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另一种可能
2017-08-02余凯
余凯
许多年后,我依然能够清晰地记起2006年夏天的那个黄昏。当我站在墨西哥库若尔甘金字塔和武士神庙下,在残败的废墟间遥想当年玛雅人在此竞技和献祭的宏大场景时,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联合国纽约总部大楼门前那座“打结的手枪”的雕塑。人类社会在经历了无数的流血)中突后,终于明白了铸剑为犁和平共處的重要性。然而遗憾的是,我们对于文化和文明的观念却始终没能摆脱“先进”和“落后”的简单二分法。我们的历史教科书一再告诉我们,文字的使用和冶金术的发明是文明诞生的标志。在这种历史观里。尽管印第安人创造了先进的天文历法知识、璀璨的建筑艺术和精细的社会管理机制,但是没有文字、没有铁器也没有马匹和火药的印第安人在面对代表更为“先进”文明的西班牙殖民者的屠戮时,他们的灭绝似乎是命中注定的。
当我们向着现代性飞奔而去的时候,当我们对于未来有着越来越清晰的抱负的时候,我们也遗落了无数引导我们走向更加丰饶的人类文明的可能性。如果在即将到来的无穷世代里,人类的历史可以不再重复“先进”文明对“落后”文明的清洗,人类的未来也不只是线性地无限趋近于一个宿命般的终点,那么我们就必须教育我们的孩子们,在文明的冲突中没有胜利者和失败者。在这个意义上,只有教育才能给我们意识深处的手枪打上一个死结。
《全球通史》的作者斯塔夫里阿诺斯为我们描述了这种可能,他说:“21世纪既不是乌托邦,也不是地狱,而是一个拥有各种可能性的世纪。至于这些可能性中的哪些能够实现则取决于这本书的读者,你们在未来几十年中的所作所为将是有决定性意义的。”这个“拥有各种可能性的世纪”在暗示我们,未来的文明姿态可能是多姿多彩的。我们应该采纳的“有决定意义的”所作所为,从文化的角度来说,即尽量理解每一种文化的源流和复杂性,尊重不同文化的生存权利:从人类发展的角度来说,即探求人类社会不同的组织方式,以促进不同民族和国家的和谐共生。
想象另一种可能:作为浩瀚宇宙中朝生暮死的蜉蝣,我们能够在有限的时空之中经历尽可能丰富的生命体验。曾有人问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如果生命能再来一次,你愿意出生在什么地方?”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塔里木盆地的龟兹,因为人类的四大文明在那里交汇。”应该有一种教育满足我们“生活在别处”的愿望。就像浮士德一样,拥有此生和此在是不够的,“我要用我的精神抓住最高和最深的东西,我要遍尝全人类的悲哀与幸福。”以有涯之生,视通万里,思接千载,去体验人类在数百万年进化中积累的精神财富。
想象另一种可能:作为群体,我们能够突破各自的傲慢与偏见去欣赏文化的复杂性和差异性。18世纪时,一个叫雷依纳尔的教士甚至谴责过美洲在地理上的“无序”,声称美洲的山脉怪诞地呈现出南北走向。而不像欧洲的山脉一样整齐地由东向西排列。感谢不同文化的交流,这些言论在今天早已被视为无知和野蛮。“嘤其鸣矣,求其友声”,愿每一个文明在漆黑的历史航道与其他文明相遇的时候,都能够以汽笛声给彼此予温暖。以灯光照亮彼此的前路。
想象另一种可能:人类社会不应该只有一种模样,我们的历史并不是只有一个归宿。这既是一个全球竞争的时代,同时也是一个全球共生的时代。网络媒体带来的是人类获取信息方式的改变,而不应该是毁灭多样性的技术准备;一个大国的崛起不是对另一个大国的取代,而是人类另外一种社会实验的诞生;全球化带来的是人类生存空间史无前例的拓展。而不应该是整齐划一的社会组织方式即将到来的漫漫长夜。请给人类关于大同社会和世界主义的初心再多一次机会。我们既需要欣赏西方文明在改造世界方面不断推进科学边界的努力,也需要赞叹不丹民族对小国寡民理想的坚持;既能够接纳基于个人主义基础上的独立意识和创造精神,也能够理解“三省吾身”“反求诸己”的集体意识和共同责任担当。
只有当教育能为未来的青年人认同和履行多样性这一社会议题铺平道路,一个更加公正的世界才能真正存在。在人类历史幽暗明灭的未来,愿我们走出褊狭和偏执,让我们心怀慈悲与善念,彼此温柔相待,而这恰恰是教育的题中应有之义。
(编辑 孙金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