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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的角度

2017-08-02孙正凡

科学Fans 2017年7期
关键词:列子秦观大气层

孙正凡

两小儿辩日

孔子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圣人,称为“至圣先师”。王安石有诗云:“孔孟如日月,委蛇在苍旻。光明所照耀,万物成冬春。”“旻”(读作mín)就是天。孔子、孟子在古人眼里就像太阳和月亮一样重要。① 而我们熟悉的《两小儿辩日》出自《列子·汤问》,就用了一个天文问题来为难孔子。

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斗,问其故。

一儿曰:“我以日始出时去人近,而日中时远也。”

一儿以日初出远,而日中时近也。

一儿曰:“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

一儿曰:“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

孔子不能决也。

两小儿笑曰:“孰为汝多知乎?”

两个小孩儿的论证过程,从日常经验来看貌似都合理。一个物体看来应该是近大远小,所以日出时近;对于热源(比如火炉)来说,近热远凉,所以日出时远。对同一个物体的两种表象进行推理,产生了截然相反的结果,说明这个问题中还有没被认识到的因素。因此这是一个非常好(也非常难)的天文学问题。

第一个小孩的观点我们已经在上一期的文章中讨论过,其实“初升的太阳为什么那么大”至今仍是一个未解之谜。第二种观点,却是来自于中国传统天文学所忽视的一个因素。

阳光的角度

第二个孩子提出的现象,太阳刚升起时感觉凉爽,中午炎热,这也是我们每个人都切身体会到的。根据现代天文学知识,我们知道早上和中午的太阳其实距离几乎是一样的。决定阳光强弱的因素并不是距离,而是阳光入射大气层的角度。当太阳光线经过大气层时,它的强度会因为大气的吸收和散射而减弱。② 如果我们把头顶方向、水平方向大气层的密度和长度累积出来(也叫“大气质量”),它们的比例是1∶38。因此太阳升起的角度不同,视觉效果就不同,这就解释了何以“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

早晚的太阳光因为强度大为减弱,所以我们可以直视它。古诗词里有大量描写日出、日落的语句,比如白居易的“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碧如蓝”,李白的“焰随红日去,烟逐暮云飞”,李商隐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曹植描写洛神的面容也形容为“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但我们很少见到写夏日中午太阳的句子,因为阳光耀眼难以直视,即使有也只是从侧面描写夏日的炎热带给人的痛苦。比如《水浒传》里“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搖。”

阳光的角度变化,不仅造成了日出、日午阳光的强度差异如此之大,也同样造成了四季气候的变化。可惜的是,在中国传统天文学里,几乎没有考虑过大气层的这种效应,也就令《列子》里的“辩日”问题成为了千古之谜。

思考的角度

列子是东周威烈王时代的郑国人,道家的代表人物,他晚于孔子而早于庄子。列子学派在战国中后期影响很大。列子在著作中多次写到孔子和他的思想,并且多持批评态度。列子擅长说寓言和神话,我们熟悉的“愚公移山”“杞人忧天”“疑邻偷斧”“夸父追日”即出自《列子》。

唐代的时候,《老子》《文子》(文子是老子的学生)《列子》《庄子》并列为道教四部经典。唐玄宗封列子为“冲虚真人”,宋徽宗封其为“致虚观妙真君”。由此可见列子的深远影响。有意思的是,北宋学者秦观(1049-1100年)写过一首诗记录了他读《列子·汤问·两小儿辩日》的感受。

读列子

宋·秦观

咄咄两小儿,多言空尔为。

徒之日无定,不觉心有期。

尺棰探苍溟,但令傍者嗤。

谁谓不能决,孔丘乃真知。

这首诗的意思是:哎呀这两个熊孩子,话这么多却什么用都没有。小孩子不明白人的认知是有限的,有些东西不是人所能理解的。“尺棰”,比喻很小的东西。以很小的人心去探索无限的苍天,这只能惹得旁人耻笑。孔子认识到这种问题是无法理解的,所以这不是他“不能决”,而是他水平高,能认识到人类的认知局限。

我们看到秦观其实非常瞧不起提出问题的“两小儿”,觉得他们只是无知也无聊的熊孩子而已。他反而觉得,反正我们是不能知道苍天的,所以孔子“不能决”并不是代表孔子无知,而是代表他极其高明,“乃真知”。其实仔细想想,这种无限捧高孔子的做法,也违反了孔子本人的教导,因为孔子说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秦观是正统尊孔的文人,他拔高孔子是可以理解的。但他不知道的是,中西方古代的天文学家们恰恰是“尺棰探苍溟”的,用浑天仪、六分仪等今天看起来相当简陋的科学仪器去认识天地宇宙,并且取得了相当出色的成就。只是由于中国古代皇家对于天文知识的封锁,秦观可能了解不到相关的知识。

几乎跟秦观同一时代的另一诗人刘和叔(1069-1093年)在关于天地认识上的态度,跟秦观形成了有趣的对比。

书诗话后

宋·刘和叔

坐井而观天,遂亦作天论。

客问天方圆,低头惭客问。

刘和叔也喜欢讨论天地,拉着客人夸夸其谈。但客人提了一个问题“天到底是方的还是圆的”,他就发现自己其实还不知道呢。刘和叔的这个记载其实反映了中国古代宇宙论里一个基本的悖论。古代一直有“天圆地方”之说,比如秦代以来的铜钱都是外圆内方,即代表这个模型。有人拿这个问题去问孔子的学生曾参(曾子),曾参的回答是“如诚天圆而地方,则是四角之不掩也。”

同样是讨论“知道”还是“不知道”,我觉得孔子会更倾向于刘和叔而不是秦观,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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