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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城客家醮仪的本土化趋向

2017-08-16陈晓清

寻根 2016年6期
关键词:石城庙里道士

陈晓清

石城民间举行的天符醮是道教斋醮的一种,但也不完全等同于道教斋醮,因为天符醮从仪节到意念都与道教的斋醮有差别。醮,原指道教在举行大型科仪活动后进行的祭祷诸神的仪式。斋指在祭祀前,必须沐浴更衣,不食荤酒,不居内寝,以示祭者庄诚。按照醮和斋的原意,在道教的斋醮仪式当中道士与信众都应行素食。但是,石城县的天符醮,虽然仪式规范流程与道教斋醮仪式大体一致,但是打天符醮的整个过程中都是以荤食为主打菜。这意味着在信众甚至道士的意识中并没有道教的意识和观念。甚至当我问及后稷庙打醮大家为何不吃素时,做饭的阿姨很疑惑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吃素啊,我们的后稷老爷又不是斋菩萨。”

客家不少地方都有打醮的习俗,例如广东不少地方人们热衷于打太平清醮,石城县主要是打天符醮。当然,度亡醮仪是在客家丧事活动中必备的一种仪式,但因地区差异也会有所不同。根据打醮的目的,可将醮分为平安醮、瘟醮、庆成醮、火醮等。在客家地区,笔者认为根据醮仪的空间单位,又可以分为庙醮、村醮、屋醮、家醮。虽然在不同的空间里打醮的仪式和内容可能不会相差太大,但是打醮的时间和目的却大不相同。庙醮一般是在一年当中的固定时间里举行,并且是每年都会如期举行的常态性活动。打醮的目的也比较笼统,驱逐的对象和祈福保佑的对象都具有模糊性和广阔性。但是村醮和家醮完全不同,打醮的时间并不固定,往往是村里或者家里发生了一件亟待解决的事情或者迫切想要达到某种目的时才会请道士来打醮。

综观客家地区的醮仪,虽然一定程度上借鉴了道教的醮仪规范,但是不管是从打醮的具体过程,还是从民众关注醮仪的角度来看,客家醮仪都有了地方化的趋向,甚至成为一种地方特色文化,并且这种文化日渐脱离道教的规范体系。

本文所观察的天符醮,是在2015年农历五月初五至初六,在江西石城县兴隆村后稷庙举行的,醮期为两天一夜。后稷庙,曾名配天庙、后稷祠,始建于北宋大中祥符年间(1008-1016年),原址在今县城西纸钱岗,后迁建于今城北郭头街北端镇武楼“闽粤通衢”东邻,曾几经毁建修葺,1983年列为县文物保护单位。庙内藏古碑五块(明代两块,清代三块)。并不是只有后稷庙打天符醮,伊公庙、天符庙、太太庙等也打天符醮。在石城一名廖姓道士那里,有一本他父亲传下来的关于石城各神庙的建醮科本,里面记录了石城县主要神庙的建醮事仪。如关于后稷庙建醮科记载如下:

后稷庙建醮科

称圣号 步虚 香偈

勅封教民稼穑,配天后稷五谷尊王、后宫夫人胡氏娘娘、王子王孙王妃圣眷。左丞右相众位大神,左文班右武烈。有感高真祖师天地水府三官大帝,本案华光藏主妙吉祥如来勅封甄武祖师,一切灵祗,化公化母,阴阳大神,抽签童子,判达郎君,庙堂土地,有感神祗合庙文武,一切圣众。醮筵海会,无边列圣,成忘鸿慈,洞开灵鉴。

安座献供进表化财结尾由人活套后稷庙建醮科终

从这一文献可知,这是一场符合道教科仪的醮仪,步虚、香偈、献供、进表、化财等都是正规的道教斋醮仪式中所具有的规范。从这里也能了解,整个天符醮大概要经历哪些过程,但是天符醮在实施的过程中并非简单得如表所述,道士一般都会根据当地的文化特征、民众的思想观念和对事物的接受方式,因人而异、因地而异地展开仪式。石城县后稷庙天符醮仪式过程如下:

五月初五大清早,道士就在后稷福主殿前设置好了坛,并开始诵经,这一天除了诵经没有其他仪式。不过在初五之前,将早就准备好的一艘纸龙船请进庙里,放在一个装有冥币并且盛着水的脸盆上,脸盆和船中间用十根香横放着隔开。自从船请进庙里之后,就要一直用香火供奉,到初六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就用冥币塞满整个纸船。初六是打天符醮的高潮。上午是诵经,下午请神吃饭,晚上驱鬼、放生、化财。初六午饭过后,道士将醮坛由后稷神殿下转移到天井处。在道士转移醮场的同时,庙里的各位工作人员在殿前摆上五张八仙桌,分别插上青、黄、赤、白、黑五面旗头。桌上摆放着九菜一饭一酒(以荤菜为主),八副碗筷(此时碗筷摆放不整齐),一串鞭炮。一切就绪之后,三位道士加上一位唢呐手,就开始吹吹打打起来,念各种祭文,吹打几分钟后,领头的廖道士就会去上香。颂唱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廖道士就拿着一块竹板作为法器四面八方地作揖,然后一位一位地请神入座。请神入座类似于客家人摆酒席请贵宾安座。首先是向入座者作个揖,然后向八仙桌作个揖,摆好碗筷,为客人拉开凳子,用一个请的手势请客入座,最后再作个揖。每一位神入座,道士都是重复同样的动作。在一张桌子满员之后,道士会将事先摆好的鞭炮燃放。在五张八仙桌的神全部入座之后,廖道士带着庙里的一位理事,依次给每一位神添酒,添酒的过程也是道士先向神作揖,随从的理事再添酒。添酒在五桌之间要循环三次。第三次添完酒之后,整个请神吃饭的仪式就结束了,庙里的工作人员迅速將碗筷收拾干净,然后来庙里朝拜的信众和所有的工作人员开始吃饭。当人们都在吃晚饭的时候,道士们在纸龙船前摆好供品,点蜡插香,最重要的是在地面上事先画好的葫芦里面点上24根小蜡烛。晚饭过后,所有的桌凳都要撤掉,地面打扫干净。道士重新设置道场。道士们用石灰在地上画上各种线条,整体上看,像是一棵向四周散发枝叶的参天大树。“法师”先是诵经,然后穿上蓑衣、戴上斗笠、拿起各种武器(有扫把、木棍、铁桶等)沿着画好的线向四面八方驱鬼,嘴里不断喊着“呕嘘”(石城方言,驱赶东西的词语,意为“走开”),将鬼怪赶往庙门外。驱鬼之后,廖道士牵起一只事先绑好的鸭子,放上纸船,把纸船送到河边焚化,鸭子在水里拍打一圈就牵回庙里宰杀或者继续饲养。焚烧纸船不仅代表讨好恶鬼,给他们送去财富,更是将从各家各户扫舵到的一切不祥之物焚烧净尽,使民众能够获得健康、平安。

石城县后稷庙、伊公庙、天符庙、太太庙等打的天符醮都有建坛、请神、一日三朝、安座、献供、进表的格式。“一日三朝”来源于古代道教斋醮的标准格式。《道藏》所载自汉唐以来的斋醮仪式无论是金箓、玉箓或是黄箓斋仪,都有“一日三朝”的规范,分别称为清旦行道、午旦行道和落景行道,明代以后逐渐简化为“三朝”。在整个仪式中,道士使用的经文为道教教文,这使得整场天符醮醮仪都难以与道教分离。闵智亭道长认为:“道教大约在隋代以前,以降真至神道场谓之斋,酬神谢恩道场谓之醮,隋唐时把求神免灾的设坛祭祷仪式统称为斋醮,或直接为醮。”按照这种说法,石城县的天符醮也属于道教斋醮的一种。

但是,天符醮已经不完全属于道教,在传播的过程中,它吸收了石城当地的文化,地方性特色更加明显。其实天符醮在本土化的过程中也是在向民众靠近,更加具备民间信仰的成分。虽然天符醮请的是道士作法,但是本次活动既没有固定的组织机构,崇拜对象也不固定。更重要的是对于道士在醮场中念什么经、摆什么壇,民众其实既不了解也不是很关心,而他们对天符醮中那些重要的非文案仪式象征意义的并与民众生活密切相关的仪式形式却了解得比较多。例如,请神吃饭是为了让它们帮忙驱除鬼怪,庙内画线驱鬼是为了将躲在各处的小鬼都驱赶出去,在河边焚烧装满冥币的纸船是为了安抚野鬼不出来祸害乡民,将鸭子迁往河里戏水是象征放生,为民众祈福修德。这每一个过程并不需要道士作专门的讲解,了解当地文化的人都能清楚地明白其中的含义。

具体来说,天符醮在石城的本土化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醮仪名称。天符(府),顾名思义是天上的神府,也就是说打醮请来的都是天上的神仙,即使请神名单中有庙中的神,但他们也一并被列入了神仙的班列。因此,天符醮的得名也与当地民众崇神忌鬼有关。第二,醮仪中所使用的语言。在整个打天符醮的过程中,不管是诵经文还是念、唱文书,道士所使用的都是当地方言。第三,醮仪中的法器。道士在整个天符醮仪中虽然穿法袍,拿朝板,但是在驱鬼过程中,道士脱下了法袍,穿上了蓑衣,拿起了如锄头、铁锹还有扫把之类的农具、生活用品作为法器驱赶恶鬼。第四,醮仪仪节。石城天符醮中各部分仪式,大多数都是对现实生活的模仿。以请神吃饭为例,天符醮中的请神吃饭礼仪很好地借鉴了客家宴席文化的内容。首先是桌与桌之间的尊卑地位。在客家宴席中,一般在厅堂里或者庙里,以离神龛最近的(有左右两列的话以左边的)那一桌为首席,其他各桌平等。在同一桌内,正对大门座位为上席,剩下的从上席向两边扩散,左右地位依次递减。接着主人会根据尊卑从首席开始安座,第一位入座的当然是首席中的上席了。以前在客家地区,如果首席没有开吃,其他桌的人都不能动筷子,每上一道菜也要由每桌的上席先夹,其他人才能吃。等来宾都入座之后,客家地区都有放鞭炮的习惯,意味着开席了。开席之后,主人一般都会各桌去给客人倒酒、敬酒。其实对比天符醮中的请神吃饭,不管是道士请神入座从首席的上席开始,还是之后的放鞭炮、倒酒,都完完全全是客家宴请文化的一次再现。

除此之外,石城天符醮的驱鬼仪式借用了当地巫术文化的许多内容,用纸龙船盛冥币也与当地端午盛行赛龙舟有关。端午期间,石城一些大的庙宇都会组织龙舟队参加政府组织的龙舟赛,在民众心中这不仅是一项强身健体的运动,龙更有带来财富、驱逐邪恶的意义。

综上所述,从石城县天符醮道士所使用的语言、法器以及仪式过程中对当地宴请风俗的模仿,都表明客家醮仪具有本土化的趋势。而这种本土化也是佛、道思想与客家民间信仰文化融合的结果。客家醮仪虽然与传统的佛、道醮仪相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也是这种适应民众需求的本土化转变促进了地方文化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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