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朗对峙”背后的中印关系
2017-08-16林民旺
林民旺
6月16日,印度边防人员擅自进入中国境内,阻扰中方人员在洞朗地区修建道路,由此形成兩方对峙。对峙已经持续数周,暂时还看不出可能很快解决的迹象。
中印边防人员在边境地区形成对峙的情形并不罕见。然而,此次对峙的性质却并不一样。中国驻印度大使罗照辉称:“我从事中印关系和中印边界工作30多年了,以我的经历看,这是锡金段边界第一次出现如此严重事态……印度边防部队越过双方共同承认的锡金段边界线,这与过去双方边防部队在未定界地区发生的摩擦有本质区别。”6月30日,《印度快报》发表了印度著名学者康蒂·巴杰帕伊(Kanti Bajpai)的文章,直指“印度与中国的关系跌至上世纪80年代后期以来的最低点”。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洞朗地区的对峙,看似是由于具体的分歧所致,实际上更大的背景则是近些年中印关系的发展趋向。
友好期待
2013年5月,李克强总理将印度作为其担任总理后的首访国,双方提出建设“孟中印缅经济走廊”(BCIM)等合作倡议,尽管之前中印边防人员在边界西段的天南河谷进行了21天的“帐篷对峙”。10月,印度总理辛格回访,双方签署《中印边防合作协定》,辛格谈到自己的感受时称,“中国政府和领导人非常重视中印关系”。
2014年5月莫迪当选印度新总理后,中国继续向印度伸出友谊之手。习近平主席史无前例地派出外交部长王毅作为特使拜访莫迪,并邀请他早日访华。而莫迪当时也承诺,将在任期的第一年内访华。在7月中旬于巴西福塔莱萨举行的第六届金砖国家领导人峰会上,习近平主席与印度莫迪总理进行首次会面。两位领导人会晤气氛融洽,会面时间远超预定时间。中方主动邀请印度参加当年11月份在北京举行的亚太经合组织(APEC)峰会,还表达了希望印度在上合组织内发挥积极作用的愿望(事实上开启了印巴加入上合组织的大门,也就有了2017年上合组织正式接纳印巴的过程)。与此同时,中方另一项友好姿态—给印度香客开放经乃堆拉口岸朝拜“神山圣湖”的新路,更显示出中国对印度的善意与战略信任。
正是在友好期待的双边氛围中,金砖国家开发银行的筹备工作进展顺利,各方决定将总部设在中国上海,首任行长来自印度。同时,在中国宣布成立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时,印度积极响应和支持,成为仅次于中国的第二大股东。2015年5月14-16日印度总理莫迪开启中国之旅,得到了中方的热情招待。同年,中国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张德江、国家副主席李源潮、中央军委副主席范长龙相继访问印度。印度外长斯瓦拉吉、内政部长拉吉纳特·辛格也先后首次对中国进行了访问。更重要的突破则是在2015年6月,中印边境的乃堆拉山口迎来首批印度官方香客,印度外长斯瓦拉吉评价说,这是中印关系改善的一个标志。
与此同时,中国对印投资热情空前高涨。中国在印度新建了两个工业园区,投资200亿美元以助推“印度制造”。在莫迪访华期间,两国企业签订了26份协议(或谅解备忘录),涉及金额达220亿美元。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开始进军印度,北汽福田、阿里巴巴、小米、VIVO、金立等纷纷布局印度。中国企业和地方政府将印度看作投资的“香饽饽”,热情高涨。
然而,在这些积极的发展趋向之下,也有一些消极面浮现。一是“边境对峙”不时发生。除了2013年和2014年都发生过边境的对峙。2015年9月,又发生一起较有影响的对峙:印度军队和边防警察部队越界到中方实控线一侧1.5公里,拆除了中方一个在建的哨所,形成两军“对峙”局面。另一个因素则是“一带一路”,印度是周边国家中为数不多的对“一带一路”反应较为冷淡的国家,同时对中国在南亚发挥更大作用也缺乏积极认识。
另外的消极面,则体现在印度放弃独立自主的不结盟外交,开始与美国形成“准同盟”的关系。2015年2月,美国总统奥巴马作为主宾参加印度共和国日的庆典,这是印美关系中“史无前例”的事件。两国在防务领域的合作“突飞猛进”。2015年6月美国防长卡特访问印度时,双方正式签署新版的《美印防务合作框架协议》,确定出15个防务合作领域,简化美对印的防务技术转让,加强两国的军工生产合作。2016年,双方的防务合作进一步加深。6月初莫迪开启第四次访美之旅时,两国签署了《后勤保障协定》,莫迪还被安排在美国国会两院联席会议上发表演讲,宣布印度要成为美国的“主要防务伙伴”,目标是要在防务合作上能达到美国最紧密盟友和伙伴的程度。美印关系似乎真的要走出过去“犹豫不决”的状况。
多事之秋
2016年,中印关系开始进入“多事之秋”,焦点是两个问题上的分歧。一是印巴关系的对立面在加剧,印度固执己见,认为中国“偏袒”巴基斯坦;二是印度在加入核供应国集团的问题上受挫,认为中国是其中最大障碍。
印巴关系随着克什米尔骚乱加剧和恐怖主义袭击增多而日益紧张。2016年1月和9月,先后发生了两起针对印度军事基地的袭击。印度指控巴基斯坦是对印恐怖主义的“幕后黑手”,要求“严惩”巴基斯坦的情绪在上升。2015年6月时,印度就要求联合国制裁委员会根据1267号决议制裁巴,因为当年巴释放了涉嫌策划2008年孟买恐怖袭击的嫌疑人拉赫维。但是,当时中方并不赞同这一提案,因为“印度提供的信息不足”。同样,2016年印度指控以巴基斯坦为基地的“穆罕默德军”幕后策划了1月的袭击事件,中国多次以技术性手段搁置了印度的申请。而快速发展的中巴经济走廊,将可能成为南亚、中亚“改变游戏”的因素,也令印度颇为不悦。
另一个问题则是,印度在加入核供应国集团(NSG)上受挫。2014年9月,莫迪首次访美得到美国的强力支持,因此于2016年5月递交了加入NSG的申请,随后在国内外开展了高调的宣传和动员,一副决意加入NSG的姿态。莫迪特意选择在6月24日核供应国集团的首尔年会前,访问瑞士、墨西哥等国,寻求对印度立场的支持。结果,首尔会议并没有将印度加入NSG的问题提到议程中来。印度媒体不断暗示中国是唯一的阻扰力量。实际上,挪威、荷兰、新西兰、爱尔兰、土耳其、南非和奥地利等国,都反对印度加入核供应国集团。
在这种消极的氛围之下,印度也逐步对华采取一些所谓的“反制”举措。2016年10月初,印度社交媒体上陆续有人发出倡议,要在排灯节(Diwali)期间抵制中国货。莫迪所属的印度人民党的高层人士,敦促人们使用印度制造的产品来庆祝排灯节。10月所谓“阿鲁纳恰尔邦”的首席部长会见达赖喇嘛,邀请他窜访中印争议地区达旺;美国驻印度大使理查德·维尔马(Richard Verma),更是飞到达旺参加当地节日。年底,印度总统更是“史无前例地”在总统府接见了达赖喇嘛。与此同时,印度在南海问题上也是小动作不断。
未来方向
进入2017年,中印关系似乎要走上积极发展的轨道。1月12日,中国外交部发表《中国的亚太安全合作政策》白皮书,15次提到印度,将印度放在美国、俄罗斯之后,列在日本和其他国家之前,这令印度战略家们颇为高兴。2月22日,中印在北京举行了莫迪就任以来的首次战略对话。印度外交部称,此次会谈是富有成果的(productive)。
然而,进入4月后,中印关系再次受到严重冲击。4月4日起,达赖喇嘛开始窜访达旺地区,印度内政部国务秘书里吉朱(Kiren Rijiju)一路陪同并高調向中国喊话。更有冲击力的是,5月13日晚,印度外交部发言人以答问形式,就中国将举行的“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做出表态,称“互联互通倡议必须建立在公认的国际准则、良治、法治、开放、透明及平等基础上”,并称“印度一直在敦促中方就‘一带一路进行有意义的对话,正等待中方积极回应。关于所谓的‘一带一路旗舰项目中巴经济走廊,国际社会已非常了解印方立场”,云云。
及至6月的洞朗对峙,印度借口替不丹“出头”,竟然主动进入中国境内干涉。这个“借口”显然是站不住脚的。事实正如不丹的法律人士旺查·桑杰(Wangcha Sangey)在给印度NDTV的公开信中所指出的,不丹王室没有以任何形式确认过曾邀请印度进行干涉。最初印度媒体说,是不丹要求印度出面干涉的,随后则改称是“与不丹协调”后采取行动的。同时,不丹从来也没说自己被谁欺负了。因此,桑杰要求印度媒体别再说什么中国“以大欺小”了。
更严重的是,印方还称中印两国就“中印边界锡金段尚未最终划定”达成一致,双方只是认同了边界走向。印度的这种做法严重违背历史界约,特别是1890年《中英会议藏印条约》和两国政府间一直以来的往来文件。
印度的做法令中方愤怒,洞朗对峙被看作是印方的挑衅行为,中国政府也已做出了强烈的回应。尽管如此,是否可能很快缓解并解决当前的对峙,仍然还有待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