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安娜?卡列尼娜》拱顶结构与其内在含义
2017-07-29王璐
摘要: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将内容与结构的完美结合。本文试图确立四条线索共同发展构成拱顶结构的理论。通过解读人物形象和情节,结合作者经历与社会背景,探索拱顶结构的内在含义。从人性隔阂和生命意义两个方面,看小说结构所体现出的作者的精神探索。
关键词:列夫托尔斯泰;拱顶结构;四条线索;孤独与隔阂;生命意义
小说当中内容与结构固然缺一不可,不可分离。但有时,结构却可以深华为内容。于是可以使内容得到更好地表现,而且结构也是有其自身的含义,成为内容的一部分。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不仅在内容上丰富深刻,而且结构上的独树一帜更让内容耐人寻味,堪称“当代欧洲文学中没有一部可以与之媲美的作品。”
现在的学者主要认为《安娜·卡列尼娜》是以安娜——伏伦斯基、列文——吉蒂两个故事支撑起来的拱形結构。而列夫托尔斯泰在《论艺术》中说道:“在每一个历史时期,在每一个人类社会,都有一种对生活意义的崇高的理解,这种理解是这个社会里的人们的水平所能达到的,它确定了这个社会所努力争取的幸福。这种对生活意义的理解就是该时期、该社会的宗教意识。”这正是《安娜卡列尼娜》结构所表达的内在含义。托翁塑造了安娜、伏伦斯基、列 宁、吉蒂四个人物,表现了大变革时代贵族青年对生活意义的探索。分别从四条线索展开情节,但又通过其他人物的显性支撑和各线索间的隐性支撑使小说联系紧密,浑然一体。下面将从三个方面详细论述。
一、一个拱顶,四条线索
传统的看法认为《安娜·卡列尼娜》有两条情节线:安娜——伏伦斯基、列文——吉娣。这种看法忽视了小说主人公作为个体的发展变化。小说也有许多章无关安娜——伏伦斯基或列文——吉蒂的故事,而是主人公个人的见闻或体会,而且他们的收获也往往不关乎他人。比如:小说第二部30章到35章,吉娣遇到华伦加的精神变化。因此,这部小说应该以安娜、伏伦斯基、列宁、吉娣四个主人公的精神探索为发展线索。
《安娜·卡列尼娜》展现出俄国广泛的社会面,关注的问题复杂深刻。比如:家庭问题、婚姻问题、政治问题、宗教问题、哲学问题等。我认为这些问题都可以归结为个体对生命意义的探索。这就是拱顶的最高点。作者塑造了几个贵族青年,他们身上多多少少都有异于常人的特殊品质。他们在沉迷于社交、纸醉金迷、虚无度日的上流社会中,开始观照现状,思考未来,探寻生活的价值,并且做出改变的尝试和对旧价值观的反抗。他们在挣扎中做出了不同的选择,最后走向了自己不同的生命道路。列文与吉娣可以说是两种不同的妥协,而安娜与伏伦斯基是两种不同的突破。
列文代表的是当时俄国贵族在精神上妥协的代表。他是一个贵族青年,父母双亡,继承了一笔财产,在上流社会中有很好的地位。但他与社交圈格格不入,不喜欢虚伪颓靡的生活,因此选择脱离贵族社交圈,远居乡下。他醉心于探索个人的精神世界。他追求诗意的神圣的爱情,憧憬生活上平淡,精神上相扶持的家庭生活,他也思考人的存在意义。他在农民一起割草时,感到是上帝推动着每个人不断重复运动。他也关注社会问题倾心于底层人民的社会状态,还将思考落到实际,带领农民改造农场,并亲自参与劳动。在小说的结尾,他说:“是信仰或不是信仰——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但这种情感却不知不觉痛苦地出现在我身上,并且牢固地扎根在我心里。”“现在我的生活,我的整个生活,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每分钟不但不会像以前那样空虚 而且我有权使我的生活具有明确的善的含义!”(776页)有时就是这样,列文自己也无法说清究竟是什么,这正是托尔斯泰所说的宗教意识,他选择了一种宗教式的归依。从而他获得一种信仰,获得了内心的平静,找到了生命的意义。但这何尝不是一种妥协。一个人无法改变环境,于是在不破坏它的前提下远离它,用心灵的寄托使自己平静。
吉娣是当时俄国在社会价值上妥协的代表。她是一个很传统的贵族小姐。貌才兼具、生活条件优越的她,接受了传统的贵族小姐教育。她的生活一帆风顺,初入社交圈就迅速成为最耀眼的明星。但在这个时候,她拒绝了列文的求婚,但是她喜欢的伏伦斯基却被别人抢走,这个人还是自己喜欢又崇拜的安娜。这是她人生中遇到的第一次挫折。她觉得自己在社交圈丢尽了脸,一蹶不振。由此她也得到了一次观照自己的机会。她远离城市,结识了自愿照顾病人的华仑加。吉娣在她身上“找到了她心中苦苦追求的东西,那就是超脱吉娣所十分厌恶的世俗男女关系的生活情趣和价值”(211页)。她学会不要过于在意别人的看法,包括赞美,懂得还有更要紧的事就是做对社会有意义的事。但她在探寻自己生命的意义时,并将自己的新观念付诸实践。她只能选择走向婚姻。正如陶丽所说的:“她们面对婚姻也不可能选择,她只能回答:同意或者不同意。”(264页)吉蒂与列文结婚后, 她更是归顺了当时女性的社会角色——贤妻良母。因为她的聪颖,她能够产生新的观念,但她这样乖顺的贵族小姐,仍然无法打破自身局限性,对社会对女性的传统的要求做出妥协。
伏伦斯基对于生命意义的探寻可以概括为非主动有尺度地突破社会传统价值观。他所认为的生命意义是获得社会的认可。“他从小就向往功名”(296页),不愿意牺牲“男子汉的独立性”(615页)。无法继续军事生涯后,他积极履行作为地主的义务,参与社会活动中去。他对社会传统价值观的突破在于爱情,但突破是有限度的。他最初喜欢吉娣,是以风流韵事的态度面对,是符合当时众人价值观的。后来他爱上安娜, 而且并不是当作儿戏。他的母亲和哥哥,甚至是社会上的其他贵族便对这样的关系感到不满。但是伏伦斯基却对“结婚这件事永远无法想象的”(59页)。直到安娜怀孕,他们的关系再也无法隐瞒,会完全打破上流社会的潜规则,他只好用结婚的方式来修正。他同情安娜的处境却只愿意结婚,而不愿与她私奔,也是因为他是不受上流社会的攻击的。仍然可以获得功名地位。一旦私奔则无法获得,这可以看出他并非自觉打破传统的价值观,而是被双方关系的发展所推动,也表现出他始终要迎合社会的认可。
安娜成为托翁笔下十分光辉的女性形象,正是因为她对传统的价值观所做出的主动彻底的突破。她出身高贵,从小父母双亡,寄居于姑母家,17岁嫁给了37岁的卡列宁。大官僚卡列宁在感情生活上,也如同搞政治一样,冷漠刻板,使安娜长期压抑着生活的爱情。压抑越多,渴望越大。因此她注定比吉娣反抗更激烈,突破更大胆。她强烈地呼喊:“我想要恋爱,我想要生活”(283页)。当遇到渥伦斯基时,家庭的责任、对儿子的爱都再也无法牵制住她。她一无反顾,选择了爱情。她丢弃了自己的社会角色,马上陷入不为社会所容的境地。她无法做具有社会意义的事,对她来说是另一种压抑。然而,爱情成为她向世人宣告生命意义的唯一工具。因此她想要私奔,私奔无法达成,又想到乡下去。都是为了尽可能远离一切阻碍她完全占有爱情的因素。她不想与丈夫离婚,虽然也有无法放下自己对抛弃家庭孩子的自责的原因,但重要的是她不愿再与伏伦斯基结婚,从而再次回到自己的社会角色中去。当她认为爱情也渐渐消散时,她选择用死亡来宣誓。导致安娜悲剧的主要原因正是她与伏伦斯基之间的不理解和对冲破传统价值的主动性与程度的不切合。
拱顶可以看作对称的近似平行的线渐渐靠近,最终于最高点汇合。小说中这四条线索发展不同,但最终的目的相同,都是为了追寻生活的意义。作者把列文找到了心灵皈依作为小说的结尾,在某种程度上是为了留下思考的空间,指引读者在回味全文时将眼光归结到这个点上,就是将四条线索收束到拱顶之上,暗示了小说结构的内在含义。托翁在1878年给拉钦斯基的一封信中写道:“你对《安娜·卡列尼娜》看法我觉得不是正确的。我恰巧就为建筑学而自豪——圆拱衔接得让人觉察不出什么地方是拱頂,而这正是我致力以求的东西。这所建筑的联接不靠情节和人物之间的关系,而是靠一种‘内在联系。”四条线索看似并不统一,而它们本质上相同的就是托翁所说的“内在联系”。
二、现代性的孤独与隔阂
《安娜·卡列尼娜》成为内容与结构完美结合的典范,不仅仅在于拱顶结构的内在联系丰富了小说的思想,还在于小说的结构还具有象征性。小说四条线索之间有联系,但始终独自发展,象征着人在现代化中的孤独与隔阂。
19世纪70年代的俄国,资本主义迅速发展。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人们面对着道德标准崩塌的危机,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作为现代的独特个体,小说中的四位主人公正如平行的铁轨一样,彼此之间虽多牵绊,但未曾真正有过交集。”⑤托翁就是在主人公的小说中多次出现铁轨和车站这个意象。这不仅就是现代性的象征,也是人性中孤独的象征。火车站总是人声鼎沸,但每一个人也都是过客,不会停留。列文和吉娣的结合总的来说是波澜不惊的,但他们也并不是真的幸福。正如列文所说 :“依旧会在我心灵最奥秘的地方同别人隔着一道鸿沟,甚至同我的妻子也不例外(776)。”安娜与伏伦斯基除了在乡下和国外极少数的时间,几乎没有真正在一起生活。安娜也因为无法仍受这种孤独与隔阂,最后走向了死亡。
三、生命意义的探索
这部小说写于1873年至1877年。这一时期俄国正经历一次社会各方面的大变革,新旧价值观产生着激烈德碰撞,作者赋予主人公新思想符合时代的潮流。回顾托尔斯泰的一生,他人生的可谓是小说中四条线索的结合。托翁年轻时沉迷于享乐的情爱生活。然而到了中年,他遭遇信仰危机,开始审视自己。此后他走向婚姻,皈依基督教,又渐渐形成“托尔斯泰主义”。而《安娜·卡列尼娜》正是这一时期的作品。这一时期托尔斯泰也处于个人的精神困顿期,他也在寻找自己的生命意义。他一度无法找到,曾经藏起绳子,不带猎枪,生怕自己为求解脱而自杀。这一时期他对叔本华的哲学产生极大的兴趣,相信世界的本质是意志,然而意志是无法满足的渊薮。作者塑造了具有对社会意志有强大欲求得人物,然而最后要么走向妥协,要么在反抗中毁灭。这就是这种思想的体现。
托翁的迷茫和思考也反映到他的小说中来。表现了当时贵族青年在寻找生命意义时的迷茫和个人探索,其实也就是托翁自己的迷茫和探索。小说中的四条线索其实是托翁对贵族命运的四个假设。同样作为贵族的托尔斯泰,不仅是在担忧俄国贵族前途,也在拷问自己的命运。托翁在《安娜·卡列尼娜》中用缜密的结构表现了深刻复杂的人性问题。
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何以成为岁月中不褪色的经典佳品,在于它所包含的生命困境并不仅限于当时的俄国社会,而是令人类共有,作者追求的生命意义内容之广,涵义之深,有的至今仍未实现,需要一代代人的不懈努力。列宁曾称托尔斯泰为“俄国革命的镜子”,我想,他更是“人类本性的镜子”。
参考文献:
[1]编写委员组.托尔斯泰研究论文集.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506.
[2]托尔斯泰.《论艺术》.人民文学出版社
[3]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草婴译本.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7:776;以下凡引此书这皆不另注,只在引文后注明页数。
[4]编写委员组.托尔斯泰研究论文集.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503.
[5]曹卫东.爱就是要走出无家可归的状态.读书.2016-08-84
作者简介:王璐(1996年10月—),女,汉族,工作单位: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