍的、小鱼锅贴什么的小摊把街头都摆满了。慈禧的御码头就在边上,条石有点发白,它不是上青苔的那种,踏步有点陡。

三十八、洪泽湖上莽苍苍

4月7日,农历三月十一,晴,淮安。

上午我看了苏皖边区政府旧址后的第一感觉是:屋子很小、事业很大,人员很少、事情很多。一个院落,四幢平房,边区政府主席和机要科、秘书一个房子,充其量4—50平方米。而那时他们管着73个县,2500多万人,新政权得有多少事要做啊。中共中央的指示也是那么简单明了,比如中央1945年10月24日关于同意华中分局各委员名单的来电,摘录一段,以为好文风的范本:“酉养电悉。中有一段几个名字译不出。关于华中局名单我们意见不必提过多的人,如福建、浙南秘密党无法到会者不必提出。徐海东不知近来病况如何,可否到山东休息。如徐到山东亦可不加入。”无一句套话,无一字含糊。

参观过后已十点多了,即坐车去洪泽湖大堤,它修建于汉代建安五年(200),初为30里,古称高家堰,是洪泽湖大堤的雏形。“倒了高家堰,清淮不见面”,洪泽湖是一个悬湖,历朝历代都在兴修。到清康熙十六年(1677),大堤全部建成石墙护坡。从山东和盱眙等地运来的玄武岩条石,据说如果头尾相接,从这里一直可以铺到北京,工程一干就是204年。

大堤蜿蜒曲折,据说有108弯,每一弯都是风景,都有岁月的痕迹。途中林下休息时碰上一班挖藕的人,他们问:“来玩的?”我们笑着说:“走着路玩的。”“走着有什么好玩,那边有个邓艾喝酒的地方。”他用手指了指方向。“好啊,等会去看邓艾喝酒,现在先看你挖藕。”“人家是三国大将,才有个说说,我们无名小卒。”

这话也是醉了,最普通和最简单的大道理,眼前这大堤是无数的人流血流汗干成的,正如由无数的泥石夯成一样。想起了发小父亲早年给我说过的上世纪五十年代他在水库工地上的真实故事,一个人狼吞虎咽般地吃完家里送过来的汤糍,好半天才缓过气来问送的人,这汤糍是甜的还是咸的?闻之酸楚难忍。但正是这种种像洪泽湖一样望不到底的辛酸,淬炼成骨气、力量和精神,才有这千里长堤。而在乐清,每当我看到白石水库,就会想起这故事,“汗血当年尽布衣”呀,这骨气、力量和精神贮积于一个个平凡但却具体的人身上,这平凡和具体的人远如古人,也包括我们身边的人。

湖上的风也带三分水汽。看到湖边飘着一条小船,在这茫茫的水天上孤孤单单的,我拍了一张照片,很有宁静的感觉。

和兄今天回来,乐永也来了,他们傍晚时到。吃饭的时候,和兄开着乐永的玩笑:“阿永,你七八岁时就说要长快些,大起好跟哥的同学朋友玩,这回真的了。”大家拊手而笑。

稍迟些教授也到了。

三十九、细雨清淮里

4月8日,农历三月十二,阴,淮安。

今早第一个出去的是教授,八点多就发微信回来,人已在河下古镇了。白玛师父、和兄、小金、乐永他们九点去周总理纪念馆,我十点半约好直接去总理故居与他们会合。看时间尚早,我先去了龙窝楼,宋太祖赵匡胤在这下过榻,等于龙窝过,名字老土,却是皇家名头。

和兄的老战友刘洪成、许长春,还有淮安广电的朱天羽科长,今天全程陪同。我们先后去了漕运总督府、淮安府署和中国漕运博物馆。当年淮安的漕运总督府权重位高,现仅存一个台门和一片遗址。但在漕运博物馆,它得到了还原,一匹从徐州南下的快马到了淮安城外,伴随着“圣旨到,速开城门”的画外音,城门徐徐打开,总督府画梁雕栋,飞檐翘角,雄伟壮观,气势恢宏。

河下古镇给我的印象至深,它很古朴,还没那么商业化,去年来过,这次又来。我最喜欢在它那光滑锃亮的青石板路上慢慢地走,看看两旁的店铺,想象当年它那“十里朱旗两岸舟”的景象。近黄昏时下起了雨,烟雨中的灯笼、店旗、老牌匾都变得湿漉漉,我们也被变得湿漉漉。

刘战友们在文楼设宴,请我们吃淮扬菜,淮安区宣传部张部长也过来了。“会说淮安话,就把厨刀挎”,说明淮安人懂生活善烹饪,据说小小的长鱼可做108道长鱼宴。长鱼即鱔鱼,这叫法与我们一样,乐清鳝鱼也叫长鱼。文楼还有点小名气的是它那有趣的对联,有半联,“小大姐上河下坐北朝南吃东西”,下联还空着。

对了,下午还去了吴承恩故居。典型的江淮风格,有门厅、三进正屋、厢房和后花园。都说他中年才补上“岁贡生”,当了“儒学训导”,大致相同于现在中小学校副校长的角色,后来是“南漂”一族,在南京卖文养家,60岁了才到长兴当个县丞,还坐了几年牢,贫老以终,居然还有这么好的庭院,这么好的住房条件。

对联最好的是肖娴书写的“伏怪以力;取经唯诚”。

晚饭吃好已经入夜,刘战友安排我们去夜游清江浦,看码头、古闸的灯光夜色。回饭店已近十点,海泽从河南过来,要陪我们走几天,才到不久。

晚餐喝了点酒,城里看景点比走路还累。人昏昏欲睡,写得也无精打采。

四十、一日尽在花中游

4月9日,农历三月十三,阴,宝应县。

上午从淮安的三堡乡下车,却在省道上,车来车往,人要在这中间穿行,我们以为这路线定错了。等过了大桥到了运河的右岸,往前四五百米右拐通过一条小石桥,嘈杂与宁静犹如天地迥异。我走得比较快,在路上与几个老乡闲聊,见师父他们从油菜花径中转出顺着小石桥过来,比画得还美还生动。

出村口,像舞台拉开了帷幕,唰的一下,千里平畴沃野、千里碧绿的苏中平原尽入眼帘。运河在左侧流,我们在岸上走,两岸杨树高大挺拔,尽头似有烟云浮动,岸堤护坡上全是金灿灿的油菜花黄。海泽和乐永首先雀跃,平地蹦跳而起,金顺灿给他们拍了下来,却是无比地生动,可作珍贵的收藏了。白玛师父和和兄都蹦了一回,一一照录,此刻一跳,一生难忘。

三堡乡到宝应县的运河上没有桥,但有渡船,待渡的人有推自行车的,开个小三轮的,但没看到挑担的,这与我少年时的印象不一样了。四五十年前,老家也有渡船,不少地方两岸鸡犬相闻,往来却河阻水隔,渡船是少不了的。逢下大雨,艄公簑衣、箬笠上的雨水直滴,如你要紧他也会替你渡的,到岸后给一分或二分渡费。有些渡口有船无人,近似野渡,船扁扁的,行人要自己拉绳过河。那时站在渡船上的感觉现在还能想得起来,叉开双腿,若有点颠簸还蹬个小马步,看细浪打船舷,河岸徐徐向后退去。几十年好快,弹指一挥间,熟悉的一幕早已成远去的风景,而渡船、渡口成了历史,所以当今天看到运河上的渡船便有了此喟然长叹。

照例中午不吃,乐永、海泽也说不饿。这也奇怪,坐办公室要吃三餐,如此走路却二餐就够,海泽开玩笑说可能哪个管消化的开关暂时给关了。在平桥乡与宝应交界的一个小店里,我吃了几个饼干。店主说自己在这路口开店十几年了,从来没见过有人从淮安步行去宝应的。

今天真是走路的好天气,沾衣全是黄金色,吹面不寒杨柳风。经过的村庄,房前屋后路旁田角全是油菜花,黄得很纯净。我们说自己是走在春天的花里,走在花的春天里,他们比我们更高一档,就住在花的春天里,住在春天的花里。

晚上小宴,为小孙、海波饯别送行,小孙是正泰北京公司的司机,很负责很敬业的一个人,明天他就要回北京,我感谢他对我们的支持和辛勤的工作,并说北京路远让他一大早就走,他说一定要等新驾驶员来交接好了再走。

身边每天都有感动你的人或感动你的事。

四十一、春雨相伴上了文游台

4月10日,农历三月十四,雨,高邮。

上午当我们经过氾水镇西园居时,这个平静的村庄起了一阵热闹。这是个村却起了居的名,从东到西全长不少于二百米,像个“非”字,中间一条水泥路,左右横着各三五间平房,灰砖青瓦,大小高矮一致,别有一番风情。他们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从堤外整体搬迁到堤内的,堤外就是京杭运河,堤上也是满世界的油菜花。喇叭里正放着一首很好听的歌,估计全村的人都能听到,有人在街边扭腰扭屁股,却像商场下班时常见的情景。

大约走了三个多小时,下起雨来了,这是自出门以来的第一次在半路遇雨,于是便上车进城,漫天雨色,雨中高邮,更有詩意,更有情调。

住下稍事休息后,我们便出去作雨中游,先到了文游台。文游台是因苏轼路过高邮时与秦少游等文人名士于此饮酒论文,即兴赋诗而留下的,乾隆曾叹“何必当时嗟禄薄,却教终右羡文游”,苏轼则是点赞秦少游和柳永的,“山抹微云秦学士,露华倒影柳屯田”。

一下车就看见南大门的牌坊,三间四柱,横额上的“古文游台”四字为清康熙年间人物王士祯所写。雨水浸街,也顺着石柱蚯蚓般的往下流。

人则顺着石阶上,眼前就是“盍簪堂”,乍一看“盍簪”二字便卡壳了,古老深奥,赶紧问询度娘,原出自《周易》,晋朝人注的是:“盍,合也;簪,疾也。”唐朝人解释是“群朋合聚疾来也”,这就有点活泼的意思了,原来是叫朋友快来聚会,这书袋给掉的!不过倒也典雅、贴切,文人大概都喜欢这样玩。

堂内东、西、北三面嵌有石刻的《秦邮碑帖》。再往上便是文游台了,雄踞土山之巅,是一座飞檐翘角、高大宏伟的歇山式二层楼台,室内两侧山墙上嵌有苏轼和秦观的《秦邮续帖》。墙上如此琳琅满目,却也眼花缭乱,便买了一册复制本,回去慢慢欣赏。

从文游台出来,我们去了镇国寺。雨下的有点大,衣裳穿少了点,雨打着有点冷。

镇国寺据传是唐朝皇帝唐僖宗的弟弟举直禅师的道场,其里面的镇国寺塔很有名气,是四方形的,与西安大雁塔一样。不凑巧,它围着正在修,我听朋友说,镇国寺塔因始建于唐,称“唐风”,宋代重建,称“宋骨”,明时在塔外加了一层,称“明包体”,到清朝,上面三层被龙卷风打掉了,重新修复后被称之为“清三级”。

冷归冷,景色绝对的一流。高邮湖,里运河,里运河的前身即古邗沟,还有新运河,镇国寺就在新运河的湖心岛上,水天烟雨,却是可遇不可求的了。

四十二、今日走的多是泥泞路

4月11日,农历三月十五,阴天,江都。

雨后的高邮城清新干净,我们去了一个与它的名字有关系的地方——盂城驿,驿是大邮亭。高邮置邮亭,远自秦代,因“筑高台置邮亭”,故名“高邮”,也因为是秦时所设,也叫“秦邮”。

盂城驿已是明代了。因为秦少游说过“吾乡如覆盂”,盂就盂吧,这城叫盂城,驿便叫盂城驿。明朝在主要邮路上一般每隔10里设一邮亭,次要邮路则20或30里设一个。盂城驿是大驿站,仅马房也有60多间,驿长是九品,比七品芝麻官还小二品,芝麻孙一辈了,但他直属中央。

乐永脚上长了水泡,我陪他平地转转,和兄他们则登上鼓楼,伸出身子,挥着手,像大首长检阅似的,还高喊着让我们给他照相。

这盂城驿里有个马神庙,塑有一头大石马,栩栩如生,驿使们身背公文袋,不分昼夜,飞奔而来飞奔而去的这些情景,它应当都看过。

下一站是江都,江都当为江之都,一查果然如此,水大而且多。长江流其南,邵伯湖居其北,通扬运河贯穿其东西,还有运盐河、芒稻河等等,名符其实。我们在路上看了二次船舶过闸,南船北上,水是北高南低,船先开入闸内,尔后即把南面的闸关掉,北闸开始放水,船舶随之浮起,等与北河的水平,开启闸门,放船出去。“万舟飞渡一毛轻,闸锁蛟龙浪不惊”,一点也不假。

从高邮去江都的路不长,但路很难走。刚上堤时挺好的,砂石路面,嚓嚓嚓的,也因昨日的雨,树梢长出了不少,枝头叶多了。可没走多远,路面是松软的泥巴,看似好好的,踩上去却一团泥泞,鞋子成了泥鞋,大家只能在路边挑些有草的地方下脚,踩着野草前行。想起了苏辙写给秦观秦少游的诗,“濛濛春雨湿邗沟,篷底安眠昼拥裘”,同是春雨湿邗沟的季节,天冷,可能像我们昨天去镇国寺那阵子一样,可人家是披着裘皮大衣坐着船看运河雨丝飘柔,这是诗人的派。我们这样有一脚无一脚,一脚一泥泞的,却是另类的潇洒,是什么路就走什么路,依然看油菜花盛开,依然开心快活。

好不容易看到了路的里侧有挡土墙,三十来公分宽,四十来公分高,虽要走得步步小心,但总算解了泥泞之苦。到了一个村,好像叫渔六村,也是我们早上到现在碰上的第一个村,水泥路做得很好,一个大妈告诉说接下来一直到江都邵伯镇,十五公里,都是这样的路,好一阵子高兴。

固然一路宽敞,绿树绿地、蓝天运河、油菜花水泥路,还有春风拂面,但水泥路并没有像大妈说的十五公里,大概去了一半,还有一半是马上要做的样子,仍回到了泥泞。我们在一个养鱼棚前的空地上稍事休息,主人不在,一头狗叫个不停。

仍然走挡土墙,高高在上,目不斜视,心无旁骛,步步踏稳。只是热情的油菜花它经常地拦着你,非要把它的金色给些你不可。再下去挡土墙也没有了,好在河坡是石头砌的,可从沿坡的石头上过。

快下午五点了,我们终于到了邵伯船闸。坐在邵伯湖边,看太阳一点点西沉,湖面上虽没金光万道,但已有金光闪烁。在岸边的瞭望塔上,一人在练小号,吹吹停停的,在这静悄悄的湖上,倒也嘹亮。

走过黄沙漫天的路,走过田陌小路,也走过车流滚滚的公路,这回走了这泥泞沾人的路,越来越全了。

四十三、邵伯有个大马头

4月12日,农历三月十六,晴,扬州。

江都距扬州不远,如果从县城出发十几公里就到,这样觉得里程太短了点,所以我们重新回到昨天下午离开的邵伯船闸,从这里开始往扬州城走。

邵伯船闸在邵伯镇。邵伯镇曾叫过步丘,叫过甘棠,现在这地名的由来有点绕,与东晋谢安有关,一千六百多年前他在此做过官、筑过堤,百姓把他的功德比作西周的召伯,在古代“召”“邵”同音,就把步丘改为邵伯,他筑的堤称为邵伯埭,这镇是邵伯镇,这湖也就是邵伯湖了。

关于邵伯镇我的功课没有做,直到看见了一个古砖砌的牌楼,觉着这牌楼特别的有古韵,瞪大眼睛看,才发现写着“大马头”三字,这可不能小瞧了。邵伯闸可不是一般的闸,它前身就是谢安修的邵伯埭,唐朝修斗闸,宋代修的叫“西河船闸”,明代修“邵伯六闸”,民国23年修的叫“老船闸”,蒋介石给它题的字。与老船闸一堤之隔就是这老运河了,最早时的古邗沟,大马头就在这河上,至于大码头为什么写成大马头还没去考证。大概是古之码头除供货物运输外,还有兵马入船。或是古时马、码通用,《儒林外史》里就有这样的说法:“船家解了缆,放离了马头,用篙子撑了五里多路,一个小小的村落旁住了。”

沿河就是康熙年间修的古街,宽仅三四米,一直伸向湖边,全是青石铺的,一边临河没房没舍,一边是平房,过去这些地方应该有三坊七巷才是。大码头是有记载的,康熙、乾隆多次在这里上过岸、下过船。据当地资料介绍,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日子,林则徐也曾从这里南去。一拿收音机的老伯告诉我们,“镇江小马头,邵伯大马头”,口气如雷。对岸是潘家古渡的遗址。街头立有两块石碑,一块是“金堤永固”,一块是“甘棠保障”,清朝的。

走在这石头铺的古街上,看古砖古瓦古门台,一切都是素面朝天,很宁静,行人不多,老街上也没有卖东西的。这里的人应是见过世面的人,他们都很闲散似的,这或与他们的历史有关。

我们没多逗留,便沿河而下,这路修的可以,就树还小一点。岸上人们继续在种树,给露出泥土的地方铺上草,看来古镇有心思要作旅游了。

樂永脚上又磨出了新水泡,我问他可以吗?他说没问题。白玛师父与我走得比较快,说起四女寺、渡口驿、夏津,他说感觉就是前几天的事又好像已是很遥远了似的,那北方的干燥和车过风起弄的我们灰头土脸的黄沙,已深深地留在我们的记忆里。我则回想起阳谷狮子楼景区那天他们的演出。在一个露天广场,戏台上有六个人,穿红着绿,武松、西门庆、潘金莲什么的,音乐很响,我们在隔壁听评书的窗户里张头一望,操场上总共才十来个人。等我们过去也就二三分钟,门口一看,客人观众走光了,一个也没有。这戏是演给风看空气听了,可台上还不能停,该说的还说,该唱的还得唱,好生可怜。观众何其重要,戏好戏坏没了观众这就不是戏了,那天我倒是看出一些宿命的东西出来,登得了场还要下得了台,事情都同理,要注意对的时间和对的地点。这时候别说这些草台班,我看尚长荣、于奎智他们来也没办法。

走路单调,总是会想一些有关无关的东西。

今天23公里,到饭店住下也才四点钟,这很是喜欢。平日里早点迟些没什么特别感觉,这时早几分钟也好,抓紧冲澡,泡杯茶,慢悠悠地喝,有功夫欣赏茶叶在杯子里沉沉浮浮。

四十四、我也三月下扬州

4月13日,农历三月十七,晴,扬州。

正逢烟花三月的时候,“杨柳绿齐三尺雨,樱桃红破一声箫”,但我们决定先去雷塘,到隋炀帝陵作一瞻仰,并向他叩首致谢。我们不去说隋炀帝的功过是非和大运河的历史贡献,一个被推翻的王朝和皇帝是听不到好话的,但就凭着今天我们有运河可走,向人家感谢一下也是应该的,我们鞠了三躬。

想起“隋炀帝,下扬州,一心看琼花,陆地去行舟。到头来,万里江山一旦丢”的段子。知道了真实就会有太多的无聊,这琼花始种于唐,隋代还没呢。

我看“雷塘”石上的铭文,比有些无聊的酸文章要好得多。雷塘“汉代作水库,唐末长宽数里,明中叶涸塘为田,到今天只剩下原雷塘最深的遗存”,写得清清楚楚,最不清楚的是历史。

喟叹归喟叹,叹罢我们去游瘦西湖,“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美是美到家了。今天是周末,孩子很多,很热闹,公园正在办万花节。或许刚从隋炀帝陵过来,见琼花盛开,便有了不止于对其芳姿绰约的欣赏,而是感动于她背后的传说了,花有了故事便成了名花。记得镇江金山公园门口那副对联是“有山有水有林亭映带左右,可咏可觞可丝竹或抱古今”,有格局有情怀,此时吟给琼花听听,自己也有了点小感动。

游园是能养闲情逸趣的,这闲和逸说来最便似的,却也靠千年修得。有种闲是时间,有种闲则是修为,这闲工夫和闲功夫是有别的,修来的这闲和逸就非人都能有了。

一路游来,我喜欢读读对联,瘦西湖是名园,其名联自然多,看到好对子,会让人流连忘返,乃至爱乌及屋的。我也喜欢给白玛师父拍拍照抢个镜,他身上有股闲淡之气。乐永则喜欢拍顺灿,说他迈开脚步甩开双手赶路的样子特有意思。

里面有好几家卖书的店,这感觉真好,有个词叫应景,一种应景叫公园里有书。

总是匆匆而过,因为旅途的脚步匆匆,人生也是旅途,这也匆匆那也匆匆的。而此日此刻此人此湖此景此游,却需定格的功夫,留作永远的美好。

今作扬州游,我亦瘦西湖。

四十五、京口瓜州一水间

4月14日,农历三月十八,晴,镇江。

早上八点半,顺灿、乐永去镇江坐动车回去,送别过后,我们出发往瓜洲走。

从饭店出来几百米就是扬州有名的四望亭,四望亭向东,便到了大东门桥,这是条砖石拱桥,尚有瓮城的痕迹。桥边小而精致的民房,包子铺里的炊烟,窗外晾晒着的衣服,河上神定气闲地在静守着鱼儿上钩的人,如果不是桥上络绎不绝的车流,这是个很市井生活的地方,养人尤其能养文人。在橋上只站了一会儿,脑海里出现早年读过的《浮生六记》,沈三白和芸娘的故事就在这里。

我们沿梗子街河边往南走,这名字起得有趣,这河明明是小秦淮河,但河边的路却叫梗子街河边。街边有口古井,井台上的老石头锃光发亮,一派古香。走不多久,便到了小东门桥,它建于明代,也是砖拱桥。据说大东门、小东门过去都是木吊桥,是扬州有名的四水关六吊桥之二,史可法就是在小东门桥上被清兵抓捕的。这里飘散着的历史硝烟,落在黑乎乎的桥砖上,流淌在小秦淮河上。

杨花季节,路上杨花飘雨,路人一边走一边挥手赶杨花,却也成了一道小风景。

再往前就是古时的钞关之地,挹江门是在旧址上重建的,与小秦淮河也就隔个数十步,钞关就在边上,可以想象康乾时这一带店肆林立、秦楼楚馆、茶寮酒肆的繁华。“扬州夜,花月拥邗关。锦瑟两行倾玉碗,红楼千影照珠鬟,春漏不曾寒。”这是康熙年间号称红豆诗人的吴绮的词,“邗关”指的是钞关。这钞关之夜可是何等繁华绮丽。

运河尚在前面,一人很热情地给我们指了路。沿河左拐,见那望江亭高耸,便顺河向前直去,一大妈对着录音机在跟唱,咿呀呀的,就一句,唱过去又倒回来,我们在她面前经过,她也没感觉,业余到这份上,可见戏迷这“迷”字不简单。但这唱过去又倒回来却不是好东西,变成了我们的走过去又倒回来,前面施工路给隔断了,这施工也不搞个牌子通知一下。等我们绕了一个很大的弯,重新回到运河岸上时,太阳已在头顶了。

从这里去邗江区的路不错,但到了一个注明是运河三弯段的地方,他们在造公园,规模宏大,我们走迷路了,又弯过来绕过去的。在大树阴绿草地上,我躺着睡了一会儿,惬意极了,昨晚江苏大学的严教授请客,多喝了几杯白酒,到此一睡,算是全给睡出来了。我跟师父说可走百里了,但他说热得很难受,他是不怕严寒就怕热。此去一路上竟然买不到水喝,路上树小,还不能遮阳,好几处在铺柏油路,铺草。河水清河道直,这里再过二三年,一定很漂亮。

瓜洲没来过,但像“泗水流,汴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之类的诗却是亲切,一个地方能有几首诗让人读读该是多么地美好呀!

夕阳照在江面,渡轮汽笛在这长江之上拉响时还真是既粗野又悠长。

吴总吴志安夫妇,还有他的朋友已在饭店。晚上九点多,包建武夫妇、张相永、刘武豹和他的朋友,还有陈凌峰、叶建国和北白象镇东斜村的书记村长都过来了,他们趁周末也要尝一尝运河走路之滋味。

晚餐全是鱼,很多鱼没见过。有一条鲶鱼竟有十斤重,嘴巴很宽很大,估计胆小的筷子都不敢动。

四十六、满眼风光北固楼

4月15日,农历三月十九,晴,镇江。

昨天下午我们是连车带人渡过长江的,这是现代人的经历,江面不宽,很快就到对岸了。而我原来是想找一下金陵古渡口的,唐人张祜的“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州”,诱人千年。后来想想算了,想象总是美好些的,现在到处是灯火通明的,哪里去寻两三星火?

今天我们是作“三山”游,金山、焦山、北固山,不高也不大,都在长江边上。滚滚长江水,有时偏成熊熊火,古往今来,多少人在这里激情燃烧,留下千古长叹。

首先去的是金山,殿宇栉比,亭台相连,遍山布满金碧辉煌的建筑,难怪有人说“金山寺裹山”。一塔则凌空而起,突兀云天,让人顿时生出庄严和崇高。

人们礼佛敬香,也有人念念不忘法海和尚,这和尚有点冤,他可是金山寺的开山祖师,出身名门,老爸是唐宰相裴休。有说他斗败蟒蛇,也有人说白蟒受他点化,化龙归海了。如此这般,他与蛇有关系,与许仙却无瓜葛,好在大出家人有通天容量,恐也不与人计较。

去了芙蓉楼,因为这里有一首诗太有名气了,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一片冰心在玉壶”。说也奇怪,我老是把它念成“芙蓉楼送渐辛”,大概是我有多位朋友叫建新的缘故。

芙蓉楼可以多地有,芙蓉楼送辛渐的诗天下就这一首。北固山、北固亭也一样,“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人们可以不见此山,不来此山,但挡不住这诗里词间的千古豪气。

东斜来的几位朋友却也有趣,元辉兄喜诗,平时也会来几句,偶尔在朋友圈里发发。家尧书记懂三国,北固山上关心的是刘备招亲,还有一位是钱希文,他们三人是四十多年的老战友了,该老兄诙谐,会冷幽默,对林家尧说:“喏,多景楼到了,孙尚香在里面,漂不漂亮你先进去看看。”弄得林这老实人不会回话了。

焦山是渡轮过去的,山下寺院山顶万佛塔,庄严国土。我则奔“瘗鹤铭”而去,焦山碑刻博物馆里有它的专门一室。瘗读“yi”,第四声,瘗鹤铭则是葬鹤而作的铭文。有说作在梁代,也有人说在晋,或直接说是王羲之写的,但都无确证。它原来在焦山西边的崖壁上,坠落江中七百余年后重新打捞上来。我们看到的是五块残石,九十三个字,其中还有十一个不全。书法奇特,楷书参以篆隶,行笔苍古,体势开张。黄庭坚说“大字无过瘗鹤铭”,清朝王澍说“其书法虽已削蚀,然萧疏淡远,固是神仙之迹”。

老高和相永兄跟我一起去看的,他们问我看了有什么感觉,我还真说不上来,却想了另一个问题,古今的名家大师都说这残石上的字已臻极品,那后世这何止千万的书法离这差几品?书法有没有尽头?

四十七、这里的运河没堤

也没路

4月16日,农历三月二十,晴,丹阳。

想不到镇江到丹阳的运河边上是没有路的,与北方不一样,北方大部分地方都有河堤,与仅一江之隔的扬州到瓜洲也不一样,却与乐清相似,乐琯运河边上也没有通行的路。

这却令我们失望,原来以为到了江南,路是沿运河走的,树是参天的,路面不是塑胶至少也是柏油的,可这真的没有。

早餐后,在省道上开了一会车后转到村里,地方名却有趣叫庄前跳,听人说在这绕过前面村庄可沿运河去丹阳。下车四望春草如碧,油菜地变成一片淡淡的黄,花谢成荚,那种扑面而来气势恢弘的灿烂过后要转向成熟了,但也有不甘心稍縱即逝的,仍留在枝头作着成熟前的最后招摇。

村里的房子大多是二层楼,看起来比较新,平房普遍旧些。这里离运河尚远,我们沿着乡间的小道走,俨然已是一支队伍。老钱是这支队伍中最年长者,白短袖西装裤,绅士风范,却是殿后队员。二位女士包得像粽子,太阳当空照,就怕一个晒字。

大家是来走运河的,可是运河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半个多小时后到了大博镇上,打头阵的传下话说,往左拐走一段公路就到运河边了。公路上车来车往,吵、杂和油烟,还有拂过的热气和尘土,易让人生出烦躁。好在时间不长,前头又传来话说前面路口再一个左拐就到了,老钱却左拐入超市买了盒风油精,我们逗他是要借风油提风神了。一直过去,穿过一条横街再上桥,桥头折向右便在运河岸上了,村内的路牌上写着运河路几弄几号的。大家一下子兴奋起来了,河上船过发动机的声音听起来也是那么雄壮浑厚,不是单调而是力量。可是没走多远,路弯到村里去了,等再出来时运河不见了。村口有池塘,青青的水草、光滑的石阶,安静的几无声音,高元辉说梦回童年了,陌生的村子熟悉的风景,这演绎的是别样的乡愁。

走出村口,南望运河隐约,路却没有了,只能从地里小径上过,脚下是小麦,路旁长满紫云英,还有槐豆,紫云英开着红色的小花,槐豆树上开着水蓝色的小花。

苏北农村树比较多,这里不多。连续二个多小时太阳底下在田间小路上绕来绕去的,不说走累晒也晒软了。建武晒得满脸通红,流汗不止拍照不息。建国昨日游景点半路就跑了,今天精神焕发举着个小红旗走得倒轻松。这班人虽不是锦衣玉食富贵娇人,但这二十来年有谁走这样长过?也够难为他们了。

我们走的好像是近路,近路经常会走错。这一路上,也不知走了多少错路多少弯路。为此常用的短语和对话都出来了,“这是往南,对,方向没错,就这样了”,“听我的,听我的不会错。好吧好吧,走吧”,“妈呀,反了,走南怎么朝北了”想着会互相逗逗。

晚上丹阳的朋友请我们吃河豚鱼,乐清话把河豚叫作“乌啷”,不受欢迎的叫“乌啷脸”给你吃,我们可是受欢迎的朋友,却也吃乌啷。这是个吃“乌啷”的季节。

四十八、沸井涌泉很神奇

4月17日,农历三月二十一,阴,常州。

我上车时白玛师父已在车上,跟我说天就像知道我们心里想的一样,夜里下那么大的雨,早上就没有了。他总是那么真诚,对天的感恩也写在脸上。昨晚丹阳的雨大,小花园里汇水成流,夜雨打窗,灯光也是湿的。

丹阳的朋友陪着我们驱车去延陵镇九里村,雨后天空寥廓,空气清新,四周空阔,散散落落的房子已没人住,老居民们都搬新村了。祖先都2000多年了,人们还能腾房子,这可不是一般的人物。

这里供奉的是季子,季子是春秋时人,与孔子同时代,吴王的第四个儿子,老父亲让他接班他坚辞不受,把国王的位子让给兄弟们坐。

季子挂剑的故事流传更广。说徐国的国君很喜欢他的佩剑,他心里明白,但在出使的途中自己还有用不便相送,等他回来时,这徐国的国王已去世,于是他把剑挂在这国王的墓前,并说我当时心里已把剑许他,没讲出来而已,人不能无信,自己心许过的要做到,世人传为高风亮节。

通往季子庙的是条石板路,已很有些年头了,我们在村口下了车,也没游客也没本村的人,河对岸是条公路,车子过不来,河上是一条古石桥。庙内有“呜呼有吴延陵季子之墓”十字篆文的募刻,据传为孔子所书,史称十字碑。季子庙也是吴氏世祖的宗祠,三哥姓吴,两夫妻拜得很是虔诚。

这里称奇的是沸井涌泉。一位穿着唐装的男子给我们作解说,另一人拿着个提兜和一叠纸杯跟着,我以为他是附近的农民,原来他是舀水给我们喝的。一块二十来平方米的长方形地上,是六口古井,相距尺许,井水沸涌,而且是三口清三口浊。第一口井里的水喝起来味近啤酒,第二口井的味近苏打水,第三口的井水则可以洗眼睛,洗后还真舒服了不少。这唐装男子说CCTV都来拍过,也有不少人在研究这其中的奥妙,但奥秘还不知道。白玛师父的脸色很是认真,他说这是神水,到底是什么说不清楚的。南朝有本书叫《异苑》,讲到这里的沸井,这样一算,沸井这名声至少有1600多年了。还是南朝,有位叫张正见的写过《行经季子庙》一诗,“野藤侵沸井,山雨湿苔碑”,我们看不到野藤了,人们现在保护有加。

时近中午我们参观了丹阳石刻博览园。这是我路上看到的规模最大的一家了,藏品也丰富,七千八百三十件,但比起天津北辰和徐州那二家,像门楼牌坊类的少一些。石刻是一位加拿大的华侨捐的,博览园是丹阳市政府建的,可谓各得其所。据说投资了四个亿,这于保守的人或有不同看法,但于地方长远,肯定值得。

下午的路虽非沿河,但还好,树荫茂密。穿村过乡、出城入廓,到常州时,已是金乌西沉,华灯初上。徐云峰是昨晚过来的,也要陪我们走一段,两个多小时才过,他老是落在最后,连呼力不如人。林家尧与钱希文是儿女亲家,林的儿子是钱的女婿,已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这酒就有了家宴的味道。他叫科,三十多岁在常州就二十来年了,有成熟商人的干练,又有其父为人淳厚的基因。

四十九、到了瞿秋白的故乡

4月18日,农历三月廿二,晴,无锡。

常州古迹多人物多,一不小心就会碰上。从天宁寺出来往前三百来米,我们在路边等车,扭头一看墙上竟嵌着“赵翼故居”的牌子。赵翼是清代著名史学家、诗人,他的“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名气很大,被我就多次引用过。

我知道瞿秋白是常州人,今天终于有机会去他的故居和纪念馆。这故居是常州的瞿氏祠堂,这是他的故居或就是他的寄居,他出身绅士之家,但他的父亲会诗会画就不会治家,落魄了才会住到祠堂里,这得受多少白眼呀。早年读过瞿秋白的一些资料,不知哪本书我忘了,说1912年常州城庆祝“双十节”,街头店铺乃至家家户户都挂起红灯笼,瞿秋白却在自家门前挂了一盏白灯笼。别人居有家,他却住祠堂,少年的心不平呀。

他这个祠堂共有三进,在第二进有他的塑像,好像是石膏像,古铜色,儒雅风流,书生意气。屏风上刻着他的诗,“我是江南第一燕,为衔春色上云梢”。

瞿秋白犧牲时才36岁,他以文人入政,这政于他是失败的。几年前我曾去闽西长汀拜谒过他的就义之地,他是唱着国际歌,盘腿而坐令敌人开枪的,这平静和从容才叫惊人。我读过他“多余的话”,他对人生反观之深,内心之坦荡和剖析之无情,令人读而生畏。正是这“多余的话”使我对他生出了无比的崇敬。照片上的他很秀气,面容有点苍白,但他是一个真正伟大的人,他留给我们的思考太多了。纪念馆里刻有他的一句话,“为大家闯出一条光明的路”,这光明的是心路。

想起了鲁迅赠瞿秋白的名联:“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他们之间的敬重和友谊很完美,而把瞿秋白奉为一种精神,一种人格的完美,我也知足矣。

常州的天宁寺很有名。佛门也真有钱,寺中的天宁塔2002年建造2007年开光,气势雄伟,仅楠木就用了5000立方,铜饰品1000多吨。方丈的题词随处可见,当然与5000方、1000吨比少的多。塔前广场右侧有一排平房,喷着红色大字售票的,认捐的,购香烛的,还开了一家祈福邮局,清静之地,钱袋子也哗哗响。

午后我们开车去横林镇,此地有运河穿过,沿河没走几步就过桥到了对岸,这里正在改造,泥土堆成山,只有小路的影,我们就沿这影子路走。这样走了一段,这影子路也没有了,而是宽约四十公分的河坎,见到有水渍的,或是芦苇这类水草拦路,我们每步都小心翼翼。三哥夫妇和老虎胡成虎问题不大,可苦了白玛师父,中途他跟我说头都晕了,差一点要扑倒河里去了。

到饭店时,德力西无锡公司的老总赵建华已在等了,他与老虎和我是老朋友相见,大家都很高兴,会仓坐动车从乐清过来,7点30分也到了。晚上我们乘兴游了无锡老街。

无锡运河研究会副会长曹先生一起用餐,他给我介绍了好多关于无锡运河的变迁史,并给我送了几本关于运河研究的书,他今年82岁了,看起来好像才70岁出头似的。

五十、拜拜灵山大佛

4月19日,农历三月廿三,晴,无锡。

记得2006年春我来过灵山大佛景区,已十多年了。那时的印象是大佛气势恢弘,高与山齐,双眉半弯,慈目微闭,你走远他看远,你走近他看近。而今天来大佛依然慈颜微笑,宝相庄严,右手指天,左手指地。在大佛前的广场上,当佛乐响起,水龙腾飞莲花绽放,金身太子佛徐徐升起时,也是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懂的人知道,这是吉祥的祝福,除去痛苦,抚慰心灵,愿天下平安快乐。佛讲佛性,佛性应是在人性上的提升,所以佛懂人。而人呢,但求佛能懂我佑我护我,所以信佛念佛供奉佛。我想起了南怀瑾先生的一副对子:“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看的破而放不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讲的好而做不来。”这几十个字把人性与佛性的关系讲得深刻了。十年后的今天我看大佛、看广场上的人头攒动,与十年前应是有了些变化。

而去灵山梵宫,又是一种新的体验。我特别留意的是“华藏世界”,这是佛家称的内心至善圆满,光明灿烂,和谐快乐,庄严慈悲的理想境界。这天外之天、心灵之归宿竟在眼前,我当然得先看个够,得出的印象是八个字:纯净透明,美艳惊世。这里用的基本材料是琉璃。琉璃本就是“水里来,火里去”的,澄明透彻,由它去表达和营造庄严美好的环境和情境、心境、意境,还真是首选。

在《觉悟之路》演出现场,我拍了一张金黄金黄的照片,金光似欲喷薄而出,发在朋友圈里给大家作美好的祝福。

下午去了鼋头渚,春天的太湖到处是美景,我们也舍不得坐车了,这好景色、好心情可不能一闪而过,一个来回六七公里。树有挺拔似欲直插云霄的,也有盖如罗伞的,碰上的游客百人百样,但无不欣喜不已似的,在风景中的人会变美。难为建华兄都陪着,虽有老板肚,但走动脚也生风,一点也不慢。

周荣老弟特地从苏州过来,周海也过来了,鼋头渚上留下一行我们的脚印。

晚饭后惠山泥塑的徐大师给我捏头像,在大堂茶吧里,我们对面坐着,他搬出一块泥巴,看我一眼捏一会,捏一会看我一眼。我想起了小时候玩泥巴,田里的青紫泥,最高水平也就是做成既像马又像牛、又非马非牛一类的东西,就没想到做头像。徐大师做成后,我也觉得这既像我又不像我,似我非我,老虎和建华兄在边上看,却说太像了,哈哈,纯属起哄。

五十一、二度来华西

4月20日,农历三月廿四,晴,苏州。

一大早请赵建华老总陪我们去看望无锡市老书记洪锦炘,他家在洪宅,乐清的名门望族。洪宅出了不少人物,他是其中之一,江苏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任上退休。1997年上半年我在虹桥工作时曾带一班人来过无锡,他让一位秘书长全程陪同,还请大家吃饭,乡情亲情很重,几十年过去后我记忆犹新。

老书记依然清癯秀拔、神风润朗。书架上有不少与重要领导人的照相,我向他表达了对他的敬重和祝福,他也对我们的走读运河赞赏有加。围墙内的小院子里草木茂盛,春意尚在。

与老书记这里隔着一条小巷的是张闻天的故居,这是一幢西班牙式小楼,两层三开间,是张闻天度过他生命最后岁月的地方。展出有图片有实物,我注意到了1945年6月毛泽东《在中共“七大”期间关于选举问题的一次讲话》,是这样说的:“遵义会议是一个关键,对中国革命的影响非常之大,但是,大家要知道如果没有洛甫、王稼祥两个同志从第三次左倾路线分化出来,就不可能开好遵义会议。同志们把好的账放在我的名下,但绝不能忘记他们两个人。”这洛甫就是张闻天,这段话装在镜框里挂在那里。

这上午的时间我们游了淘沙巷,还参观了薛福成的故居、光绪皇帝题的“钦使第”。无锡出的名人多,名人故居也就多。

东林书院本是要去的,“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上午太匆促了,另一拨人在惠山那边等的时间已够长了,只得半途而止,终未去成,风声雨声读书声,依然声声隐约。

中午时分我们走过锡惠大桥,与大家汇合到了惠山古镇。惠山古镇我是第一次来,二泉映月名气却很大,最早知道二泉映月是那首二胡名曲。在挂着“泥人丁”招牌的一间店铺兼工作室里,买了一件小但有点儿趣的泥塑。

下午近四点,我们访问了华西村,或应该说是参观了乃至游览了华西村。北方大邱庄去过,南方华西村当也来。尤其是前不久有报道说华西村总资产542亿负债为389亿,便趁顺道去去。山上有迷你型的天安门,有长城,有山海关呀。发现华西喜欢造塔,华西金塔高大威猛,新看到华西金塔的右前方又添了九座新塔楼。而且发现他们喜欢狮子,金塔四周摆着不少的石狮子,说都是送的。

我感觉它不是村而是公司,村民的房产证在村里。在“天安门”半山偏下的地方,绿树丛中有几座新别墅,我问这是给谁呢?回答说是给贡献大的创造效益多的。在金塔上往下望,就老书记吴仁宝生前住的是一幢八十年代的老楼房,现在全村都是别墅。吴老书记其后面的几排别墅是第一批,也有几幢好一些大一些,我又问这应该也是分给贡献大创造高收益的人,回答说是的。那应该首先就是村里副书记或副主任们的了,回答也说是的。

墙上挂着一个“1975年12月9日,苏州市各界爱国人士学习参观团赠”的一个牌匾,上款是“江阴县华士公社华西大队”,八个大字是“拆天改地,造就新人”,“拆天”這词还是第一次见。年头已久,牌匾已旧,当年制作也粗糙,而把它与国家领导人以及一些著名人士的题词挂在一起,当有它的讲究了。

五十二、春风连夜入姑苏

4月21日,农历三月廿五,阴天,苏州。

我们“烟花三月下扬州”赶上了,今天又游苏州。贺方回因一句“梅子黄时雨”,而有“贺梅子”之雅称,但我不满意他这里的两个“雨”字,“一川烟雨”这“雨”我把它读成“语”,“一川烟语,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这也是苏州最漂亮的时候。今天我们人多,一条大游船上坐得满满的,路之遥公司请大家环古城水上游,天欲雨,风微凉,树绿水碧,红墙黛瓦,呼吸着不同于北方的空气,听着娇滴滴软糯糯的评弹,看细浪轻拍船舷,一切都是缓缓流淌着的感觉,包括这时间和此刻的心情。

船上有十几位是白玛师父的弟子或朋友,他们从上海过来看他,他很开心。我问他还记得淮安夜游清江浦吗?他说怎么不记得,很好的呀,灯光很好看,那几个人也挺好的。真快呀,恍若昨日,那晚河上我穿着一件厚厚的外套,今天已是短袖T恤了。

游船一程,评弹几曲。稍后上了码头我们去游山塘街,游客虽多,似乎也不嘈杂。周荣老总全程陪同,他是一大早就到饭店了的,一见面我说你把我们搞娇贵了可不行,住香格里拉,出门就豪车,奢华大了。他说你贱得起也贵得起,我是尽地主之谊。

山塘街是精致的市井文化,俗却不庸,虽多店铺,亦有自然之风。阊门有白居易祠,山塘街也称白公堤。1200多年前白居易为苏州刺史,开凿水道,连通运河,这水道即山塘河,淤泥堆积成堤即今天的山塘街,遂成“一等富贵风流之地”。白居易祠里的对联我把它抄录如下:“唐代论诗人李杜以还,唯有几篇新乐府;苏州怀刺史湖山之曲,尚留三亩旧祠堂。”这里后人看前人看得比较清。

中午周董他们安排的是地道的姑苏老式饭店和正宗的淮扬菜肴。饭后我们从阊门沿古运河到盘门,让新来的这些人稍过一把徒步瘾。

到路之遥公司已是四点多了,大家都很高兴地去,北京来的董姓女老总悄悄地说,苏州路之遥呀,我可是遇上人物了。

记得是2005年吧,我第一次到周荣的厂里,与祥和兄一起过来的,那时他正在建新厂房,之前他是租人家的。说是批了80亩地,我是吃惊不小,现在的公司是占地800亩,我却感到正常,他这些年发展尤其是智能化制造和研发的能力,令人匪夷所思。几年前人们津津乐道、趋之若鹜的日本马桶盖,核心部分的生产竟出自他的企业,他现在的研发已到第十代,目前市场上卖的是第六代。

他在企业里极力推动的是敬业精神,他说工匠首先是工然后是匠,这很有见地。人们需要实在,企业也不能老吊人家的胃口,吊多了就成忽悠了,于员工不好,于企业也不利。

这些年我们也是经常见面的,喝酒不多喝茶多,喝茶时好说话,他经常有高见。在异乡,从租厂房到自己拥有高科技研究和开发的能力,他写了一篇美妙的创业史。

由此我想到了一个人的人生价值和生命意义的命题。人生价值是可以量化的,企业或生意做大,财富多,乃至官当得大,都体现了一个人的人生价值,而其与生命的意义有一致的也有不一致的。这其中的区别在于他对社会的贡献上,人的生命的意义与他对社会贡献的意义应是一致的。我认为在周荣身上体现了一致性。

晚上吃西餐,美食美酒,宾主皆尽喜尽欢。

赵工、良建和建明、一丰他们趁周末也过来了,到时已比较晚。

五十三、“红衣总管”过生日

4月22日,农历三月廿六,晴,苏州。

周荣兄盛情,留大家在苏州再过一宿,他要我们把这美好的行程拉得更长些。是啊,远在河北时我们巴望早日到江南,到江南了,离杭州一日近一日了,又生出了留恋,巴望慢一点。昨晚的酒多了,上午我没出去,在饭店休息,他们去游虎丘和寒山寺,一句“夜半钟声到客船”,悠悠千年。

起来冲个澡,泡了一壶茶,当窗坐着,尽情享受这静谧的早晨和放空了似的这心的轻快。杯里的普洱茶红浓明亮,喝一口醇和甘甜,这是近一个多月来最轻松的上午。首先看手机,一路上还真赖上这手机了,“嘀”的一声微信一条,打开便是友谊。今天有二条属高人高见,其一是提示我的,录如右:

“长途远足难在两头,开始时难走,难的是脚力和腰力。快到的时候难在心力,还能像在冀鲁平原上那么步履不停而心止如水吗?江南多喧嚣,君当一如既往坦荡荡,看似风当如烟。”

第二条是他自己对生活的感悟,这哥们近来玩深沉了,也录如右:

“有一天你会突然发现,你的好,对别人来说就像一颗糖,吃了就没了。而你的不好,就像一道疤痕留下了,会永远的存在。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因为你的一点好,就原谅你所有的不好,那就好好珍惜吧,因为大多数人,只会因为你的一点不好,而忘记你所有的好!”这是朋友相处的百分比的问题,我但愿拿朋友一的好,盖他那九十九的不好,当然这一和九十九是夸张的说法。

朋友的话要听。明天就要入浙江了,比起华北、山东、江苏要熟悉,陌生感减了,新鲜感也会不足,原定过了“五一”到杭州的计划要提前。

读了一个上午的书,读的是自己的《家山杨梅红了》,旅途上读自己的书是大享受。或许是这一路风吹日晒的,眼光变了,有几首如果照我现在去改,可能会被我改得面目全非。不改了,人生阶段不一样,体会自当不一样。

下午游木渎镇,只因周末,人流如织,名居名宅,终无片刻安宁。都说木渎风情万种,这万种风情被这到处哇啦哇啦的导游喇叭淹了一半,只有不到五千的风情了。

今天是祥和兄的生日,一大早他穿上红T恤,很是喜庆。我们是高中同学,友谊了四十多年,兄弟了四十多年,这次陪我一起走,还要管我们的吃和住,住的地方可以不高档,但不能不清爽,吃的可以最简单,但不能不卫生,他都做到了,而且有他在就热闹。因为他喜欢穿红色的旅行服,我们昵称他为“红衣总管”。

晚上周荣夫妇为和兄举办西式生日宴会,同时为我们饯行。十几米长桌一字摆开,雅致精美,洁白的桌布上二十多副银色餐具,在華美的吊灯下闪动着晶莹的光亮。室外金辉满园,室内春意盎然。惠儿和她的闺蜜下午从上海过来,赶上为祥和叔庆生。

鲜花、蛋糕,红酒,这晚上的美好属于和兄,也属于我们大家。

五十四、拜访庙港老太庙,知道有个“邱癞痢”

4月23日,农历三月廿七,晴,吴江盛泽镇。

一大早周荣兄来饭店为大家送行,严教授则陪我们去庙港,庙港在吴江,南怀瑾先生的太湖大学堂就在这里。严教授与我扬州见过,一席交谈,一见如故,他是苏州大学搞城市规划设计的,又有自己实力颇厚的公司,作品多多,精品多多,是一个既有梦又能把梦变成现实的人。

一路上我的心情有点激动,到庙港算是故地重游,南先生健在的那些年,我好多次过来,住个把星期或三五天,陪老人说说话,听听他的教诲,读点书。记得2011年的那个春三月,我向他报告乐清三禾读书社的情况,老人竟扶案而起,老泪纵横,他说自己为现在的乐清居然有这么一个读书社,有这么一批仍能以读书为乐事的年轻人而感动。此情此景犹如昨日,想起仍惊之悚之,老人对故乡的情是在最深处的地方流露,他能看到一个地方最重要的是什么事,也十分清楚一个地方什么东西是最宝贵的。也是那个晚上他对我说,你官可以不当,但搞文化和抓住读书不放这是你的初心,你不能变。今天当我一脸黝黑一身风尘向他走来时,他如健在当会十二分的高兴。

严教授的一位沈姓朋友在高速七都震泽出口的地方接我们,并为我们在前面带路,经过太湖大学堂门口时,车子像风一样刮过去,我心里打了一咯噔。他把我们带到老太庙,这匾额是南怀瑾先生题的,落款称九四顽童。老太庙里供奉的是邱老太爷,他是庙港百姓的守护神,相传船入太湖,一旦遇险,只须高喊几声“邱癞痢”便安然无恙。“邱癞痢”是邱老太爷的小名,如果唤“邱老太”,他也是会来的,但比较慢,因为“邱老太”是他官场的名字,唤他官名他要换好官袍才能出现。“邱癞痢”这可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字,看来他是个不为自己尊者讳的人,南先生也一定会喜欢这一点。

此庙毁在1958年,2012年重新建成,南先生捐了18亩的土地指标和100万元的稿费。因有了南先生的背景,我们看的听的都很仔细。

在这里喝了茶,沈朋友带我们去了费孝通江村纪念馆,费先生《江村经济》中的江村即是这里的开弦弓村。费老生前是行行重行行,二十六次到这里调研,该村因此也成为国际社会学界研究中国农村的首选之地。在这个纪念馆里,你能看到费先生的命运和开弦弓这个普普通通的江南水乡紧紧的连在一起所生出的生动及其沧桑。

离开了这里,与沈朋友握手告别后,我们去太湖大学堂,但只在大门口站一会,曾经熟悉和亲切的大门今日很陌生,门卫借口里面有重大的活动,谢绝所有闲人入内。一切都很遥远,白玛师父劝我说,没关系的,很好了,进不进去,来过了都一样。

严教授请大家吃了中饭,我们送他上车后,便去做震泽古镇的匆匆过客,明诗人温良学到这里说自己是“鼓角春江一日狂”,可我们只狂了两个小时。与木渎比,这里含蓄古朴,温润安静。只是行旅匆匆不敢多逗留,赵工他们得回去,我们往盛泽走,盛泽是我们在江苏境内的最后一站。

震泽到盛宅走的也是公路,车不是很多,田野里可以看到不少桑树,公路有人行道,安全没问题。难得阿密居然走了十多公里,他可是个不爱运动的主,惠儿和她的闺蜜刘萌走得似乎也蛮轻松。

近盛泽时,看到一个挂着好几块牌子的办公楼,我们还以为是乡或镇政府,走近了才发现是村办公楼。下午五点来钟踏入盛泽镇,天呈青灰色,这青灰色的下面街道宽敞,清净爽朗,满眼绿树,高楼挺拔,是一座现代化气息很浓的城市。看其规模和气派,哪里还是一个镇呀,这令我们感叹不已。

刘金彪在盛泽多年,我是多次说来而未来,今日带着运河的风水来看他,大家别有一番高兴,而老朋友招待,自然又是一个豪华的夜晚。建克兄、惠儿和刘萌他们饭后回上海。周海平下午从杭州过来,他爱茶也喜欢茶的收藏,这晚上就少不了喝他的珍藏版了。

五十五、踏入浙江地面

4月24日,农历三月廿八,晴,嘉兴。

早上醒来窗外望远,水即天天即水,但轮廓已现,中间的黑白是大颜色,欲亮未亮时的蒙蒙亮本来就是一景。等太阳露出脸的时候,又是一个现实的世界,高楼、广场、湖泊,还有晨练、晨跑的人群,新的一天开始了,这盛泽给我十分美好的印象。

金彪的厂子每天出产的布料达150万米,我们参观了他的生产车间,几百台织机在工作,看到的工人不多,过道上车进车出很是繁忙。他说十几年前感觉厂房太大了,现在是太小了,新厂房明年启用。盛泽是蚕桑纺织的产地,金彪是个把传统做到了现代的人,俨然已成为一代纺织行业的企业家。

10点来钟,我们跨过了江苏与浙江的界——一条石拱桥,五孔的,高卧运河之上。海泽举着小红旗,平地高高跃起,镜头中留下了蓝天白云古桥,和矫健欲飞冲天而起的他。白玛师父近日管海泽叫钓鱼岛,一会儿不见就说钓鱼岛哪去了,看到他了就说,哦,钓鱼岛在了呀。这名称的由来是因为他在2004年成功登上了钓鱼岛,还是个头儿。

盛泽去嘉兴的运河边上也没有路,我们依旧选乡村公路走,这是块肥沃的土地。史上称“嘉禾一穰,江淮为之康;嘉禾一歉,江淮为之俭”,江南运河即是从杭州经嘉兴而至镇江的。过王江泾镇时见路边立着一块《苏嘉铁路王江泾站碑》,这里曾落下无数日寇的炸弹,飘过抗日战争的硝烟。王江泾是浙江的地界了,金彪说,当年本来是准备在这里落户的,但河对岸的政策优越,好鸟择林而栖,就到对岸了。今天的盛泽“日出万匹,衣被天下”,用阿密的话说,什么“巴布莱”“九布莱”这里都有。

下午1点多我们到了前面的镇上,在一家超市买了一些东西,就坐在它门外的台阶上吃并作短暂休息,我们知道这种吃和休息方式是这次行程中的最后一次了,想来却也觉得留恋起来。都说随意难得,随意还真难得,终是有那么多人,在旅途上好像才可以放得开,才能如此随意。

嘉兴城内的运河边已成公园,清清的水,碧绿的树,树下草地上坐着我们这批五颜六色衣着的人。我想起了我喜欢的元朝詩人萨都刺,想起了他的《过嘉兴》:“我歌水调无人续,江上月凉吹紫竹。春风一曲鹧鸪吟,花落莺啼满城绿。”《水调》传说是隋炀帝开凿大运河而作的大曲,此曲很香很高雅,隋炀帝很臭很暴君。

徒步的一个大好处是可以想一些问题,而且是无拘无束、海阔天空地想,运河与隋炀帝的关系当然也想。传说的还真不是那么靠谱,包括某些所谓的秉笔直书。中华民族是个伟大的民族,一个伟大的民族一定有伟大的工程,京杭大运河恰恰是我们这个伟大民族的伟大工程之一。而这背后的人却被咒骂千古,在苏州河上,船娘说隋炀帝为看琼花而造运河,周海未等她说完便让她打住,“你这是瞎说,胡说八道。古人造谣,你这是传谣。”我听得都惊讶,周海人粗口气也不细。

晚上金彪请我们吃南湖船菜,八大碗八小碗,野菜竹笋、野生鱼虾、土鸡野鸭。酒却是上等茅台,而且摆出了不醉不罢休的架势。

烟雨楼今夜无烟雨,南湖上灯色澄明。

五十六、记住了嘉兴“三塔”

4月25日,农历三月廿九,晴,桐乡。

昨晚住在南湖上,金彪兄弟安排得很周到。

嘉兴南湖是个名胜的地方,古人说它“轻烟拂渚,微风欲来”,湖心岛上有座烟雨楼,使人想起“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诗。岛上有两块乾隆御碑,据说他六次下江南,八次上烟雨楼,写了几十首诗。这一路上看了不少的御碑,乾隆的最多,康熙其次。

这次没有去看红船,但董老董必武的诗记得很清楚:“革命声传画舫中,诞生共党庆工农。重来正值清明节,烟雨迷蒙访旧踪。”他是在这条船上开过会、唱过国际歌的人,这旧踪则是布满历史烟雨的旧踪了。

今日有太阳但不大,九点多离开饭店经紫阳桥到范蠡公园,一路往西,运河微波轻漾,却见河边有“三塔”并峙,黑黝黝的,均为九层。每塔前都立有一根石柱,千百年也匆匆,不知多少纤绳在这石柱上勒过,以致绳痕很深,历史感也很深。风吹过,似那赤裸上身、青筋暴露的纤夫在走动。见白玛师父双手合十念着经文在绕塔走着,我读到了古意,感受到了禅意,也有了几许寒意。在我们之前的都过去了,下一刻我们的此刻也就过去了,“瞻望清路尘,归来空寂灭”,我没拜塔,却对着这几根老石柱作了几个揖。

我掏出手机,这会儿不是拍照,而是翻出早上白玛师父发在圈子里的一首诗:

无论什么时候

当烦恼袭来时

当我们的心不快乐

马上就要生气时

一定要学会

对自己说一声

我不是为了生气才活着的

命运的深层次意义

就是要学会放弃和等待

放弃一切喧嚣浮华

等待灵魂慢慢的安静

当我们慢慢

找回自己的本初

就会发现

眼下一切的不快

根本算不了什么

看着这石柱,这诗读得更有味。白玛他是活佛,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遇上你是我的缘》这歌词就是他写的。所以有人说我这次运河行的组合恐怕是独一无二的,既有白玛师父又有房宁教授,一位高僧大德一位大牌学者。这日里风里沙里汗里三千里,也是诗里画里史里思里三千里,白玛师父是稳定的力量,每步陪伴,步步春风。教授也不能缺,常点拨一二,开我茅塞。

叶文杰过去说自己走路还可以,带学生上城北灵山一个来回不大费力什么的我都不大相信,这几天发现果然不错,与白玛师父还较了一回脚力,最后说真心佩服。我笑他是帕萨特1.8T,人家是奔驰600,不可比的。

吴志安和他的夫人叶乐燕,从镇江至今未落下一步,他们在快乐也就在,绿树碧草红霓裳,一路喜庆,一路美好。想起了白居易的江南忆:“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

今日其他诸事另记如下:

(1)三点多钟我们到了桐乡,天阴沉沉的慢慢下起了雨。去理了发,明天就入杭城了,人逢喜事精神爽,不能邋遢相。

(2)金顺灿、郑秀海昨晚归队了,明天一起入杭城。周健饭点到;晚九点多,孔庆元、陈绍鲁、周越女、王玉珏到;還有叶鹏程也从北京过来。入城的人马增加。

(3)建克已与有关方面谈妥,明天由桐乡海事局派船接送我们去拱宸桥。

五十七、不胜今宵一场醉

4月26日,农历四月初一,阴,杭州。

早上天有点凉飕飕的、欲雨未雨。虽已时近初夏,却尚留有几分江南的春消息。

我们先是坐车到塘栖,这是座古镇,大运河穿镇而过。古来塘栖就是杭州市的水上门户,由此走水路入杭城,还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走读运河已是一个故事,故事得有结尾,选择了这天气这地方,便使这结尾多了几分诗意的美。

未入古镇先见古桥,古运河上横跨着一条七孔的石拱桥,旧石板旧栏杆被昨夜的雨冲洗得很干净。抬眼望去天空灰蒙蒙白糊糊的,桥上的人一个个都很清爽很洒脱,天街似的,“走读运河”的小旗帜,像一抹红云飘过,十分的亮丽。

我看了一会桥头的石碑,这叫广济桥,明代弘治年间建造的,距今已500多年。那时两岸相隔,一个宁波的商人叫陈清时,为此而游走天下,多方筹资,桥成之后人们念其恩德,把他称之为“广济长桥之父”,立碑纪念。其实,一个500多年,这期间也不知其有多少废与兴,人事一代代,禾苗一茬茬,但美德总是长留,桥愈见其老,德愈见其贵,致使这地也添了无数的厚。

虽然塘栖的形成也是借了京杭大运河的光,光绪《唐栖志》中就有这样的记载:“唐栖风帆梭织,其自杭而往者,水陆辐辏,商家鳞集,临河两岸,市肆萃焉。”虽是古老的商业之地,但直到今天看到店铺里的东西还都是自家的多,没有那种买卖的嘈杂。河边有很长的长廊,长廊里有长溜的美人靠,此地有俗语称:“跑过三关六码头,不及塘栖廊檐头。”一个老是为他人着想,为外人提供方便的人或地方,有着他的敦厚的本性在里头,我对这些人及至地方总是高看一眼。

近中午时陈建克过来了,余立平和乐永、立安他们都来了。亚亚远远地奔过来,与我久久地拥抱,一米八八的个子比我还高出一头,说“阿伯,您比我想象的要白一些,我看照片你很黑很黑的”,转过身要过小旗帜,高高地举着,一幅姚明入奥运会主会场的架势。

我们从海事局的码头上船,一河青光,船来船往,水运也繁忙,千吨左右的大船居多。房宁教授说古之漕运,也说今之航运,他说水能载得动金山银山,它可以为铁路公路分担重负。

当然我们讲的最多的还是运河的旅游,这是将来的长线,人们会慢慢地朝这运河的边上走去,它表达的是历史,是文化,是情怀,当然也是风是景,是旅游是健身。

去年此时我来过拱宸桥,今天再来却非旧时感觉。这一路上我们很多次念叨过它的名字,念多了想多了就成了心中的一份牵挂、一份寄托。踏上这码头,便感觉这些都放下了,生出了无限的轻松,却也奇怪,与这轻松顿生的同时,感觉心也澄明了,这桥、这桥下的水、这桥上的人都明亮了起来。

建克兄和高度老弟为我们在拱宸桥边的“舒羽”咖啡馆举行了一场茶叙。这“舒羽”也叫“运河读书室”,是高度办的,在这里舒展羽毛,是件很诗意雅致的事。我、教授和白玛师父都讲了一些话,无限感慨,深情表白。

今晚宝鑫的杭州公司灯火辉煌,绍旺老总在这里为我们接风。小院内樱桃熟了,甜中带酸,挂在枝头的青红相间。房宁教授开玩笑说:“你出了本《家山杨梅红了》,我要出本《院里的樱桃熟了》。北方多樱桃,我们第一天出通州到沙古堆村看的就是樱桃园呀!”想来真快,那时园里的樱桃正开花,现在应早已在北京城的商场里了。我对教授说:“沈从文说这个春天去看了一个人,我们这个春天去看了条运河,也看了这樱桃。”

晚宴四席,自是杯盏觥筹,“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这酒喝得开心,面对好哥们,这杯便频频举起,几乎未曾放下。

五十八、千秋以上接精神

4月27日,农历四月初二,晴,杭州。

我们住的叫江河汇饭店,出门横过马路往左一拐,就是京杭大运河流入钱塘江的口。江口平静,阳光照在水面上懒洋洋的,钓鱼的人把钓竿密密地搁在绿色的护栏上,微风吹过便有轻轻地摆动。这位钓鱼的是个快乐的主,戴着耳机听着歌,脚边摆着一叠啤酒,他不像我是纯来看风景的,他这钓竿一甩便与这江这河,与这江河汇合的地方有了某种联系。我想到了由闸口驶来的船,江水河水于它都是水,而船上的老大他的眼光总是盯着下一个码头。

下午因为有一个与媒体的见面会,我也无心在这里作更多的逗留,但这河口却给我多了一个思考,运河到了钱塘江到底是结束了或是新的开始了?正如有人喜欢波澜壮阔,有人喜欢波澜不惊,运河如有思维,可能也会面临新的选择。

我是二月二十七日从家里出发的,到今天正好两个月。出来时曾说过但愿减去的不仅仅是身上的衣物,看来还真的不仅仅是衣物,秤上一站,哈哈,少了十几斤,这十几斤可全是肉呀!我也说过争取走它个三千里,这超了,一千六百多公里,三千二百里了。而且影响了不少人,一路上尤其是进入山东境内以后,接到不少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的电话,都说到自己在剪报,要把我的日记收集成册,更多的则是刷屏,这点我很欣慰。走路是我们自己个人的事,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但这事成了大家关心的事,能给人们以兴奋,总是件高兴的好事。

有人问我,现在让你再走一趟你会走吗?我说这事不能固执了,走或不走,由心而生。

也有人说一天走个三五十公里不成问题,问题是每天都要走三五十公里太难了,这也是真的。我最多的一天才走四十七公里,本是想最后几天来个冲剌,反正都快到了,也不怕走坏了半途而废,可是没想到江南的运河没有那么好那么长的路让我们走个痛快。

我的一位从没有写过文章的朋友问我,这些文章都是你自己写的?我说是呀,却也无语,但我不敷衍他,我很耐心的跟他说,这一路上脚在走脑子在动,而且脚走不动了脑子还得动。所以我这些文章一半是脑子写的一半是脚写的,他给我说的大概有点晕乎乎的。

这些天听到最多的问候是“辛苦了”,其实,“辛”是心里生的,属精神层面,这辛才叫苦,没这个辛字,这苦仅仅是累一些而已,熬熬就过去了,一个“熬”字里会找到生命的归宿的,没有过煎没有过熬的人生终究不成熟。我很庆幸自己有此一行,走的是路,读的却是丰富了。不仅是身轻了,似乎心也轻了。

我以前说过朋友是书,书架上会因有本好书而使书斋添色。今天我还要说朋友也是用来读的,好的书百读不厌,可读一生。好朋友也是用来感动的,这种感动往往令你只有把他提高到生命的真实意义上才会明白。

这日记应是此番行走的最后一篇了。运河悠悠,天长地久。

责任编辑/廖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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