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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间老房子(外一篇)

2017-08-13丁志方

参花(下) 2017年3期
关键词:老房子米饭房子

丁志方

人对物也是会有感情的,而这种感情的积淀,往往和人生的一些经历有关。故乡的三间老房子,在情感上我一直割舍不掉,就是因为它承载了我儿时太多的记忆。这三间老房子,是在母亲手上建起来的,虽然矮小、简陋,但一砖一瓦都饱含着母亲的心血。一直以来,我总是感觉它就是母亲的化身,提到它,我就想起母亲那艰难的岁月。

小时候,我们家里没有房子。历史上有过三间老祖屋,老一辈分家时,我们这一支得了一间半;再到父辈们分家时,由于父亲在外面有一份工作,这一间半就分给了留在家里务农的二叔。不得已,母亲只好带着我和弟弟,在村里租了人家一个房间,一住就是好几年。记得我十岁生日就是在那里度过的。后来二弟出生了,我们一家四口人还是挤在这十来平方米的房间里,锅灶和床占去了南北两头的一大半空间,中间的两侧一边放着一张柜子,另一边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架织布机,剩下的地方连转身都难。

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堪回首。母亲是自尊心极强的人,平时房东含沙射影的炫耀与讥讽,就足以让人无地自容。于是母亲处处小心谨慎,生怕被人家说长道短。农忙季节,她不敢随意使用门口的场地晒粮食,都是在房东不用的时候,见缝插针用一下,只要房东想用,立马收起来让道。二弟小时候好哭,房东家的大奶奶性子很躁,有几次竟然把羊屎塞到二弟嘴里,母亲也只能忍气吞声。

自己有一个房子多好啊,哪怕是茅草棚,也比租人家的强。受尽委屈的母亲,做梦都想建几间自己的房子。可是,这又谈何容易?当时父亲一个月只拿几十块钱,既要养活我们,还要負担小姑母读中学,哪里还有积蓄建房子?为了筹集资金,母亲除了在生产队里劳动,就是起早贪黑地织小机布。所谓小机布,就是农村那种土布,有麻的和棉的两种,麻的叫夏布,用于夏天做蚊帐、做衣服;棉的叫家机布,一般用于做被子,也有的用于做衣服。母亲就是靠织这种小机布赚一点加工费。那时候农村没有电,母亲织布时一直用一种老式的灯盏照明。墨水瓶的底座,黄豆大的火苗,不知伴随母亲度过了多少个黎明和黑夜。有时候我一觉醒来,看到母亲还在那摇曳的灯光下忙碌的身影,天不亮,就又听到织布机那嘎吱嘎吱的撞击声。一点不夸张地说,后来我们家的那三间老房子,就是母亲靠织布换来的。

这三间老房子,记得是文革前两年时建的。用小五架梁的屋架,只花了800多块钱,买的本村人家拆下来的旧的。四周都是土墙,连墙脚都是泥巴打的“干打垒”。屋顶上倒是盖的青色的大瓦,但瓦的下面没有旺砖,垫的都是芦帘,芦帘下面也没有像样的椽子,全是弯弯曲曲的杂棍。就这样,母亲还是欠了一身债。房子砌好后,母亲在后檐口和两边栽上了木槿,没有年把时间就长得像绿色的屏障,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夏秋时节,蓊郁的枝蔓上开满了粉红色的花朵,看上去倒是很养眼。

建造这个房子,母亲除了愁钱,在其他方面操的心、吃的苦,说起来也同样让人心酸。先说这一份宅基地吧,来得就很不容易。那时候父亲不在家,申请宅基地,求爷爷拜奶奶的事全是母亲一个人所为。有一年多时间,她经常一大早就去找村干部,扑了多少空,吃了多少闭门羹,只有她心里最清楚。好多次我从母亲阴沉的脸上,感受到了她心里的憋屈。后来宅基地总算弄到了,但美中不足的是,后面有个大粪坑,二叔骑自行车曾经栽进去过。房子砌起来两年多,生产队才肯把这个讨厌的粪坑移走。为了填这个坑,有很长一段时间,母亲收工回来,烧好饭顾不得吃,而是盛上一碗凉在那里,先赶紧到很远的地方推土。

再说泥打的土墙也不省心。房子砌好了没有几年,就遭遇了一次险情。那一年夏天连续下暴雨,土墙被水泡得烂乎乎的。有一天早上,我们弟兄三个还没有起床,后檐墙就轰的一声坍塌了。母亲赶紧把我们从床上拉起来,随即就到村里叫人。闻讯后,村里的叔叔伯伯们赶来了,他们冒着大雨,四处找木头先帮我们把房子撑住,而后又找来草帘子在倒塌的地方为我们扎上篱笆。雷声滚滚,雨下个不停。母亲一边配合叔叔伯伯们抢险,一边清理断壁残垣,浑身湿得就像从河里上来的一样。那一次的折腾,我又一次感受到了母亲的艰辛,也感受到了乡情的浓烈。

墙倒以后,母亲带着我们在惊恐中度日如年,后来父亲赶回来,托人从县城买了一些乱砖,换掉了原来的“干打垒”,我们的日子才过得安稳了一些。三间老房子,给我带来过惊恐,也带来过美好的感觉。砌之前,旧料出新时,我抚摸着刚刚刨过的一梁一柱,心里美滋滋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打夯的那天晚上,我兴奋得一夜未眠,躺在床上,听着那嘹亮的号子,脑海里一直憧憬着新房子的未来。房子建起来了,我一次又一次地把墙面刷白,贴上我自己画的画、写的字,房子里弥漫着淡淡的书香,我也滋生起从未有过的自尊。搬进新居以后,邻居家的大人小孩经常到我们家串门。特别是夏天的晚上,他们都喜欢坐在我们家门口乘凉、聊天,那种邻里间的和谐,让我在心底一次又一次觉得甜滋滋的。

长大后,我当兵离开了家。后来父母亲又在老房子后面砌了一进新房子。但我忘不掉的还是那三间老房子,它像我的血脉一样,一直连着我的心。然而,就这个浸泡着母亲血汗,又一直让我魂牵梦绕的老房子,后来却让我给卖掉了。父亲离世以后,我不放心母亲一个人住在家里,把母亲接到身边来住。又总觉得那老家的房子空着不是事。于是,在征得母亲和兄弟们同意后,我咬咬牙,把它和后建的一所房子一道,卖给了家乡儿时的一个朋友。

买卖协议,是在村西头橡胶厂二楼的接待室里签的。签字的那一刻,我眼泪掉下来了,手抖得很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天厂里特地为我们准备了晚饭,几个本家长辈也执意要留我,但我还是毅然地谢绝了他们的好意。回到家里,我实在憋不住了,捧着那份协议,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那一刻,我感到卖掉的好像不是房子,而是母亲一辈子的心血和左邻右舍的浓浓乡情。

这几年每次回故乡,我都想去看看那三间老房子,但又不敢去。年纪大了,真怕再拨动心底那一根伤心的弦。

一把干米饭

“奶奶,米哟!奶奶,米哟!”这是50年前弟弟的惊喜。每次家里人说到这件事,我的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心里既感到温暖,又感到心酸,甚至有一些悲怆。

我的家乡在长江以北,通扬运河以南,是江都有名的高沙地区。在我小时候,家乡的土地只长山芋、萝卜、大豆、高粱、元麦、小麦等。旱改水是20世纪70年代的事,田里长大米时,我已经是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就是吃着这一些五谷杂粮长大的。在我的记忆里,除了清明、大冬、春节等传统节日,平时是绝对吃不到米饭的。一年到头,就是清水煮萝卜、清水煮山芋、清水煮白菜,好的时候清水换成麦糁儿粥。那个时候,除了沙土里不长大米外,国家也正处在困难时期,全国老百姓的日子都过得很清苦。在我们家乡,糁儿粥锅里能放几把米,那一定是奢侈的,全村人都会眼红。现在人好的吃腻了,都把五谷杂粮视为上好的健康食品,而我们小时候,米以及香噴喷的米饭,才是梦寐以求的营养美食。

让弟弟惊喜的米,其实就是一把晒干了的干米饭,一把让我终生不会忘记的干米饭。

20世纪60年代初,国家在江都兴修南水北调的水利枢纽工程,调集了全县的男女劳动力到工地上开河引江。母亲那时候正值壮年,自然也被抽上了河堤,成了一名挑河民工。我和弟弟被丢在家里,由奶奶照看。挑河的劳动强度很大,人是铁饭是钢,吃不饱肚子是绝对干不了的。听母亲讲,那时候早晚是稀饭馒头,中午是一袋米饭,一盆菜汤。饭,说是一斤,其实顶多八九两。对于母亲这样的劳动力来说,这一点饭是不算多的,但为了我和弟弟,每天她都要在那一袋饭中克出一块,垫在纸上,摊在河堤上,晒干了带回去给我们吃。风,裹着黄沙早已改变了米饭的颜色,有时候甚至把米饭吹得不见踪影,但母亲还是坚持每天省一口,每天晒一点,挑了半年河,竟带回了几斤干米饭。奶奶隔三差五抓上一小把,用清水洗干净后放在锅里,以改善我们的生活,于是出现了本文开头时弟弟的惊喜。

写到这里我眼睛模糊了,脑海里又幻化出母亲挑河的场景。工地上红旗招展,人多如蚁。母亲挑着沉甸甸的担子,在那河床底部,沿着梯田般的台阶,随着浩浩荡荡的人流艰难跋涉。我仿佛看到,她在回头的路上丢下刚刚倒空的担子,急急忙忙地去追那被风吹走的米饭。幻觉源于现实,听母亲讲,晒在工地上的米饭常常被风吹翻,把能捡的捡起来,吹掉泥土继续晒是常有的事。

母爱无边,影响深远。在我心里,母亲省给我们的,绝不仅仅是那一把干米饭。她是一面镜子,也像一本教科书,时时刻刻在观照我、告知我如何生活,怎样做人。几十年了,我看到有人浪费粮食就心疼,总觉得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弃之不该;听到子女不孝就伤感,乌鸦尚知反哺,难道人还不如禽兽?

而今母亲已经88岁,身板硬朗,精神矍铄。她依然生活简朴,不忘惦记子孙。我们都是爷爷辈了,但在她心中还是孩子。她怕我喝酒,怕我开车,怕我不爱惜身体。她的爱就像超强的信号,无论走哪里她都跟着你,又像灿烂阳光,哪怕在寒冷的冬天也让你觉得温暖如春。有母爱的滋润是幸福的,我们衷心祝愿她老人家健康長寿,天伦永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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