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薝蔔院“朋友圈”:广洽法师、丰子恺及

2017-08-09马一浮

上海文学 2017年8期
关键词:马一浮居士朋友圈

有外地朋友来新加坡,我会带他们或建议他们去芽笼的薝蔔院(广洽法师纪念馆)看看。它是广洽老和尚生前的精舍:一幢蓝色琉璃瓦的三层建筑,独门独院,闹中取静。前院有两株薝蔔树,开花时节,一片幽香。薝蔔,是梵语音译。色黄,香浓,有人说是栀子花的一种,也有人不同意,反正它看上去很像栀子花。

广洽老和尚是弘一法师的弟子,他喜爱艺术,乐意和艺术家结缘,生前收藏了大量的文人书画,体现了僧俗之间的君子之交。现在纪念馆择日对外开放,这地方,真是一个宝库,印光大师、弘一法师、丰子恺、齐白石、于右任、徐悲鸿、郁达夫、叶圣陶、马一浮、沙孟海、唐云等人的作品应有尽有。广洽法师所藏又以丰子恺的书画数量为最,可见两人因缘之深厚。人不可貌相,这话说对了一部分;有时,人是可以貌相的,譬如丰子恺。丰先生的相貌真是清净雅致,爱意绵绵,透着谦和与睿智。留须的老先生很多,若论丰仪,首推丰子恺,丰先生真是世间第一等的美男子。

丰先生的画,有人间气息,有艺术格调,绝对是最上乘的(他的文章也一样)。第一次看到他那幅《脚踏车》——长子丰华瞻拿两把蒲扇当脚踏车车轮的画,着实让我感动了好一阵。一位学佛的艺术家长辈,特别喜欢他的《种瓜得瓜》:两个孩子合抬一个瓜。丰先生用如此生动的画面去体现世间法和佛法,令人欢喜赞叹。薝蔔院里,丰先生的名作当然很多,但我个人偏爱的一张画是《日月楼中日月长》,上面题词曰:“余闲居沪上日月楼,常与女一吟、子新枚共事读书译作。写其景,遥寄星岛广洽上人,用代鱼雁云尔。”落款是:“戊戌子恺。”戊戌年是1958年,画面上三人皆穿灰色布衣,围桌读写,气氛祥和,桌子上一炉袅袅香火烟,更是平添意趣。书香世家子弟就是这么“薰”出来的吧?丰子恺有七个子女,小女丰一吟继承父亲衣钵,善画“丰家样”漫画,为世人所知。他最小的孩子是丰新枚,也即画面上中间那位。中国传统父母格外疼爱“老幺”,所谓“最小偏怜”。1938年,新枚在桂林出生,丰先生一家当时在逃难中,四十岁再得一子,也算是流离生活中的一桩喜事。他经常戏呼新枚是“抗战儿子”。

作为丰家的子女是无上幸福的,何况是幺子。新枚一路来受到了父亲最好的呵护与培养,展现了文学艺术上出类拔萃的才华。就读上海格致中学时,同学们给他起了“疯子”的绰号。这个绰号不带恶意,是一种双关的昵称。一,他是丰子恺的儿子即丰子,谐音疯子;二,他多才多艺,通数国语言,为人行事有艺术家的不羁风格,经常玩出新花样,有股子疯劲。

新枚1964年从天津大学毕业后,回上海进修两年,1966年“文革”开始,丰子恺被批,新枚未能留在上海,被分配到石家庄华北制药厂。丰先生1975年离世,晚年他和爱子新枚时常通信,聊诗词聊艺术聊生活聊琐事,弥足珍贵。书信里一再表达很想离开上海,到石家庄安度晚年的心愿,最终还是没有成行。

薝蔔院还展出好几幅国学大师马一浮晚年写给广洽法师的书法,有些是他患白内障后的“瞑书”,写字以神运行,已入化境。近日阅读海豚出版社的《子恺书信》,一共上中下三册,中册两百通信札都是致广洽法师一人的,时间跨度从1937年到1975年,两人的交情悠长不绝。我们从这本书信集里可以知晓广洽法师是如何和马一浮先生结缘的。

丰先生知道广洽上人钟爱中国书画艺术,有心帮助介绍一些名家给他。1960年12月5日,他给法师的信里第一次提到马一浮大名:“杭州马一浮老居士,想法师亦知其名。彼乃弘公之老友,弘公出家,曾受马居士接引。此老深通内典及儒道。年近八十,健在杭州,惜两眼患白内障,不复能写字(弟当物色彼过去所写者,日后寄奉)。”接下来几年的书信,马一浮的名字时常出现。一个多月后,即1961年1月30日,丰子恺在信里写道:“马一浮居士眼疾,闻已好转,开春天暖,即可写字,届时弟当代求书法寄奉。”果然,当年三月,马一浮写了书法,托丰子恺转交法师。法师收到墨宝,甚为欣喜,发心按月“以钵资供养马一浮老居士”。当时马的弟子刘公纯居士代为打理马老的对外事务,他对老师极为孝敬,瞒着马老希望广洽法师寄些“阿卜斗”即多种维生素来,云“服之于白内障有效”。丰的信里也多次提到,法师给马一浮寄白内障眼药水。刘公纯还私下和丰子恺商量,请法师出资在海外印刷马一浮墨宝集。后来马一浮得知此事,写信给丰子恺断然阻止刊印书法,足见其对世间名利视若浮云。中国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物质匮乏,广洽法师一向敬重文人,时常资助丰子恺,书信集里这方面的内容很多。丰先生子女众多,迫于生计,世俗情怀难免重了些。马一浮不同,他二十一岁丧偶后,没有续弦,孑然一身,专心读书,他可以做到超然物外。尽管马先生一再婉拒广洽法师的好意,但法师还是会寄些财物给老居士。马致信丰子恺曰:“广洽师来信欲每月致馈,实非衰朽所敢当,屡辞未止,甚望仁者因便再为婉辞。药物也更不需。”马老居士有一句名言:“和尚是吃十方的,我连和尚的东西都吃,可以说吃十一方了。” 他这么说,表明心里是不安和愧疚的。在这方面,马一浮确实比丰子恺境界要高。

其实,不独广洽法师有此善举,中国物资困难时期,新加坡学者郑子瑜和周作人交往密切,也经常给周作人寄方糖、猪油等,郑子瑜甚至给周寄过一块手表,周收到后,十分高兴,致信感谢郑:“国内手表奇缺,欲买者需先登记,尚属遥遥无期,若不在机关办事者欲登记而不可得,至欲买一西国之表自更属难得矣。”还有,新加坡同乐餐饮集团创办人周颖南先生也接济了很多中国作家、画家,对方所能回报的就是字画和书本。

新加坡龙山寺住持转逢老和尚示寂后,广洽法师继任住持。1962年龙山寺祖堂重修,法师请马一浮题写对联。马老非常认真,希望先看看龙山寺的历史资料再撰。他后来书写的楹柱是:“遍界重传持,天在山中,大法应推龙象众;普门亲示现,风行水上,十方同听海潮音。”如今仍悬在龙山寺里。

1965年秋天,广洽法师终于去上海和丰子恺居士会晤。当年8月间,丰子恺听说法师决定返国观光,十分欢喜。“相别十六七年矣,能在沪再晤,幸何如之!”丰子恺还陪同法师去杭州虎跑祭拜弘一法師墓;又去西湖蒋庄拜访马一浮老居士,三人合影纪念。这张照片至今还挂在薝蔔院里,丰子恺在照片下方题识:“一九六五年深秋,广洽上人自星洲返国,偕余同赴杭州谒马一浮先生于西湖之滨合摄此影留念。”十分幸运,他们仨能在最后的关头见上一面。第二年,“文革”发生,马一浮被“红卫兵”赶出蒋庄。1967年,他含冤去世。

最后说一件轶事,广洽法师曾经向丰子恺推荐过少年时的莫玮玮。丰子恺1964年1月给法师的信里称赞道:“莫理光居士之令郎炜炜(笔者注:应是“玮玮”)所作色彩画,今日收到。此七岁幼儿,能作此画,确有美术天才。倘能注意教育,将来定有造就。弟当遵命择数张加以题字,以资勉励。” 莫玮玮是《联合早报》前总编辑莫理光之子,如今已是新加坡知名建筑师,丰子恺没有看走眼。有丰先生题字的莫玮玮少作,不知保存下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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