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独白”到“对话”
2017-08-23舒银
舒银
琵琶,中国传统乐器,有着丰厚的历史和大量经典作品,山水画般的《春江花月夜》,重现了垓下之古代战争场景的《十面埋伏》,记叙了龙梅、玉荣保护羊群故事的《草原小姐妹》等等,都是广为流传且受到听众喜爱的经典独奏作品。“独白”是一种很有魅力的表达,是一位演奏者通过手中这把琵琶将自己的内心世界和情感表达出来,和听众进行交流的形式。
重奏起源于西方,是指每个声部均由一人演奏的多声部器乐曲及其演奏形式。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来,从琵琶演奏家创作或将一些独奏作品改编为重奏作品开始,我们越来越多地见到琵琶重奏这种演奏形式。尤其是近年来,随着各大音乐院校重合奏课程的开展,琵琶重奏在琵琶事业工作者的不懈追求下,更是在作品挖掘、演奏技巧、观众培养等方面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琵琶艺术中由“独白”发展而来的“对话”的表达方式,由于其音乐色彩上的丰富性和表现手段上的多元话,具有它独特的艺术魅力和欣赏价值。
点线之美
如著名诗句“大珠小珠落玉盘”所描绘的,琵琶的基本发声状态是以“点”为基础的,大量的技巧、色彩斑斓的音响效果都从这一“点”开始。琵琶在演奏长音时,发声的状态就是由一个个连绵不断的“点”连成“线”。在演奏长音和旋律时,和二胡、小提琴等拉弦乐器的实线发音不同,虚线般的旋律线条是弹拨乐器所特有的美。这种虚线构成的旋律长音在不同的音乐情感中可疏可密、可强可弱、可绵柔可铿锵,可谓是变化多端。
琵琶的重奏形式并不固定,可以是琵琶二重奏、三重奏、四重奏直到八重奏、九重奏等,当虚线旋律运用在琵琶重奏中,几个声部间就可能是“点与点”“点与线”或“线与线”的配合。这样的合作是在这些由作曲家、演奏家精心设计又错综复杂的点线之间,展现出琵琶重奏的点线之美。
如徐坚强教授创作的琵琶四重奏《石榴花二折(之一)》中,就特别巧妙地展示了琵琶的点线之美。乐曲中有由飘然的高音长音、点状发音的中间声部及浑厚的低音声部相互配合的段落,也有四个声部均演奏点状发音由此进行声部间对话的段落,也有四个声部均演奏旋律线条形成和声的段落。全曲从头至尾听来,四个声部在默契配合中充满了变化和趣味,音乐形象丰满。
再如王丹红的琵琶八重奏《梦入江南》,一开始除solo声部演奏江南评弹风格的旋律外,其余七位演奏者均弹奏长音形成和声,这时七位演奏者所弹奏的虚线不仅密而且弱,又有丰满和声的纵深感,在乐曲的一开始就塑造出一种烟雨朦胧的意境,仿佛把听众带入了江南水乡。
音色之美
音色是乐器本身所具有的特质,不同的乐器有着不同的音色,但即使同一件乐器,不同的演奏方法也会产生不尽相同的音色。琵琶是一件表现力极强的乐器,从传统民间乐曲中就能看出,它既可表现战争,又可描绘美景,还可模仿锣鼓等等。由此可见,琵琶的音色是非常具有可塑性的。在琵琶演奏中,根据音乐的形象来选择合适的、富有变化的音色,是生动表现音乐的重要手段。在琵琶重奏中,由于演奏者的增加,对音色的要求更加复杂和严格,需要重奏者在演奏技巧上有自如的调控能力,也需要对音乐的理解和修养。
琵琶重奏的音色首先讲究“和”,根据音乐的需要,几位重奏者发出的声音要有在厚薄、明暗、刚柔等方面具有一致性。其次讲究“变”,重奏者在不同的音乐情境下,要认清自己声部所处的位置和作用,或旋律或伴奏,或突出或退后等,运用合适的音色来表达音乐形象。
比如顾冠仁先生改编的琵琶五重奏《春江花月夜》,虽和同名琵琶传统文曲一样,描绘的是长卷山水画般的景象,但由于五人声部的合作,乐曲在进行过程中就有了更多的声部相互支撑和音乐线条变化,相比独奏更富有音乐上的张力。《春江花月夜》要求音色柔和而温润,无论在演奏哪个声部,无论何时进入退出,都不可有突兀之感。这样,音色的“和”就成为了一个技术难点,同时,这种音色上的融合也是这首乐曲带给听众美妙听感和音乐享受之处。
再如唐建平编曲、白浩钰移植的《金蛇狂舞》的开头处主题进入时,五个声部中的第一、二声部演奏旋律,就需要运用明亮而且突出的音色,将高亢欢快的音乐形象表现出来;第三、四、五声部分别用高音和弦、低音和模仿打击乐的绞弦来演奏打底的节奏型,声音上就需要处理得短促且干净,既突出第一、二的旋律声部,又把整体乐段节奏上的动感体现出来。
气息之美
“气息”一词在《现代汉语词典》中的定义是“呼吸时出入的气”。在演奏中,气息是指以音乐作品为基础,随着音乐、情感、节奏的变化而产生的长短、急缓、深浅、连断等方式的呼吸状态变化。良好的气息运用不仅有助于演奏者展示技巧、控制速度、划分乐句,更能让演奏者自如地表达音乐情感和内涵,化音符为音乐。气息的运用并没有完全固定的方式和技巧,这与每一位演奏者、每一组重奏组合成员的音乐修养、技术状态、内心情感以及个性状态息息相关。我们在欣赏琵琶重奏时,可以从演奏者的技巧、音乐、配合等几个方面来感受琵琶重奏的气息之美。
首先,好的琵琶重奏,我们可以在慢速片段中感受到演奏者们一致的“音断气不断”的绵长气息,而在快速片段中,演奏者们也能运用一种比较松弛自如的气息来演奏,而没有憋气之感。例如莫凡的琵琶七重奏《琵琶行》第一主题,二、三、四声部的旋律是一段具有歌唱性的优美的慢板,但在技巧上又是以单音进行为主,其中配合长轮。在演奏这段旋律时,就要求三位演奏者的气息能够托住单音,在完成每个音后要运用气息将余音和下一个音连接起来,不能有单音跳跃断开的感觉,三人一致地演奏出这段歌唱般的、诉说般的旋律。在乐曲进入快板后,作曲家运用了由各声部演奏五连音、六连音等节奏型,声部逐渐叠加进入的写法,这时虽然速度快,但演奏者们的气息需要松弛自如,才能自然地衔接前一个声部,并且有一种将各声部的气息逐渐汇聚在一起的感觉,塑造出一种层层递进的紧张感。
其次,我们在欣赏多声部的重奏作品时,要时刻聆听各声部间的关系,尤其是各声部相对独立又互有内在联系的旋律结构。作为互相联系的旋律声部的演奏者,应在前一声部演奏时就一同呼吸一同歌唱,然后根据音乐形象,通过气息、强弱的控制,自然衔接到自己的声部。这样的声部间的衔接需要重奏者们养成倾听他人声部的习惯,建立相互间的默契,具备音色的变化统一、音响的力度、音乐速度等各个方面的能力,尽量做到气息顺畅、自然,以达到几个声部表现完整的音乐形象和风格的要求。例如徐坚强的《石榴花二折(之二)》多处运用了四个声部间互相传递、互相对话的方式,第一个出来的声部演奏完自己的乐句不代表音乐的结束,第四个出来的声部也不能等到要演奏时才进入音乐状态,而是四人从整体的乐句进入时就要共同呼吸,共同传递气息,共同进行强弱、音色的变化,直到整体的乐句结束,要有四人如同一人在演奏的默契之感。
在“獨白”中,琵琶独奏的点线、音色和气息可以是极具个性化的,按照独奏者自我的意愿来表达的,甚至在每一次的现场演奏中都可以不同。但在“对话”中,琵琶重奏并不是独奏者的简单相加,在演奏技巧、音乐内容表达上的要求就更加复杂。它不仅需要几位重奏者对音乐有共同的理解与共鸣,需要运用或一致、或配合的稳定技巧,还需要重奏者之间的高度默契和配合。我们常常感觉到,好的重奏组合在演奏时,犹如几位好朋友在进行默契的对话,有时你言我语,有时深沉交谈,有时产生内心的共鸣,也会带给听众更加丰富多元的听觉感受,这是琵琶艺术中非常值得我们去鉴赏和品味的一种演奏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