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砖青,梨花白
2017-07-31沈嘉柯
沈嘉柯
大约是在七年前,那时我还在杂志社工作。有一次坐飞机,我在座位网兜里翻出一本读物,碰巧读到一篇文章,现在已不大记得作者的名字,但是对文章的内容印象深刻。
那位作者从事过广告行业,于是讽刺了一把现代文明广告宣传的弊病:比如广告文案们在描绘色调的时候,非要说什么海洋蓝、天空蓝不可,蓝不就是蓝嘛,矫情啊!还有些楼盘广告动不动就沙漠黄、森林绿之类,企图虚构人间仙境。
当时我心有戚戚焉,那些个广告文案夸大其词,不就是想对消费者搞心理暗示吗?我的黄不是一般的黄,是大地的黄;我的蓝也不是一般的蓝,是沉静的海洋,是希腊爱琴海,是诗人的海,是神话的海。这种非常具体化的色彩分类,过度的文学修饰,根本就是现代社会盲目虚荣的时髦病,完全应该定性为矫揉造作。
没过几天,我隔壁的美术编辑拿着她的色标比对杂志封面的颜色,并且说下午要去印刷厂监印。看着她那本花花绿绿的色标册子,出于好奇,我忍不住问了她一个问题,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种颜色?
美编回答说,基本色当然是三原色,红黄蓝。黑色则是颜色的集合,灰色呢,其实是不同程度的黑色。我说这我知道,中学物理就学过。那具体颜色呢?
美编很认真地解释一番,那可就太多了,色标只是常用一兩百种标准色,如果依照不同的比重作细微区分,几百万种颜色都有。比如鸡蛋壳色,就是黄色的具体一种,牛皮纸袋子的黄,又是一种。色彩学里,确实常常是用具体物质在这个世界的表现颜色来标签的。
我傻眼了,这才意识到,世界是丰富多彩的,这句话完全正确。
过了几年,我在日本服装品牌的网站上,忽然看见,他们在中国开始销售500色铅笔了。并且,每种颜色都有对应的名字。
500种颜色的铅笔,光是看图就令我惊叹了。日本公司在审美文化上,真的做到了这种地步。
我只是顺着这些铅笔的名字念起来,就有了朗诵诗的感觉:日本海的渔火、杨贵妃的梨花白、彗星的传说、故宫的夜、天女的羽衣、八十八夜的茶摘、朝露打湿的牧场、京都的屋根瓦、长谷寺的牡丹、鹿鸣馆的舞踏会……
从植物到神话,从夜色到采茶,从牧场到舞会,所有能够想象到的,生命中那些无限美好的事物,每一样都凝聚了颜色之意象。重要的不再只是铅笔色,而是最隐蔽的人类情感逻辑。每个人都可以给自己人生履历中的色彩定义命名,那是我们回溯人生的记忆归类法。
母亲的手工蛋饺的金色,故居阳台的瓷砖青,毕业照的灰黄,恋人初赠的球鞋白,情书笔迹的黑蓝、旅行中黄昏时的海……顺着这样的联想,我忽然在寂静的夜里,被奇妙的忧伤贯穿,在怀念中涌起欢喜自足。
(李彩霞摘自《人生与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