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淡乡愁
2017-08-01古董
古董
天人勾连,望山见水,乡音可闻,乡情可寄,勾勒出淡淡的忧伤而又美丽的乡愁。
“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如此文艺范儿的一句话,出自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不少人为之惊讶。国人往上数三代,多数来自农村,来自泥土。即便人在都市,远在他乡,心中也免不了那一缕淡淡的乡愁。近读高海平先生的《一抹烟绿染春柳》一书,触动敏感,由此沉浸于浓郁的乡思乡愁之中。
作者笔下,乡愁是孩童时牵牛吃草的一脉青山,是夏日中可供嬉闹的一方绿水,是夕阳里炊烟袅袅的一片屋瓦,是世代传承的共同记忆。乡愁更是带着传统进入现代,建设有历史、有人文的新家园的灵感源泉。正如一位文界同仁所言:“故乡是高海平的精神圣地,那里是他优美散文的母体。高海平且行且吟——他行的是故乡铺给他的那条路,吟的是故乡赋予他的那个魂。”
一份怀恋,一份感恩,一份温馨,一份忧患,一份兴奋,一份无奈,在高先生的笔触里,闪动着烛光的幽焰,在记忆深处斑斓多姿的影像一一呈现。于平常事中见性情,于人生途中显哲理,这正是其令人久读不厌的独特魅力。
《老家年馍》中有这样一段多角度多层面多手段的细节描写:“硕大的铁锅,在一炉又一炉的炭火烧烤下,已经滚烫。切记,只有像年关这样的特殊场合才舍得烧煤炭,平时几乎只烧柴禾。铁锅口上笼圈搭了一层又一层,每个篦子上铺了崭新的笼布。各种造型的年馍像一件件精美的雕塑被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笼中。特别是专供祭神、祭祖的祭品,一层笼圈是装不下的,必须占用至少两个笼圈。”这段近乎白描的文字,传递出晋地农人的勤劳质朴,对于天地鬼神的敬重,更有对好年景好收成的期待。而读者也可从中感受到一种久违的似曾相识的温暖守候。
“时间一到,妈妈小心翼翼地揭开了笼盖。”母亲蒸馍的经过,被刻画得一波三折,让读者跟着主人公一起忐忑,揭开锅盖香味弥漫,气氛上扬;馒头“瞬间就像犯了羊羔疯似的发青、抽抽了。”气氛一百八十度骤降,大家随之不约而同地“唉”声一片,气氛再次凝重起来。“挺好,能拿出手,不丢人!”而作为家庭主妇的母亲,还是不能原谅自己地陷入一种自责:“冲撞了灶神了?还是冷气太强袭击了年馍?”气氛再次降回原点,写到此处,大起大落似乎告一段落,随后的一句却是漫不经心的神来之笔:“当然,这是因为妈妈对年馍的要求过高才会有如此的苛刻。其实,年馍蒸得还是非常的漂亮。”对年馍的无限怀念,对往昔的无限怀想,对母亲的无限眷爱,都跃然纸上。
《饼子的故事》更能体现作者这种极具现场感的淋漓尽致的描绘。“打饼子的师傅把在案板上揉好的饼子放到鏊子上烤,等烤得差不多时,再把饼子放在炉膛内——必须沿着炉膛边转圈的摆放。这时候,鏊子腾空了,又从案板上把第二波揉好的饼子放到鏊子上。过上几分钟,炉膛内的饼子烤得是焦黄焦黄,一个个新鲜的饼子就出炉了。”揉,烤,放,烤,出炉,没有这种深刻的体验,断然写不出如此准确的程序。写到此处,文章已算完整,生活原本也就这些瓶瓶罐罐的简单重复。而此时,作者不忘引出“熟练的师傅”。
“不妨简述其操作过程:先从大堆的面团上准确揪出一小块面团——刚好是一只饼子的量。然后左手转面团,右手擀面,这中间还要不时地往面饼上抹油、放香料,还要不断地拧面团——以至于达到千层饼的效果。夹杂其中的是师傅右手的小擀面杖,总能在擀面间隙有节奏的撞击着案板,发出打击乐的声音。饼子做好后,师傅一个划弧动作,饼子就飞到了鏊子上,发出清脆的摩擦声。整个过程像机器操作一般,同时又极富表演性。由面团到形成或方形、或圆形、或半圆形或三角形的饼子,再放进鏊子,再到炉膛,最后出炉。”如果说前面只是生活的再现,那么此处描绘,便是艺术的升华。“整个动作有条不紊,麻利好看,一气呵成。”俨然是一场好戏,令人拍案叫绝。晋南饼子的烧烤流程工艺,那么的充满艺术之感,但在快速的现代文明节奏中,这种饱含良心和耐心的工艺,已逐步淡出人们的视线,蓦然回首,那熟知的身影,磕碰的印迹,已漫漶不清的童年都变得模糊起来。整篇文章没有看到一处写愁,可是字字的背后都是无边的愁绪,因为往事如云烟,春梦一去了无痕。
高先生的文字真實而醇厚,饱含着已届知命的执着与坚守,思索与笃定,它甚至没有文人雅士的浅吟低唱、诗书画茶的消遣慰藉,没有倾国倾城、气吞山河的浩荡离愁,有的只是一种淡如烟、薄如纱的对生命故土起点的怅然守望,但它一样让你的内心为之震颤,并轻轻划开悠远思绪的伤口,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亲情友情风情,从晋南山中一路走来,作者的视野渐阔,阅历渐丰,思考也向广处和深度拓展。故乡的温暖温馨温存,被他写得趣味盎然,绚烂多姿。而城市的喧哗喧闹喧嚣,虽给人以风生潮起、扬帆远渡的气概之势,却让人有月迷津渡、魂归何处的失落之感。《红杏枝头夏意闹》中讲到学校对面果园里,杏树灼灼其华,“红杏枝头夏意闹”,一派雍容美丽,可回头“真正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美好景色瞬间消失,让人痛惜唏嘘不已,“美好事物的结局大抵如此。”“红杏没有了,我心里反倒释然了,散步也就复归散步了。”这一苍凉而不失力量的笔调,打破了一般乡愁行文的酸涩哀婉,呈现出一种浩荡恢弘的气魄。《废园》中,一处暂时被废弃的园子,被作者写成了“绝妙之处”。然而这废园随时可能被开发起来,“绝妙之处”或不可再,这是一种彷徨的感觉,废园不是普通的弃地,是每个远离家乡赤子的最后一方残存。黄永玉《老头还乡》说:“七十多岁的人回到老屋,总以为自己还小。”许多时候,乡愁不是童趣,而心存乡愁的人不老。当乡愁赖以寄托的古老村落、历史街巷、传统民居、自然山水不复存在,山河风景元无异,城郭人民半已非,乡愁便会失去倚靠和源头,随之而来的,便是故土情怀的失落与泯灭。
“乡音亘古今,乡愁暖人心。走遍天涯路,最是乡情深。”乡愁是一种故土情结、人文情怀,也是一种社会情缘、精神情韵。读高先生的散文,这种淡淡的乡愁总在心际萦绕。同时于悠闲中体味到一种温馨,在个体的感受中体验到一种群体的文化心理,在长期的社会迁徙与情感沉积中,乡愁更是渐渐成为地域文化的传统元素与精神基因,成为族群情感的依凭与精神家园的归附。
记得住乡愁,即有心安处,这应是读者与高海平先生的心有灵犀之处。乡愁琐碎且模糊,不浓且淡,纵使褪成了白色,它还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