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的跨层词汇化与语音变化
2017-08-15刘红妮
刘红妮
(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中国上海200234)
汉语的跨层词汇化与语音变化
刘红妮
(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中国上海200234)
跨层词汇化是句法、语义和语音共同作用的结果,跨层词汇化中常会产生语音变化,语音变化在一定程度上也会对跨层词汇化产生影响。本文讨论汉语跨层词汇化中语音变化的各种具体表现,还探讨了语音变化对跨层词汇化的影响和作用。
跨层;词汇化;语音变化
一、引 言
跨层词汇化是指由本不在同一个句法层次的两个相邻单位变为一个词的现象(董秀芳,2011),是一种非句法结构的词汇化。非句法结构的跨层词汇化是句法、语义和语音共同作用的结果,跨层词汇化中常会产生语音变化,反之语音变化在一定程度上也会对跨层词汇化产生影响。
已有研究中,人们较多关注语法化中的语音变化(江蓝生,2000;吴福祥,2003;Hopper&Traugott,2003:195;李小军,2011),而对词汇化尤其是跨层词汇化的语音变化注较少。王力(1958)指出双音化对汉语构词法特别是其中仂语(短语)的凝固化的影响。吴竞存等(1992:372)认为汉语跨层结构成词过程中常项的组成成分会出现语音的弱化,很大一部分都与单音节词复音化有关。董秀芳(2011:264)指出双音词衍生的基本条件之一语音条件限制:原有的两个分立成分必须构成一个双音节音步,并认为这反映了韵律机制,另外还提到促成句法结构发生词汇化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语法性成分在语音上一般都倾向于弱化。总体看来已有成果对跨层结构词汇化中的语音变化研究都比较简略,还留有很大的探讨空间。
有鉴于此,本文集中讨论汉语跨层词汇化中语音变化的具体表现。此外还探讨了语音变化对跨层词汇化的影响和作用。
二、双音化
(一)双音化是跨层词汇化中最重要的语音变化
汉语词汇从古到今发展的主要倾向是双音化,双音化是汉语词汇发展的一个重要特点,这已被许多语言学家注意到,也成为汉语语言学界的共识。
跨层词汇化中最重要的语音变化是双音化。从非句法结构的组成成分来看,绝大多数跨层词汇化的两个成分本身都经历了从单音演变到双音标准韵律词的过程,两个单音成分成为一个单一的双音词,经历了A/B→AB这样一个从单音到双音的双音化演变。本质上说,“双音化”是指两个单音节构成基本韵律单元一个双音步的倾向。两个分立的单音词跨层词汇化为一个单一的双音词,正是汉语双音化的表现和作用:跨层结构A+B→复合词A+B/AB→复音词AB。非句法结构在演变之前原本都是两个独立的单音成分,但在双音化的作用下却被组合为一个韵律音步,符合汉语两个音节组成一个音步的韵律要求,这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跨层词汇化,加速了其演变进程。从发生演变的成分本身来看,从A/B到AB正是汉语双音化趋势下作用的结果。
双音化的另一个表现是促使跨层词汇化演变结果大多为双音词形式。汉语跨层词汇化的演变结果一般多为双音形式,产生的基本都是双音词,它们都经历了一个双音化的过程。据刘红妮(2009),跨层词汇化演变产生的90%以上都是双音词,例如“算了、终于、由于、以期、以便、继而、甚至、的话、哪怕、可以、极其、然而、按说、之后”等等。至于一些省缩形成的词汇化,双音化的作用更加明显,双音化使三音或者是原本不在表层形式临近的三音以上的结构形式省缩整合后,形成跨层结构词汇化后也大多都是双音词,比如“据说”“按说”等。
跨层词汇化中还有少量一些非典型的现象,即产生了一些非双音化,主要是三音化的词和个别单音词,非双音现象是双音化基础上的进一步演变。汉语中一个标准的音步是由两个音节构成的,有时三音节可构成一个“超音步”,但超音步不是汉语的基本音步,而是一种再生的产物(冯胜利,2009),从历时上看,跨层词汇化产生的三音节词是在双音词基础上再生的产物。三音词都是在双音词的基础上的再次重构,例如“之所以“要不是”“莫不是”“要不然”“何苦来”“庶几乎”等都是在原来的双音词或固定结构的基础上形成的。另外,还有极个别的两个不在同一句法层次的跨层结构通过合音产生了一个独立的单音词,主要是古代汉语中的合音现象,比较典型的一个例子是“不之”合音为“弗”,但这也是双音基础上的弱化合音,属于语音的进一步演变。它们并不是双音化的“反例”,而都是建立在双音化基础上的进一步词汇化。
(二)双音化常会伴随单音成分使用范围的缩小而发生
大多数是非句法结构其中的一个单音成分的使用范围缩小。主要是某一成分作为旧的语法现象的消失或衰落之后,在双音化作用下却通过跨层词汇化的方式,结合相邻的不在同一层次的成分形成新词。很多古汉语的单音节词发展到现在,其活动能力已弱化或消失,在现在看来它们成了文言成分,如果该单音节词已改变了它原有的功能和意义,最常见的是虚化、弱化,那么就容易跨层词汇化,如“有所”的“所”即为在发展中逐渐虚化的单音节文言成分,活动范围缩小,活动能力减弱,“所”作为上古能产的关系代词在中古东汉以后就逐渐衰亡(魏培泉,2003;刘丹青,2011),在双音化的作用下,易于跨层和“有”构成一个新的复音词,从而转为附加成分或后附于其相邻成分(吴竞存等,1992:372)。以“莫不”为例。它最早是“否定性无定代词‘莫’+否定副词‘不’”跨层结构,表示“没有谁(什么)不”的意思。“莫/不VP”结构中,“莫”是否定性无定代词,作主语;“不”是否定副词,作状语,修饰限定其后的动词性谓语,二者不在同一句法结构内,而只是线性相连的句法序列。及至到了魏晋南北朝,随着“莫”否定代词的用法消失(魏培泉,2003:100;刘丹青,2011),在汉语双音节逐渐成为基本的韵律单位之后,“NP莫/不VP”就逐渐被重新分析为“NP莫不/+VP”,“莫+不”就跨层词汇化凝固为一个独立的双音副词“莫不”。“进而、然而、极其”等都是如此。
有的是非句法结构中的两个单音成分的使用范围都缩小。主要是在古今汉语的发展中,两个单音成分的词义基本上无变化,但词义的使用范围有了变化,往往是缩小,现在的这些意义都不能单说单用,只能作为词素义,存在于复合词中,作为一个构词成分,继续保持着生命力。原来用单音词的地方被双音词替代,单音词在发展过程中跨层结合另一个语素,形成一个新的双音词,单音词转化为语素,成为复音词的构成成分。例如“势必”,“势”的“形势”义古今都一样,但古代能单说单用,现在不能单说,或者说原来用单音词“势”的地方都要被双音词“形势”替代;“必”作为“一定”义,古今都一样,但古代能单说单用,现在不能单说,或者说原来用单音词“必”的地方都要被双音词“一定”替代。这样的两个使用范围缩小的单音成分往往会跨层结合起来,形成一个新的双音词。
(三)双音化大多是在句法、语义弱化后促使跨层词汇化的
非句法结构的跨层词汇化,更多的是在原组成成分句法、语义弱化后,双音化再促使其发生的。最为常见的是两个原组成成分中,其中至少一个发生比较明显的句法功能和语义弱化,而后带来另一个成分的句法语义弱化,这才在双音化的作用下,发生跨层词汇化。
例如“好不”(袁宾,1984),原本是程度副词“好”和否定副词“不”的跨层组合,最早是“好/不AP”,表示“很不AP”否定的意思,例如:
(1)者汉大痴,好不自知,恰见宽纵,苟徒过时。(《敦煌变文集新书》卷7)
后来出现表示肯定“十分AP”的用法,例如:
(2)行者在旁闪过,见那魔王生得好不凶丑。(《西游记》第50回)
“不”表示否定的句法和语义功能弱化消失,在双音化的作用下,句法层次发生重新分析,由“好/不AP”变为“好不/AP”,“好+不”已经跨层词汇化为副词“好不”,用在某些双音形容词前面表示程度。又如“终于”的跨层词汇化。“终于”原本是“动词‘终’+介词‘于’”,“终”在句子中作主要谓词,介词“于”后面最初是介引名词性宾语NP,共同组成介宾短语作“终”的补语:“动+于+NP”,例如:
(3)然终于此而已矣。(《孟子·万章下》)
汉代介词“于”的宾语由NP扩展为VP,形成“终+于+VP”,例如:
(4)终于君臣乖离,上下交怨。(《汉书》卷27)
这样使得介词基本的介引功能弱化,之后在双音化的作用下“终/于VP”重新分析为“终于/VP”,跨层词汇化为副词“终于”。
还有的两个成分都虚化。再如“来得”的跨层词汇化(李瑞,2013)。“来得”原本是“动词+助词”,例如:
(5)那个权官见代者来得恁地急,不能与争,自去了。(朱《朱子语类》卷106)
“来”的代动词用法和“得”的虚化最终导致了“来得”的词汇化。“来”常用的意义即从远到近,这一意义一直延续到现代汉语中。但是在历史发展过程中随着其语义的泛化,并受强位移特征的影响,“来”出现了可以代替其他动词的用法,因此其动词意义及其虚化;而“得”原本是动词语法化为结构助词的,语义的虚化自不必言。在语义虚化的基础上,加上句法结构等因素,后来在双音化的作用下,二者就跨层词汇化为一个单一动词,表示“(相比之下)显得”之义。例如:
(6)海水比淡水重,因此压力也来得大。(《现汉》2012版)
因此,双音化对跨层词汇化的影响双音化对跨层词汇化的诱发决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语音变化过程,而是包含句法、语义等变化的复杂过程。
三、语音凝固
双音化是汉语跨层词汇化的最重要的语音变化,使跨层词汇化演变结果大多为双音词形式。在双音化的总趋势下,跨层词汇化演变过程中又发生了一系列的语音变化。主要包括语音凝固以及进一步的语音磨损演变等。其中语音凝固是最基本的,跨层词汇化涉及原本不在同一层次的两个成分边界消失凝固为一个独立的单一的词,因此词汇化后势必都会发生语音凝固,这是所有跨层词汇化语音变化都具有的共性特点,而磨损则只是其中某些跨层词汇化在语音凝固之后语音的进一步弱化、减短甚至消失。
(一)非句法结构语音停顿转移改变
当一个非句法结构未发生跨层词汇化时,它的语音停顿是在两个成分之间,两个成分和它们同一句法层次上的直接成分语音上结合紧密。如“名词+副词”的非句法结构“X势必Y”,跨层词汇化之前,最初语音停顿是在“势”和“必”之间:“X势/必Y”例如:
(7)其势/必举赵。(《史记》卷7)
又如“形容词+连词”的非句法结构“幸而X”,最初语音停顿为“幸”和“而”之间:幸/而X,例如:
(8)今又诱蔡而杀其君,以围其国,虽幸/而克,必受其咎,弗能久矣。(《春秋左氏传·昭公十一年》)
而当非句法结构句法边界消失开始跨层词汇化之时,两个非句法结构成分跨层构成一个音段和韵律单位,语音停顿发生转移改变,不再是停顿在两个成分之间,而是停顿在原先的第二个成分之后。如“幸而”,“幸”和“而”构成一个音段,“幸而X”语音停顿已转移到“必”后,而不再在“幸”和“而”之间:幸而/X,例如:
(9)某当初讲学,也岂意到这里?幸而/天假之年,许多道理在这里,今年颇觉胜似去年,去年胜似前年。(《朱子语类》卷140)
在词汇化研究中,汉语中一般短语(并列、偏正、主谓、动宾、动补等)的词汇化,随着原来在同一层次的两个成分的句法边界消失,语音停顿也发生转移,最终也会凝固会一个双音成分,例如:国/家→国家(并列),固/执→固执(偏正),地/震→地震(主谓),开/心→开心(动宾),提/高→提高(提高)等。但是,汉语非句法结构的两个成分原本不具有句法关系不在同一层次,因此,句法上边界消失更为明显,语音上停顿转移更为显著。
语音停顿的转移和改变是非句法结构跨层词汇化整个语音变化的开端,为双音化打下基础。
(二)两个单音成分凝固成一个双音音段
语音停顿转移改变之后,进一步凝固,两个成分中间不能停顿,不能插入别的成分,形成一个双音音段,走上双音化的道路。
以“继而”为例,原是“动词+连词”的非句法结构,“继”的后面本有名词性宾语,后多为“之”,例如:
(10)和思黯居守独饮偶醉见示六韵,时梦得和篇先成,颇为丽绝,因添两韵,继(之)而美之。(《全唐诗》卷459)
当“继”和“而”语音停顿转移到“而”之后,“继”和“而”语音进一步凝固,中间不能停顿,不能插入名词和代词“之”等别的成分,形成一个双音音段“继而”,例如:
(11)及成公之世,悼公出来整顿一番,楚始退去;继而吴越又强入来争伯。(《朱子语类》卷83)
“进而”、“因而、从而”等也是一样。
再如“可以”,是由“助动词+介词”跨层结构词汇化形成一个新的双音助动词“可以”。介词“以”的后面常常出现或隐含一个宾语“之”,整个结构为:可/以(之)VP,例如:
(12)忠之属也,可以(之)一战。(《左传·庄公十年》)
跨层词汇化为双音助动词“可以”后,二者之间不但在句法上边界消失,中间不可再分离,而且在—语音上中间不能再隔开,不能再插入“之”,例如:
(13)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论语·泰伯》)
在非句法结构跨层词汇化的演变中,原本分离的两个组成成分的语音跨层凝固为一个整体,这是基本的语音变化,从人类语言发展的共性看,两个成分的溶合结果首先会明确地确立一个完整的语音单位。跨层结构重新分析前,原本是不在同一句法层次上的两个独立的单音词,词汇化后,两个组成成分的句法边界消失,成为一个语义凝固的新的双音词,在句法边界消失的同时,语音也由两个单音成分凝固为一个双音单位。
经过语音停顿转移和语音凝固之后,非句法结构完成了从单音到双音的双音化变化:A/B→A·B→AB。例如“甚至”:X甚/至Y→X甚·至Y→X甚至Y。
四、语音磨损
很多跨层结构词汇化现象在语音凝固之后还会发生进一步的语音磨损演变,包括语音弱化、语音减短、语音消失,其中主要是语音的弱化。这是语音进一步变化的形式或结果。
需要指出的是,并不是所有的跨层词汇化语音凝固后语音都发生弱化,有些并没有发生语音弱化。例如“算了”等X了的词汇化,因其中的助词“了”在跨层组合之前已经发生过实词变为虚词的语法化,在跨层词汇化之前已经发生过语音弱化,由liǎo弱化为le,组合时就是le,无法再弱化。再如“来得”中“得”跨层词汇化前“得”已经是弱化的轻声de,跨层词汇化后语音仍保持轻声。
汉语非句法结构跨层词汇化语音上从单音到双音之后,有些会发生进一步的语音演变,主要是语音的弱化,这种语音的弱化主要表现在双音词后一语素即第二个音节上。
(一)语音弱化
其一是后一音节语音轻读,轻音化。
以前一般认为轻音和轻声是一回事,近年来认为应把二者分开,魏钢强(2000)指出轻声和轻音是两种不同的语音现象,调类的轻声是指失去原调类的字调,跟平上去入四声相对,称作轻声;调值的轻声是连读时读得很短的字调,跟重音相对,称作轻音。轻音不能一概记作轻声。发生轻读的一般都是句法或语义功能弱化甚至消失的那个成分,如“好不”跨层词汇化中“不”否定作用消失,“有点”中“点”计量名词功能消失(有/点NP→有点/VP)。可见,功能语义弱化的情况下,语音更容易发生弱化。再如副词“好不”,从“好/不AP”变为“好不/AP”,“好”和“不”在句法重新分析的同时语音上也发生变化,停顿转移发生改变,“好不”自成一个韵律单位,中间不能停顿,不能插入别的成分。并且语音进一步磨损弱化,“不”轻读。同样的还有“再不”、“要不”等,分别在“副词+副词”和“假设连词+副词”的跨层词汇化中演变为新的独立连词,词汇化后第二个音节的声调弱化,其中的“不”要轻读,发生轻音化。
其二是后一音节声调弱化,失去调值,轻声化。
例如现代汉语连词“要是”,“要是”原本是“假设连词‘要’+动词‘是’”的跨层结构,表示“如果是”的意思。起初后面的宾语是名词性成分,“要”前还可和另一个假设连词“若”连用,例如:
(14)若要是原嘴脸,恐有小妖开门看见认得,等我变作个水蛇儿过去。(《西游记》第86回)
后来,动词“是”的宾语由名词性成分扩展为谓词性成分,在此基础上,“要+是”逐渐跨层词汇化为连词“要是”,表示“如果”之义。例如:
(15)要是一绣球打着你,就连夜烧退送纸也还道迟了,敢惹你这晦气进门!(《西游记》第86回)
“要是”跨层词汇化之后,后一音节“是”轻读,弱化为轻声。《现代汉语词典》(2012)标注为“yào·shi”,“是”标注为轻声。
其三是后一音节韵母弱化,主元音央化。
韵母方面的弱化主要是主元音变成一个较弱的央元音。韵母的央元音化可以连词“要么”的产生为代表(史金生,2005)。连词“要不”由“假设连词‘要’+否定副词‘不’”跨层词汇化而来,中间还经历了“要不然”中“然”的省缩形成新的连词“要不”。跨层词汇化后后一音节“不”语音进一步弱化,韵母央元音化,变为“么”,“要不”也变为“要么”。
(二)语音脱落
语音弱化到一定程度,就可能发生脱落,主要是轻声字脱落。
一般来说语音的脱落消失大多是轻音。例如“动+介”重新分析之后,会带来进一步的语音弱化、脱落等变化(吴竞存等,1992:181)。V+P|+N(L)(V为单音,P为“在、到、给”),口语中语音停顿在“在、到、给”之后;“在、到”一般是轻声,“给”也可是轻声;“在”“到”大多弱化,念“de”,V+在/到(de)中间不能停顿,不能插入其他成分,如“站de门口”当N为处所名词 ,“在/到”de也可脱落,变成“站门口”。“站门口”有歧义,正好反过来证明了“站”后“在、到”的脱落。“给”也可念轻声,中间不能停顿,不能插入其他成分,也容易脱落。如“借给我钱”脱落“给”为“借我钱”。
但有的时候重音也可脱落,但留下的仍是重音。例如“要不(然)”词汇化后除了上述所说的语言演变外,还有另一种情况,即“要”“然”的删略,单用“不”,例如:
(16)打这里去近哪,可就是这一头儿没车道,得骑牲口,不就坐二把手车子也行得。(《儿女英雄传》第14回)
深层原因还需再探讨,但毫无疑问的是这里的“不”必须重读bù,而绝对不能轻读bu。
五、语音变化对跨层词汇化的影响
(一)双音化对跨层词汇化的根本诱发
汉语非句法结构的跨层词汇化和双音化密不可分。双音化不但是造成汉语一般短语词汇化语音方面的主要因素,而且也是导致跨层词汇化的语音方面最主要的诱因。就一般的跨层组合情况看,“常项”的组成成分虚化、弱化,成分之间进一步凝固化,甚至包括“常项”的形成,很大一部分直接或间接地受到了汉语词汇复音化的影响。汉语跨层结构很大一部分都与单音节词复音化有关(吴竞存等,1992:372)。在双音节逐渐成为基本的韵律单位之后,在双音化趋势的作用下,两个高频邻近出现的单音节词,即使不在同一句法层次单元内,也可以“跨越”句法结构边界,加上句法、语义弱化等因素的演变,引起非句法结构产生新的音节划分,从而使两个不在同一层次的两个单音单位在韵律上成为一个双音音段,继而发生重新分析,两个音节凝固成一个整体,演变为一个双音的语言单位。正是因为双音化的影响,非句法结构的成分才可能发生语音停顿转移和双音凝固,从而形成一个新的双音词。
(二)语音凝固的作用
语音凝固方面,语音停顿转移和双音凝固,两个成分之间中间不能停顿,不能插入别的成分,这则直接促使了跨层词汇化的形成。最为明显的一个证据是语音凝固的紧密度经常被用来作为检验一个非句法结构是否已经或完全词汇化的语音判断标准。例如认为现代汉语中“有所提高”中“有所”已经词汇化,语音方面的证据主要是原本的动词“有”和助词“所”语音凝固:语音停顿转移,由“有”后停顿变为“所”为停顿,“有/所VP”变为“有所/VP”,“有”和“所”中间不能插入别的成分,“有所”已被存储为一个单一的语音单元(吴竞存等,1992:355)。“及其”也是一样,语音停顿在“及”后,则认为还是“连词+指代词”的跨层结构,语音凝固紧密,停顿转移改变在“其”后,则认为其词汇化为一个单一的新连词。
(三)语音进一步磨损的影响
语音的进一步磨损演变中,语音弱化中后一个音节的弱化,使跨层词汇化所产生的新的双音词更符合汉语双音词的韵律和重音等语音规律,使其词的地位更加稳固,例如“要是”如果语音是“yào·shì”时,我们倾向于认为其还未词汇化,仍是“假设连词+判断动词”的跨层结构,为“要/是VP”,而当后一音节“是”轻读,语音为“yào·shi”时,符合汉语典型双音词“重+轻”的语音模式,我们倾向于认为其已经发生跨层词汇化,已经是一个单一的新的双音连词。而语音磨损中语音的缩减、脱落则是进一步的语音演变,到一定阶段后还会衍生出新的虚词。例如之前所举的“要不”跨层词汇化后,“不”进一步弱化为“么”,产生新连词“要么”,“可不是”轻音“是”脱落产生新副词“可不”。
六、结 语
本文讨论了汉语非句法结构在跨层词汇化中的语音变化要素。一方面在跨层词汇化过程中会产生一系列的语音变化。其中最主要和最基本的是双音化以及语音凝固,有一些跨层词汇化在语音凝固之后还会发生进一步的语音演变,主要是语音磨损,包括语音的弱化和消失等。另一方面,语音变化反过来也对语言演变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最后还探讨了上述各语音要素变化对跨层词汇化的影响和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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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pper Paul J.&Elizabeth C.Traugott:Grammaticalization,Cambridge,U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3.
Lexicalization of Non-constituent Adjacent Elements and the Phonetic Changesin Chinese
LIU Hongni
(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Communication,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 200234 China)
The lexicalization of non-constituent adjacent elements is result of syntactic,semantic and phonetic.In the process of the lexicalization,non-constituent adjacent elements often producesphonetic changes,and the phonetic changeswill affect the lexicalization of non-constituent adjacent elements in a certain extent.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specific manifestations of phonetic changes in Chinese lexicalization of non-constituent adjacent elements,and discusses the influence and influence of phonetic change on the lexicalization of non-constituent adjacent elements.
non-constituent adjacent elements;lexicalization;phonetic changes
H043
A
2221-9056(2017)11-1538-08
10.14095/j.cnki.oce.2017.11.011
2017-07-26
刘红妮,上海师范大学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为汉语语法。Email:liu_hong_ni@163.com
本项研究得到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7BYY161)、上海市曙光计划项目(15SG40)、上海高校高峰学科建设项目支持。
感谢《海外华文教育》匿名审稿专家的意见,文中不妥之处概由本人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