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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代的“吻”(外一篇)

2017-08-03路小路

阳光 2017年8期
关键词:钻井队师傅

“吻”,字面解释的意思是:接吻。用嘴唇接触人或物,表示喜爱。我真正懂得“吻”是怎么回事,是在七十年代的末期。

那时,人们刚从文化大革命中走出来,精神文化生活处在饥饿和荒废状态,看见什么都是新鲜的。我清楚的记得,我们当时正在新疆克拉玛依戈壁滩打井,吃完饭就等着去露天电影场看电影。大家坐在水泥墩子上,忍受着蚊虫的叮咬,看那些已经看了几遍的电影。那天,却放了一部新片子,名字叫《阴谋与爱情》,还是彩色影片。故事情节都记不清了,可那电影里面有一个镜头,却像钉子一样,吸引着大家,震撼着大家:一个外国金发女孩,坐在轮椅上,在一片竹林和鲜花旁边,被推着她的中国小伙子突然“吻”了一下。那姑娘没有骂他流氓,还闭着眼睛让他“吻”,他俩嘴对着嘴“吻”了很长时间,一刹那,全场哑雀无声。我依稀听见有咽唾沫的声音,也有咂嘴的声音。总之,有一种饥饿和亢奋的感觉。过了一阵,我听到有人啐唾沫,也有人愤愤地骂:“流氓!简直公开耍流氓!”

不管有怎么样的心情,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我知道了嘴还是可以用来亲的。男人可以亲女人,而且亲嘴能让人有膨胀的感觉。那几天,我一闭上眼睛,那个镜头就在我脑海里出现,赶也赶不去。我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此后,大家就对“吻”谈论不休,把“接吻”称为“吃包子”。这一个称谓,就被打上了历史的印迹,突出一个“吃”字。就说明人们以前没有“吻”,在“吻”上很饥饿,要把“吻”吃饱。我们钻井队有十多位兰州的女知青,过去大家都相处平安无事,可从那个“吻”后,大家看到女孩,眼神都怪怪的,好像她们都被谁“吻”了一样,显得很不自然。再后来,井队就传出了谁和谁好上了,就是他们在谈对象了,爱情忽如一夜春风来,在单调寂寞的钻井队上空飘荡!刚硬的钻井队变得柔软而温暖了。

在我们井队里,有我所崇拜的一位师傅,他是部长转业的,平时对我十分关心,把我当小弟弟对待,特别是他在部队就是笔杆子,写得一手好字和好文章,队上的领导讲话、给指挥部的经验材料都是他写,有时他也带着我写,这样我就不用上夜班了。他和一位兰州知青女孩好上了,让我给那个女孩送信,我就经常要去女孩的帐篷,她们都把我当小弟弟看待。信送来送去,慢慢地师傅要和那个女孩约会了,可是井队被二十多间活动板房围成了一个四合院子,谁在院子走动都看得清清楚楚,远处是戈壁滩,哪有约会的地方?终于,井队搬到了另一个地方,戈壁滩上生长了一丛丛红柳,红柳下面有一条干沟,沿着一丛一丛的红柳走很远的路,在干沟下面有一个能藏住人的小山窝,师傅就和那女孩在小山窝里说话,我在沟畔上溜达,如果有人来了,我就唱《我为祖国献石油》,他们就知道有人來了。每次有我给站哨,都很平安的回来了。再后来,他们相聚时间越来越长,我一个人溜达难免有些发困,有一天在漫天的星光下,微微细风像温柔的手拂着我的面颊,不一会儿,我在红柳丛中睡着了,不知睡了多长时间,被人吵醒了。原来是副队长带着一帮人把师傅扭着往回走,那女孩哭着跑回去了,他们说盯着师傅已好长时间了。副队长是银川人,听说他也喜欢那个女孩,就是人家不理他。他们抓住师傅时说,他正和那女孩吃“包子”呢,吃的很投入,被人捉在了现场。

队上开了批斗会,说师傅道德败坏,是现代“陈世美”,他家里已经有妻子了,还在外面欺骗女知青,批斗大会后,师傅受了个党内记过处分,调到另一个钻井队去了,本来师傅要提拔为宣传干事的,就是说要到人人羡慕的指挥部机关去坐办公室的,就为了一个“吻”,把前途“吻”掉了,那个女孩也被调往另一个新建的钻井队了。师傅走的那天,没有人送行,我一个人偷偷地去送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是我害了师傅,我那天要是不睡着的话,师傅就没有这样的结果。师傅安慰我说不怪我,让我不要自责。其实,我知道师傅乡下的妻子是家里给包办的,没有任何感情,师傅一直在进行着离婚,从部队就开始离婚,结果婚没有离掉,却把自己转业到了油田。那女知青非常欣赏师傅的文学才华,他们两个有着深厚的感情,一个“吻”毁掉了他们两个人的幸福和前途。那时候的 “吻”,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到了八十年代,“吻”已见怪不怪了,公园里、树荫下都能见到一对对恋人在匆匆地“吻”着,带着匆忙和饥渴,能听见“吻”出的响声,就像老家人“喋”面样,喋出了响声,没有响声,这面就没有吃好。我妻子一直反对老家人吃饭嘴巴“吧哒吧嗒”响,就像饿死鬼八辈子没有吃过饭一样。中国人的“吻”,什么时候能“吻”的优雅些,吻的深情些,像西方电影中那样的“吻”,没有发出“叽叽”的声音,也没有像做贼时的慌乱,“吻”得从从容容。

九十年代末期的一天,我去了上海外滩,华灯初上,热闹非凡,一对对情人依偎在大海边,他们的目光是那么柔软深情,他们的脸上是那么的光鲜,散漫地倘佯在温柔的夜色中,静静地“吻”着,听不到一点儿“吻”出的声音,好像进入了无人之境,也再没有人在乎别人的“吻”,没人关心这些。海风吹来,弥漫着爱的甜蜜,时过境迁,我沉浸在美丽的海边,想起那个年代的“吻”, 我的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流出了一滴清泪。

破碎的暗恋

我遇见妻子,而且去追求她,完全是由于她的一张照片改变了我对美女的看法。那是一张她穿着白衬衣、长筒裤,在一棵白杨树下安静地看着《十月》杂志,阳光像碎银样洒在她的身上,斑驳而迷离,她那投入和专著的少女表情,让人感到时间停止了一般,就像一个维纳斯雕像。向往知识的美女才是真美女。我决定对她发起追求,原来美女也有追求知识的。

我上中学的时候,曾暗恋过一个小美女。她是我邻班的一个女生,她父母是上海来大西北支边的医生,家住在县医院,那时,我哥哥在县医院当药剂师,所以放学后我们走同一条路。她的名字叫张丽娜,她在这个小县城就像一朵奇艳的蒿子梅,光鲜、白皙、粉嫩、干净,她走过人的跟前,就飘过来一股淡淡的香味儿,不像我们这些农民的孩子,身上都是汗味,长年不洗澡,连喝水都要节约,哪有富裕的水用来洗澡?男孩子脖子黑黑的,经常光着脚丫子,女孩子被太阳晒成了“红二团”,也都穿着补钉层层叠叠的衣服。在她面前我抬不起头,甚至连正眼都不敢多看她几眼,怕让她看见丢人。可偏偏在梦里飘飘忽忽的见到她,她那种清新、现代、文明、美丽、淡淡的香气飘过,她白皙的皮肤,美丽的衣裳,高傲的头颅,都让我很想和她走近。在梦中,当她出现时在我眼前时,就犹如一片云飘走了。

有一天,放学后下起了大雨,我没有雨伞,也没有雨鞋,只能披一个麻袋片当雨衣,把自己的布鞋脱下来夹在腋下,瞄着雨水不深的地方前行。这时,她也放学走进了雨中,她穿着整个县城都买不到的红色高靿雨鞋,打着一把碎花图案的小伞,像公主样毫无顾忌的走进了雨中,在我怯怯地、小心翼翼选择没有积水的高地时,她用雨鞋踩起的雨水溅了我一身,虽然我光着脚丫子,但裤子全湿透了,我像一个落水的鸭子,抖着满翅膀的雨水,呆呆地站在雨中,她头也不回的从我眼前走去了。这时,她的美在我心中变成了丑,暗恋了两年(如果把这叫暗恋的话)的梦,一下子破碎了。此后,她从我眼前走过时,再也闻不到香味了,我感到她是那么的丑陋,和我们农民的孩子格格不入,我在她跟前也能昂起了头,我要用学习成绩来显示我的存在。

我穿着补丁层叠的破衣裳,吃着高粱面做成的窝窝头,忍受着极度的饥饿和寒冷,埋头学习,不但学习了我们的课本,还自学了“文革”前的高中课本。我们那时是九年制,高中只学到代数和几何,没有中国历史和世界地理课,我们几个农村的学生,自学了解析几何、中国通史和世界地理,我还担任了学校团总支副书记和班长,经常在全校大会全体学生面前讲话,成为了全校都知道的学习明星。我的名气传到了县医院,张丽娜的妈妈都知道了我的名字。我见到张丽娜再也没有以前那种胆怯和委琐了。

一九八一年我送贾平凹、和谷到延安,见到了笔名叫路遥的作家,我们曾长谈了一夜,路遙知道我也叫路遥,就和我格外的亲近,我也说了自己当年的暗恋,我们都是农村贫穷的孩子,但对美的追求是一样的。后来,我读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感到他写孙少平穿着单薄的衣服躲在学校的角落,等打饭的同学都离开后,才偷偷地取回自己的黑面馍,饭钵被刮得刺耳的响,只能喝兑着水的菜汤,他要好的女同学郝红梅也和城里的学生好了,对他的打击是毁灭性的。这不就是我当时的生活体验吗?

暗恋,每个人都曾经历过。有些暗恋对人的一生都有无尽的力量,鼓舞人去奋斗,去争取自己的幸福和理想,成为一生的动力。有些暗恋,使人懂得了什么是真美、大美,懂得了美丽的内涵。有些暗恋让人一蹶不振,不能自拔,毁灭人的一生,使人进入一个怪圈。我那短暂朦胧的暗恋,却使我战胜了自卑,让自己站起来,用另一种形式去改变命运。

路小路: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秘书长,国资委中央企业文学工作委员会执行副主任,中国石油文联专职副主席、《石油文学》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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