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缘黑格尔
2017-08-07邓维策
邓维策
(台州市外国语学校,浙江 台州 318000)
结缘黑格尔
邓维策
(台州市外国语学校,浙江 台州 318000)
一个人的成长、发展与他的阅读经历有着重要的关系,因为一本书,他可能一生都坚定地朝着这本书的方向走。黑格尔的《小逻辑》正是这样一本启人心智、引领人生的书。在接触《小逻辑》之前,黑格尔对于我而言,只是一个与哲学有关联的人名。阅读黑格尔十多年之后,虽仍然站在他的精神大殿的门口,但是,我却从门口眺望到了殿堂的深邃、宏伟和富丽堂皇,他改变了我的精神生活。
我读哲学,最初没有兴趣,为了语文教学,觉得自己应该学习一点西方的哲学知识,而最初接触的也不是黑格尔。2001年,在38岁上,我买来罗素的《西方哲学史》,闲暇时,随手翻看几页。通过这本书,我才知道康德原来是一位伟大的哲学家。我便买了他的“三大批判”,煞有介事地阅读,读起来懵懵懂懂,云山雾罩,没有读懂,也没有读完。
2006年,在新华书店看到了《邓晓芒讲黑格尔》,我站在书架前翻阅半天,最后买下了这本书。邓晓芒教授说,读别的书,读不懂就不懂,没有收获,读《小逻辑》,读不懂也有收获,它训练了你的思维。我迅即买了一本《小逻辑》,以我的专业和思维水平,仍然不具备理解《小逻辑》的能力。但是,换一个角度看,《小逻辑》语言雅致、洗练,处处闪耀着思想的火花,是一本优秀的语言教材,值得一读。
我逐渐对《小逻辑》产生了兴趣,每天用两个小时的时间阅读这部哲学专著,我要读懂它!超星是一个很好的网络图书馆,在上面查阅到不少解读《小逻辑》的书,有的书应该读纸质的,比如斯退士的《黑格尔哲学》、张世英的《〈小逻辑〉绎注》、黑格尔的《逻辑学》等。到目前为止,我的小小书橱里摆放了17本跟黑格尔有关的书。黑龙江大学的教授卿文光句读《小逻辑》,网上有他讲课的音频,我下载后,饶有兴味地听完了他的课。我的第一本《小逻辑》很快散掉了,上面记了不少的思考,我就把这本破散的书收藏起来,可惜搬家时弄丢了。我买了第二本《小逻辑》,暑假带回老家,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看到了,要借去读,我顺便送给他。回台州后,我又买来一本,不久也散掉了,找到新华书店,书店赔了我一本。
2010年,从网上搜索到邓晓芒教授句读《精神现象学》的讲课视频,我每天早上四点半左右起床,听到六点十分,然后,洗了冷水澡,带着几分踌躇去学校。过去以为,感觉到的事物是具体的、真实的,现在看来,感觉中的事物是变动不居的,没有规定的,反而是抽象的;概念是规定了的,有了内容,概念才是具体的。理解了主奴意识,我思考如何对待学生,如何培养学生的自我意识的问题。认识到这部著作的价值,知道哲学就是让思维的内容与思维的对象相符合的思想方法。我用两年多的时间,坚持看完了邓晓芒句读《精神现象学》的视频,在书上写下了密密麻麻的听课笔记。
读黑格尔的过程中,我似乎是不自觉地联想到现在所称谓的“语文”课程。黑格尔在《小逻辑》中说:“人人承认要想制成一双鞋子,必须有鞋匠的技术,虽说每人都有他自己的脚做模型,而且也都有学习制鞋的天赋能力,然而他未经学习,就不敢妄事制作。唯有对于哲学,大家都觉得似乎没有研究、学习和费力从事的必要。”这不是在讲语文吗?其他学科需要专门的知识,教语文似乎就可以不用接受专门的训练,非中文专业的人,包括体育教师都可以转行教语文,谁都可以对“语文”教育指手画脚,备受社会质疑和诟病的科目就是语文。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说,“真理就是它自己的完成过程,就是这样一个圆圈,预悬它的终点为目的并以它的终点为起点,而且只当它实现了并达到了它的终点它才是现实的。”我由此想,培养学生理解和表达的语言能力,这是课程的目标,需要通过教学,经历一个长期的过程,学生理解和表达的语言能力达到了课程规定的水平,我们的教学目标不再仅仅是目标,而变成了现实。
黑格尔不断地启发我对“语文”学科进行思考。对于“言语”与“语言”,用黑格尔的“有限”与“无限”两个范畴及其关系的思想来解释,与韩雪萍、李海林等人的理解恰好相反:每一个人的言语必须遵守语言规则,言语的无限是量的无限,本质上还是要受到语言的限制,因而是假无限;语言在个人的言语之外独立存在,它不依赖于数学、物理等学科而存在,自己规定自己,因而是真无限。我写了读书笔记《对言语与语言的哲学思考》,开始自觉地运用黑格尔的思想思考“语文”课程的问题。2009年,我从哲学的角度在概念的层次上分析“语文”,写出了《作为学科名称的语文的软肋》一文,发表在《语文学习》杂志上,这是读黑格尔后发表的第一篇文章。2010年,关于“教学内容的确定性”的问题,语文界讨论十分热烈,我认识到专家们讲的“确定性”仍然处于变动中,不是最终的确定性,深入研读哲学,对“确定性”进行辨析,看到“确定性”具有规定性、统一性、纯粹性、普遍性等特点,我写了《浅论“教学内容的确定性”之“确定性”——兼与王荣生先生商榷》一文,发表在《语文教学研究》杂志上。到目前为止,我有四篇文章获得省、市论文评比一等奖,在省级以上杂志发表文章接近三十篇。
一边读黑格尔,一边读思考“语文”课程的问题,我逐步走上了中学语文教学的研究之路。语文界有两个长期争论的根本性问题:一是语文是什么,一是语文的性质。这两个问题都属于本体论和认识论的问题,西方古典哲学研究的正是本体论和认识论,黑格尔是古典哲学的集大成者,把本体论、认识论和逻辑学有机地统一在一起,而且,他的从概念到概念的思辨方式已经具有了语言分析的倾向。他是一个承前启后的哲学大师,用《小逻辑》和《精神现象学》的思想来解释语文的两大问题,应该说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叶圣陶在1950年更改课程名称时说,口头为“语”,书面为“文”,称为“语文”,“语”也在里头,“文”也在里头。在争论“语文”是什么的问题时,绝大多数解释者都用了拆解法。从哲学的角度看,直接并列的命名方式和拆解的解释方式都违背了认识论原理。学科名称不同于专名,它是通名,通名表达概念,概念是对一类事物的统一的认识,不可以像机器那样的组合、拆解。“合”是一种认识活动,这种认识活动需要对语和文进行分析,它们有哪些差异性,它们内在的同一意义是什么,思维要扬弃语和文的差异性,以内在的同一意义为内容建立概念,这个概念内在地把语和文统一起来,具有内在意义的“合”才是真正的“合”,才是“语”和“文”的概念。直接把“语”和“文”并列为“语文”,没有扬弃“语”和“文”的差异性,更没有把握到“语”和“文”的同一性,直接并列的“语文”,只是外表形式的“合”,是假合。对于概念的解释,不能停留在语言学的表层,用机械拆分的方法来解释概念的意义。概念是对一类事物的同一意义的认识,它是整体,理解概念的方法是整体把握。讨论“语文”的性质,不少研究者常常撇开对象,孤立地讨论,在“语文”之外寻找“语文”的性质,把个人的观念强行贴在语文的上面,这种认识方式也是虚妄的。“实体与偶性的关系”的原理认为,实体是主体,是属性的根据,属性依赖于实体而存在,不论物体处于何种状态,性质都绝对不能与物体分离。“语文”课程标准认为语文是工具性与人文性的统一,但是,现实存在中哪一种事物只有两种特性呢?在生命世界里,每一种事物都是有机的统一体,而不是两种性质的机械地拼凑。在更高的层次上,精神世界中的“语文”更不会只有两种性质。解释“语文”的人们,不对命名方式和解释方式进行审察,找到正确的思想工具来认识“语文”,而是不断地提出新的解释,提出新的名称,众多解释和名称纷然杂陈,结果,“语文”成了跨世纪的斯芬克斯之谜!
长期阅读黑格尔,一边读,一边用他的思想思考问题,并把思考记录下来,这种阅读方式对我的思维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在探讨学科问题时,我抓住客观问题,通过分析概念,进行逻辑推理,让自己的观点建立在逻辑上,所写文字有比较浓的理性色彩。在《“语文味”理论合乎学术规范吗?》一文中,我从学科对象、学术概念、理论论证等三个方面引用专门理论,对“语文味”理论进行分析,推导出结论。科学研究的对象是实体性的,味是实体的特性,只是实体的一个侧面,“语文味”理论把“味”当作研究对象,丢失了科学研究的基石。学术概念是理性认识的结果,形成理论,则需要进行系统的研究和实践的检验,“语文味”则是一个突发奇想的标签,距离理论还相当遥远。理论论证是一个逻辑推理的过程,概念之间具有严密的逻辑联系,“语文味”理论选择好听的词语堆放到自己的箩筐里,那些词语之间缺乏必要的逻辑关系,声称理论却缺乏理论的生命。因此说,“语文味”理论是用非科学的方法来研究学科,是科学研究中的伪科学。我用理性分析的方法争论问题,因为紧扣概念,通过分析、推理来反驳对方的观点,就不会从客观问题转移到对方身上,不会对人进行评判,避免了表达的情绪化。
思维方法发生的转变影响了我与同行的交流。在一次饭局中,名师肖培东调侃说:老邓现在不会讲人话了。我在接触黑格尔之前,多用表象思维,偏爱经验;是黑格尔指引我不能囿于经验,应常常思考经验、现象所包含的普遍思想,因为经验是它所包含的思想造就的,不同的思想,课型也不同,我们更应该学习的是造就经验的思想。有同行认为,思想是玄虚的,不接地气,因而反对我的分析、论证。我引用黑格尔的观点,有人就说:黑格尔之后还有很多哲学家呢!有的人索性完全否定黑格尔,尽管他坦言自己没有读过黑格尔。有网友希望我建一个QQ群,共读《小逻辑》,结果是,入群的网友多,坚持读下去的少之又少。作为一名中学教师,结缘黑格尔,我有时感到深深的孤独!
然而,我不孤独!坚持读黑格尔,坚持用哲学来思考“语文”的问题,我得到了两位先生的鼓励、支持。浙江师范大学的王尚文教授,他希望我学习哲学,以提升思想的高度。我的每篇文章都浸透了王先生的心血,他逐字逐句帮我修改,一篇文章往往修改多遍,然后才投给杂志社。有时,晚上十点多钟了,他还给我打电话,提出修改意见。我总是感觉到,王先生慈爱的、殷切期待的目光在看着我,叫我不敢懈怠。上海外国语大学的王建华教授是我的校长,他教我学术研究的基本方法,充分肯定我的研究成果,有人说我的研究对教学没有价值,王校长说:他的研究是更高层次的研究,价值很大。他时常督促我,知道我的研究进展缓慢后,就给我负责的教科室配备两位教师,辅助我的工作。如果没有两位王教授的扶持、点化,在阅读黑格尔、思考“语文”的道路上,我应该早止住了脚步。
我不会辜负两位先生的嘱咐和期待,将在生命的后半段坚持研究“语文”,继续一边读一边写,不是穿着便服,而是穿着法座的道袍,向着黑格尔——向着“语文”的真理——阔步走去。
(责任编辑:李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