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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来主导我们读什么内容

2017-08-10王杰夫

第一财经 2017年29期
关键词:门户网易头条

王杰夫

焦虑了整整3个月后,腾讯网络媒体事业群(OMG)的员工们终于在6月15日等来了那份《内部调整通知书》。但之后的整整一个月,他们的内心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平静。对于这个部门的很多人来说,真正的大动荡才刚刚开 始。

在这份通知书所涉及的架构调整中,OMG撤销了原来的新闻资讯部与产经资讯部,成立内容出品部与资讯运营部,同时成立新闻产品技术部与对外合作部。而与今日头条对标的产品天天快报的研发运营团队,更名为兴趣阅读产品 部。

经过十几年的演进,门户网站主流的采编机制是按频道划分。新一轮大调整之前,腾讯门户每个频道的管理岗位由一个内容主编和一个运营主编构成。“现在这两个不同分工的主编被划到了‘内容和‘运营这两个不同的部门。”一位腾讯OMG的中层管理者对《第一财经周刊》解释说。

这种拆分重组,宣告了腾讯对于互联网媒体产品的理解升级—从成本和效率出发,门户时代那种内容生产运营仍涉及很多人工干预的模式,正在沦为被摒弃的对象。

腾讯的变革早有预兆。

今年3月底腾讯宣布COO任宇昕接替刘胜义,兼任OMG总裁,这被看作一个明显的信号。刘胜义自2006年加入腾讯以来,领导OMG整整十年,他的调任,也被不少媒体解读为腾讯高层对于门户转型进度不满。

这种不满结论,更多是来自于一种对外比较所形成的越来越强的压迫感。腾讯的网络媒体产品从2013年以来,面临着基于兴趣推荐机制的机器自动分发平台产品的全面竞争。今日头条正是后一类产品的代表。

“面向未来,网络媒体产业将进入需要强化产品技术的新时代。加快算法推荐等技术的突破,塑造完整的内容生态,将成为新的战略焦点。”伴随3月的人事调整,腾讯总办在写给OMG的一封内部邮件中申明了网络媒体产品未来的发展重心:花大力气打技术牌,集中资源做大渠道类产品的运营。而之前苦心经营数年的“新闻原创内容”则降为一种“锦上添花”的角色,以企鹅号为载体来网罗更多的自媒体,被视为是对发展内容生态一种更有效率的路 径。

继搜狐、网易、凤凰之后,腾讯成为最后一个向今日头条技术模式屈膝的门户网站。因此,业界也将腾讯OMG这次针对门户的重大部门改制,解读为传统门户类产品的落幕。

“腾讯新闻还是很有价值的媒体品牌,如果因为要‘今日头条化而放弃它,我想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当被问到内容部门将来是否面临进一步的剥离甚至裁员时,谢宇并没有正面回复。

3年前,谢宇从一所名牌大学的新闻专业毕业后,遵循已不那么常见的新闻理想,选择进入了腾讯OMG,从实习生做起,如今已经是一名受认可的成熟记者。在谢宇看来,腾讯门户是最有希望的媒体产品—有钱、有巨大的用户流量、有做高质量原创的情怀。但现在,这句话里的第三条,正在极速退 却。

现在,谢宇会用这样的想法来自我安慰:“说实话我们内容团队的人也不是那么多,养我们又花不了什么钱。”

互联网技术的出现,让已经兴盛数百年的媒体产业进入到一个前所未有的产品高速进化周期,而且新产品对于旧产品的颠覆性也是巨大的。电视和纸媒被互联网门户网站超越时,用户注意力的大范围迁移引发媒体人的焦虑感,但仅仅过了10年,便传导给了门户网站的编辑们,因为用户的注意力迁移至了智能手机。现在,今日头条模式的媒体渠道产品,也在令腾讯这样一个已经拥有四五亿新闻客户端用户的巨头感到焦虑。

每一轮新技术带动新产品的出现,都意味着此前旧有的媒体产品要被归纳进所谓“传统媒体”的阵营,门户亦不例外。焦虑成为这个产业的从业者永恒的心情主题。

二十年前,雅虎作为美国最知名的新闻门户网站,成为中国第一代互联网公司效仿的重要对象。新浪、搜狐、网易先后在1999年前后,将自己的网站首页设定为资讯门户模式。2003年,腾讯公司基于腾讯网也发布了自己的门户产品,由此产生了“四大门户”之说。

最初几年,门户充当了内容由线下到线上的搬运工,当时作为“主流媒体”的纸媒尚未数字化,门户为此专门雇佣了大批打字员,将新上架的报纸、杂志上的重要文章搬到网站上。版权纠纷在所难免,四大门户背负着“偷窃者”身份,完成产品冷启动。

2005年,中国互联网信息中心发布统计报告称,中国网民总数突破1亿,而凤凰卫视传媒集团旗下的凤凰网发力转型,成为国内第五个规模较大的综合新闻门户网站。同年,由中国社科院发布的针对中国一线城市的《互联网使用现状及影响调查报告》称,在媒体使用时间上,“网民平均每天使用以门户为代表的互联网新媒体的时长达到了2.73小时,其次是电视,但仅为1.29小时。”

在这种大趋势下,越来越多的纸媒被巨大互联网流量势能所裹挟,一纸有偿转载授权协议,就让门户解决掉了绝大部门内容转载所涉及的法律危机。

然而开启门户黄金时代的,也正是一批从纸媒出走的老编辑们。2005年,《环球企业家》时任执行主编李甬跳槽到网易担任总编辑;2006年,腾讯则邀请《南风窗》离任主编陈菊红担任腾讯网总编辑;2007年,《经济观察报》前总编助理、《东方企业家》执行主编于威加入搜狐,担任搜狐网总编辑。

虽然阅读量(PV)和用户数(UV)是门户最明确的KPI,其可视化程度已经远远高出纸媒时代对于影响力的评估,但启用纸媒精英来打理门户产品,表明当时的几大互联网公司在“什么是用户需要读的内容”这些问题上,依旧继承着媒体产业的“精英化”价值观。进入现代社会以来,集中了大批知识分子的媒体产业,面对大众读者,往往会把自己摆到一种“教化者”的角色上。

这批传统媒体人身份的门户总编辑,开始以内容频道为纵格,快速扩充网站编辑团队,实行24小时三班倒。他们的工作一方面是不断优化各种“转载”内容的呈现效果,比如修改新闻标题,让它更吸引网民注意力,以及針对重大新闻事件迅速制作专题。这是门户发明的一种基于网页呈现特点最为有效直观的集结报道的产品。

随后,门户的编辑也开始积极出现在各种线下论坛、新闻发布会,制作图文直播类专题。他们会自带速记员,把每个嘉宾的演讲内容实时录入成文字,直接全文发布,后来这些编辑还被要求在现场完成几百字以内的通讯稿的写作。这就是门户最早的原创内容,它进一步挤压了那些以发布传播时讯为主要内容的日报类媒体的生存空间。

当时,作为门户“一哥”的新浪网旗下拥有600名编辑。而作为最晚成立的门户,在马化腾指示下,腾讯曾一口气同时从新浪、网易和搜狐等传统门户挖来了约500名财经、文化和科技频道的编辑。这些门户的内容运营部门都已远远超过大多数传统纸媒的规模。

彼时,一个会熟练制作专题的编辑,在团队里拥有很高的地位。几大门户之间的激烈拼抢,主要就是“首页首屏”要闻区域的内容安排、重大新闻的发布速度,以及针对热门选题的专题产品的上线速度和资讯整合深度。

2006年前后的搜狐网,早班编辑们被要求7点到岗,“报总”编辑会迅速翻阅摆在办公桌上的一厚摞当天的新报纸,边翻边对“狐首”编辑隔空喊话,传达各大媒体头版头条的新闻主题,它们有可能被优选至首页首屏的重点推荐位置。频道主编会给值班的专题编辑派选题,一有事沟通大家都喜欢隔空喊话,因为这比对着QQ打字更省时间。每天下午4点,早班各频道主编在理论的下班时间,先要再开一个长达一两个小时的碰头会,大家逐一分析当天网站首页重大新闻发布速度上与它们的头号对手新浪网之间或输或赢了几秒钟。一条要闻如果能比对手早发布10秒,就会被视为一次重大胜利。

在那几年间,成百上千的编辑、记者不断从报纸和杂志离开,与从大学中文系、新闻系的毕业生们一起,成为门户编辑中的一员。他们不再有机会成就媒体人的个人品牌,但薪资水平因参照技术公司的水准而大幅提高,职业成就感则来自于内容PV所代表的巨大媒体影响力。

在新浪的公司大事记上,关于2006年曾记录着这样一笔:2006年德国世界杯足球赛期间,新浪门户“世界杯频道”的累计独立访问人数已达5768万。

虽然大批广告主从线下媒体纷纷转投数字媒体,但从媒体操作流程和媒体价值观上,门户始终是向它前一代的传统媒体学习,以差异化、高品质的原创内容来树立各自的媒体调性与品牌公信力。在门户,媒体产业奉行数代的那些专业经验和内容优差判断标准依然有效,只不过从业者的工作节奏变得更快,劳动强度更大。

在2012年张一鸣的今日头条出现前,每个门户媒体人都以为数字媒体的新闻资讯产品,从形式上已经做到头了。当时唯一还要操心的事,是如何把门户产品从PC搬到更小的智能手机屏幕上。

那时,几大互联网公司的战略都已经发生不同方向的转移。其中,新浪网正忙于调动整个门户内容团队手里所有的资源,扩大新浪微博的影响力,搜狐董事局主席兼CEO张朝阳已经把大部分热情转向做视频和新闻,腾讯推出微信将精力放在如何把QQ社交流量变现上,而网易总营收中游戏业务逐年走高,占比接近90%。以广告为主要商业模式的门户产品,都在这些大公司的产品线中不断被边缘化。

但就是在这块被所有互联网公司抛弃的矿坑里,张一鸣却用最先进的挖掘工具—人工智能推荐引擎,掘到了金矿矿脉。

2012年8月今日头条App正式上线,到2014年6月该产品宣布完成由红杉资本领投、新浪微博跟投的总计1亿美元的C轮融资时,它已经拥有1.2亿激活用户、4000万月度活跃用户。戏剧性的是,消息发布的第二日,《新京报》以社论这种最严肃的形式,抨击今日头条发布的新闻内容属于未经授权,“在版权法领域是典型的侵权行为”。

就在《新京报》的一纸声讨宣言发布不到24小时,腾讯网和搜狐网两大重要的新闻门户网站,先后正式通知今日头条终止双方的一切合作。一时之间,线下媒体和门户网站出现了媒体业难得一见的联手局面,共同抨击今日头条是“非法的新闻搬运工”。但这句责难,与几年前门户所遭遇的非议是何等相似。

这场版权风波并未阻止住今日头条在手机端的崛起。2015年年底,它的注册用户和月活跃用户数分别达到3.5亿与3500万;一年后几乎翻倍,注册用户数近6亿、日活跃用户约6500万。比流量增长更可怕的是今日头条强劲的变现能力,2015年这家黑马创业公司已经实现盈利,2016年的营收接近100亿元,为新浪网同年营收的两倍。等到今日头条于2016年年末完成10亿美元左右的D轮融资时,其投后估值已经达到110亿美元。而新浪和搜狐这两大以门户产品为主的上市公司,同期市值却分别只有50.4亿美元和14.2亿美元。

对于在网络媒体战线奋斗了十几年、已经成功取代纸媒成为新一代主流大众媒体的四大门户来说,今日头条来得太突然。

2014年前后,门户们从PC向移动端的转型刚刚告一段落,数据显示用户迁移进度良好,商业化也开始有起色。看着新闻客户端产品用户数相继破亿的消息,各位总编辑们以为终于能喘口气了,而今日头条这个忽然间冒出的强大对手,仅用了短短一年多时间就获得了与它们不相上下的用户数。

每个门户总编辑都在问一个相同的问题,今日头条到底是什么?

对于今天的每个用户来说,今日头条就是一个利用人工智能推荐引擎,以信息流的形式分发内容的产品。然而一切定义都是被后天赋予的,对于2013年加入今日头条早期创业团队的董荣明来说,“今日头条就像是百度”。

董荣明最早在大连地方报《半岛晨报》做记者,后来到和讯网负责社区运营。2013年他在老同事的介绍下加入今日頭条,当时整个公司不到60人。他在今日头条的职位是运营总监,其实最初的工作就是做内容管理。

刚开始今日头条主要通过抓取获得内容,它抓取的对象既有传统纸媒的电子版或官网,也包括四大门户,这就像是百度、Google这些搜索引擎的爬虫一样。“理论上一切链接都会收录,每个网站都一层一层去抓,不论是门户、社区还是论坛,”董荣明告诉《第一财经周刊》,“而我做的事情就是协助机器,帮它做媒体来源的梳理和信息的过滤,同时记录每个坏案例,通过反馈机制来优化机器学习。”

除了抓取方式,今日头条App另一个与百度相似之处是它早期的内容呈现原理。当时头条的页面性质属于一种“嵌套导流”—打开今日头条的一条新闻内容,就像是打开了手机应用内置的浏览器,它是以纯文本的形式打开原网页。这就类似于百度的网页快照功能—当用户无法打开某个超链接时,可以通过“百度快照”来浏览纯文本格式的该网页的备份信息。而腾讯等门户正是一度被今日头条的这套“导流”理论说服,才愿意与其做内容合作。

曾在门户工作多年的董荣明,对这种技术方式印象很深。一方面这种嵌套打开的方式在某种程度上规避了版权问题,另一方面,当时有些小网站的内容被头条收录后,导过去的流量会瞬间导致对方的服务器宕机,“因为头条流量太大,它承受不了。”

新浪的微博,和头条一样,都是以信息流的形式在手机上展示内容,微博后来也加入了机器学习,将信息流的默认排序方式从早期的“按时间排序”改为“智能排序”。从这些特点上,董荣明觉得“微博和头条是非常像的两家公司”,而这两个产品之间也曾经历过一段蜜月期。

今日头条App是基于对用户阅读兴趣的理解实现机器自动分发。2013年,新浪微博允许头条接入其数亿用户账号背后的用户个人阅读兴趣信息以及关系链,令头条得以快速建立每个新用户的阅读兴趣图谱,从而快速度过了产品最为关键的冷启动阶段。

新浪旗下的投资公司在2014年参与了头条C轮投资,然后很快,因为两家关系的持续恶化,新浪在2016年年末今日头条的D轮融资中选择退出。2016年微博第四季度财報分析师会议上,新浪微博CEO王高飞直言今日头条是微博的竞争对手。他觉得微博与头条相比,至今还拥有一个优势,那就是社交关系。

至此,头条在网络媒体产品圈被彻底孤立。当然,从头条的创始人张一鸣算起,在头条内部自上而下从来也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媒体,而是一个“个性化信息推荐引擎产品”。这意味着,用户的兴趣是第一位的,今日头条不会背负媒体产业关于“教化使命”的价值观,它会对用户喊出“你关心的,才是头条”。它的运营团队并不存在几大门户的运营者多年来内心的最大矛盾:传统媒体产业对于优质内容的甄选标准与大众阅读兴趣之间,并不和谐。大众的阅读口味并不高端,他们在碎片时间里刷刷头条,目的多半不是为了“学习”,而是纯粹打发时间,轻松、猎奇是其主要的阅读动机。

对于这样一种大众阅读需求,通过观察每条新闻PV变化来观察数亿网民阅读兴趣的门户编辑们,又何尝不懂?他们也会在深夜时段把网站首页更多的新闻链接,换成重口味的社会新闻、明星八卦,甚至是打情色擦边球的内容,以换取更高的流量。到了工作日和白天,这些与新闻价值观相左的内容就会再次集体消失。这样的“换岗”在过去十几年里周而复始。

“谁都知道灰色的内容流量最大。”前述不愿透露姓名的腾讯OMG中层对《第一财经周刊》说。

“一头雾水,一脸无奈”,陈勇斌这么形容他过去一个多月的感受。他刚刚来到这家门户网站不久,之前十几年中则一直供职于同一家报社,对互联网媒体的工作流程本就是一窍不通,更别提这家门户还正处于“今日头条化”的全面转型中。

“我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学习。”陈勇斌对《第一财经周刊》总结道。他说话的风格一向很谨慎,初到这个全新的工作环境,他的每句话比过去讲得更短了。

在这次以“继往开来”为主题的长谈中,陈勇斌聊着聊着,为了舒服,把腿顺势搭在办室桌一侧的另一个把转椅上,有点报社老编辑的作派。他的办公室位于这栋现代化写字楼的一角,也许是因为新入职,除了桌子上的超大玻璃茶缸和旧得发皱的记者证,整个屋子几乎没有陈设可言。那记者证里最后的更新日期是2013年。

陈勇斌负责管辖的员工,在他屋外的大工作区各自埋头做事。鼎盛时,曾有上千人在这家门户工作,不过现在看起来它明亮而宽敞的办公空间却处处透着冷清,再也看不见听不见十几年前那些早班编辑们每天遇到突发新闻时,宛如集体战斗在一家充满新闻理想的通讯社里的那种兴奋与喧嚣。

陈勇斌的跳槽让不少同事朋友感到诧异。他2000年进入纸媒,先后换了两三家报社,十多年间亲眼目睹了门户的兴起、鼎盛与衰落,一次次送别同事转行。现在,他说自己的这次选择属于“赶了趟末班车”。

“快四十了,再不动就晚了。”陈勇斌解释道。他所在的纸媒,老社长即将退休,他判断未来这份纸媒的内容品质极有可能会走下坡路。

4年前,陈勇斌由朋友介绍,曾去参观过今日头条在北京非常简陋的总部办公室。“那时觉得‘这(头条)不就是个App嘛,但今天看来,这是技术的胜利,当年门户就是靠技术赢了传统纸媒,现在又因为技术落后被头条落在后面。”陈勇斌总结道。

如今陈勇斌搭上的,也许是老门户们的最后一次转型机会。为了将已经迈入“传统媒体”行列的那条腿重新拔出来,他们的学习目标非常明确:今日头条。

“回头看,门户和传统媒体实质上是平行关系,”董荣明对《第一财经周刊》说:“但头条是根本上的变革,是传统媒体跃升到新媒体时代的产物。”

董荣明并不是一下子就意识到这个转变。

向早期电影人致敬的电影作品《雨果》中有个桥段,展现了用摄像机对着舞台剧录像的拍摄手法—这点醒了董荣明,原始的复制怎能称作电影呢?而这和早期门户对报纸的模仿又何其相似。从头条、专栏、专题这类内容呈现的方式,到编发流程乃至新闻甄选的标准,当时的门户从各个方面都承袭了纸媒的思路—直至今日头条的出现。

承接移动化转型,老门户们的新一轮转型又开始了。2014年6月,网易新闻客户端推出新版本,新增“资讯个性化推荐”功能;2014年11月,搜狐新闻新版客户端主打智能混合推荐;2015年2月,凤凰网先后投资7000万美元,成为今日头条竞品一点资讯的最大股东;2015年8月,在已有的新闻客户端之外,腾讯另起炉灶推出天天快报。

“我看到了新的可能性,我想要参与其中。”杨彬彬对《第一财经周刊》说,他与陈勇斌年纪相仿,多年前恰巧也曾经在同一家纸媒共事。但杨彬彬更早离开纸媒,先是加入凤凰网出任主管财经内容的副总编辑,2016年9月加入网易传媒,担任副总编辑,现在全面负责内容开放平台、短视频等业务。

两年多前,杨彬彬在一次出差的旅途中,恍然意识到自己已很久都不带笔记本电脑出行了,因为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转移到手机端来解决。“作为媒体从业者,你会很担心自己做出的东西不再是用户主流的需求。”他很健谈,虽然入职网易的时间还不足一年,但已经时时处处都显示出操盘者的自信。

自去年4月开始,网易宣布推出网易号,此后一年内,网易号的数量由1万增加到了30万。与此同时,原来负责生产原创内容的中心和频道却被彻底打散,形成了一个个小至三五人、大至一二十人的工作室。

杨彬彬表示,他的目标是让这些工作室可以不依赖网易平台而依然能够活下去。如果有工作室业绩突出,甚至可以考虑公司化的独立运营,“过去内容生产的方式是大编辑部,但随着制作内容的门槛降低,敏捷更加重要。”

“网易门户原来有六七百号编辑,现在大多已经转岗了。内容部门全并入一个中心后,原来大批的频道总监肯定得降级。中层的领导太多了,肯定要走一些的。”王嵩是网易一个由门户频道转型的工作室的负责人,他亲眼见证了网易传媒转型过程中的人事动荡。但最终,他选择留下做一个工作室,原因是“相比自己出去做自媒体,在网易内部做工作室,还是更有优势—流量不错,也有优先曝光权。”

王嵩对《第一财经周刊》证实,网易内部孵化的这些工作室,对外合作时也可以打着网易的品牌,在渠道、销售、市场等环节还是会获得不少支持。

当然,按杨彬彬的设想,网易工作室应该与网易号媒体在内容资源分配上实现“同质同权”,谁的内容好,谁就获得更多的曝光机会。但至少在现阶段的实际操作中,网易内部工作室客观上还是会距离自己平台上的资源更近。

“一直以来,网易的优势就是更懂内容更懂用户,网易20年来积累了大量用户的数据,包括来自网易游戏、邮箱、云音乐等等产品,我们可以形成颗粒度更好的用户画像。”加大投入、引进好的内容,通過人工来筛选与权重处理,同时深挖用户偏好,做好基于兴趣推荐的内容,并不断扩展用户新的兴趣—对于这两样东西,杨彬彬掌舵的网易传媒都不想放手,都想要。

眼下,腾讯做内容的思路,也是想两者兼得。

2016年3月腾讯发布的企鹅媒体平台,与微信公众号最大的区别在于每个开立企鹅号的机构媒体或者个人,发布的内容“可以针对天天快报、腾讯新闻客户端、微信新闻插件和腾讯手机QQ新闻插件等平台渠道进行一键分发”。

“现在我最主要的KPI就是发展更多的企鹅号。如果你的企鹅号发布的原创文章质量还可以,一个月应该能拿到1万多元的补贴。”在7月腾讯OMG这轮最新架构调整中,转去资讯运营部的徐亦峰对《第一财经周刊》这样表示。如果说2015年腾讯推出天天快报App对应的是今日头条基于用户兴趣的机器分发模式,那么企鹅号的目的,就是要狙击今日头条的“头条号”。

2013年,头条成立不到一年,业务刚刚稳定,张一鸣突然对内提出要做媒体平台,也就是后来的“头条号”。这个产品最早就是交给董荣明来做的。但当时他并不理解张一鸣的决策,此前的头条一直很轻,但现在为什么要做一件如此费力的事,要开发平台、制定规则、还要等着好内容的慢慢孵化。但张一鸣的态度却十分坚决。

事实上,张一鸣着急做头条号的那一年,腾讯的微信公众号平台已呈现出井喷之势,有大量媒体人以及各种垂直领域的专家、业内人士,利于公众号建立自媒体,它成为继微博之后,同样低门槛、但内容展示效果更充分的自媒体平台。从个人写手,到三五个媒体人“搭伙创业”,围绕微信公众号这种产品,媒体人找到了新的存活渠道。

时至今日,几乎每个内容平台都在做号,“微信公众号”“企鹅号”“网易号”“搜狐号”……其核心目的都是为了争抢长尾垂直内容。因为在App的环境里,一旦微信公众号禁止头条抓取自己的媒体内容,今日头条就会痛失一大块很重要的内容,且束手无策。大家都做“××号”,就是为了预防这种被动局面发生。

“传统媒体逐渐解体,内容生产开始让渡于自媒体人与小媒体团队,这是一个大趋势。”几年后的今天,董荣明说。

谈到天天快报与腾讯新闻客户端是否会“打架”的问题,林洪看得很开。

“为什么困扰呢?不会的。腾讯新闻App还是有版面的,它还是人工编辑选择给用户看什么样的内容。而且现在无论是头条和快报,所有的算法并不是很精确的。”

林洪目前是腾讯内容出品部的一名总监,继续管理着一支原创记者团队。当初他也是来自于一家非常有分量的传统杂志社,拥有数亿用户的网络媒体对内容传播的影响力以及更好的薪酬待遇是他跳槽的原因。

他已明显感受到了自己所在的文字原创报道内容团队,在腾讯OMG事业部的优先级正在不断降低,倒是视频类的原创内容仍然“正当红”,所以会获得更多的资源倾斜。

不过,他仍然保持了老派媒体人对专业性和公信力的追求。他在腾讯的工作,与过去在杂志社相比要忙数倍,每天要盯各种突发新闻的选题编辑,同时还要负责修改记者们的长篇特写报道,有时候还要亲自带着记者做各种活动直播和采访。

“网易有一个清流工作室,专门报道上市公司的负面消息,报道不严谨,又缺乏有经验的编辑把关,这对上市公司的股价是有影响的,对记者和报道对象都不负责。”林洪对《第一财经周刊》说。

但是比林洪早数年进入腾讯OMG的徐亦峰,态度却已经完全转变。

“他们这种还是传统媒体的思维。”徐亦峰这样评价到,他语气果断,并不想掩饰自己的鄙视之意。在他看来,腾讯终于想明白了,或者应该说是早该想明白,当初花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力来发展原创内容,其实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徐亦峰觉得,这是一项缺乏互联网产品观的决策,大众对资讯的摄取,主要还是用来消磨时间,并不想多费大脑,“你们都嫌头条内容low,但low有错吗?”

“现在我们都很着急,因为我们的内容技术研发团队,并没有形成足够的产品观,我们还不能清楚知道用户是谁。”徐亦峰说,他预见到OMG部门不久就会有大量的同事离职,原因和网易传媒转型期遇到的情况差不多,“老板不会赶你走,但资源都不会给你了,工作辛苦又不被认可,基本不必再幻想涨薪,不走干吗呢?”

“如果你是一个有专业能力的媒体人,现在这个环境下,就算不投靠任何一个平台,拉三五人做一个垂直的内容号,一年挣个一两百万,照样可以活得很舒服。”最近,一位去年就从腾讯OMG离职的频道主编,面对一家杂志社伸出的橄榄枝,只是淡淡一笑,已经全然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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