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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

2017-07-29华杉

江河文学 2017年4期
关键词:青莲铁蛋姨夫

华杉

在我们家的所有亲戚中,谁都把表姐当成一个大逆不道的人,只有我才深深地了解她,了解她的欢乐和痛苦。算起来,表姐今年三十八岁了。她十八岁那年,在她的人生道路上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直到今天,亲戚中提起她,还有人摇头责难。

表姐不是大姨亲生的。大姨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江江、河河和湖湖。但后两个不满一周岁都夭折了。她第四回挺起大肚子的时候,正是六月里。姨夫那时候是村里代销店营业员,经常挑着箩筐到县城进货回来。有一次,他从县城进了一担食盐挑回来,路过铁路时,见一个小女孩正爬在铁路上有一声没一声地干嚎,左右并没有大人照看。是谁家的孩子?是弃孩吗?

远处一辆火车轰隆隆地驰来。姨夫说时迟,那时快,他丢掉盐担,冲上去救出了那个约莫三岁的小女孩,自己的一條腿却被轧断了。

铁路边的村民发现了,把昏死过去的姨夫和他怀里的小女孩抬回家。这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把大姨一家子都震懵了。大姨和她的婆婆,一家子围着姨夫,谁也顾不上去管那个小女孩。“这怎么得了啊?挑脚的人没有脚啦?”大姨哭着。

昏了一天的姨夫醒了过来,第一句话就是问那个女孩子。大姨说:“是谁家的也不知道,没人来找。”

姨夫摸摸女孩子的头说:“有人找,就还给人家;没人找,就当是自己生的,不要亏待她。”

人,有时真是不可思议,一辈子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就是一根扁担两头弯的姨夫,居然产生了那么一个浪漫的想法。他说:“这孩子连名字也没有呢,给她起个名字吧。”姨夫让江江背着她出去玩一会儿,吩咐江江,小女孩喜欢什么就给她取个什么名字。大表哥江江,那时已经十岁了。

江江背着小女孩走出村外,小女孩总是哭,也许怕生吧,或者还在想她狠心的娘。江江背着她走过荷花塘,给她摘了一支荷花,又给她摘了一支青莲蓬,她就不哭了。江江剥出莲米塞在她嘴里,问她,甜不甜?好吃不好吃?她点点头,小嘴巴一个劲地翕动,一串泪珠还挂在腮帮上呢!江江高兴地嚷着:“你就叫青莲吧,你就叫青莲。”

姨夫在轧伤了腿之后,只活了三天。第三天,他的伤口恶化了,他只来得及说一句话就死了。他说:“青莲这个名字好是好,只是太苦了。”是的,莲米的肉是甜的,它的心却是苦的。

姨夫死后没两天,大姨又生下一个男孩。

那天来了一个算命先生,胡诌说孩子是姨夫投生的,姨夫和青莲前世有缘分,他才舍得用生命换来了青莲。男大六不如女大三,女大三抱金砖,以后是一对儿。

在大姨一家里,大姨的婆婆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大姨本人,只会做活,不会说话。两个寡妇,三个孩子,穆桂英出阵,杨老令婆挂帅。当家大权就落在做婆婆的手里了。

青莲的奶奶,我们都叫她亲家婆。她生得矮墩墩的,个子不显眼,处理起家事来,很有一股子泼辣劲。她死信算命先生说的话,第四个孙子是儿子投胎的,她给小孙子起了个名字叫恩恩。她对不懂事的青莲说:“人得了别人的恩情,就得报恩。不报恩,到阴曹地府是过不了奈河桥的。你以后长大了,嫁给恩恩做老婆!”可怜的青莲眨巴着眼睛,也许还在回味吃过的脆生生的莲米。就这样,当着来给姨夫送葬的亲戚的面,订下了青莲的亲事。

恩恩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从小很娇惯。逢到摘茶叶这样的季节活,大姨和亲家婆都得早起上山。青莲塞一把柴火,哄一声恩恩。小恩恩缠着青莲抱,不让她烧火。青莲只得脱下腕上的银镯子给他玩。姨夫救下青莲的时候,就戴着那副镯子。小恩恩玩厌了,丢了镯子,又缠上青莲。他扯青莲的头发,拉青莲的手;饭烧焦了,不让青莲退火,在地上打滚,急得青莲直告饶:“姐退了火,上山给你打板栗,摘果子,姐下塘给你摸螺蛳,捞虾子,好不好?”

恩恩扭着腰:“不要,不要,我就要你抱,我就要你抱着走,抱着玩。”

自然,那一餐早饭是焦了,奶奶规矩严,说青莲贪玩,打了她。青莲一声不吭,也一声不讨饶。奶奶有一套人生哲学,叫做苦妞甜媳妇,做姑娘的时候要苦,做媳妇的时候才会快活,又说,二十年媳妇二十年婆,熬过了做媳妇的二十年,到做婆婆的时候才会成为理家的女人,所以青莲奶奶总是以苦和严对待青莲。

那时候,青莲家老的老,小的小,生活是很苦的。一锅饭分三层煮,最上层的全是黑糊糊的红苕丝,中间稍微白些,最下面最白,那是优待恩恩的。中层是大姨优待江江和奶奶的,最上面的红苕丝是大姨和青莲吃的。

青莲吃饭总是端在手里,坐在门槛上吃。小恩恩吃了自己碗里的饭,看见青莲碗里黑糊糊的红苕丝,还当是什么好吃的,争着要吃。青莲怕咽着他,不给他吃。奶奶说:“他是你的男人,是你的主,他要什么你都得依着他。”青莲只得把碗递给恩恩。恩恩嚼了一口,红苕丝哪有米饭好吃呢,气得他小手一摔,连碗带红苕丝都洒在天井里。青莲心痛不已,呆愣愣地怔了半天。

我七岁那年上学了。青莲长到十岁。

有一天,青莲非常委屈地对我说:“奶奶说过,我是受了恩恩的大恩的,他是我的男人,是我的主,我样样得依着他。”

“你呀,你呀,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你还什么都听你奶奶的。”我说,“你奶奶是老封建,老顽固,要是我呀,偏不听她的!”这时候,我已加入了少先队,学会了几个新名词。

青莲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像是央告我不要说,又像是希望我继续说下去。

我在村小毕业后,就到离家八里路的乡中学读初中了,每星期只有星期六回家。

从我们村子到学校的路上有座回龙山,山下有一座水库,水库旁有块青石板,还有一座破旧的土地庙。每逢星期六后晌,青莲总挑着一担柴,扁担梢还挂着一大包吃在嘴里甜甜的黑紫色的野果子。她把柴担子歇在青石板上,下到水库边,一面洗汗,一面等我,接到我就抿着嘴笑。我推了她一把,说:“我若是男人,会把你当作恋人的。”我从一本书中学来的新名词,就这么用上了。

青莲不懂地问:“什么叫恋人?”

“你呀!连这个都不懂,恋人就是你心上的人。”

青莲的脸唰地红了,她刮着脸羞我:“不害臊,不害臊,女人敢说这种话。”

我也哧哧地笑了:“你不看书,书上什么都有,比如说,你和恩恩……”我不敢说下去了,我看见两块愁云飞上青莲的脸颊。真的,我才傻呢,她不喜欢恩恩。

我坐在青石板上,吃着青莲的黑紫色的野果子,看她热得汗涔涔的,就对她说:“青莲,你跳到水里去洗个澡吧。”

青莲抽出插在屁股后的柴刀吓唬我说:“我劈开你的嘴。”

我说:“我给你放哨,你不要怕。”

那次,我无意中看出青莲湿漉漉的衣裳里有一条带子束着胸部,她真的变成愁愁闷闷的大姑娘了。但她欺骗着奶奶,其中的苦衷,我是知道的。

我给她讲了安徒生童话灰姑娘的故事。我说:“我要是神仙的话,也给你一双水晶鞋和一身跳舞衣。”

青莲说:“你是王子的话,我就嫁给你。”

“好,好,你才不知害臊呢!”我故意报复青莲。

“嘻嘻……哈哈……”青莲笑了,眼睛亮晶晶的。

我忽然觉得青莲是那黑紫色的野果子。成熟了的黑紫色的野果子,该是甜的;不成熟的野果子是酸的,又是苦涩的。她成熟了!

晚上,我去找青莲玩。

青莲奶奶拉着我的手说:“到底是读书人的手,软乎乎的,将来必定是当干部的。只是你别把青莲的心带野了。”

仗着娘和大姨疼我,我才不把她放在眼里呢。我说:“亲家婆,当心把表姐闷坏了,我做了官,是要向你要人的。”

亲家婆没有见怪,反而笑了。她说:“青莲哪有你那样的福气呢。她在楼上,你去吧。”

大姨家的楼梯又矮又陡,走也要走得小心。我悄悄地上了楼,想吓表姐一跳,只见一盏暗淡的煤油灯下,表姐正在纳鞋底,底面布是用那种新的白棉布糊的,索线是染成红绿色的。青莲歪着头,纳着索线,索线呼呼地响得单调又寂寞。

我接过青莲手中的鞋底,平展展的,像砖头那么硬,密密麻麻钉着索线,却看不出一点花纹。我问她:“是给恩恩的?干嘛不纳上一个心?”

青莲摇摇头。我懂了她的心思。我说:“青莲,我教你写一个字。”

青莲点点头。

我沾着桌上杯子里的水,把一个大写的“爱”字写在桌子上。

青莲问:“这是什么字呢?”

我说:“这是爱字,这里有颗心,爱呢,就得从心里爱。”我继续说,“青莲,主意得自己拿,做人一辈子,只能爱一回。你要是这一回都不爱,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沾着水,又在桌子上写下了一个“找”字。我说:“去找吧,爱也是可以找到的。”

那年秋天,也是黑紫色的野果子熟了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两个铁匠。

老铁匠带着小铁匠,在大姨家天井旁边的堂楼里支起了一副炭炉子,叮叮当当地打起了铁。寂寞的村子里来了铁匠,就像来了戏班子,总有一群人圍着观看。可是没想到,这个小铁匠一来,就像一块磁铁,把青莲的心给吸过去了。

深秋,人们已经穿上夹衣,还觉得冷。小铁匠打铁打得热了,他脱去上衣,打着赤膊,从手臂到胸脯,肩膀到背脊,浑身鼓起铁疙瘩似的肌肉。八磅大铁锤抡在他手上,落在铁砧上,好不威武!

青莲在天井的另一边剁着猪草,看那溅起的火花像雨点似的撒在小铁匠的光身子上,竟自呆了。他干嘛不穿衣服,那火星溅在身上不会烫起泡泡来吗?青莲只顾没头没脑地胡思乱想,没理会打铁声已经停了,也没理会小铁匠已经走到她身旁,更没理会手中的刀剁了手指,直到鲜血染了砧板,她才“啊”地一声,扔下菜刀。

小铁匠掏出一块手帕,递给青莲。谁都会感到惊讶,和火炭打交道的人,藏着的手帕会是那样的洁白。青莲没有接,她把剁伤的指头含在嘴里吮吸。那小铁匠拿起青莲的菜刀,皱着眉头说:“我给你磨磨刀口!”

青莲飞红了脸,心里像怀着一只小兔子,蹦得慌。

小铁匠一定要给青莲磨磨菜刀,谁知这情景被奶奶看到了,就叫恩恩来把菜刀拿走,青莲只得离开天井回到屋里。奶奶说:“青莲,你是有主儿的人,我看那小铁匠的眼睛很贼,会吊魂儿。你也要想一想,为了你,我家死了一口人哪!”

青莲喜欢那个小铁匠,她瞒着别人,却不瞒我。一有了爱情,洗衣槌也会抽出青叶的。青莲脸上老是红红的,像有水粉胭脂搽着似的好看。

我娘还在我面前夸奖青莲:“你看青莲,风吹日晒的,还这么精致呀,你看你,整天横草不端直草不拈的,脸色像草纸。”我向青莲咂咂嘴。

青莲舒心地一笑,轻声问我:“女人能不能去打铁?”

有一天,我去学校,青莲去砍柴。她告诉我,柴刀也是小铁匠偷偷给她磨的。

我又担心,铁匠走村串户,能给青莲一个安定的家吗?再说,铁匠走了,那爱的火苗还会像炉火似的燃烧吗?但是青莲很有信心。她说:“小铁匠说,以后自己买个铁砧开炉,叫我跟他一起去打铁。”

那时,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使青莲快乐,又撩乱了青莲的心,她去河边洗衣服,忘了拿棒槌;她去喂猪,忘了放猪食,只把一桶洗碗水倒进槽里,害得猪儿哼哼唧唧地拱栅栏。可是她一刻没听到叮当声,心里又闷得慌,愁得慌,烦得慌。那叮当的打铁声,密密的,像锣鼓,在青莲心里唱着大戏。那小铁匠像是舞台上穿着红红绿绿戏袍的小生那样动人。那叮当声像捶在她的心上,击出她的心花,叮当声更是一种力量,使她生出从未有过的勇气……

可是,有一天,青莲已经做好早饭,那叮当声还未响起,堂楼边厢房里,铁匠住的屋子门紧闭着。发生了什么事?她想去敲门,可是这会儿人们都起床了。青莲怕奶奶的眼睛老盯着她。她觉得奶奶虽然老花了,可是一点都不含糊,她看上你一眼,会把你五脏六腑都看个透。

青莲像往常一样,端着碗,坐在门槛上吃饭,眼光却不时越过天井。她看见堂楼边厢房的门开了,老铁匠披着衣服匆匆走了出来。她期待着小铁匠也走出来,可是没有。

青莲放下碗,对奶奶说:“我肚子痛。”就走了出去。这回,奶奶被青莲瞒住了。

青莲绕过村后,小跑着追赶老铁匠。

老铁匠看着青莲,想起自己的往事。三十年前,师傅还是个学徒,他也遇到过这样一个姑娘,那姑娘在他的记忆里,炉火一樣鲜红,她的模样儿,三十年后,仍像刻在他心上,只是因为师傅的反对,酿成了悲剧。那时候,当徒弟是不准恋爱的,他对姑娘说:“你等我,明年来打铁时再见面。”谁知他的师傅再也不带他重来姑娘的村庄。痴情的姑娘以为他变心了。到了他出师,托媒人来说亲的时候,姑娘的坟上已经长了青草。

类似的事情,又在自己的徒弟身上发生。这种事,弄不好要出人命的。老铁匠想着,慈祥地看着青莲,告诉她,小铁匠生病了,在发烧,他去请个医生。

青莲没有跑回村,她爬上村边的回龙山顶,挖来小松秧。那种小松只有寸把长,可以祛风。青莲给心爱的小铁匠吃了,病奇迹般地消除了。

不久,我就撞见青莲向小铁匠披露了她的整个儿心。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娘要我给在山上砍柴的爹送点吃的。我送罢吃的正往回走,忽见前面人影一闪,还有轻轻的说话声。我赶紧躲过一旁,寻着人声望去,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错不了,那是青莲和小铁匠。

青莲微低着头,站在魁梧的小铁匠面前,手不停地搓着自己的衣角。山沟里有丝丝的和风,吹飘起她的头发。青莲切切地细语:“镯子你一定要收好,这是我亲爹娘留给我的。我把镯子给了你,就像青石板上刻的字,今生今世就这么定了。镯子你一定要收好,不能叫你师傅和我奶奶知道。”

我看见小铁匠在口袋里掏呀掏,总是掏不出东西,我为他急出了汗。忽然,小铁匠摸出一把红山楂,摘一根细细的青藤,一会儿,一串红彤彤的山楂链挂在青莲的脖子上了,红彤彤的山楂配着她的脸,青莲温顺地叫了一声:“铁蛋哥。”

地上的两个人影儿慢慢地靠拢了,人影子叠着人影子。在荒山野岭上,青莲与一株生气勃勃小青松结了连理枝。

小铁匠和青莲盟誓以后,第二天,转移到别的地方营生去了。

腊月里,我们学校放了假,我挑着铺盖回到家。青莲奶奶已经在堂屋里等我了。她看见我就说:“哎呀,中学生可回来了,快去劝劝你表姐,她已有两天不吃饭了。”

“怎么了?”我吃了一惊。

“这丫头,把良心踩到脚底板下去了,你大姨辛辛苦苦养大她,结果她翅膀硬了就要飞了。你的表弟恩恩,别的哪样不好?就是那个黄胖病。唉,就因为没钱医呐!”

青莲憔悴得那么快,更使我大吃一惊。难怪伍子胥一夜之间白了头。看着青莲那木然然、呆痴痴、毫无生气的大眼睛,我知道她的事情坏了。

青莲对我哭着说:“我同铁蛋哥约过的,青石板刻字,今生今世定了。”

我说:“你不会求求奶奶?”

“我求过的,我抱着奶奶的腿,跪在地上。奶奶狠心啊,说我忘恩负义。”

“你再求求大姨。”

青莲跺跺脚,说:“她是个泥菩萨。”

我和青莲默默相对坐着,看着月亮慢慢升起,看着浮云把月亮遮住,看着月亮又顽强地挣破浮云的遮掩。

青莲停止了抽泣,半晌,她想说又不说,最后,她终于说了,声音放得低低的:“好妹妹,我只同你讲知心话,要是他们硬逼我,我就走,我去找铁蛋……不过,这算不算没有良心呢?”

“你要是忘了铁蛋才是没良心。”

“那你要为我守口,千万莫透风。”青莲嘱咐道。

“一定。”我点了点头。

奶奶决定提早给恩恩和青莲成亲。

在奶奶为青莲安排的强扭的婚礼之前,青莲并不伤心。她拆洗了全家的被褥,补好了家里所有的破衣服,给奶奶和大姨各做了一双新鞋。她还碾了谷,筛了米,连那只被烟熏得漆黑了好几年的钢筋锅也擦得雪亮。然后,她从大姨家消失了,三年没有音讯。

奶奶骂她,大姨骂她,亲戚中也都谴责她。有的说她死了,有的说她跟人跑了……

一年、两年、三年,大家渐渐把青莲遗忘了,恩恩的黄胖病还是没有脱身。

三年后的一天,青莲来信了。

奶奶,你是我的好奶奶,娘,你是我的好娘,恩恩,他是我的好弟弟,最好最好的是死了的爹,他为救我,自己死了。

我离开家的时候,到爹的坟上去向爹发誓,一辈子不忘爹的恩情,不忘奶奶和娘抚养我。我知道,我青莲一身都是我们这个家的,没有我们这个家,不会有一个青莲在人世间。我现在跟铁蛋打铁。我的臂力是谁给我的?我拿起铁锤打在冒火的红铁上,心想,这一锤力气,是爹给我的;第二锤,是奶奶给我的;第三锤,是娘给我的;第四锤……第五锤……我没有忘记你们。

恩恩的病怎样了呢?恩恩如果有一个强壮的身体,那该多好啊!我和铁蛋,积足了五千块钱,寄给恩恩治病。铁蛋说过,以后还要寄钱的。恩恩的病好了,给他说一个好姑娘,我们就放心了。如果为了报恩,五千块钱算得了什么呢!奶奶,娘,有天恩恩办喜事,我不管打铁打到哪里,都要赶回来的。

奶奶,娘,我和铁蛋又要换一个村子去打铁了。

青莲叩上

我给大姨和亲家婆念完青莲的信,大姨流泪了。亲家婆说:“她如果有良心,为什么不肯嫁给恩恩呢?”一直到病重,弥留之际,亲家婆说的仍然是这句话。

责任编辑:肖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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