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一路”下的大国互动:包容合作与竞争对冲
2017-08-01吴兆礼
吴兆礼
自2013年“一带一路”倡议正式提出以来,中国本着“共商、共建、共享”原则积极推进与沿线国家的发展战略对接,“一带一路”渐成中国促进双边、次区域和跨地区合作的主要抓手,以及参与、引导经济全球化进程的重要平台。“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的成功举办进一步凝聚了国际共识,明晰了“一带一路”未来合作方向,为“一带一路”建设描绘了更加壮阔的前景。但也要看到,国际社会一些成员对“一带一路”仍存在诸多模糊认识,美日欧印等大国在审视倡议提供的机遇和利益时仍不免心存猜忌与疑虑。可以预料,大国间围绕“一带一路”建设的复杂互动将渐成常态,既有包容合作,也有竞争对冲。
大国竞合分化趋势渐成
21世纪的国际格局正处于新的复杂变局中,第二个十年以来国际形势的变化更为激荡。近年来,大国互动有两条主线日益浮现,一是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大国日益崛起,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地缘政治与地缘经济影响日益上升与外溢;二是美国作为守成大国为维护传统霸权或地缘经济、政治影响力而进行的纵横捭阖。可以说,大国间围绕“一带一路”的互动或博弈,更多是国家间关系的客观映射。
2016年以来,美国、俄罗斯、中国、日本、印度之间的大国互动持续深化,合作、竞争、对抗并存的局面更加复杂。受美国大选后特朗普政府对外政策不确定性的影响及地区国家国家利益最大化的现实需求,大国“竞合”状态呈现出分化态势,中俄、美印、美日几组关系的战略合作性质进一步发展,而美俄竞争对抗一时难有根本性的缓解。
中美关系先抑后缓,进入新的调适期。美国奥巴马政府曾积极推动“亚太再平衡”战略,加大对南海问题的介入,中国希望通过构建“新型大国关系”跳出所谓“修昔底德陷阱”的努力持续遭遇美国军事上借助同盟体系和经济上推动《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谈判的两个维度的压力。特朗普上台后宣布退出TPP,美国的亚太政策酝酿重大调整。2017年4月举行的中美元首海湖庄园会晤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两国关系的不确定性,但双方高层为中美关系做出的顶层设计仍面临美国对外政策传统思维惯性的考验。中美结构性矛盾的实质并未发生根本性变化,随着中国经济和军事实力的增长和外交动员、规则塑造能力的增强,今后会表现得更加明显。但中美互动总体并非“零和”性质,两国竞争中有合作、合作中有竞争的态势将会持续下去。
美俄关系缓和的预期落空,重回冰点。俄美关系在2013年乌克兰危机爆发后迎来拐点,至2016年矛盾蔓延至诸多领域,围绕北约东扩、叙利亚危机及美国总统大选中的俄罗斯黑客事件,相互指责、对抗不断升级。2017年以来,美国国内针对特朗普政府的“通俄门”丑闻调查、北约在挪威和波罗的海三国的军事行动以及叙利亚局势的波动导致美俄修复战略互信的可能性减弱。特朗普甚至坦言,美俄关系或许正处于历史低点。相比较而言,中俄共同战略基础牢固,彼此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将保持足够的韧性,不大可能因美俄关系的变化而偏离既定轨道。
日本延续对华牵制政策,在中国周边奉行积极的经济外交,对华战略竞争意识明显。日本一方面重视深化与美韩的同盟关系,一方面将应对中国崛起的着力点锁定在中国邻国,加大对东南亚、南亚国家的战略援助力度,持续深化与印度的特殊战略伙伴关系,对中亚外交也从经济援助为主过渡到经济合作与政治对话并重,还积极充当蒙古国的“第三邻国”。尽管中日双方都有稳定、改善彼此关系的意愿,并正相向采取实际行动,但两国战略博弈具有长期性和结构性的特点,中日关系的前景仍需谨慎观察。
传统上强调“不结盟”与“战略自主”的印度在对外战略上进一步向美国倾斜,印美战略协调的意愿与决心明显提升,措施与动作层出不穷,美日欧俄等国涉印三边战略对话机制日益增多。近几年,中印构建更加紧密的发展伙伴关系,两国合作内涵愈发充实,高层互动非常频繁,机制化磋商与对话机制按计划展开,领土争端等双边主要分歧相对缓和,但却又陷入“具体问题”困扰,诸如印度申请加入核供应国集团(NSG)等“多边框架内的问题”而非双边分歧成为影响当下中印关系的显性因素。不可否认,印度面对中国崛起,一时还不能放下心理包袱,这或许也是其加速向美国靠拢的重要导因。
战略对接有合作有对冲也有观望
在国家间彼此依存加深背景下,中国秉持和平合作、开放包容、互学互鉴、互利共赢、平等透明、相互尊重的精神,致力于将“一带一路”建设成开放包容的发展平台,希望通过建立更紧密的合作伙伴关系推动与其他国家的合作,践行构建合作共赢的新型国际关系的理念。“一带一路”既面向欧亚大陆,也对全世界开放,是名符其实的“全覆盖”,四年来也已有100多个国家和国际组织积极支持并参与,相关内容被纳入联合国大会、联合国安理会的一些重要决议。但也不可否认,“一带一路”建设在推进过程中仍会招致猜忌。面对中国倡导的发展战略对接,一些国家的立场出现分化。当积极对接渐成趋势,竞争对冲和沉默观望也显而易见。
俄罗斯支持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中国也从维护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的角度出发大力支持俄罗斯提出的建立“欧亚全面伙伴关系”倡议,主张在开放、透明和考虑彼此利益的基础上建立欧亚伙伴关系。2016年6月俄罗斯总统普京访华期间,中俄两国元首签署《中华人民共国和俄罗斯联邦联合声明》,明确提出中俄主张在开放、透明和考虑彼此利益的基础上建立欧亚全面伙伴关系,包括可能吸纳欧亚经济联盟、上海合作组织和东盟成员国加入。作为中国最大邻国,俄罗斯对中国倡议的立场最终走出迟疑转向坚定,对中亚国家具有积极的示范效应。
欧洲基本上改变了“一帶一路”倡议出台初期的审慎立场,开始以相对务实的态度探讨双方战略对接的可能性与路径。从欧盟的维度看,中国与欧盟领导人早在2015年就决定支持“一带一路”倡议与欧洲投资计划进行对接,决定探讨“一带一路”与“容克计划”的对接方式。在欧盟成员国的双边层面,截至2016年底,欧洲18个国家加入了亚投行,与包括匈牙利在内的多个欧洲国家签署了“一带一路”合作文件。双方学界层面,在中欧彼此是重要的经济伙伴、将欧洲经济复苏有关规划同中国“一带一路”等倡议对接以形成合力来推动欧亚互联互通建设上有高度的共识。从总体上看,中欧尽管在市场准入以及技术标准等方面有分歧,但经济合作与战略对接是目前中欧关系的主流,具有进一步发展的潜力。
美国担心“一带一路”是中国实现崛起并进而挑战美国“全球领导地位”的“战略设计”。受此思维影响,美方智库、媒体多把“一带一路”倡议解读为一项“在未来几十年中通过基础设施伙伴关系网络改變亚欧大陆和非洲的政治和经济地理概貌的设想”。美国智库发表的一系列报告、文章认为,中国以“一带一路”为旗帜的新经济外交正在挑战国际经济规则和秩序,对美国构成挑战,为此,美国应加强美日联盟和美欧协调,着重保持海洋军事主导地位,以防止中国从海上突围,并设法确保中国在全球崛起是一种积极的而非破坏性力量。建立美国主导的以规则为中心的地区秩序,曾是奥巴马政府“亚太再平衡”战略的核心。未来,特朗普政府有可能对与中国展开的双边(甚至特定国家或地区,如阿富汗)基础设施建设合作持开放态度,但希望其明确支持并参与“一带一路”倡议仍不现实。
围绕“一带一路”倡议,日本的对冲立场十分突出。在亚投行问题上,尽管有些日本专家和媒体主张加入,但一些政客言论和媒体报道持负面看法居多。在官方层面,围绕“一带一路”建设,日本还难以成为中国的合作伙伴,反而是通过加强对亚洲国家的经济援助并广建“高质量基础设施合作伙伴关系”,试图对冲“一带一路”的影响。
印度是亚投行第二大股东,但对明确参与“一带一路”合作态度谨慎,对中国的邀约仍保持沉默。2016年以来,以中巴经济走廊穿过印巴克什米尔争议区为借口,印度官方对该走廊建设持明确的反对立场。受在“具体问题”上对中国的不满驱动,对孟中印缅经济走廊、中尼印经济走廊倡议进行了“冷处理”,今年更是做出不派官方高级代表团出席“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的非同寻常决策。与此同时,印度加紧推动由其主导的次区域与跨地区互联互通计划。从中不难看出,印度对中国推进“一带一路”倡议的方式和“战略动机”保持着高度戒心,一时还难以跳出“自我设定”的思维牢笼。
化解恶性竞争和对冲还需因国施策
扩大以共识为纽带的“一带一路”“朋友圈”,维护包容合作的主流趋势,化解某些国家恶意竞争对冲所产生的阻力,应是下阶段推进“一带一路”建设需要统筹考虑的。5月的“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的有关共识优先重申了“五通”方向,即政策沟通、设施联通、贸易畅通、资金融通、民心相通,而政策沟通居于第一位,彰显在“一带一路”建设进程中通过加强协商实现发展战略对接的重要性,为此需要因国施策,对不同大国有不同的工作方式和重点。
“利益”与“责任”应是我们与美国探讨“一带一路”合作的切入点。习近平主席今年4月在与特朗普总统的会晤中明确表示欢迎美方参与“一带一路”框架内合作,特朗普政府也试图超越美国对华战略疑虑,首次承认了“一带一路”倡议的重要性,并派代表出席了“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中美两国围绕“一带一路”的互动,不仅是着眼于合作背后的利益驱动,更是两个经济体量最大国家对全球包容性发展的责任与担当。
通过派出自民党干事长二阶俊博出席“一带一路”峰会并带来安倍晋三首相致习近平主席的亲笔信,日本似正为务实调整对“一带一路”的政策积累条件。要实现日方对“一带一路”从消极抵制到适度投入的转折,必须以中日总体关系的改善为前提。“一带一路”可以没有美国的正式参与,却不能没有日本的务实投入,至少日本是少数可以在基础设施建设领域与中国竞争的亚洲国家。如能把中日竞争变为中日合作,“一带一路”在亚洲的施展空间将更加开阔。
中国争取印方参与的外交努力目前尚无法解开印度的“心结”,但印度并不能否认其通过对诸多功能性合作项目的务实参与、已同“一带一路”建立联系的事实。在印度的南亚、东南亚和中东近邻均积极参与“一带一路”的情况下,印度目前的政策选择无异于“自我孤立”,来自内部的促变压力正在上升。印度一些国内媒体就批评莫迪政府拒绝参与“一带一路”是“短视的、自我挫败的决策”。在“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即将召开之际,中断两年多的孟中印缅经济走廊联合研究工作组第三次会议在印举行,这也可被视为印方为未来调整政策预留伏笔。坚持不懈的政策沟通对中印尤为重要,有必要对印保持耐心,给印度以调整的时间。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