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七年前的矿井（组诗）

炉膛中的煤

雪漫西山时，炉膛红彤彤的

红的炉膛，足以烧沸一壶冰水

那一壶水，足以洗涤我的煤垢

令我明日，再匍匐于三十八号煤窑

三十八号煤窑，父亲在那儿工作过

我摸索着他的脚步

掘进的锄头挥得灵动

每一厢煤，沙沙沙地唱

像一壶沸水的气流

父亲，今夜我想

用这一壶水洗净煤灰

看我的躯体，是否比雪细嫩

窑井口

从此处进去的人

吃了早饭不知能不能再吃中饭

从此处进去的人

见了老婆孩子之后

不知能不能再相见……

从此处进去的人，埋了没死

煤窑口，你吞噬了我多少兄弟

他们如一只只钢铁的老鼠

穿行于一道道松木拱架

他们如一只只匍匐的老鼠

五体投地般虔诚

拖着装满煤的藤筐

我敬畏煤窑口那尊神灵

出来与没出来的人

都与煤相连。在烧茶煮饭处

在火电厂

咕噜咕噜吐着舌头，欲说还休

一九八七年前的矿区

我碰到了一九八七年前的熟人

父辈似的工友，须发白了

他们有的拿退休工资

有的下岗自找职业

釆空的煤窑，

空留了一屋子的老人

我又碰到了陌生的年轻矿工

在他的面前

每一幢楼都是苍老的

斑驳的墙斑驳的瓦斑驳的目光

阳光从一侧照过来

新的掩盖了旧的，他的身影

遮住了我的身影

清明時的藤帽

一个圆边的藤帽

左侧沾三十一号井的煤灰

右边沾二十八号井的煤灰

父亲揣摩时，手上的夜便黑了

矿区的水洗呀洗不净

星星和月光的乳白也洗不净

那个藤帽，左边站小王的影子

右侧站小刘的影子

父亲小心地把藤帽放在神龛

口里念的词含糊

两颊的泪也含糊

比矿井上的草还乱，比煤窑里灵魂，更灵魂

父亲紧紧攥着维持生计的藤帽

一九八七年的青山与长河

少了浩荡和辽阔

那一个个坟堆

就是一顶顶矿帽

刘群华：笔名刘阳河，1976年生，湖南娄底人。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湖南文学》《山东文学》《散文百家》《星星》等，多次获全国征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