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影片告诉你,高中生有资格谈论“跨性别者”
2017-08-11胡然然毛晨钰
胡然然+毛晨钰
几个高中生拍摄了一部以“跨性别者”为主题的电影,并以此片“献给每一个在自我探索道路上挣扎的人”。
我叫胡然然,是人大附中国际部的高三毕业生。
2017年7月下旬,我拍摄的电影《逃离》小范围公映。三次放映加起来不过80名观众,却掀起了很多讨论,甚至一度蹿上了微博热搜榜。这部电影之所以激起争议,是因为我把镜头对准了一个身体里关着女孩的男孩。
男孩的名字叫“张望安”,他喜欢踩着滑板游走在校园。他内心的女孩自称“张安琪”,只在独处的房间和网络世界里出现。这是一个跨性别者(Transgender)。他的内心始终在上演一场拔河,一头是男生,一头是女生。在这场角力中,他不断探索自我,最终学会接受自我。
电影《逃离》的海报
“做自己”
从2015年暑假开始我就想拍一部电影,主旨是“做自己”。灵感来自一位学长的朋友圈感叹,那是一条失恋宣言,却让我生出了这个想法。
有了想法后,我就一直在找寻一个主人公。一开始我以为“他”应该是一个阅读障碍者。当拍了几个镜头后我觉得这不是一个有意思的人物。后来,这个人物变了很多次,从阅读障碍者、校园暴力受害者变成社交恐惧症患者,都不理想。
今年1月的一天,我看了跨性别纪录片《有性无别》。在短短的34分钟里,我看到了8位跨性别者的故事。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跨性别者”的存在。当片尾曲《我》想起的时候,我脑子里反复问自己的是:我是什么样的?
影片的最后一幕,写着“我们勇敢发声,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不被世界改变”。那一刻,我一直想找的那个主人公找到了。几乎是一瞬间,我就决定了:拍一部以跨性别者为主人公的电影。
对于跨性别者,这部片子中有这样一种解释:“由于人的性别认识中枢和生理性别发育没有达到一致,就会导致有的人生理性别是女性,但觉得自己是一名男性,这一类人统称为跨性别者,其人数统计大约是三十万分之一。”
当然,这个解释是具有争议的。直到现在,人们并不能准确定义“跨性别者”,最负责任的回答就是“我也说不清”。但是这并不妨碍我拍一部关于“跨性别者”的电影。在我们为这个群体找到一个精准定义之前,我想大家至少应该先看到这群被忽视的人是如何活生生存在着的。
这是一个“看不见”的群体。2015年,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埃迪·雷德梅恩主演的《丹麦女孩》上映。影片讲述的是世界上最早有记录的通过变性手术变成女人的跨性别者,但在影片的三万多条豆瓣评论中,清一色都在讨论演员和导演。
2017年,中国(大陆地区)第一次在全国范围内有了针对跨性别群体的定量调查。尽管5年前就有专家呼吁实现跨性别平等权益,但当谈到外界对跨性别接纳这个问题时,性别学者方刚说:“社会对跨性别有接纳吗?我觉得基本没什么接纳,一直把其当作病。”
之后的寒假,我一头扎进了“跨性别者”的群体。看相关的书和电影、参加讲座,甚至找到了纪录片里的一位跨性别女性HC,并且通过她加入了两三个跨性别者的微信群。
我很少在群里说话,更多是留意他们在聊什么。遇上发言积极的人我就给他们发私信,请他们聊聊探索自我的过程。
整个1月,和跨性别者打交道、写剧本成了吃饭睡觉以外的唯一活动,直到剧本终于有了雏形。
“一切早已准备好”
拍一部“跨性别者”电影的决定吓到了一些人。
有個跟我还算要好的朋友,在剧组建立之初时常过来帮忙打杂。在看过我推荐的《有性无别》之后,他给我发来了信息,“我被震撼了,但无法接受。”自此再也没出现在片场。幸好,2月份开机的时候,主演没跑。
张宇歌是我在高二就预定的主演,当时他扮演的还是那个阅读障碍者。一年过去,剧情陡转,这次他得分饰两角:绑着脏辫儿的男生望安,踩着高跟鞋的女生安琪。
他像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个角色在等着。几年前就开始留头发,高跟鞋也已备妥,他比安琪更早穿上这双鞋,据说让他找到了“藐视一切”的气场。
不过我们还是对他进行了“集训”。在女装拍摄现场,我们随时准备纠正他走路的体态。等到他在房间对镜化妆,换上旗袍的时候,我剪出了全片最惊艳的三分钟。背景音乐选的是《花样年华》中的配乐。当初写剧本时,这首曲子就始终在循环播放。他的女生扮相确实很美。跌跌撞撞穿着高跟鞋走了几次后,就很少有人能看出他是个男生,顶多因为把他当成一个个头超过1米8的女生多打量几眼。
张宇歌在片中一共有14套服装,整整一拖箱,主要来自剧组成员赞助,尺码是一律的不合适。那件白底蓝花的旗袍是我们唯一花钱租的服装。他到现在还总忍不住跟我抱怨“那件旗袍还是有点大了,不能突出我的曲线美”。明明能穿上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胡然然
大家都说再找不到比我们更寒酸的剧组:经费为零,设备靠借,服装自理。我却觉得,一切都早已准备好。
电影里,男主角暗恋一位高中同学,为了让这段感情的产生更顺理成章,我给他们安排了一段童年邂逅,这段邂逅中还有一个信物。当时家里刚好有个套娃玩具,我随手就拿来做道具了。后来我才知道,加拿大蒙特利尔一个非营利组织为了进行跨性别者教育专门设计的玩具就是一组俄罗斯套娃。
“高中生凭什么谈跨性别者”
从1月到6月,我几乎没有休息,时间表上除了上课、吃饭、睡觉,就是拍摄和剪辑。我需要按照每个人的课程安排找出空课时间,一一列上需要出现的演员名单、拍摄戏份、集合时间和场地等。周日上午跟每个人一一核对确认才算最终敲定。主演们的课程表现在还印在我脑海里。
高三上学期,我申请了加州大学洛杉矶校区。本该放榜的3月底,我没有等来录取通知,收到的是一张候补名单,要等到5月底才能得到最终消息。这真是难熬的两个月,学校的事儿悬而未决、5月初的重要考试即将到来、电影拍摄才进行了一半。像是一种发泄,我把拍摄《逃离》的经历写成文章,提交给了申请的大学,五月底,录取通知来了,电影也即将上映。
为了电影能公开放映,有段时间我几乎天天都在跟学校老师谈判。
原本是冲着参加学校的电影节去的,结果没拍几个镜头,我就得知今年的规则改了。去年“高三也能参加电影节”的规定不顶用了,我们被拦在了放映厅之外。
几经沟通,依旧无果。我们合计着租了个教室,最先在学校进行了公映。到场的不过20个同学,大部分都是朋友拉来的。后来又在校外租了个场地放了一场,第三场放映在北京同志中心。
那天是7月21日,我紧张地坐在北京同志中心的放映厅。电影结束后,有沉默有质疑有赞许。沉默的人专注于讨论演技,对“跨性别者”这个主题避而不谈。质疑的人当场站出来认为这是一个“需要接受心理辅导的群体”。
随后,争议在网上发酵得更厉害。隔天推送的一条相关微信文章阅读量很快突破了10万,在微博上也引起了过万评论。叫好声不绝,但也有人认为“这是少年不知愁滋味”,高中生压根儿就不明白“跨性别者”这一群体,甚至有同为人大附中的校友认为这是“歪门邪道的东西,会把人带偏”。
这些偏见和错误的认知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做这件事的必要性。当然,我们也从中学到了很多。北京同志中心跨性别项目主管Kelly觉得我们并未理解“跨性别者”。在她看来,我们在定义角色性别的时候是存在问题的。在跨性别群体中,“性别”是被动获得的。一个人不能粗暴地被定义为“他是男的/女的”,妥帖的表述应当是“他被指定的性別是男的/女的”。
张宇歌
在电影的最后,我写道:“献给每一个在自我探索道路上挣扎的人。” 所有的一切对于我们而言都是难得的经验,越多的人逃避、不了解,就说明这是一件更需要去面对、了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