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尼斯基恩的道路:七月夜
2017-08-03ByPatrickKavanagh
By+Patrick+Kavanagh
The bicycles go by in twos and threes2—
Theres a dance in Billy Brennans barn to-night,
And theres the half-talk code3 of mysteries
And the wink-and-elbow language of delight.4
Half-past eight and there is not a spot
Upon a mile5 of road, no shadow thrown
That might turn out a man or woman, not
A footfall tapping secrecies of stone.
I have what every poet hates in spite
Of all the solemn talk of contemplation.6
Oh, Alexander Selkirk knew the plight7
Of being king and government and nation.
A road, a mile of kingdom, I am king
Of banks and stones and every blooming8 thing.
自行车三三两两地结伴驶过——比利·布伦南的农场今晚有舞会,半遮半掩地交流秘密,这是规矩,而且得用眨眼或推肘来表达欣喜。八点半了,绵延一千多米的道路竟通畅得没有一点阻碍,这路上连一个或男或女的人影都看不见,也聽不到轻叩石头秘密的脚步声。
我和每个诗人都一样,郑重其事地宣扬冥想,却又对此厌恶至极。啊,亚历山大·塞尔柯克知道兼君主、政府和国家于一身的困苦。一条路,一千多米的国度,我是统治河岸、石头和一切繁盛的主。
1. Inniskeen: 因尼斯基恩,官方称Inishkeen(爱尔兰语InisCaoin,意为“安宁的岛屿”),是位于爱尔兰东北部莫纳亨郡(County Monaghan)的一个小乡村,是诗人卡瓦纳的故乡。当地并没有名为“Inniskeen”的道路,所以此处应是泛指某条道路。
2. by/in twos and threes: 三三两两地,零零星星地。
3. code: (品行的)准则,规范。
4. wink: 眨眼示意,使眼色;elbow: 用肘推挤。
5. mile: 英里(≈1609.35米)。
6. solemn: 严肃的,郑重(其事)的;talk: 空谈,空论;contemplation: 沉思,冥想。
7. Alexander Selkirk: 亚历山大·塞尔柯克(1676—1721),苏格兰水手,被船长抛弃在荒岛上,独自生活四年多后被救,是丹尼尔·笛福(Daniel Defoe)所著小说《鲁滨逊漂流记》(Robinson Crusoe)的人物原型;plight: 困境,苦境。
8. blooming: 兴旺的,繁荣的。
爱尔兰诗人帕特里克·卡瓦纳(Patrick Kavanagh, 1904—1967)出身贫寒,约12岁时辍学,后跟随父亲学习制鞋和务农,并一度以此为生计。但他坚持自学并尝试写作,因为“真正的贫穷是缺乏知识启蒙”,“这种无知的迷雾对我来说十分可怖”,尽管当地村民对他的文学追求嗤之以鼻。创作于1935年的《因尼斯基恩的道路:七月夜》是卡瓦纳早年的成名作,描述了个人精神追求与大众娱乐生活的格格不入,诗人既为自己能摆脱社交“规矩”、独享一方宁静而自豪,却也对这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寞“冥想”颇为苦恼。
卡瓦纳的内心矛盾在前半部分的实景描写和后半部分的想象叙述中都有所体现。乡间舞会一向是青年男女在长辈的监督下相互结识、交心的联谊场所,其重要性可以从简·奥斯汀(Jane Austen, 1775—1817)的爱情小说中窥见一斑。年轻的诗人在傍晚时分目送村民结伴去参加舞会,却与他们没有任何交流,不禁令人生疑,究竟是他谢绝参加,还是压根就未被邀请。据《帕特里克·卡瓦纳传》(Patrick Kavanagh: a Biography, 2003)的作者安托瓦妮特·奎因(Antoinette Quinn)猜测,他是因为交不起四便士的入场费而未能与众人结伴赴会。但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对于这套繁文缛节的鄙夷是显而易见的:热衷八卦的乡邻们并不打算保守他人秘密,却偏要做出一番正经姿态,“半遮半掩地交流”小道消息;也正是因为流言可畏,互有好感的晚辈们也不敢在公众面前放肆地谈情说爱,全都故作矜持地“用眨眼或推肘来表达欣喜”。时间转至晚上“八点半”,不守“规矩”的卡瓦纳独自漫步乡道,“看不见”“人影”也“听不到”“脚步声”的他,显然已忘却自我,完全沉浸在稍后提及的“冥想”中。
在第一部分中,前四行的熙攘热闹与后四行的孤寂冷清形成了充盈与缺失的强烈对比,而卡瓦纳在第二部分所要做的,就是消解冲突,以精神世界的“繁盛”“统治”填补现实处境中的寂寞“困苦”。卡瓦纳坦言,他对于这种几近空想主义的“冥想”也是“厌恶至极”,但也正是基于上述枯燥乏味的思索过程,他才能够写出包括本诗在内的多篇佳作,并由此摆脱屈居乡野、曲高和寡的处境,跻身文学大家的行列。因此,诗人选择在诗末继续“郑重其事地宣扬冥想”,在无人问津的临河路“国度”做苏世独立的无冕之王。
事实上,卡瓦纳的文学追求也的确在一定程度上拯救了他的精神孤寂。卡瓦纳从1928年开始向《爱尔兰独立报》(Irish Independent)等刊物投稿,得到了时任《爱尔兰政治家》(Irish Statesman)主编,且是爱尔兰文学复兴运动(Irish Literary Revival)领袖的乔治·威廉·拉塞尔(George William Russell,笔名“?”)的提携,开始在伦敦和都柏林的文学圈小有名气。不过,当卡瓦纳完全放弃农事,并于1939年定居都柏林时,他才发现文人社会同样虚伪造作,知音难觅,批评矛头也由愚昧无知的村夫转向了夸夸其谈的同行。此后,卡瓦纳一直为病痛、债务和官司所困,直到1956年结识了画家兼书评人帕特里克·斯威夫特(Patrick Swift)后,其文学才华才得到世人认可,被誉为是继威廉·巴特勒·叶芝(William Butler Yeats)之后爱尔兰最杰出的诗人,并影响了包括谢默斯·希尼(Seamus Heaney)在内的诸多后生,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统治”爱尔兰文学的“主”。
卡瓦纳的人生经历表明,他其实并不完全排斥社交;不过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冥想”似乎比“舞会”更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1994年,曾经令年轻的卡瓦纳倍感孤寂不适的故乡因尼斯基恩,将当地的圣玛丽教堂改为帕特里克·卡瓦纳资料中心(Patrick Kavanagh Resource Centre),以纪念他对爱尔兰文学作出的巨大贡献;他的遗体就安葬在该中心旁的墓地,可谓荣归故里。2014年,曾将诗人拒之门外的比利·布伦南农场登上了《爱尔兰时报》(The Irish Times)的售房板块,房地产代理商表示,屋子内部已完全破败、无法居住,只能希望靠卡瓦纳诗作带来的名声卖个好价钱。世事无常,令人唏嘘;以此反观中国当下耸人听闻的房价和严肃文人的清贫生活,则更是让人感慨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