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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尽万像写意传神 笔墨当为时代立传

2017-08-09李延声

文物天地 2017年7期
关键词:速写毛笔人物画

李延声

中国人物画的最高要求是传神,而且是用独特的艺术语言——笔墨来传神。晋朝大画家顾恺之提出的“传神论”,时至现代仍然是中国人物画的宗旨,只是时代又赋予其新的内涵。“传神”主要包括三个方面:其一,所画对象之神,即“以形写神”;其二,作者写像时自我抒发表现之神,即“迁想妙得”;其三,运用毛笔时,笔性之神,即“骨法用笔”之灵性。

“师造化,得心源”是前人总结现实主义艺术的经典经验。现实主义不会过时,具有永恒的魅力。现实主义就是关注社会、关注民生。社会的发展会赋予其不同的时代精神。清代大画家石涛以“搜尽奇峰打草稿”、“笔墨当随时代”为座右铭,创造了山水画的经典作品。而人物画的问题比山水花鸟画要复杂得多。要熟悉人,研究人,了解人。人是属于社会的,是那么复杂多样,那么精细微妙,那么变化无常,那么丰富多彩。中国人物画在唐宋时期曾达到了高峰,元明清就衰落了,原因是多方面的,封建社会末期的“出世”思想,远离了对社会现实的关注,也阻碍了对人本身的研究。近百年由于西画素描的传入及人文关怀思想的影响,中国人物画有了复兴。欧洲文艺复兴巨匠米开朗基罗说“人是艺术创作的最佳载体”。在当今信息时代,可以及时了解各种情况,但浮躁与急功近利也成为一种弊病。如今现代化的摄影摄像方便易行,但不能取代到生活中写生。

写生是体现画家艺术表现力的重要标志,也是画家收集创作素材、獲得创作灵感和锤炼艺术语言的必经途径,写生也可创作经典作品。中国人物画家特别应重视用毛笔写生,直面生活,与写生对象近距离对话,以最敏锐的观察捕捉人物独特的形象,把握人物对象鲜活的神情,以最直接的方式取得最真切的心灵感受,用笔墨写出人物对象的精神风貌,在写生对象面前直接进行艺术语言的转换。所谓“神来之笔”往往是在生活中直接感受得来的。蒋兆和先生在20世纪40年代,正是作了大量的水墨贫民人物写生,才创作完成了其不朽名作《流民图》。

我们这一代中国人物画家,多经过美术学院学习,基本上是属于从素描教学中培养出来的。这种教学又是以徐悲鸿、蒋兆和先生为代表,基本特点是西法中用,将西洋素描引入中国画。我曾先后在三所美术学院学习。在广州美院附中,是按原苏联契斯恰科夫素描教学体系学习。接着到浙江美院中国画系,潘天寿院长强调中国传统技法学习,分人物、山水和花鸟三科。我在人物科,既学习素描,又学习传统笔墨技法。潘老“强其骨”的理念对我影响很深。当时浙派人物画的主将方增先、周昌谷、李震坚、宋忠元和顾生岳都是我的老师。他们将人体结构与传统花鸟画笔墨结合,形成兼工带写的人物画风,影响20世纪60年代中国画坛一代人。大学毕业我自请到山西煤矿工作。八年矿区生活的积累,我找到表现矿工独创性的绘画语言,形成朴厚大气、追求阳刚之美的画风。20世纪70年代末我进入中央美院中国画研究生班学习,直接受教于蒋兆和、叶浅予和刘凌沧诸先生。蒋先生强调“尽精刻微”的写实,叶先生着重将生活中速写与中国画笔线的结合,刘先生主要强化对传统线描的练习。我们还专程到敦煌临摹壁画,进行学习研究。1981年,到中国画研究院工作后,我成为黄胄先生的助手和学生,黄先生强调对生活的观察和速写。

在中国画研究院,我们又有机会观摩、临摹了许多古画。为此我请人刻了一方闲章:“四十方知学传统”。从西法起步,复归传统,融西为中,打通南北,推陈出新,于造化中锤炼,在创作中提高,我学画六十年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中国人物画,元明清逐渐衰落,最大的缺点就是概念化、千人一面。美术理论家邵大箴先生说:“绘画不分中西,人物最难。我国传统人物画的弱项也在人物。”这个“难”,除了以上所述思想认识、生活体验之外,在技巧上就难在是否能把造型与笔墨最有机地结合,达到传神的目的。为了锤炼艺术技巧,20世纪60年代蔡若虹先生提出“四写”为学习的基础,即临写、速写、慢写和默写。其中慢写就包括素描。80年代关于素描的讨论中有人又提出中国画应以“书法为基础”。确实,以书法入画是中国画的特色,即“书写”,可提高中国画的表现力。

我认为,在“四写”的基础上加“意写”,即作者根据自己对生活的理解,随意进行造型的创作练习。正如郑板桥所说由“眼中竹”,到“胸中竹”,再到“手中竹”。而人物画由于形象的要求十分具体,写生是必要的,但中国画研究意象创造,就要有想象力,从写实到写意。“意写”与“默写”的不同点在于要寻求画家自己的造型语言,“四写”加书写、意写,这“六写”就是人物画家一生的基本功。而“六写”中最主要是毛笔速写。1956年,我刚学画,关山月老师就告诉我一定要多作毛笔写生,可当时并不理解。20世纪80年代黄胄先生晚年曾感慨地说:“如果我早用毛笔速写,画风一定有新面貌。”中国人物画的创作,肖像画实践是关键。肖像是人们精神风貌最集中的体现。如今摄像技术冲击下现代派兴起,西方肖像画高峰已过去。中国人物肖像画要有新的发展,一定要与油画、素描、摄影拉开距离,充分发挥毛笔线描的表现力。艺术实践中我坚持毛笔画速写,放笔直取,力求简洁传神,取得较好的效果。这样的放笔直取,不是描,不是画,不是造,而是“写”。这种写可以进入一个境界,将笔法中的情、意、法、趣与对象形神特点融为一体。这实质上就是“笔墨思维”,建立起“笔墨自信”,经过长期艺术实践形成自己的“笔墨风格”。

古代画论“六法”中讲道:“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骨法用笔”是其最核心的,最根本的。古人讲“书画同源”,也是讲用笔。书画是一致的,强调“写”,所以称为“写字”,“写意”,“写画”。因此“笔墨”是中国画独特的艺术语言。西方大画家毕加索说:“如果我生为中国人,可能不是画家,而会成为书法家,像作画一样写字。”东西方艺术也有如此相通之处。

追求传神的中国画作画的最佳状态是“畅神”,“天人合一”,情感的抒发与笔法的运用相交融,而留在纸上的简洁线条,是心灵的“迹化”。要将线的表现力发挥到极致,就要注意“舍”,古人总结为“遗貌取神”、“消尽沉繁留清瘦”。要善于提炼,要简不要繁,要精不要全。真善美是艺术创作的永恒标准。人物画是从瞬间表现永恒。到生活中去,发现美、观察美、表现美、创造美。从西方传入的素描,是训练造型能力的科学方法。但东西方美学的观念是不同的。在上世纪80年代的素描大讨论中,有人认为素描先入为主,不利于笔墨技法的提高。如以“六写”为基础就可以克服素描的弊端。蔡老提出的速写,主要指在生活艺术实践。他没有提毛笔速写。其实毛笔速写是“骨法用笔”和“以书入画”的最佳体现,是“笔墨思维”的最佳练习手段。因此毛笔速写应成为一门独立的艺术,以毛笔速写为核心建立东方美学观下的意象素描体系,作为中国人物画的造型基础。

徐悲鸿、蒋兆和先生的教学体系,不仅是传授造型和技巧,更重要的是以“艺为人生”的人文关怀精神,激励艺术家与人民大众相结合,表现人民的心声,创作时代的经典艺术。我们要学习先师们,树立艺术创作与国家、民族、人民命运相连的使命感、责任感。画什么和怎么画仍然是应认真思索的问题。关注社会,以自己的艺术创作参与社会的变革,这是艺术创作的大道,也是永恒的主题。人物画家是主旋律的高歌者,任重而道远。

大型创作需要思想的高度,生活的砥砺,技巧的锤炼,往往还要有“十年磨一剑”的精神。拙作《魂系山河》畫卷经十年酝酿,历时两年创作完成。又经十年筹划,与中国国家交响乐团合作,历时一年半,《魂系山河》大型交响音画音乐会首演成功。 2002年画《青春颂》80米长卷。2004年作《东方风来满眼春》(6米长)。历史是凝重的,理论家评论家我的长卷“是诗化处理”。2016年完成的《伟大的先行者孙中山》百米画卷,也是经十年酝酿、三载笔耕而成。这是第三个长卷。国家“一带一路”的战略,又为艺术创作提供了新的动力。

如果说表现重大历史题材的创作称之为“大品”,而为了笔墨语言的提高,通过“突破一点”、“一门精”的意写练习,可称之为“小品”。在“小品”中,我将写鹿作为一块“试验田”。黄胄先生说,“我画驴,也是搞一块试验田”,“以此攻笔墨关。”所以,人物画家要在艺术语言上寻求突破、寻求创新应该“大品”与“小品”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寻求艺术的深度、厚度和高度。中国画艺术独特的“写意”,既指技巧,又是理念,是极其广阔的创作天地。

艺术是寂寞之途。李可染先生称自己是苦学派。2007年为纪念可染老百年诞辰,我写了《独具慧眼和苦学派》一文。可染老大智若愚,下苦功夫,下死功夫,下硬功夫,终于成就了大事业。我们人物画家要学习先师的精神,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写万人像。大千世界,气象万千。搜尽万像的实质也是将生活的感悟融于心中,立万象于胸怀,写人民心声,为时代立传,攀登艺术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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