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吐大荒 气势如虹
——红柯作品的文化人类学研究
2017-08-01林焕琴
◆ 杭 盖 林焕琴
[作者单位:中国金堆城钼业股份有限公司,西安市高陵区教师进修学校]
吞吐大荒 气势如虹——红柯作品的文化人类学研究
◆ 杭 盖 林焕琴
中国的作家是个数量庞大的文化族群,具有社会责任担当、历史洞察意识的一流大家,也比比皆是,如鲁迅、郭沬若、沈从文、郁达夫、巴金、老舍、曹禺、张爱玲、柳青、赵树理、王蒙、路遥、陈忠实、贾平凹、张贤亮、曹文轩等。但人们悲哀地看到,能从文化人类学这个高度进行写作的作家却凤毛麟角。大抵仅剩下鲁迅、昌耀、张承志、红柯等寥寥数人。而红柯的出现让人尤为兴奋和欣慰。他作品中跳荡出的那种生命的豪迈与激情,让读者的阅读常常陷入一种亢奋。他笔下的人物为文化人类学的研究提供了丰富而典型的范式。
一、红柯的文学坐标定位及红柯文学作品认知模式的形成与构建
红柯出生在秦地岐山相对原生态的农村生活环境里,这奠定了红柯的较为纯粹的农耕文化认知的坐标体系的确立,这是一个完美的大坐标参照系,囊括涵盖了诸多代表黄土农耕文化的文化因子,原生态的农耕文化环境造就下的承载着农耕文化密码的个体生命诞生所需要表达的生态体征形态(体质人类学的研究范畴),不同的文化族群都承载着表达各自种群的生态基因密码,这是与生俱来和不可更改或替换的。不同的地理环境(气候环境、土壤环境、水环境……)诸多因素中诞生的种群生命体上所呈现的基因特征的表达是不同的,是其具有了表达“文化人类学”所需的建立不同“数学模型”数据库中所需的所有文化参照坐标点的参数群。
一个带着纯正的、质朴的、典型的农耕文化特征基因的红柯是幸运的,以自己的个人天赋跨进高等学府的门槛,走到了大学校园,无疑将会使他的文化认知水平得到质的提升与飞跃,使他具备了初步识别陌生种群的文化认知能力。
大学毕业后选择了新疆的红柯,首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到哈萨克人、西蒙古卫拉特人、柯尔克孜人、维吾尔人、乌兹别克人……看见了秦地之外的辽远、广袤、洪荒、苍凉,感受到圣洁的蓝天,高远壮美的山峦,从容沉静的大河,这对一个已经从骨子里早已形成的牢固的农耕文化参照系的红柯,必然产生前所未有的认知震惊。
来自农耕族群背景的巨大文化差异,引起的惊愕是全方位的。一种文化参照坐标系(农耕文化)向另一种文化参照坐标系(游牧文化)的转换过程必然是激烈的。如同伽利略变换向洛仑兹变换之间的互换。他在这两种不同的文化模式的认知与互换的过程中,生活工作了长达十年之久。
对这样的文学创作实践,艾芜、沈从文、张承志、张贤亮等人都做过类似的尝试,可是他们是走马观花式的,缺乏红柯的长期稳定深入的铺垫与积累,因而难以达到相应不同“文化模式”所需的审视、认知的生活积累与理论准备的高度。
从这个意义上讲:红柯是独特的更是深邃而高远的。
从内地到新疆,红柯遇到了当年欧洲人扩张时面临的同样问题:他们有机会发现不同种群和民族的存在,了解到地球上存在着人类的多样性。欧洲人在这种认知过程中诞生了“人类学”。这是一门让多个国家投入了一大批重要学者、汇聚众多社会资源、集中进行严谨的、科学的系统化研究的人文与自然科学交叉融合度非常高的新兴学科。
这个研究最经典的收获是著名人类学家鲁思·本尼迪克特探究日本文化的独特性的《菊与刀:日本文化模式》的研究报告。美国的政治精英们立即依据这份报告,制定了包括“象征天皇制”在内的对日占领政策,也出色地塑造了当时美国人的日本认识。同时也影响了战后美日关系框架的形成。
在中国,把“人类学”当成一门重要学科来开设,仅有中山大学等三所院校,造成灾难性的严重后果是面对日益严峻的民族问题,让各级政府缺乏人类学(民族学)认知的职业公务人员们束手无策,拥有人类学专业知识人才的短缺,无法及时为国家以及各级政府提供应对民族问题的相关严谨的、科学的、符合人类学意义的决策依据。
面对人类的多样性以及文化的多样性,需要的是一种豁达的欣赏态度。
文化人类学有一个重要的原则,就是强调:一个完全用自己的文化作为准绳来判断其他民族文化的人,是“民族文化中心主义者”。“民族文化中心主义者”阻碍我们理解其他民族的文化。与此同时,也阻碍我们对本民族文化的了解。
尽管个体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异性,但在一个特定的社会里,人们对一定环境的反应却有着严密的一致性。这是因为他们共同享用相同的态度、价值观和行为,这便构成了文化。对一个社会的习俗和观念应该客观地进行研究,而且要摆在那个社会的文化环境中去加以理解。人类学的这个态度被称文化相对论。
文化适应是文化对环境变化作出的文化变迁。……能增加一个社会生存机会的习俗,称之为:适应性习俗。文化代表着对自然环境和生物需要的适应性,文化也代表着对社会环境的适应:对邻近民族的适应。
欧洲人在进行军事扩张时,随之跟进的是经济控制和文化的强势渗透与占领。当然,都借用了耶稣基督的名义。
站在两种不同的“文化模式”坐标系上审视与观察,用文学视觉的本质来进行描述的红柯,每往前走一步都会受到一次能量的激发与叠加,必然会像基本粒子一样,引起一次又一次的能级跃迁,导致的结果是能量递增时的华丽闪现。
他开始不断在两种迥然有异的“文化模式”之间行走、穿梭、徘徊、比对与思考,终于引起了从量变到质变,如同被激发的粒子,立即获得了核反应所需的高能量,一下子跃迁到高能级的轨道上。
面对不同的文化模式,欧洲人用“人类学”阐释,艾芜、沈从文、汪曾祺、张贤亮和张承志等人,虽然也做出过努力,但那些仅仅是一种小视觉尝试。
他像一只天山雄鹰,御风乘势而起,一下子飞跃并迅速便占据了当代世界文学前沿进行文学创作的“文化制高点”上。这是一种文化大视觉,纵看中国、横看世界,能达到如此高度者能有几人?不论是在一直自视甚高的欧洲,还是一直处在人类文明发展前列的亚洲。
二、红柯文学创作实践对西部文化精神的探寻与展示
因为,评论家林焕琴如是说:
红柯的短篇小说《帐篷》不仅具备短篇的蕴藉性,甚至具备了长篇的深厚性和广阔性。阅读红柯其实是从他的《红蚂蚁》开始的,这篇小说里故事的奇幻性让我记住了红柯这个名字,但其后对《帐篷》阅读却使我获得了一种独特的文学审美体验。它让我的小说阅读记忆顽固地记住了草原,群山,落日,美丽的苏拉和豪壮的海布以及那个文弱而倔强的“我”。尽管从那时到现在我读过好多小说,包括红柯后来的短篇如《生命树》、《可可托海》等。然而,留下深刻印象的仍然是《帐篷》。尤其是那长满牧草,开满鲜花的草原和长河落日下万马奔腾的套马场面,那如雷的马蹄声响在辉煌的落日下就像一出极富视觉听力的声光电配合绝妙的交响乐曲。它刺激着你的眼睛,震撼着你的耳朵,颠覆搅动着你的心海。
小说的情节很单纯,以草原少女苏拉与壮汉英雄海布的爱情为主。但单纯的情节并不妨碍主题的丰富,恰恰相反,作家以如椽大笔,奇妙的构思,奇崛优美的文字和丰富的内蕴为中国当代小说写作开辟了一个独特的天地。尤其是其主题的复调性,使小说意蕴深厚,意味深长。……而小说语言的蕴藉性,隐喻性和奇幻性,使整部小说散发出浓郁的神话与童话交织的色彩,为小说主题的展现营造出一个如梦似幻的舞台。尤其是小说标题“帐篷”,更成为整篇小说的题眼,它所蕴含的生殖,成长,生存方式等多重含义,使小说主题的显现形象而简洁。
由此出发作家以对草原文化独特而深刻的理解和现实关怀,使爱情,成长和英雄崇拜的主题所聚合成的博大深广的草原文明焕发出辉煌灿烂的魅力。
如此来说,红柯的文学创作实践,是赋予了丰富的文化意义:西部文化精神的探寻与构建。从文化人类学的视觉去审视,其文化特征尤其明显。
(一) 对民族性的弘扬与讴歌
张承志是著名的回族作家,也做了不少跨民族界限的创作,其最具代表性的是他的《金牧场》,但是在对作品背后民族性的挖掘与创作实践上,红柯则要在深刻、准确、系统化程度都全方位地超越张承志。特别是红柯对回族族群的民族性格、生活习俗和文化价值观的分寸与把握,甚至比张承志更精准。翻开红柯的《扎刀令》就能领悟到他对回族的精神世界的表达、人文价值的挖掘以及生活习俗的描述,都是令人肃然起敬、叹为观止的。
骏马的叫声感染了波日季,“好——哇,好——哇”波日季叫喊两声,波日季的声音就拉长了,颤抖了,摇曳如诉,颤动委婉,高亢尖锐,他们的祖先曾经高喊过的扎刀令在大海般浩瀚汹涌的声浪里有了壮美的旋律和词,词太简略了,跟滑过苍空的流星一样。
又比如对回族的英雄——尕师长马仲英的描述,在《跃马天山》以及《西去的骑手》中得到淋漓尽致、浓墨重彩的表现。
对民族性的精准把握、拿捏的分寸感最突出的是《库兰》中,对汉族官僚杨增新、俄罗斯人阿连阔夫的人物塑造,这是红柯中篇小说中最出色、最具代表性的一篇。
从突出民族性的角度而言,《库兰》、《跃马天山》、《西去的骑手》、《喀纳斯湖》、《复活的玛纳斯》都是最具风格、最有代表性的精彩华章。
(二) 对充满鲜活生命力的野性的原生
文明的赞美
在《喀纳斯湖》有这么一段激荡人心的描写:
在图瓦人的嘴里却充满巨大的诗意:当你找到好女人的时候,生命的河流就到了绿洲。好多河流消失在沙漠里,青春总有那么一段荒凉的岁月。图瓦大哥边喝酒边拍他的肩膀:“河啊要流到大海,酒啊要喝到心里。”图瓦大哥不在咕噜咕噜灌酒,酒浆就像在深山奔流,源源不断,没有尽头。
在《帐篷》里有这样精彩绝伦的描述:
群山被马群执到后边,地也落下去了。只见套马杆高高升起来……挥动长杆的人就是海布。海布端坐在大灰马上。长杆挥动的方向就是马群涌动的方向,海布和大灰马很快被马群淹没了。可以看见海布的脑袋和肩膀。海布在马群滚滚的波涛后边。大片大片的马群从海布的胯下蜂拥而出。马群可以把长天大野拋在后面,却无法摆脱海布的双腿,海布的腿就是骏马的翅膀。
红柯自己曾说过:“在辽阔的草原和戈壁上驰骋千年的少数民族的文化,浸透着一种血性和一种原始的生命激情。我觉得,浸润在千年儒家传统之中的汉族文化,相对缺乏的就是西域少数民族文化中的这种血性力量和生命激情,因此,我在小说中着力渲染和张扬这种充满蓬勃张力的内容。”
(三) 对英雄主义的赞美与讴歌
欣赏红柯的作品,几乎就是读一部又一部波澜壮阔的民族英雄史诗。《复活的玛纳斯》读得我热泪盈眶,一个刚刚放下枪杆子的英雄团长,多么想创建一个美好的家园。他在亘古万年的荒原上开拓出一块又一块肥沃的土地。
红柯是这样充满深情的描写着他心目中的英雄:
她的丈夫大步走向荒原,塔尔巴哈台山下辽阔而空旷的大地上就孤零零地走着一个人,提着坎土镘,坎土镘在阳光里一闪一闪,更像一把刀子。凶悍的男人有铁器在身,胆子很壮,瞧他走路的姿势他简直就是一个天神,就像从高高的蓝天上大步走下来的天兵天将,他的头顶正好有一朵白云,他就是骑着那朵白云下来的,那朵白云很像一匹骆驼,穿行在天空和大地之间。
在红柯众多的作品里,都可以看到他对各个民族英雄的热爱和赞颂。比如在《玛纳斯湖》、《库兰》、《跃马天山》、《军酒》、《金色的阿尔泰》、《扎刀令》、《西去的骑手》……
自己民族的英雄,需要自己的族群来仰望。不尊重自己民族的英雄,这个民族就永远没有复兴和崛起的希望。特别是目前在网络上出现的不断恶毒诋毁自己民族的英雄的文章大量涌现,再回头来欣赏红柯就显得弥足珍贵。弘扬民族的英雄主义精神,从红柯的作品开始了。
(四) 对开拓进取精神的颂扬
在红柯的作品里有大量的王震将军率领部队,对新疆的开垦与建设的题材和内容,如他的《军酒》、《老镢头》、《莫合烟》、《古尔图荒原》等等。那一代共和国的开创者和建设者,应该得到讴歌与赞美。这是对数百万进疆的解放军战士,脱下军装,拿起锄头拓垦千年荒原的倾情讴歌和赞颂。
红柯在《军酒》里的一段精彩绝伦的描述,这是一个具有悲壮性的开拓精神的赞美:
酒囊上的图案就有讲究的,图案相同就意味着有共同的祖先和神灵。那年秋天,伊犁河谷的上源,酒囊把两个不同民族的祖先和魂灵连接起来了,生命魂思想魂转世魂连接起来了,过去现在未来连接起来了,飞禽走兽山川草木连接起来了。
是的,那实际也是共和国在血气方刚的青春时代的见证。
(五) 对生命的讴歌与赞颂
红柯对生命有一种近乎原生态的朴素的理解与认识。他的认识更接近游牧民族的思维方式与思想状态,新疆接地气的十年生活,让他深刻地具备了文化人类学认知所需要的理性态度,让他能站在不同民族的思想与情感的视角去认知生命的意义。
新疆十年的生活,让他彻底摆脱了孔儒学说的认知方式,扩展了他的认知视野。甚至,改变了他的认知价值观。使他能重新认识生命与生存的意义,触摸到哲学的本质。在这个意义上讲,红柯是一个幸运的作家,唯有这段岁月的磨炼与锤炼,他的精神世界才得以全面升华与蜕变。
在短篇小说《打羔》中,有一段精彩绝伦的生动描述:
她紧紧牵着马缰。她泪流满面。她摸着母马摸公马。她的喉咙发出喜悦的哭声。她快要把嘴唇咬破了。惊天动地的呻吟之后,公马发出洪亮的嘶鸣。她听见一条汹涌的大河注入大海,天地一下子寂静了。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辽阔。
她湿漉漉走出来,站在院子里长出一口气,就像美的淋浴。
这段描述把原生态的、鲜活的、具有生命雄性张力的生命状态表达得富有强烈的冲击力、震撼力和感染力。在《奔马》里,人们可以进一步体验到淋漓尽致的原生态的生命展示:
老婆猛然抱住丈夫:“我要生一匹马,一匹活蹦乱跳的儿马。”
另一种比女人惨叫更响亮的声音从郊野传过来,丈夫松开手,伸长脖子,耳朵像劲风中的草叶一下子直起来;那是马群在原野上的嘶鸣,那湿漉漉的悠扬的马鸣一声接一声,穿越黑夜,直抵苍空。紧接着是一声婴儿的爆响,又响又亮,女人的声音消失了,婴儿和骏马的叫声浑然一体,悠长而飘逸。
红柯对于生命的讴歌与赞美是率直、坦诚与真挚的。没有丝毫的虚假、庸俗的附和流俗跟随时尚的社会潮流。这一点对于一个具有责任的作家是难能可贵的。特别是跟随社会思潮,去追随所谓的西方文化所推崇的人性与普世价值观那一套虚伪的东西。是值得人们尊重的。他是一个能够潜心、植根本民族的文化,并能将其放在一个宏阔的大文化背景下去挖掘、弘扬与赞美的、正直而富有良知的伟大作家。
三、红柯文学作品的民族认同与文化重建意义
深入全面地研究红柯,是具有极高的文化价值的,能把民族文化上升到国家层面来重视和推行,更具有其深刻的历史意义、现实意义以及文化意义。
(一) 红柯对生命认知的哲学意义
在《喀纳斯湖》中,有这样一段精彩的对话:
汉人兄弟呀,生命是没有尽头的,跟你的女人好了,以后啊不要停下来,停下来就干啦,干了怎么活呀?
他结结巴巴舌头粘在牙上了,老大哥直摇头:“没好吗?那不算你的女人……你们汉人的那种好法,欺负女人呢。”
游牧的草原人对生命的理解要比汉人深刻得多,因为,他们几乎每天都要面对鲜活的生命和残酷的死亡。特别是在漫长而寒冷的冬季,那些弱羊瘦畜上用脂肪积累起来的能量被慢慢耗尽,倒毙在围栏里,牧人不得不含着泪水把它们扔掉或者掩埋掉。真正游牧的族人是不吃死去的牲畜的。
所以,在草原上流传着一句话:性命,性命,人没有性了,也就没有命了。
这是生命存在的最本质的、最原始的、最符合哲学意义的含义,回过头来,再审视程朱理学鼓吹的“存天理,灭人欲”核心思想是多么的无知、愚蠢和反动。这是对生命原动力的毁灭性泯灭和摧残。进一步发掘,那实际是对民族精魂的阉割。
北宋理学的代表人物是二程(程颢、程颐),他们的学说经弟子杨时,再传罗从彦,三传李侗的传承与发展,到南宋朱熹为集大成者。他们认为:理是宇宙万物的起源,而且它是善的,它将善赋予人便成为本性,将善赋予社会便成为“礼”,而人在世界万物纷纷扰扰交错中很容易迷失自己禀赋自理的本性,社会便失去“礼”,所以如果无法收敛私欲的扩张,则偏离了大道,还可能迷失世间。
而朱熹则是宋代理学的集大成者。
程朱理学的基本观点有三:其一,“礼”的一元论的唯心主义体系,认为理是自然万物和人类社会的根本法则,其二,理一分殊,认为万事万物各有一理,此分殊。人各自之理都源于天理;其三,存天理,灭人欲。天理构成人的本质,在人们体现为伦理道德是:“三纲五常”“人欲”是超出维持人生命的欲求很违背礼仪规范的行为,与天理相对立。
这种哲学思想实际上是将人们追求美好生活的要求视为人欲,把封建纲常与宗教的禁欲主义结合起来,程朱理学是封建社会走向专制的必然产物,是儒学发展为政治哲学,为封建等级特权的统治提供了理论支持,从而使新儒学迅速上升为官学,为后世各个王朝视为统治自己王朝的“葵花宝典”。
周易之中“大畜卦”的几句爻辞,道出了生命存在的本质意义:“豮豕之牙,吉。象曰:六五之吉,有庆也。”古人很聪明,他们发现野猪是一种极其凶猛的动物,很难被驯化,为了驯化它,人们想出了一个办法,将野猪的生殖器割掉,名曰“去势”。古人用这个办法驯服了野猪,使它成为家畜,被驯化了的野猪,嘴里虽然还长着长牙,可是性情温顺了,所以不会再有伤害能力了。
“豮猪”就是指被割掉生殖器的公猪。
显然,“程朱理学”成为一把凶狠的“精神骟刀”,阉割了一个民族的雄性因子,使其开拓进取的阳刚、昂扬、雄烈的精神动能彻底丧失。
“雄性去势”对其心智的挫伤与摧毁力是难以估量的,心理发生消极变异是必然的,最典型的案例莫过于史圣司马迁的悲惨遭遇。
司马迁的心理与精神的消极变异仅仅是个案之始,而大宋王朝知识分子心理与精神的变异,则是群体性的。
在大宋王朝,国之武备松弛,仅仅是国家军事之软弱,而“程朱理学”则是令民族精神发生了变异“心之软弱”,华夏民族在这个重要的历史时刻,民族精神却开始滑向保守、萎缩、陈腐、阴暗、狭隘、消极、颓废的文明进步的反方向。
在整个大宋王朝,主流社会的集体堕落沦丧,荒谬腐朽令人瞠目结舌。据考证者考证:妇女缠足源于李后主宫嫔睿娘,睿娘纤丽善舞,以帛缠足,素袜舞云,回旋有凌云之态。
“舞女缠足”在宋代被奉为宫廷华美的富贵时尚,广受封建士子的推崇,一时间,女人缠足被视为门第高贵的标志,不缠足就视为没教养,有那时的民间歌谣为证:“缠小足嫁秀才,吃白馍就肉菜。缠大足,嫁瞎子,糟糠饽饽就辣子。”
试问这等社会思潮与思想文化熏陶下的大宋王朝如何能够引领华夏民族走向文明与进步?也就是在这个关键的历史演进时刻,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优势对比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衰弱的赵宋王朝被雄强的蒙元帝国所取代。
华夏民族在千余年的历史时期,一直由汉民族贵族主导社会文明的历史格局被北方游牧贵族所改变。
(二) 崇尚英雄是民族精神的原动力
崇尚英雄是一个民族精神传承的原动力,也是这个民族文明进步的坐标原点。一切的延续与传承都是在这个基点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对一个华夏这样的大民族,似乎难以看得明显。那么,我们去审视身边邻近的弱小民族就可以看得很清楚。吉尔吉斯人存在的历史至少有两千年,明确记载吉尔吉斯人的历史演进过程的则是汉民族。
吉尔吉斯人早期称坚昆、鬲昆,还有黠戛斯等族称。它最早出现在汉籍的记载之中是由于汉匈战争的缘故。大汉王朝的骑都尉李陵投降匈奴,被匈奴单于册封为坚昆王。这个弱小的民族在周边的强大民族包围之中,先后能在匈奴、鲜卑、突厥、蒙古等强势的大族群中,延续、繁衍与传承两千余年,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在柯尔克孜民间的传说中,他们的始祖名柯尔克孜巴依,他和吐尔克(突厥)、克塔依(契丹)、何尔孜、秦(汉人)是同一祖先的兄弟。
这个传说隐约透露出其先民由不同人种、不同民族融合而成的事实。今天的柯尔克孜是一个在历史中不断吸收、融合其他民族成分而逐渐形成的民族。历史上和其做过邻居的民族或部族先后有匈奴、丁零、乌孙、康居、乌揭、鲜卑、高车、柔然、突厥、薛延陀、回纥、葛逻禄、契丹、钦察、蒙古、汉族等等。它们在不同程度上与柯尔克孜古代先民发生过融合。
元代,大批汉族工匠进入柯尔克孜人的地区,最终亦被同化,《玛纳斯》中出现过汉族工匠、士兵、种田人等。柯尔克孜族的奇台部就是契丹,蒙额勒多尔部起源于蒙古,奈曼、克烈部落在哈萨克人和柯尔克孜人的部落里都有。这从史诗《玛纳斯》中也可以印证。但,不论融入多少其他民族的血液,吉尔吉斯人的民族认知意识顽强地坚守并保持下来。究其根源是一部伟大的民族史诗《玛纳斯》,对凝聚吉尔吉斯人起到了不可估量的精神作用,其核心就是对本民族的英雄崇拜。
《玛纳斯》具有强烈的民族特征,史诗常用高高的山峦、深邃宽阔的湖泊、激流奔腾的大河以及狂风、猛虎、猎豹、雄狮、苍鹰来比喻、形容和描绘英雄人物。
奔流的河水,/有多少已经枯干,/绿色的河滩,/有多少已成戈壁滩,/多少人迹罕至的荒野,/又变成了湖泊水滩。/平坦的大地冲成了深涧,/高耸的山崖变低塌陷。/从那时候起啊!/大地经历了多少变迁:/戈壁上留下了石头,/石滩又成了林海,/绿的原野变成河滩,/山涧的岩石已经移迁。/一切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啊!可是祖先留下的史诗,/仍在一代代地流传。
红柯的文学创作几乎每一部都有英雄崇拜的痕迹,如《奔马》、《鹰影》、《靴子》、《帐篷》、《老镢头》、《狼嚎》、《库兰》、《跃马天山》、《古尔图荒原》、《扎刀令》、《复活的玛纳斯》、《莫合烟》、《大河》、《西去的骑手》等等。
在《复活的玛纳斯》中,他就成功地塑造了这样一位顶天立地的玛纳斯式的英雄团长,在他的作品里,团长的形象让人顿觉热血喷涌,豪情万丈,团长成了草原千古流传的不死的英雄。
(三) 民族文化的认同
苏联史学家巴尔托里德曾经说过:对于各个突厥部族之间的战争以及游牧国家的兴亡与替代,阿拉伯人没有什么兴趣。如果没有中国的记载,则我们或将没有关于这些事件进程的任何材料。
中亚地区同中国西北各族的关系是非常密切的。有些时期在政治的隶属关系也是不可分的。历史上民族的迁徙与融合,更是异常频繁。中亚的许多民族都来自中国。所以,如不叙及中国西北部的民族史,则中亚史是根本讲不清楚的。
从公元658年起,中亚地区归于大唐版图,西域各国同中国内地的经济文化关系,比先前任何时代都更加密切,甚至在唐亡后,中亚各族的心目中仍只知有唐,把中国称为唐,把自己称为“唐家子”。
显然,在中国与中亚以及阿拉伯世界,有着千年之久的友好往来的历史记录,很少发生大规模战争负面的历史遗产记忆,这是我们应该珍惜的,也是值得珍惜的珍贵文化正遗产。
哲学硕士王艳茹老师曾经与我深谈:在她的话语间表达出一种深深的担忧,在丝绸之路沿岸国家分布着几种实力强大的文化圈:中华文化圈、印度文化圈、波斯文化圈、突厥文化圈、阿拉伯文化圈、斯拉夫文化圈以及传统意义上的欧洲文化圈。面对这些复杂而丰富的不同文化,中国文化界的知识分子准备好了吗?客观理性的来讲,眼下文化领域的知识分子,多数视野狭窄,滥竽充数的伪学者不少。
就中国的作家群体,更是尤为严重,绝大多数所谓的作家,只知道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根本走不出自己熟知的小圈子,沦落为依附在主流社会群体的寄生阶层,浑浑噩噩,面对涌现出来的大量新的社会现象,竟然如同吴牛喘月、蜀狗吠日般愚昧滑稽、荒谬可笑。
甚至,根本不想扎扎实实融入主流社会的生活实际,自以为是的继续玩着投机取巧的把戏,打着进行文学探讨的招牌,四处宣泄着一些莫名其妙的陈词滥调,躲进书斋里闭门造车弄出来的作品,让出版发行企业头疼,最后沦为书贩子们在街头论斤出卖的文化垃圾。
在文化认同上,虽有千余年的胡汉之争,在隋唐之前,不论胡汉均认为自己代表着华夏之族,是货真价实的黄帝子孙。比如:匈奴是中国古代的一个古老民族,是华夏之族文明演进中的一分子,同时也是对古代东方以及古代欧洲的历史发展产生过重大影响的民族。
山重水复疑无路之际,“知不道”与“不知道”则可看出端倪:两种语句表述的是同一个意思,而两种语言表达的背后却有本质的差异。“知不道”属游牧民族语序习惯,而“不知道”则是农耕民族的语序习惯。这是隐藏在语言密码中暴露出来的有价值的信息。
实际上破解此难题有诸多途径,在基因人类学面前,一切隐藏的历史迷雾都将散去。在没有获取古代人类基因区域分类的佐证时,就依据历史文献遗产亦能破解之。
《史记·历书》记载了太初历的纪年纪月法,该历法将《颛顼历》中的专有名词依例原封不动承袭下来。采用了甲子编排。
第一年 焉逢摄提格 太初元年
第二年 端蒙单阏 太初二年
第三年 游非执徐 太初三年
第四年 疆梧大荒落 太初四年
第一年 徒维敦祥 天汉元年
第二年 祝犁协洽 天汉二年
第三年 商横涒滩 天汉三年
第四年 昭阳作鄂 天汉四年
…………
换句话说:从史书记载、古代历法、语言之语序、生产工具等诸多方面均佐证华夏之族的族源先祖之一黄帝乃游牧之胡人首领,而另一族源之祖炎帝才是农耕诸族之正朔。因此,“孔儒学派”之传人有意掩盖隐藏自己的族源之祖的身份,实际是一种无知、短视和愚蠢的行为。
进一步剖析,华夏民族从隋唐之前,胡汉之争在民族的文化认同上,并无太大分歧。无非是谁代表着华夏正朔。而自宋代开始,胡汉从民族心理上彻底分离。
进一步剖析华夏文明之衍进,从黄帝时期直至隋唐的几千年间,中原王朝均由华夏农耕族群为主干维系着统治地位,文化认同的丢失,在大宋王朝之后,以农耕部族为主干的华夏政权开始被游牧政权所取代,大明王朝赶走了蒙古贵族,却仍然没有守住这个主导地位。紧接着又被另一个更为弱小的游牧族群——女真满人所取代。
从深层次上讲:这是自己族群的知识分子精英群体的认知缺陷导致的。
因此,“文化认同”是一个必须上升到国家文化发展战略的高端层面来认识的大问题。
红柯的文学探索无疑是走在“文化认同”、“民族认同”、“国家认同”诸多方面,走在时代发展前列的先驱性人物。他无疑是一个迫切、急促的敲击西域那只牛皮大鼓的“文化先知”。所以,不论在哪个方面来观察红柯,他都是一位为民族文化建设方面做出了巨大贡献的文化先行者。
这里用极大的篇幅来研究、探讨红柯的文学,特别是在文化人类学的视角方面来剖析、研究、探讨的目的就在于此。
红柯的出现,让文艺理论界以及评论界的批评家们感到一丝尴尬:要真的读懂红柯,不但要懂得中国的文化、哲学、经济、军事与历史等问题,还要熟悉西方与之相关的历史与文化,更重要的是熟知中亚、波斯诸民族的文化、习俗与历史。在中国西北地区,有很多跨境民族:哈萨克、吉尔吉斯(即柯尔克孜)、蒙古、乌兹别克、塔吉克、图瓦蒙古、卫拉特蒙古(这里主要指:土尔扈特、和硕特等)、回族(在吉尔吉斯称东干族)以及维吾尔族。如果没有这些文化知识的素养,谈论红柯基本上是苍白无力的,也是没有发言权的。
熟悉了西北各民族以及中亚诸民族的文化、习俗与历史,才能走进红柯所创造的文学世界,才能捕捉到红柯塑造的西部文化精神的魂灵。
注释:
①郝庆年:《泛参照系力学》,兰州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13页。
②参照系:物理学名词,指研究物体运动时所选定的参照物体或彼此不做相对运动的物体系。为了数值表达一个物体的位置,可在参照系上设置坐标系,可称参照坐标系。
③伽利略变换:是牛顿力学中所使用的两个相对做等速直线运动的参照系中的时空变换; 洛伦兹变换:是狭义相对论中两个做相对匀速运动的惯性参照系之间的坐标变换;是观察者在不同惯性系之间对物理量进行测量时所进行的转换关系。在数值上是一个方程组。洛伦兹变换因其创立者——荷兰物理学家H.A.洛伦兹而得名。
④鲁思·本尼迪克特著,陆征译:《菊与刀:日本文化模式·前言》,译林出版社2013年版,第3页。
⑤C.恩伯、M.恩波著,杜杉杉译:《文化的变异》,辽宁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6页,第43~44页。
⑥康拉德·菲利普·科塔克著,周云水译:《文化人类学:欣赏文化的多样性·前言》,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2页。
⑦林惠祥:《文化人类学》,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1~44页。
⑧红柯:《美丽奴羊》,《跃马天山》,长江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第20~40页。
⑨红柯:《靴子》,《跃马天山》,长江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第85~97页。
⑩红柯:《狼嗥》,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80~1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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