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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浩勇微篇小说二题

2017-08-19符浩勇

安徽文学 2017年8期
关键词:影剧院老同事婚宴

符浩勇

父亲,从乡下来

刚过秋分,风就软了,离寒冷还要一些日子。

窗外,连日来阴晦的天空,不间歇地筛撒着毛毛细雨,飘得我一度恹恹的心情发潮。今天早晌,我的几个大学毕业后从未聚过的同学约好了,今夜到我这重叙旧情,这无疑就像霉暗的屋子晒进一缕灿烂的阳光。

刚吃过晚饭,我正洗刷餐具,门就被敲响,准是他们来了,还早呢?咚咚的敲门声擂得好重。唉,都进入社会谋生了,怎还像上学时那样冒失。我上前打开门,不由一惊:哦,是父亲,他从乡下来了。

父亲裹着一件半旧不新的大衣,头发上挂着零星的雨珠,削瘦的脸上一双眼睛却十分有神,背上还驮着一只鼓鼓的布袋。我脱口而出:“爸,你怎么来了?”

父亲似乎显得很不安,讷讷地说:“家里闲,今早晌拔了花生,你娘惦着你,就嘱我来……”说时,他放下布袋,抹了抹头上的水珠,才慢慢舒了一口气,对我巴结地一笑。

我本能地操起餐具,问:“吃饭了没有?我来煮……”心里却有一缕隐隐幽怨。妻子到一个边远的乡镇蹲点去了,饮食需自起炉灶,自然有些不便。父亲仿佛意识到什么,阻拦我:“别煮了,我吃过了……刚才,刚才在街上。”

我没有迟疑,抢过话:“别说谎,挨饿的可是你。”说时,还是执意淘米,可父亲很倔,上前拦住我,一直说在街上吃过了,说时他已操起扫帚,打扫地板。

刚刚收拾停当,我三个同窗好友来了,二男一女。两个男的在高中读补习班时,一起蜷缩在一张宽大的床上。大冷天,一张薄薄的被毡你争我夺,几十个轮回还未见天亮。后来,都考上了大学,虽然不同院校,却书信不断,常有联系,可参加工作以后尚未聚过。那个女的是高中时公认的校花,班上的男孩都倾慕她,但表示好感的手段却引起她的反感。记得有一个雨天,她去食堂打饭,我给她送过伞,换来的只是一句谢谢,尔后就是无言的结局。至今,她已成为别人亮丽的风景,但大家聚到一块,仍是哥们铁姐般的朋友,有一句名言说得好,只要彼此爱过就是无憾的人生。

父亲显得热情过剩,格外勤快,喜滋滋地端出从家里驮来的花生。花生是刚从地里拔起就用水煮熟的,吃时有一股原汁原味的香气。

我的同窗好友坐下围定,尝着花生的口味,都说父亲好疼我,羡慕我有这样憨厚慈祥的父亲。

父亲拘谨地坐在一边,不时还插上话,我的同窗好友显得很客气,对他嘘寒问暖,还询问起乡下收成年景。父亲一点也不生分,絮絮不休地作答,甚至忘情地唤起我不爱听的曾在中学时就惹女同学取笑的乳名。

花生终于在哔哔啵啵声中吃腻了。

我趁着父亲上洗手间的机会把一张伍拾元人民币塞给他,说:“爸,今夜影剧院演琼剧,海口剧团的《猫狸换太子》,是新剧目,育明演主角,你去看吧,顺便将花生壳端去倒了。”

我深知父亲喜欢琼剧。我读中学时,每逢军坡节期,他总是跨上自行车走村串户去看。参加工作后,我不时回乡下,就买几盒新版的琼剧磁带给他。如今剧院正逢演戏,他当然高兴。他向大家道别后,就飘然出门去了。

父亲一离开,我的三个同窗好友就更无所顾忌,海阔天空地叙起来,说什么在婚姻上有温暖的家庭并不温馨,有可爱的妻子却未倾心;说什么在情场上只在乎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说什么在官场上不论过程中肮脏争夺,而应注重最终卓有成效的结果……絮絮不休,莫衷一是,无一而足。

时间过得真快,夜渐渐地深了,不知不觉间,子夜已过。

三个同窗好友起身告辞,我送出门外,忽然记起父亲还未回来。这时候,影剧院早该散场了,他到哪里去了呢?于是,我转身回屋,找出一件大衣,出门去。

街上,毛毛阴雨仍在溟濛地飘洒着,寒意伴随夜幕明显地浓重了。几间临街的店铺开始打烊,回响着关门的咿呀声,我沿着剧院的方向寻去。

远远的,我就看见高大的影剧院大楼已漆黑一片,门前几盏昏黄的路灯疲倦地睁着眼睛,小商贩们已收拾起夜市的摊档。父亲,你到哪里去了?

我在影剧院门前的台阶上徘徊,向四下黑暗的角落找寻。父亲,你在哪里?

忽然,我发现一个栏杆处倚着一尊佝偻的黑影。我疾步过去,哦,果然是父亲。他睡着了,手里还抓着一只煎糊的葱油饼,他或许来的时候压根儿就没在街上吃过东西……

我犹豫再三,不忍唤醒父亲,他削瘦的面孔显得十分疲倦而苍白。但寒意渐渐更重了,我脱下大衣,披在他单薄的身上,他却恍然醒了,不经意地对我歉意地一笑,陡然,豆大的泪珠已漾满我的泪眶……

婚宴见闻

九月廿十大概是个好日子,我和来玉跑去参加一场预约很久的婚宴。

婚宴安排在十二点,实际到下午一点才真正开始。在酒店门口,老同事的女儿一袭白衣,亭亭玉立于廊柱之间,旁边是可以放心依托的夫君,西装笔挺。听人说,幸福的婚姻里,相守久了,双方都会呈现大致相同的五官轮廓,所谓夫妻相。我没有来得及细看,听着老同事的招呼,转身进了婚宴大厅。大厅早已张灯结彩。粉红色的婚礼拱门上扎着各色气球,被五、六十张摆着烟酒小吃的餐桌包围,每张酒桌基本坐满了人,顾盼之间,眼神里流露的都是喜悦之情,互相传递问候,不时伴着磕瓜子的声音。

人以群分,我们跑到人民银行老单位同事们那桌,极尽寒暄,开席之前彼此说着往事,好像过去的时光慢慢倒流了回来。即将退休的老蔡黝黑了许多,有依稀的白发窜出发梢,退前工资未能提档的失意却只字不提。阿财仍然不失活泼轻快的秉性,说起过去的事好像就发生在眼前,眼神里却有一丝过去没有的寥落,是因为这些年买断下岗生活不易的缘故吗?这样的场合好像也不好意思多问。右边是一直比较内向的小王,话仍然不多,一会告诉我们说现在喝酒是不再怕谁了,一会又说认识某些人物,很可惜没有做起项目,就是没告诉我们现在做些什么。老蔫坐在我左边,一根一根抽着烟,却不能喝酒,说是胃刚刚动过手术。想起我们曾经无所顾忌地在单位饭堂大碗喝酒,大声说话,押钞到下面市县,一起参加拔河比赛,不由感叹时光的冷酷。只有鲁哥心无旁骛,端坐无声,不掺和我们的话题,只跟旁边的老陈偶尔说些悄悄话,当年我曾经拉着他一起去解决业务纠纷,他总会跟我讲很多的大道理。来玉坐在老黄旁边四处张望,告诉我某某人来了,某某人好像没有看到。我心里想,该来的都来了。更远的一桌也是些熟悉的脸孔,文才仍然清瘦,模样并没有改变,老唐至今保持胖子的体形,一旦笑开了,眼睛就眯成一条细缝,张开的嘴里便横七竖八地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在水流一般溜走的时光里,很多的同事或者朋友不知不觉失去了联系,但或某一天重逢,才会发现原来彼此相距并没有想像中的遥远,过去积存的友谊固然可以化为守护心灵的精神财富,曾经不能看开的矛盾纷争也陡然失去了所有意义,连想起来都会觉得无趣,人生就是这样慢慢成熟的吧?当对方一双手向你伸过来,彼此拥抱的其实都是长大以后的自己。

酒桌上的老蔡大发感慨,表示老单位的人需要经常聚一聚,将感情重新联络起来,或者就从他开始组织。大家点头称是,真正把老同事嫁女的这场婚宴当成了哥儿们难得的一次重逢。酒喝了几巡,我们这桌的酒瓶已经见底,有人又从别桌拿着换标的茅台过来,围着我们轮流敬起来,老刘的酒量渐渐从一杯减到半杯,看来不服老不行。稍后,还是办婚宴的老同事在婚礼上的一番话,震惊了全场!她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但是作为母亲,我不想说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百年好合,天长地久之类祝福的话。我想对女儿、女婿叮嘱几句,说三个‘不是,第一个,婚姻不是1+1=2,而是0.5+0.5=1。结婚后,你们小两口都要去掉自己一半的个性,要有作出妥协和让步的心理准备,这样才能组成一个完美的家庭;第二个,爱情不是亲密无间,而应是宽容有间。结婚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交往圈子,夫妻双方有时模糊点、保留点,反而更有吸引力,给别人空间,也是给自己自由;第三个,家不是讲理的地方,更不是算账的地方,家是一个讲爱的地方。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男人是泥,女人是水。所以男女的结合不过是和稀泥。最后,衷心地祝愿你们婚姻美满,幸福甜蜜。也祝愿在坐的各位家庭和睦、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说罢,席间报以热烈的掌声。我想,若要赋予爱情以意义,首先就是要接过父母对子女们无尽之爱的责任吧。承诺是一回事,相爱是另一回事,同样的道理,婚礼是一次,婚姻是一生,人的一生,谁能真正看得清楚呢。我让服务员拿来一张纸,让大家把联系电话写下来,儿女的婚礼,朋友的友情,这些都是人生里不多的几项有意义的事。

按一方属地的规矩,喝过新郎新娘敬的酒,宾客们大概可以自由离席了。我和来玉一起走出大门的时候,燕儿突然出现在眼前,一袭黑色的连衣裙衬着成熟妇女的悠闲气质,不见过去乡下丫头般的羞涩。明明另一位也在婚禮现场的,“你们夫妻没有一起走吗?”我见她孓然一身走得匆忙,便问道。她头也不抬,平静地说:“当然我走我的,他走他的。”待她走远,来玉告诉我,这夫妻俩可能已经分手了。由来只见新人笑,有谁听过旧人哭,人生幻灭,莫过如是。我们带着酒气,躲避交警开着车,街上,车流如龙,只见远远的红灯闪着一缕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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