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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浩的诗

2017-08-09李浩

西湖 2017年8期

李浩

我的马是我的故乡

我的马是我的故乡,这马的名字叫启程。我住在夜晚的身体里,

我的家也在那里,夜晚是从我的家里跑的,她是一块纱布,

像马加达头上的国旗,一阵群飞的鸽子。在这纱布大小的天空下,

刚刚死去的我遇到一场淋湿楼群的大雨,我望着夜晚、伸出

凝视的舌头,“这么大的雨是多么大的谎言啊!”我血液里的盐

因此渗出肌肤,形成一个个晶莹的湖。现在,这几天,

风一直在风里嘶吼,像一大群为情侣厮杀的雄狮。

我的目光紧靠大树,其间藏着摇摆的钟,受尽凌辱的木头,

站着多么像一个女子。我能做的,我只能面对地上的洪水喊叫,

让水面上浩大的宏亮的波涛,抚慰我心;而我的眼前,

一面镜子睁开眼睛,一幕少年的青丝如雪,哦、白雪。

我坐在一个刚刚死去的人的头上休息,他没闭上的眼睛,

是我的深渊,雪色是月亮和星辰溺死在深渊里的骨骸之光。

我的意识,像一根绳索,伸进了一口井里。顷刻间,

荡起的回音在井底,千军万马的铁蹄、齐飞似箭,

踏平了荆棘、雪山,吞并黑暗。天地之间,恍惚是一个清晨,

在我眼前;那个巨大而通红的太阳,他是我追赶的方向,

他是一个具有永恒力量的磁场,通过一条不生不灭的生命之河,

他召唤我;时间的每一步都在探试,为了斩断掩盖真理的藤葡蟠,

让我们在岩石上加速奔跑,让山石为家园拍击胸膛。

此时,风成了黑天使们的披肩,风在黑天使的驱使下制造喧哗、

诋毁律法,在喧哗之中,有一种、并且只有一种声音,

她来自岩石生出的诫命; 我的大脑里有无数燃烧的火球、滚动,

在我的肉身和心灵上,你并没有因为我患有毒蛇的恐惧而隐藏

起来、不给人们看见:通往黑暗之门的,已经为任何一个、

愿意敲门的晚霞敞开。可是,“恶魔之眼”,

从不愿意放弃对我等的监视。它骗取悬崖绝壁上盛开的鲜花,

诱惑她们议论美。这牙齿的根部溃烂的原因,

强迫我的舌头赞美、死亡这个“黑美人”飘动的裙裾。

罪恶——并不在舌头本身。当你的心,在石缝里长出了新生灵之时,

江河、山水、草原、冰雪、朝露,天使飞过花蕊馈赠它们、唯一的

香气;可是,因为嫉妒而成为了荒漠的、因为争执所发动的战争、

因为不忠引起的背叛与咒语、因为妄想使黑夜吞灭的世界、

因为地狱,这些都是天国存在的见证,如同礁石垂直于海平面。

我认为我冥思的、担忧的,一直处于一致。

我穿上河流的鞋子,这才充分地认识到,

我们的内心,是一个碉堡,那里面的全体人民,

像大地上盛开的白玉兰,舞动身躯、同声赞美他们头顶上的至高者。

但是,在另一个侧面,我们信仰的天国里飞翔的天使,

也经常受到敌者的攻击,在你我这血肉之内,

众多力量在那里对弈、争执。火焰,似乎开始。

那飘飞的炊烟气息,那距离我遥远的人呀!

在积雪覆盖的茅屋里,雪上存留的、

生活在深夜的幼兽足迹,啊,

大自然命令我想起我喊叫的夜晚:我深信闪电、

雷鸣会把我封存已久的语言,连同我的音乐,

全部带给你头脑中燃烧的火焰——天堂的火焰。

为了让人类的汉语诞生,我用斧头劈砍牛鬼蛇神;

我的命运注定在我抬脚的时刻,蜿蜒成山路的命运。

在没有蒙恩的岁月里,在腐烂的尸体逐渐变成牛屎粪的人间,

我一直搬运着石头堵塞自己的胸口,我一直都不忘记、

用清水款待自己高贵的额头。在扩张的气流之中,

白鸽用翅膀割开的界限,虔诚地赞美稀稀落落的村庄

和安详入睡的山谷、溪水、树林。

火焰在这个时刻,让我意识到空虚的深度,

我们陷于此地之时、每一寸寂静的呼吸,

都不敢怠慢钉在苍穹之中闪耀的繁星,

他们好像是夜晚的眼睛,他们看着地上的一切。

如果你深入青铜的底色,那便是你我的象征。

但是在进行晚餐的时候,请拥抱餐桌上闪烁的器皿之光,

与他们一同赞美。窗口每时都是敞开的,

像一颗跳动的心,请不要担忧、我们的

赞美诗和钢琴曲,——我们敬拜的圣神一直在俯听我们。

把脸上一天的灰尘擦掉吧,还有那来自尘世的惶恐、烦恼;

你还在追赶切入你腹中的来自异端的思想,

或者你仍然无法抚平人生中众多的不幸和噩梦?

让生命在这里枯朽吧,看,“生命腐朽的外壳下长出一颗野草。”

有时,嫉妒是藏在生命里的一个细节!这个细节,

如同你一直惦记的少女,遏制不住她在体内疯狂地无期惨叫。

在生命的管辖上,往往都是光辉、毁灭了欲望;

那在诋毁真理的人,却不知道自己存在的空间,

对他们足下之地已经丧失了信赖。而荆棘丛中闪耀着的露珠,

像葡萄树上的葡萄,一首首美丽的俳句式的箴言;

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理由,面对恩典、自由不去领受。

我正在经历一场不灭的大火,在年轻的生命之旅中,

像一个征兆,我爱这一个精美的征兆。我多么渴望英雄誕生啊,

英雄是我的朝气、是我的营养。恍惚夜晚就是我的英雄,

寂静中的神秘许诺带着慰藉,像夏夜手中的一把蒲扇。

跟我来到山岗上吧,站在风里凝成雕像,俯瞰我们的领地;

你看,树上的果实摇晃着喜悦的头脑;你听,岩石已经舞动身躯,

它们在为我们的君王欢呼。大地的奉献,正如那盛开的、

花朵的奉献。在我们的生命里,因为无知、因为狂妄、

因为不义 被戳穿的偶像、虚荣,像威胁骨肉的毒疮,

获得了至高者的荣耀而得赦免其恶。你看——花朵奉献的芳香,

众鸟奉献的颂歌,同时也是大地的奉献。他们,

好像升天的圣者;他们与圣者之思、汇集成世间耀眼的光芒,

紧紧地“立在我们伟大君王的弓弦上”。“谁的手举起了最后的

浆果。”我在教堂里祈祷,靠近我的痛苦,在阳光里颤抖。

与约伯在后八家

1

沃德兰[1],如同一群白色的鸟,惧怕羽毛。

我的心,和我们的出口,在云影里。“黑夜,

进入我的身体,命令我歌唱。”“我们的血,

绝不接受火光,绝不锈,绝不铁钉。”我仰起头,

向隧道挺进,疼痛裂成四面墙壁。正午

正在追赶丹穴山上,发出的一道打开金石的

祥光。那与夜晚,同时放弃荒野的尚付,

如同倒立起来的锥形宇宙。夏天的金雨树上,

很多白猿不见了。你坐在一块被尿湿的石头上,

你走到哪里,穿行而过的行人和他们的车轮,

似乎就在哪里的漩涡中翻滚。发烫的微型卫星

在我们的肉里蜗居,昼夜分头捕捞北京的

狂风。我们生活的土地,如同升涨的油锅,

人形如同群魔,赶往医院:我们的幼脑和心脏,

已被这个神马时代的钢钳子捏碎。我和你,飞禽走兽,

河流与山林,都被驱赶进同一个熔炉里。

2

O,大石头,涂满柏油的大石头,把我们的

喉咙,贡献给了木板。我们穿上人皮,装上黄金的

手指,分割混沌的中原大地。我们将自己的

庙宇活埋在大火里。我们用蝎子的尾巴,穿插

与天门相连的脑室。然后,乔装成一头巨蟒,

模仿幽灵的舌头在夜晚歌唱。我们在预支的诺言里,

用一双盲人的眼睛命令,“借给我一把枪,

我要进入丰盈的葡萄”。“我究竟是谁的启示?”

我们献上果园与子女。我们以月角换回我们的

树林和苍穹……

一天一天的,我们的永生,被捆绑在那个

男人用毛发铸造的锁链上。钢铁,一天一天地下沉。

我在荆棘中,跟随一只蜻蜓,我敲击泥土,

我四面竖起的墙壁,如同我们的白骨。

3

你为何总是用带血的栅栏,对准我们的

胸口。我在违章的花园里,我感觉

我是一阵雷鸣,一阵狗叫,打铁的锤子。

那和我同样好奇的藤条,卧伏于刃上。

它们跟死亡一样动人,跟乳汁一样神圣。

它们是我的邻居,它们在星空下睡着了。

当风在雨中睁开眼睛,它们就成了

我灵魂的安魂曲。但是,毒蛇的信子,

在丛林的根茎上吐着火星,闪耀在烈日里。

漆黑的戟,刺向青天,它使我固执地

强调刀的本质和权势,它们紧紧地抱住

我亲吻。我打开大门,我和门之间的

海豚,迎风解剖晃动在光芒中的

天平。我将手中的铁锨,插入呼吸的

肺里,然后掘起:我的歌喉和室内的积雪,

因此耗尽了牢底的繁星。晚霞,抚摩的山脊,

怎么如同我切开的身体?O,上帝。

4

在你的河流上,在你的手掌中,

在你所有的语言里,你拣选

献祭的羊羔为王,在你的荣耀里,为他们预备皇冠。

你用你赋予他们碎裂的肉身,承担

人世的贪婪,嗔恚,骄傲,杀戮

所耸立起来的城邦。你同时也赐予他们软弱,

渴慕,疾病和死亡,如同墙上的泥沙。

你让他们的耳目,圣殿和言语,被众人传唱,

你也让地府的火焰点燃。你让我见证

我们手中紧握的刀柄,刺向

深居在人心中的野兽。你让我见证

我们胃中的锯齿,盛如春笋。你让我在身体里,

寻找钢管。你让我折回充满幽光的虫洞。

你让我回忆水渠两侧收割之后的田园,

和盛满月光的瓷碗。你唯独将那片黑乎乎的,

堆积的刺条,播种在我的心灵上。

你让我接纳蜥蜴和小蜥蜴,以及城市的

玻璃。你让我呼吸它们。你将我从泥土里拾起来

成为你手中,盛放花粉的陶罐。

5

我們在钟表里,测量星光的身体。我们

在烈日下收割响尾蛇。我们凝视斧头:

闪电似乎隐匿在群星里,也似乎在太阳里。

我们乘上星光做成的梯子,听从了天使,

口授给沼泽的默示。我们仰望着枝叶中

闪烁的甜梨。徙居在盲者身上的鹰队,

监管着我们的婚礼和葬礼。在两个声音的

门中,灯台上的金色光芒,闪动着瀑布

和松鼠。我们将聚集在阎王锁骨上的争论,

扫进脸盆,放在漆黑的棺材里。那“属地的,

属天的,属海的许诺”,像孩子一样,

从星空的伤口中走来。隐藏在太阳里的

喜鹊,在环形的山谷中,追赶着那头驮起

麋鹿的狮子。我们在火光中捧着海水。我们捡起

被风吹掉的耳朵,交换彼此的生死和天空。

注释:

[1] 沃德兰,是北京市昌平区九十年代斥巨资建造的巨型游乐园,号称当时的“世界第一大乐园”,由于复杂的原因而烂尾,直至荒废数十年后被悄然拆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