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以来中国学界的《推销员之死》研究综述
2017-07-29黄福奎
黄福奎
摘要:《推销员之死》是阿瑟·米勒的经典之作。自1979年以来,对于该剧的研究在中国取得了可喜的成就,但仍然存在不少问题。应当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更加注重《推》剧的整体性研究。基于此,拟分四个时间段历时地对其在我国的研究作以概述和反思,以期帮助读者更全面深入地把握这部剧作在中国的研究现状。
关键词:阿瑟·米勒;《推销员之死》;研究综述
中图分类号:I106.3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17836(2017)07010903
引言
阿瑟·米勒①(Arthur Miller,1915—2005)是世界著名的美国当代现实主义剧作家,享有“美国戏剧的良心”之美誉。他是易卜生式的戏剧家,其作品多描写推销员、装卸工、小职员、农夫等小人物,曾旗帜鲜明地主张让普通人登上悲剧历史舞台,剧作家应从社会中寻找造成下层阶级人物悲剧的根源。《推销员之死》(“Death of a Salesman”,1949,以下简称《推》)是米勒的代表作,亦是美国戏剧史上最经典的剧作之一。“它在纽约接连演了742场,成为百老汇区50个上演时间最长的剧目之一。”[1]曾获奖无数被誉为“20世纪话剧的里程碑”,奠定了米勒戏剧大师的地位。本文拟历时地对《推》剧在我国的研究作以概述和反思。
一、星星之火(1979—1989年)
1978年底,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在京召开,会议决定实施改革开放的国策。次年元旦,中美正式建交。由此,拉开了中国学者以海纳百川的胸怀吸收美国文学精华的序幕。1979年,剧作家苏叔阳在三联书店主办的杂志《读书》的第1期上发表了《人类总会走向大同——记和美国剧作家阿瑟·密勒的谈话》,指出“文化是人类共同创造的,也只有在同外部世界的交流中才能更好地发展本民族的文化”[2]。陈良廷也在此年编译了《阿瑟·密勒剧作选》一书并于次年出版,首次向我国读者正式介绍了密勒的两部剧作:《都是我的儿子》(“All My Sons”, 1947)和《推》。在该书的后记中,陈良廷对表现手法新颖的《推》大为赞赏,认为“威利·洛曼这一形象,在文学史上成为文学作品中刻画成功的典型人物而传之后世”[3]。1980年,刘荣新在《外国文学研究》上发表了《推销员为什么死?》一文,首次聚焦于美国梦破灭的主题,认为威利的死因在于“整个疯狂的商业竞争和那条弱肉强食的资产阶级的法则”[4]。此后几年,中国鲜有学者研究《推》。
1983年,在英若诚(时任中国文化部副部长)和曹禺(时任北京人民艺术剧院院长)的力邀下,米勒二度来华亲自指导他的名剧《推销员之死》,剧中英若诚扮演威利,朱琳饰演林达。一经上演,好评如潮,大获成功,这也吸引了部分中国学者的目光。王勇的《新颖的时空处理和心理描写》(《外国文学研究》,1983年第4期)极大地肯定了《推》剧舞台上多次出现的倒叙手法,令人耳目一新的舞台场景概念和独到的刻画人物内心活动的方法。 《戏剧报》(今《中国戏剧》)也连载三文反映部分中国学者的观后感。
1986年,郭继德在《阿瑟·密勒的戏剧观》(《山东外语教学》,1986年第2期)一文中,讨论了米勒的戏剧理论:“要让下层阶级的小人物登上悲剧的历史舞台;悲剧要重点写人物与周围环境和社会现实的关系;悲剧须有鼓舞人的力量”[5]。冯平平的《〈推销员之死〉艺术赏析》(《福建外语》,今《外国语言文学》,1986年第1期)则分析了《推》剧的艺术表现手法。
1988年,戴玲撰文《〈推销员之死〉是不是悲剧——美国戏剧理论界的一场讨论》(《戏剧文学》,1988年第3期)向国人介绍了美国戏剧家与批评家对《推》剧的争论焦点。其中,持该剧是悲剧观点的批评家从四个方面论述了它的悲剧特征:《推》剧的严肃性、崇高性和宏大性;“发现”与“认识”问题;语言的诗意问题;观众的情感升华问题[6]。郭继德选编的《阿瑟·密勒论戏剧》一书也于此年出版,该书选译了20篇米勒关于戏剧理论的演讲。
总之,这一时期我国学者对《推》剧的研究主題较为单一,观照的主要是观剧感受或该剧在美国引起的争议。
二、欣欣向荣(1990—2000年)
1991年,梅绍武的《读阿瑟·米勒的自传<时移世变>》(《外国文学》,1991年第6期)一文,向国内读者介绍了米勒的自传《时移世变》(Timebends, 1987)。文中提到,田纳西·威廉斯的《欲望号街车》(“A Streetcar Named Desire”, 1947)启发他写成了《推》剧。此外,中国观众对《推》剧的反应和该剧几十年来在世界各地数百场的演出情况证明了一个事实:“威利到处存在,他代表当代世界各地各种制度下的我们自己。”[7]
1993年,李征戎在《一个普通人的美国梦寻——〈推销员之死〉中威利·罗曼的悲剧命运》(《外国文学研究》,1993年第1期)中,不但分析了导致威利悲剧命运的根源,而且肯定了作品的艺术表现手法,认为作品中穿插的幻境场景和梦幻色彩“与冷酷的现实形成巨大的反衬与对比,从而使作品表层生活意义下的深层内涵得到了最大的挖掘与展现”[8]。
1995年,邓妍妍的《用“荷恩等级关系”析〈推销员之死〉中的语言特点》(《湛江师范学院学报》,今《岭南师范学院学报》,1995年第3期),运用语义强度对比的关系,推导《推》剧对话中高频率词汇蕴含的非会话含义,探讨威利的语言习惯及其对表现人物性格所造成的影响[9],从而建立语言学理论和文学文本解析的有机联系,拓展了国内《推》剧研究的新视角。
1997年,蒋道超和史澎海的《人性的错位——论〈推销员之死〉中的异化主题》(《解放军外语学院学报》,今《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1997年第3期),从三方面讨论了《推》剧中威利表现出来的异化现象:威利与劳动的异化、威利与商品的异化和威利变成了幻想的奴隶。此外,该文指出,《推》剧之所以大获成功,还因为表现出了苦涩的乐观主义,“我们不要错误地认为米勒意识到并表现出异化,描绘了威利悲剧性的命运,就是悲观主义者。”[10]
1998年下半年和1999年初,中国戏剧协会邀请国内部分外国戏剧专家和学者,各自推荐10部自认为最优秀的20世纪外国经典剧作,以期在即将来临的新世纪里为我国的戏剧创作和研究提供新视角和新坐标。《中国戏剧》以“我眼中的外国剧作百年经典”为主题,连载五文(《中国戏剧》,1998年第9期、第10期、第11期、第12期,1999年第1期)刊登此事。在绝大多数推荐名单中,《推》剧被列其中。
1999年,洪增流和张玉红在《评〈推销员之死〉中的表现主义》(《外国文学》,1999年第6期)中阐释了米勒如何在《推》剧中将现实主义与表现主义融合在一起,刻画人物的内心冲突[11]。刘继新的《文化透视下的“美国梦”——以〈推销员之死〉为例》(《西安外国语学院学报》,今《西安外国语大学学报》,1999年第4期)则探讨了“美国梦”的历史、文化渊源和积极影响,以此来剖析威利的梦想破灭的原因[12]。
这一时期我国学者对《推》剧的研究视野逐渐开阔,研究目光已投向悲剧根源、语言特点、异化主题、表现主义和现实主义。
三、百花齐放(2001—2010年)
1945年二战以后,美国一跃成为“超级大国”。随着经济和政治的崛起,美国文学迅猛发展。从1930年至今,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作家就有十位之多②。20世纪末,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深化,中美两国文化交流空前活跃,越来越多的中国学者把目光投向了美国的名家名作。因此,进入新世纪的前十年,中国学界对《推》剧的研究热情也空前高涨。中国学术期刊全文数据库的文献统计结果显示,在2001年至2010年间以“推销员之死”为主题检索到的期刊论文共178篇,硕士学位论文共40篇。而用同样的方法搜索20世纪末十年间的文献,发现期刊论文仅有24篇,硕士学位论文为0篇。本阶段国内《推》剧研究呈现出以下几个特点:
第一,学术热情持续高涨。在2002年开始出现研究《推》剧的硕士学位论文。侯珺在其硕士论文《论阿瑟·密勒〈推销员之死〉中的悲剧观》中从米勒悲剧理论的视角,分析了作者对主人公的选择,剖析了导致威利悲剧的社会根源和个人因素,探讨了悲剧人物与外界环境的关系问题。米勒于2005年2月10日溘然长逝之后,其剧作引起了国内学者的极大关注。2006年至2010年的五年里,《推》剧研究成果颇丰:期刊论文年均24篇,硕士学位论文年均7篇,该年间还有两部专著问世:潘琪的《从会话分析看戏剧〈推销员之死〉中的人物关系与性格》和刘章春的《〈推销员之死〉的舞台艺术》。
第二,研究视野更加开阔并表现出多元化的态势。期刊论文的研究视角已触及到《推》剧中的教子方式、犹太性、存在主义、理想主义、象征主义、美国社会、文化诗学、父子关系、意识流表现手法、自然与女性、叙事功能、生态批评等。同时,硕士学位论文的研究视野也扩展至《推》剧的父亲身份、时间结构和主题、心理分析、对白的语用分析、转喻认知研究和释意派理论、目的论、关联理论、操纵论、功能主义、格式塔美学视角下的译本研究等。
四、红衰翠减(2011—2015年)
2011年以后,國内的《推》剧研究明显放缓,其显著标志是硕士学位论文的篇数骤减。2011年15篇、2012年12篇,而后的三年间学位论文年均则不足4篇。同时,期刊论文也从2011年的31篇减少至2015年的18篇。缺少新的学术视角,是《推》剧研究进入瓶颈期的主要原因。可喜的是,2012年出现了首篇研究《推》剧的博士学位论文。高红云的博士论文《〈推销员之死〉中话语标记语之语用研究》,以话轮转换模式为理论框架,阐释了《推》中十二个典型的话语标记语在话轮转换过程中的影响,“从而分析剧中人物的话语以揭示其在戏剧人物刻画、展示戏剧人物冲突、推动剧情发展和揭示戏剧主题方面的作用。”[13]为戏剧欣赏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此外,山东人民出版社于2015年出版了临沂大学王世文教授的专著《阿瑟·米勒剧作中的背叛主题研究》。该书分为三章:家庭背叛、社会背叛和宗教背叛,以《推》《萨勒姆的女巫》(“The Crucible”, 1953)和《桥头眺望》(“A View from the Bridge”, 1955)为研究对象,探讨了米勒剧作中的“背叛”主题。在“家庭背叛”这一章,作者结合经济大萧条的社会背景分三节,即忠诚与责任、婚姻背叛和父子背叛,论述了这一主题。王教授指出,信任与背叛密切相关,“在《推》剧中威利背叛了比夫对他的信任,没有为儿子树立起好的榜样。”[14]
五、问题反思
自改革开放以来,虽然《推》剧研究在中国成就不菲,但也存在诸多不足。
第一,研究不够深广,缺少整体性和系统性研究。“在当代美国剧作家中,自尤金·奥尼尔(Eugene ONeill)于1953年逝世后,最受西方重视的当属阿瑟·米勒、田纳西·威廉斯(Tennessee Williams)和爱德华·阿尔比(Edward Albee)三人。”[15]相较而言,国内对奥尼尔、威廉斯和阿尔比三位戏剧巨擘的系统性研究成果颇丰。中国知网(CNKI)数据表明,目前研究奥尼尔的博士学位论文共10篇(8篇专题研究,2篇比较研究),专题研究威廉斯的博士论文共5篇,专题研究阿尔比的博士论文共4篇。
第二,学术视野不够开阔。纵观国内《推》剧研究,其参考文献国内成果居多,国外成果极少,尤其缺少美国本土研究之新鲜血液的注入,易形成互相复制的不良之风,易导致研究雷同、缺乏创新的恶果。
第三,对《推》剧的译介较少。国外优秀剧作在中国的传播和接受,主要依赖于译介的质和量。在国内得到广泛认可的只有姚克、陈良廷和英若诚的三个中译本,然而,奥尼尔的剧作译本却种类繁多,精彩纷呈,与之形成鲜明对比。
第四,对《推》剧相关副文本的研究有待拓展和深入。“副文本”是法国经典叙述学家杰拉德·热奈特提出的一个重要概念,与正文本相对而言,它主要指标题、前言、跋、后记、书信、插图等。根据热奈特的观点,副文本对正文本的阐释起着调控、导向和补充作用,“副文本是种种没有答案的问题的矿井。”[16]
结束语
自改革开放后的三十多年间,《推》剧研究在中国取得了可喜的成就,但仍然存在不少问题。我们应当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更加注重《推》剧的整体性研究,积极与国外的研究成果接轨,重视《推》剧译介的质和量,着重《推》剧相关副文本的研究,拓宽学术视野和研究思路,尽快走进学术前沿,奋力迈上新台阶。
注释:
①阿瑟·米勒,也有学者将其译为“阿瑟·密勒”或“阿瑟·弥勒”。
②从1930年至今,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作家有辛克莱·刘易斯、尤金·奥尼尔、赛珍珠、托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威廉·福克纳、 欧内斯特·海明威、约翰·斯坦贝克、索尔·贝娄、艾萨克·辛格、托尼·莫里森。
参考文献:
[1]郭继德.美国戏剧史[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3:296.
[2]苏叔阳.人类总会走向大同——记和美国剧作家阿瑟·密勒的谈话[J].读书,1979(1):119—122.
[3][美]阿瑟·密勒.阿瑟·密勒剧作选[M].陈良廷,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253.
[4]刘荣新.推销员为什么死[J].外国文学研究,1980(1):21—23.
[5]郭继德.阿瑟·密勒的戏剧观[J].山东外语教学,1986(2):4—8.
[6]戴玲.《推销员之死》是不是悲剧——美国戏剧理论界的一场讨论[J].戏剧文学,1988(3):75—76.
[7]梅绍武.读阿瑟·米勒的自传《时移世变》[J].外国文学,1991(6):72—80.
[8]李征戎.一个普通人的美国梦寻——《推銷员之死》中威利·罗曼的悲剧命运[J].外国文学研究,1993(1):115—118.
[9]邓妍妍.用“荷恩等级关系”析《推销员之死》中的语言特点[J].湛江师范学院学报,1995(3):44—47.
[10]蒋道超,史澎海.人性的错位——论《推销员之死》中的异化主题[J].解放军外语学院学报,1997(3):70—73.
[11]洪增流,张玉红.评《推销员之死》中的表现主义[J].外国文学,1999(6):83—86.
[12]刘继新.文化透视下的“美国梦”——以《推销员之死》为例[J].西安外国语学院学报,1999(4):98—102.
[13]高红云.《推销员之死》中话语标记语之语用研究[D].上海:上海外国语大学,2012:3.
[14]王世文.阿瑟·米勒剧作中的背叛主题研究[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5:10.
[15][美]阿瑟·密勒.推销员之死[M].英若诚,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1.
[16][法]热拉尔·热奈特.热奈特论文选[M].史忠义,译.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