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2017-08-11詹烁
詹烁
那日早晨,是窗外鸟啼将我唤醒。乡村的早晨依旧那么安静。几处未解冻的枝头,几处露水丰盈。
窗帘是红色的,窗外的阳光还未睡醒,困倦的它们那么细腻、软糯、无力,被厚实的窗帘挡去了不少。整个房间折射出红色稀释后的模样,处处满溢出梦幻般的粉色,几块巨大的光斑缓慢移动,从墙根到墙顶。我窒息在从空气最细微处衍生出的气泡里。
紫檀木精雕细琢的梳妆台上,还是那面镜子。它不射出刺眼的反光,而是那么安静地立着。柜台上没有化妆品,但是有一小瓶面油,上面用肥大可爱的字体写着“柔宝宝”。此外,还有一把琉璃梳子躺着。它们也都染成粉色的,那么有光泽,像块完整的红玉。台子的抽屉里塞满了内衣和袜子,某个角落藏着一个小盒子。盒子不大,却装了不少饰品。我从未见过外婆在什么场合戴上它们,但我清楚地知晓,一切都在——我外婆的珍藏,我外婆的秘密。
就这样吧,时光在这里永远不留痕迹。
午饭后,我在楼上的小阁楼里看书。《追忆似水年华》。当我翻到第七卷,瞥到标题《重现的时光》时,外婆进来了。她的手里握着手机,要我给她拍照。外婆的手机背景是自己设置的,一张我去年为她拍的照片,用了“美图软件”来给她磨皮、美白、瘦脸。她说我照相技术最棒。
外婆穿了一件灰色的打底衫,领子处有一段漂亮的褶皱,上边纹着英文字母,拼凑起来一个单词:angel。外套是一件紫色的针织棉毛衣,有浅浅的纹路,像是柔和的波浪卷起的花儿,袖子边角绣着一些暗紫色花朵。我看得出来她精心挑选了裤子,但外婆说“拍上半身就好了”。阁楼里光线太重,到处漂浮着微小的尘埃。新的旧的明灭掩映,那些眼神迷离,时空飘忽。一瞬间,我望到了一位长发飘飘、目光似水的少女。
我依旧用“美图软件”来给她磨皮、美白、瘦脸。她依旧说我照相技术最棒。
我的外婆笑了。那样美好的样子,掩盖了她所有的皱纹、斑点,掩盖了她所有的老去。
晚上,外公决定用他打工赚来的钱请我们吃一顿。
公交车“吱呀吱呀”地爬过了几重山,来到了这里。外婆摇摇晃晃地睡着了,靠在外公塌陷的肩膀上。我第一次发现有两个人的身体可以那么契合。一个人为什么会爱上另一个人?是因为圆润手肘上的一个小点凹槽?还是因为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外婆的鼻子正正好好卡在外公肩上的角度里,外婆的手挽着外公的臂,纏绕在一起,像生了许久的老树根,分也分不开。车窗外绿荫闪烁,翠绿满眼。
这家店是一位外公的老同学经营的。她围着围裙、戴着手套、满脸汗水地为我们上菜。
桌上的热菜蒸出白色的水汽,一片迷茫中,外婆直直地盯着外公同他的同学说话。马上,外婆似乎发现我在看她,立马低下头,将双手放在膝盖上踌躇。
那位老人上了一壶上好的白酒,同样一片朦胧中,外婆一把它抢过来,由壶口对嘴,喉锋倏转,一饮而尽。
她甩去酒壶,站起来,像个潇洒的盖世女侠。剩余的白水一样的酒洒在用红色塑料布铺起来的桌面上,她冲着我们笑了,脸涨得通红,似乎就是一个要向心爱男生表白的小女孩。
我爱的人不会变老,爱我的人永远年轻。时空悠悠——在这里静止了。
我的外婆,我心中最美的姑娘。
题目让人眼前一亮: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什么样的故事?果然,在层层铺垫中,谜底揭晓:外婆就是那个姑娘。这样的构思,让文章真正有了几分放胆作文的意味。
具体说来,为了论证外婆是姑娘,作者可谓匠心独运:首先,从房屋陈设的细节上,比如梦幻的粉红色,刻有“柔宝宝”的面油,小阁楼等,自然与一个姑娘联系在一起;其次,外婆出场,只写一件事,就是照相。通过“美图软件”,还原出一个姑娘意象;最后,外婆在外人面前表现出的羞涩、婉约,从侧面展现出外婆永远年轻的心态。
如此,水到渠成:外婆真的就是最好的姑娘。(肖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