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组家庭里的“青春劫”

□ 董冰凌

重组家庭里的“青春劫”

□ 董冰凌

2017年3月的一天，在南昌市一家影楼里，有一家人在拍摄全家福。面对镜头，兄妹俩笑得很开心，摄影师说：“你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真让人羡慕!”但是，许多人不知道，这是一个重组家庭，妹妹曾经患上慢性肾衰竭，而这场大病正是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引起的……

爸爸再婚了从天而降的妹妹是剂毒药

孙道宁从未想过，自己人到中年，还会为爱疯一回。大学毕业后，他娶了南昌师范附属实验小学的老师陈莉为妻，1998年生下儿子孙敬辉。2004年，他辞职在南昌郊区开了一家机床厂，忙于事业经常吃住在厂里，妻子不满意，频频与他争吵，两人的关系每况愈下。

经过10多年的打拼，孙道宁成了身价千万的老板，但他与妻子的感情也消磨殆尽。2013年春节，在一次大学同学聚会上，孙道宁见到了他的初恋女友谢君梅。曾经，两人热恋3载，但谈婚论嫁时，孙家父母嫌谢君梅是农村姑娘，极力反对。年轻的孙道宁不堪压力，选择了逃避，最终在父母撮合下，娶了陈莉为妻。

这次见面，孙道宁才知道，当年，谢君梅因为情伤远走云南，在昆明制药厂做了一名销售员。后来，她嫁给了一个货运司机，生下女儿刘佳柔。半年前，她丈夫在运石料时因车祸离世。此后，谢君梅一直郁郁寡欢，这次聚会也是她在南昌出差，被闺蜜硬拖来的。

悔恨和疼惜折磨着孙道宁，聚会之后，他再也放不下谢君梅。仔细思考后，孙道宁决定鼓起勇气重新活一次。他向陈莉提出了离婚，并很快办好了手续。恢复单身的孙道宁找到谢君梅，表达了对她的愧疚和爱，谢君梅涕泪长流。2013年8月，两人在青山湖区民政局领了证。孙道宁给刘佳柔办好转学手续，让她进入家附近的南昌市第十四中学，开始初三下学期的学习，并接母女俩搬到了自己家。这样一来，两个毫无血缘关系、年龄相仿的孩子：孙敬辉和刘佳柔便生活在了同一个屋檐下。

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以前孙敬辉虽贪玩儿了些，但还算是个懂事的孩子。但刘佳柔一来，情况就变了。刘佳柔成绩优秀，而孙敬辉考试后从不和家里人说成绩。孙道宁给老师打电话，才知道儿子的成绩已下滑到班级下游，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虑。苦思良久，孙道宁决定剑走偏锋，用夸赞继女刺激儿子的方式促他奋发。从那时起，孙道宁采取奖惩制，刘佳柔每考好一次，孙道宁就给她买个礼物，捎带数落儿子一通。就连去德国出差，孙道宁也不忘给刘佳柔买巧克力，却对孙敬辉说：“你什么时候赶上妹妹，我再给你礼物。”

在孙敬辉心中，爸爸突然和妈妈离婚，并很快给他找了继母，已经让他很难接受了，如今刘佳柔还成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他的待遇一落千丈，心里无法不失衡。期末考试后，刘佳柔排全班第一、年级第五。孙敬辉却考了个全班第49名。孙道宁把成绩单拍到茶几上，怒道：“同个屋檐下，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说罢叹了口气：“你真该向你妹妹学学!”哪知孙敬辉猛地转过身，大声说：“我向她学什么?给自己找个有钱的后爸?我学不会!”这句话触动了这个家最敏感的神经。谢君梅登时愣住，孙道宁的火气也“噌”地上来了，“你懂什么!你连佳柔的1/10也不如，你给我滚!”

此事之后，谢君梅也劝孙道宁别对儿子太严厉，孙道宁却说：“置之死地才能后生，男孩就是需要多摔打。”然而，这样的“磨砺”并没有起作用，孙敬辉中考再次发挥失利。面对爸爸的指责，他不服气地说：“别人备战中考是全家总动员。咱家也是总动员。动员着离婚结婚!”孙道宁被噎在了原地，深深叹气。

之后，刘佳柔顺利被南昌市一中录取。孙道宁四处托关系，总算把孙敬辉也送进了一中。两个孩子同校上学后，差距更是全方位凸显。刘佳柔很快成了“学霸”，当上了团支书，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孙敬辉则是典型的“学渣”，天天抄作业、打游戏，动不动就迟到早退。

“你妹妹处处给我长脸。你啥都不行!”每次成绩下来，孙道宁都要吼儿子一通。孙敬辉委屈得不行，从前他虽成绩一般，但也是父母的宝啊，如今却成了一根草!一个周末，孙敬辉去找妈妈陈莉：“妈，你和爸复婚吧!”陈莉无奈地说：“小辉，我和你爸没感情了，捆绑在一起都痛苦，你慢慢会懂的……”

孙敬辉不甘心，2015年3月的一天，他策划安排了一场父母的约会。那天，刚出差回来的孙道宁不顾疲惫，匆匆赶到东湖区的一家西餐厅，然而他见到的不是要和自己“促膝长谈”的儿子，而是前妻陈莉。“胡闹!儿子被你惯坏了!”两人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回到家，孙道宁看见儿子又在玩儿网游，气得走上前把鼠标拔下来摔在地上。这时，刘佳柔从书房走出来泡咖啡，说看书累了要提提神。孙道宁一听更加恼火：“看看你妹妹，哪儿都比你好!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废物儿子?”孙敬辉夺门而出，冲进了夜色里。“你们等着!你们说她哪儿都好，总有一天她会变得哪儿都不好!”一路上，在飙飞的泪水中，17岁的少年攥紧了拳头……

学霸妹妹患绝症失宠男孩道真相

此后，孙敬辉收敛了许多，对谢君梅母女的态度也柔和了不少。孙道宁喜在心头，认定是自己的激将法起了作用。但刘佳柔那边却出了状况，谢君梅几次问孙道宁：“佳柔最近好像胖了些，状态也不是太好。”孙道宁不以为然：“胖点儿才能身体壮。你放心，没啥事!”

而此时刘佳柔早已慌了神!不知从何时起，她感到自己在悄然发胖。爱美的她抽出一切时间来运动，坚持“过午不食”，却毫无作用。学校的舞蹈老师开玩笑说：“你再不控制体重，可要考虑换领舞了。”刘佳柔当了真，以买书为由找妈妈要钱，网购减肥药偷偷服用。

减肥药吃完，刘佳柔果然瘦了一些，可刚松口气，就又胖回来了。刘佳柔不甘心，继续吃减肥药。之后，她反复经历着胖—瘦—胖的过程，整个人精疲力竭。从2015年5月到11月，身高162cm的刘佳柔从48公斤涨到了62公斤。看着镜子里浮肿变形的自己，她无法接受，精神垮了，成绩也一落千丈。

2016年1月，刘佳柔在学校里晕倒，校医初步检查，是低血糖和营养不良所致。谢君梅在女儿的书桌里发现了琳琅满目的减肥药盒子，狠骂了她一顿。6月的一天，刘佳柔又在上学路上晕倒。在南昌市人民医院，一个惊人的结果传来——她被诊断为慢性肾衰竭!医生检查发现，她有家族遗传的慢性肾病潜伏，怀疑是她滥用减肥药加重了病情。听说之前她无故发胖的经过后，医生建议尽快查清原因，才好对症下药。

听到这些，谢君梅几近昏厥，一旁的孙敬辉也脸色苍白。之后，夫妻俩每天去医院看护刘佳柔。一天晚上，谢君梅急匆匆地回家，翻冰箱找鸡蛋，说是佳柔想吃她做的鸡蛋羹。可忙中出错，她失手打碎了盛鸡蛋的碗，“我太没用了!应该拿我的命去换柔柔的命!”她蹲在厨房大哭。厨房外，孙敬辉不停拍打着自己的头，也显得格外痛苦。

两天后，孙道宁去医院时，孙敬辉坚持要一同去。在病房外，孙敬辉把两个大人叫到走廊上，低头道出一个惊天真相：“爸爸，阿姨，妹妹的病……有可能是我造成的!”夫妻俩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

原来，心理失衡的孙敬辉发誓要治治刘佳柔。他想起班里的一个男同学因治疗哮喘，几个月胖到了180斤，同学说是激素的副作用。孙敬辉心生一念：“刘佳柔，你不是完美吗?我就让你肥成猪，看你还骄傲啥!”

2015年5月的一天，孙敬辉从药店购买了3瓶含激素的药。他倒出3片，舔了下，觉得有点儿苦。想到刘佳柔每晚学习都要喝咖啡提神，他便主动向刘佳柔示好，并揽下了帮她冲咖啡的活儿。刘佳柔很高兴，每天晚上都会跟他一起复习功课。趁此机会，孙敬辉一次次地将药物掺进她的咖啡里。

不久，孙敬辉就发现刘佳柔的饭量变大，身形也明显发胖，他心里暗爽。可没多久，他发现她又瘦了下来。不甘心的他悄悄加了一片药。没想到，刘佳柔为了对抗发胖，竟一直偷服减肥药，更想不到，后面会发展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事后，孙敬辉上网查到，长期大量滥用激素会极大地损害肾脏；而且长期大量用药后，必须长期且少量地逐渐减少药量后再停药，否则将引起急性肾上腺危象，导致脱水、昏迷，甚至猝死!孙敬辉害怕极了，尤其看到谢君梅伤心欲绝，他更是悔恨交加，决定说出真相。

走过伤痛的重组家庭幸福可否重来

谢君梅头脑一片空白。清醒过来后，她扯住孙敬辉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大叫：“你太狠了，你是个疯子……”孙敬辉哭着说：“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她……”孙道宁苦苦哀求：“先去告诉医生，给佳柔治病要紧!这个混蛋小子，让我来收拾他!”但谢君梅坚持要报警。孙道宁“咚”地跪倒在地：“君梅，我求求你，我就这一个儿子……”

“啪!”伴随一声脆响，3个人停止了拉扯。不远处，只见身着病号服的刘佳柔蹲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身边散落了一地的杯子碎片。谢君梅连忙跑过去抱住女儿。刘佳柔脸色惨白，虚弱地说：“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我?”孙敬辉痛哭流涕：“我也不想这样，但我的家已经散了。现在的家是你们一家三口的，我只是多余的那一个……”

那晚，夫妻俩向医生说明了此事，安顿好两个孩子后，孙道宁代儿子一再忏悔道歉，谢君梅依然坚持，不想再让女儿见到孙敬辉。回到家里单独面对着儿子，想起他在医院里说的那些话，孙道宁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你为什么就不能学好，超过刘佳柔，给爸爸争点儿气，偏偏要走这条路!”孙敬辉却崩溃地哭喊：“爸，你不觉得今天的局面你也有责任吗?你再婚可以，但是不该不顾我的感受逼我叫她妈；我心情不好才会考不好，已经很难受了，你不该当着她们母女把我数落得一文不值!”

孙道宁猛然发觉，儿子不是小孩子了，他有自己的思想和尊严。而自己，从离婚到再婚，从把儿子捧在云端到摔向地面，都没有和孩子沟通过，只是自以为是地用激将法逼他，一心盯着他的成绩，忽视了他对亲情的渴求。他心痛极了，流着泪对儿子说：“孩子，爸爸错了，不该只顾自己的感情，我向你道歉!爸爸很爱你，希望你成才，但我的表达方式错了!”孙道宁久违的柔情唤起了孙敬辉全部的委屈，原来爸爸没有忘记自己，原来他的刻薄是为了让自己奋发上进。那一刻，孙敬辉扑到爸爸怀里，失声痛哭。

解开心结的孙敬辉多次想看望刘佳柔，当面向她道歉，但每次都被继母挡在门外。因为心情压抑，刘佳柔的治疗效果越来越差，医生建议尽快换肾。孙敬辉闻讯后，主动要做配型，但他不满18岁，不符合移植器官的规定。只有夫妻俩和几位亲属做了配型。5天后，配型结果出来，所有人中只有孙道宁的配型条件和身体条件都适合，他当场决定捐肾!那一刻，孙敬辉哭出声来，“爸爸，是我害了她，我又害了你!”孙道宁使劲拍着儿子的肩膀，说：“我也是佳柔的爸爸呀，你要是心疼你老爹，以后就少让我操心。像个男子汉，接过老爸的担子!”

2016年8月24日，在南昌市人民医院，经过3个多小时的手术，刘佳柔成功地移植了孙道宁的肾脏。移植后，刘佳柔的身体恢复得不错，谢君梅也渐渐放下心结，但还是不让孙敬辉见女儿。9月的一个雨夜，谢君梅听到病房外有些响声，开门一看，发现地上放着一个保温杯，有个身影正匆匆远去。“站住!”她喊住那人。果然是孙敬辉!只见他满身泥水，局促地站着：“爸爸说妹妹没胃口，我给她送点儿果汁来开开胃……”原来，他晚自习后回家，给刘佳柔榨了一杯石榴汁。冒雨骑车来医院的路上，他摔倒在路边沟里，却拼命护住了保温杯。“阿姨，我这就走!”谢君梅拉过孙敬辉的手，见上面血迹斑斑。她叹了口气，“你去看看吧，她刚睡着……”

周末的早晨，刘佳柔醒来，发现床头整整齐齐地放了好几个本子，记满了课堂笔记，还补充了许多作业小结。那熟悉的笔迹是孙敬辉的，但又工整得不像话，一点儿不像他平日里的作风。这时，孙敬辉端着早点进来，紧张地说：“我，我怕你担心功课落下……所以帮你做了笔记，你凑合看吧。”

“看你这笔记做的，重点也不用记号笔标一下。”刘佳柔终于和他说话了。“那我下回注意。”孙敬辉忽然间轻松下来，凑近一点儿说：“你不生我的气了吧?”刘佳柔想了一会儿说：“我现在就很生气，你天天绷着脸在我面前走来走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对不住你。”孙敬辉一下就绷不住了，连忙笑着伸出手，“以后请多关照!”刘佳柔在他手上拍了一下，说：“那我就勉为其难同意吧。”

10月中旬，刘佳柔出院了。在悉心照料下，她的身体日渐康复。2017年3月。一家人专程去拍全家福。面对镜头，兄妹俩无数次笑场。摄影师开玩笑说：“你们这笑太没心没肺了!”“不是没心没肺，是没肾!”孙敬辉和刘佳柔几乎异口同声。听到这句话，一家四口相视一笑，笑出了走过伤痛的欣慰，更笑出了对这来之不易的幸福的珍惜。

（摘自《婚姻与家庭》2017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