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牛进城

文｜刘亚中图｜齐 琦

黑牛进城

文｜刘亚中
图｜齐 琦

但浑身上下也干干净净的，黑牛在心里试着把他和娘放在一起，感觉还算般配，这让黑牛放窄的心一下子宽绰了不少。

黑牛对媒婆婆说，我想单独跟叔说句话。媒婆婆点头，临走之前对男人说，这孩子要进城找他爹去，可能有些地方不放心，你们唠唠。

院子里，只剩下黑牛和那个男人。

黑牛不说话，眼睛死死盯着男人的眼睛，然后一步一步地走近前，把右手手掌摊开，向男人伸了出去。男人也没说话，看着黑牛把手伸过来，以为黑牛想跟自己握手，就也把自己的右手伸了出去。

可是，他想错了，当他的手与黑牛的手一相遇，他就知道自己的想法错了，黑牛根本不是想跟他握手，而是要跟他“扳掌”！

“扳掌”是乡下比手劲儿的一个叫法，就是两个人互相握着对方的手，然后各自都把劲儿使向自己掌心的方向，谁把对方的手扳倒在自己的掌心里，谁就算赢了。

男人明白，今天这个孩子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好让他知道，他有的是力气，他能保护自己的娘。

男人笑了一下，这个笑是善意的，像一个观众一下子就看穿了台上的戏法，可他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带着兴致继续观看一样。

此时，他的手已经被黑牛紧紧握在了手心里，一个健壮的充满了斗志的青春少年的手心里，他感受到了一股力量，一股强大的、持久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力量，而这股力量的源头，来自这个少年年轻的心。

紧握的两只手掌，压跑了空气，却让脉搏更清晰，他明显地感受到一颗年轻心脏有力地跳动，这颗心，充满了对母亲的爱。

男人的手和黑牛的手悬空较量着，彼此掌心依然保持着直立的状态。男人粗糙的掌心紧挨着黑牛细腻的掌心，这让黑牛微微放松了一下，他知道这是一双勤劳的手，娘跟着他，吃穿是不愁的。随即，他感觉到男人的掌心有汗渗出来，黑牛笑了，随后加大了手劲儿……

一个成熟的男人，面对着为娘的幸福而战的少年，他的内心其实早就放弃了赢，趁着黑牛的一个加劲儿，他就势一个手软，手掌瞬间被黑牛扳倒。

黑牛笑了，他看出了男人有意的妥协，这是个肯服软的男人，出不了大格儿。

“对我娘好点儿，她是个好女人。”黑牛一边说，一边往院外走。

“你想回就回，你娘的家也是你的家！”男人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

黑牛要进城了，临走的这天，娘一滴眼泪也没掉，娘一边给他收拾东西，一边叮嘱他到了城里要守规矩，别丢乡下人的脸。黑牛听着，不住地点头。其实，娘的话他并没听进去多少，让他欣慰的，是娘的态度，这多少出乎了他的预料。

自从爹彻底从这个家离开，到现在已经5年了，这5年，黑牛看到最多的，就是娘的眼泪。娘是个小女人，哭声也小，很多时候，娘的眼泪竟是无声的，它们就像溪水一样，从娘的眼睛里缓缓地流出来，冲刷着娘脸上的皱纹和斑点，这让刚刚40岁的娘的面庞多了一点儿生动。

可今天，娘却没哭，黑牛细想想，自从和那个男人的亲事定下来，娘就没再流过眼泪，左邻右舍问起的时候，娘也总是很欣喜的样子。看来，娘是中意这个男人，娘也期待属于自己的幸福呢。

黑牛就那么认真地看着娘，看着娘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说着话，他要把娘的样子刻进心里。

看着看着，黑牛心头不禁一酸，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对娘来说，是好还是不好，他也不能保证那个男人真对娘好，眼下，他唯一清楚的，就是这一走，再不能天天看见娘了，再不能天天吃到娘做的饭了。

黑牛紧吸了几下鼻子，又使劲儿地翻了几下眼睛，才把眼泪憋了回去，他不想娘看出他的不舍，他大声嚷着，这回黑牛要去城里享福喽！娘用手敲了一下他的头，说，去吧，去见识见识，别惦记娘！

一个人坐在开往城里的汽车上，看着熟悉的村庄越来越远，黑牛的眼泪还是无声地流了下来，他默默地用手背去擦，一次又一次，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越发的明亮。

责编｜冉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