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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是我们的手足兄弟

2017-08-16程远

辽河 2017年6期
关键词:鸭绿江丹东沈阳

程远

丁酉除夕,早上九点钟还赖在床上的我,想着妻子交代的事情:贴春联,挂灯笼,把书橱顶上的那块石头搬下来,危险不说,一年到头的总是悬着干嘛?妻不迷信,我也不,但搬下来总还是安稳些,于是,起床。于是,收到国栋的微信:

旭光走了!

我回:什么意思?

旭光永远地走了……

怔在那里,傻住,头脑一片空白或急速飞旋——我想,我当时该是这样的状态?我拨通国栋的手机:

什么旭光永远地走了?

我以为是旭光与国栋昨晚一起喝酒,喝着喝着,一个伏案睡着,一个踉跄回家,上楼,看老爸老妈,醒来时,昏暗的小酒馆只有国栋一人,发微信,抱怨旭光酒没喝完就走了,甚至懵里懵懂中以为还有我……结果,当然不是这样,公元2017年1月27日,上午9时,农历大年三十,旭光突发心梗,死于老家宽甸,时年47岁。

旭光,本名赵旭光,小名石头。

我把石头放在地板上,泪水夺眶而出,

与旭光相识于1989年春天,辽宁文学院青年作家班预科班。短短的三个月时间,虽然没有什么深交,但用句俗话说:是文学让我们拉近了距离。因为,那是一个文学的时代,纯净,真诚,执着,是我们的代名词,尽管现在想来有些二的意思。

此时,桌上摆有两张发黄的照片,是作家班预科班的合影,一个在北陵公园,一个在文学院。照片中的旭光总是站在后排,个子不高,面部清瘦,头发中分,戴一副近视镜,谦虚而略带忧郁的样子。印象中,旭光的话也不多,手里总是拿着书或杂志——这也是那时文学青年的标志吧!我们住隔壁,我的上铺是来自东港的写儿童文学的李德杰,与旭光、于晓威、王辉同属于丹东,故他们往来多些。我则与抚顺的同学常在一起。其实,原本班上就三四十人,彼此熟悉自在情理之中。若干年后,旭光的诗歌、晓威的小说,已成为我们这届同学的翘楚,当然还有李轻松、李保平、李见心等等——因与本文无关,暂且打住。

文学院预科班学习很快结束,秋季开始的两年正式班,由于种种原因,我虽被录取,但终未就读。从此,与文学院同学也少了联系。

1998年,我辞职,从故乡来到沈城打工,两年后就职一家报社。一天,在众多的报刊中抽出一本《满族文学》,见上面发有满族词典系列文章,署名赵旭光。心想,一定是我的同学吧!遂给编辑部打电话,索要作者的联系方式。

之后,我出差丹东,与旭光久别重逢。

那时,沈阳到丹东还不通高铁,一般都要乘坐快客,中午从沈阳走,到丹东通常也就五六点钟了。旭光在报社楼下等我,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有他编辑的《丹东日撊文化副刊,还有文稿。那时,旭光还没结婚,更没有女儿樱桃。我们没有过多的寒暄,握了手,就直奔饭店而去。那晚,还有他的两位朋友,一个是马云飞,一个是黄文科,都是诗人。酒,一定是上了,那种叫做大绿棒子的地方啤酒,而最有名气的东港黄蚬子、鸭绿江小银鱼,宽甸茧蛹等等更是少不了,甚至让我吃到了多年不见的鸡血糊糊(一种雞血做法)。酒足饭饱,回宾馆已是深夜。

次日,旭光陪我到鸭绿江风景区采访,又将他的朋友栾德君、温向阳介绍给我,使我顺利完成工作任务,且在日后,与栾、温结下友谊。

之后数次去丹东,无论因公因私,我都是首先知会旭光。也不论他在与不在丹东,都是一句话:来吧!然后默默地给我安排好行程,甚至先后两次住在他家,喝茶,聊天,看他收藏的书画,也不管他的妻子巍巍烦不烦,朋友圈中,旭光重友情、讲道义、奉献自己、成全他人的美德,由此可见一斑。

2011年国庆节长假,我的朋友、安庆作家余毛毛想来看红叶,我说,在辽宁看红叶主要有两个地方,一是本溪桓仁,一是丹东宽甸。毛毛选了后者。知会旭光,还是那句话:来吧!不过他得先回宽甸看望父母,并在那里等我们,遂嘱咐云飞安排我们游览了鸭绿江断桥和虎山长城。次日赶到宽甸,正赶上樱桃感冒,在医院打吊针,旭光歉意地说:不能陪你们去山里看红叶了,让我的发小国栋陪你们去吧!

国栋是县林业局干部,也是诗人、作家。

后来,余毛毛和他的朋友感慨:东北的文友真够哥们!

2008年秋天,旅行作家阿坚一行七人来东北,在沈阳停留一晚后去长白山,我们约定:长白归来宽甸见。如你所知,我还是知会旭光,得到的依然是那句话:来吧!

类似的事情,想来不下四五次。而旭光来沈阳,单独奔我的只有一次。这不公平。我在寻找回赠的机缘。

终于,前年冬天,朋友组织黔东南采风活动,要我约几位同仁前往,我第一个想到旭光。这样,我们才有了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远行。本来我约他前一天到沈阳,住在我家,第二天一起去机场。可他说,已约好了另一位沈阳的朋友,我就没有坚持,现在想来,也许是他不愿意打扰我吧!

黔东南五日,让我们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我将十余家报刊副刊编辑引荐给旭光,大焱,袁毅,阿占,肖瑛,魏振强,张樯,李贵平,伍斌,赵永涛,亦之……我们同游了榕江大利、黎平黄岗、从江占里、岜沙苗寨和西江千户苗寨,我与旭光形影不离。我给他拍照,给他和朋友们和漂亮的侗族苗族姑娘们合影,我甘愿做他的御用摄影师。而当夜幕降临,朋友们热闹地围坐在一张桌子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时候,我与旭光,又总是淹没在这些来自北京、上海、广东、湖北、山东、安徽、四川的南腔北调中。不仅是声音,就是身材(旭光比我略高)和酒量,也与朋友们相去甚远,难怪安庆的魏振强揶揄道:你俩是东北人么?

其实,我与旭光还是能喝点酒的。只是那几天行程紧张,有些累,懒得干杯,

好在有沈阳北漂者大焱解围,虽然他不胜酒力,却高大威猛。大焱建议,此次活动结束,大家也要保持联络。我说对,我们干脆就成立一个全国副刊编辑后旅行小组吧!模仿阿坚的后小组,时不时地搞搞采风活动,别都闷着。

旭光赞成。虽然他多数时间沉默,这时却十分真诚地说:欢迎各位来辽宁玩,我负责辽西南,远负责辽东北,管吃管喝,包车包住。

一片欢呼!是啊,谁不喜欢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呢。

此次采风活动,旭光写了一组诗,不仅发表在他主持的《丹东日报,鸭绿江周刊》上,而且被《满族文学》转载。主办方很是满意,我的脸上自然也沾了光。

旭光小我三岁,不仅诗歌写得好,散文、报告文学、新闻写作也颇有建树,对地域文化更是深入研究,我们不仅是三个月的同窗好友,亦是工作、事业上的同道。我们先后合作了《国家公园。丹东专辑》、《老兵传奇>>、《流金岁月——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等书刊的编辑、设计,尤其是由其策划、业已进入出版阶段的大型丛书《鸭绿江传》,历经半年,两次驾车沿着鸭绿江边境采访,不仅加深了彼此间的交流、信任、友谊,也增进了相互的理解与学识的互补。

现在,我依稀记得他的召唤——

去长白山啊!自驾。

冰天雪地的自驾?

“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听王安石先生的吧!哥们,

2016年1月10日至15日,我与旭光、云飞,还有司机小赵,从丹东出发,一路经过集安、通化、白山、临江,直到长白,开始了第一次鸭绿江之旅。两个月后的3月13日,二走鸭绿江再次启程,路线与第一次大致相同,人员多了《丹东日报》女记者、作家李燕子。

这一行又是七天。两次旅行,我拍了大量照片,且分别写了流水。旭光、云飞、李燕子则各自撰有书稿,完成《鸭绿江传》之史话、风物、纪行三卷,由我与朋友设计、排版,最终交给沈阳出版社——二校已过,旭光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我能借用这样的诗句形容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五,我几次泪流满面,无语凝噎,妻子说:你不能总这样啊!翻看手机,旭光的微信永远定格在1月26日,共三条,均为旧体诗:

其一:

哀哀父母堪怜,生我劬劳艰辛。新春逾添年轮,发白再生眼昏,岁月最是无情,今夕有何不同。子孙外女嘈嘈,还得强打精神。

其二:

整日白眼睥睨,守着土鸡两只。管它凤凰涅槃,兀自独坐井底。天地鸿毛一羽,江湖你算老几。不过夸克激素,挪转乾坤乱啼。

其三:

锅里炖土鸡,微信炒金鸡,始信土生金,貌似成风时。

在第一条后,我留言:祝老人家新年吉祥、身体健康!旭光即复三个握手——呜呼!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次交流!文科说,从来不写旧体诗的旭光却突然连写了三首。难道这是谶语吗?我想起书橱上的那块石头。

此时,当我写这篇文字的时候,翻开这条微信,看着机屏,看着鸭绿江边一个拿着手机拍照的背影,我点燃一支烟,我说:旭光,这张照片还是我给你拍的呢!我甚至嘴角露出一丝笑,很难看的笑。旭光,你真忍心!你看看你都写了些什么?你不是承诺朋友们来辽宁玩么?你不是告诉我,春暖花开时,我们再走一次鸭绿江么?如今草长莺飞,鸭绿江水开始解冻,约定的日期一天天逼近,可是,你在哪里?

桌上放着一本旭光赠我的诗集《抒情的光焰》,连日来,我分别用钢笔、铅笔、水笔抄写他的诗句,尤其是那首《玉米是我们的手足兄弟》,尽管抄了撕,撕了抄,依然让我感到诚实与温暖:

五谷之中

稻麦是贵族

被诗歌赞美着

其实 玉米

才是我们的手足兄弟

我们无法拒绝它质朴的热诚:

灾荒年节它是侠客

风调雨顺它是隐者

我也用毛笔在宣纸上涂写了阿弥陀佛、追光破俗,然后折疊起来,装进兜里,初五,和沈阳的朋友驱车去宽甸送旭光,悄悄地在雪地上烧掉。

傍晚回到宾馆,当室内只剩下我和英军的时候,我们不约而同地相拥痛哭。是的,如上所述,旭光把丹东很多朋友介绍给了我,英军即是其一。旭光走后,我与英军每天微信相望,双手合十,茶饭不思,心猿意马——今天,我们终于找到出口,如开闸的洪水。而旭光生前建的《鸭绿江周刊》微信群,包括我们黔东南采风团的临时群,亦是一片悲情,魏振强兄甚至在大年三十写了悼念文字,雨作的云,虽两次半路加入鸭绿江之旅,与旭光仅仅几日之缘,却也坚持从沈阳赶来,再见一面。甚至,与旭光未曾谋面的诗人李皓也嘱我代献花圈。初六,在旭光追悼会上,近三百人为旭光送行,有亲人,有朋友,有同学,有同事,有他几年来悄悄资助的失学儿童的家长……旭光,我为你感到骄傲。人生,也不过如此罢了。

现在,当我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我想起于晓威同学代表文友们发表的致辞,他说:

我还想起旭光朋友圈的微信签名上写着:上帝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这是《圣经》创世纪里的篇首语,那么,旭光就是上帝之子。旭光是快乐的,因为他永远休息在他魂牵梦萦的故乡,旭光是幸福的,因为他的灵魂去了天国。在那里,他的住处必是图书馆的模样,他在那里,那里必是诗的盛会,他热爱新闻事业,他所听到的人间信息,必是无忧无虑和快乐童真的!

旭光,请你慢慢地走好……朋友们会继续珍惜彼此后续的友谊,互相温暖,直至人间的冬天最终变得飘渺而逝去。

诚哉斯言,是为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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