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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国投靠子女,老人处境尴尬

2017-07-28杨书源

华声 2017年12期
关键词:小朵化名悉尼

杨书源

2016年11月3日,81岁的张薰(化名)迎来了她人生中最艰难的“独立日”——她要回那个“什么也没留下”的中国北京。她比机票起飞日期提前了3天,来到了美国亚特兰大机场,苦等飞往北京的航班,饥寒交迫、不懂英语、身患糖尿病、无家人在旁。实际上,这位跟随女儿、外孙女定居亚特兰大多年的丧偶退休教师,对于这场“离家出走”,筹划已久。

张薰的故事,被海内外舆论形容为一场“遗弃悲剧”。网络热议:老人一生的积蓄,均交给了女儿和外孙女,自己被掏空了。然而,当美国华人圈和中国网友都表示同情,并希望提供帮助时,她却以强者的姿态,拒绝谈论细节,尤其是任何有关亲人身份的。这位自我包裹极严的老人,在公众面前,始终只留下一个落寞、沉默却倔强的背影……

老人们在国外是一个沉默的群体

微博上,当此事被众人斥责“子女不孝”的口水淹没时,一位从小生活在澳大利亚华人社区的悉尼大学博士生小朵(化名)冷静评论:其实这不是个案。在悉尼的华人社区,这些中国老人是一个沉默的群体。小朵的母亲在教会的华人社团做义工,这里已经成为不少随子女来海外养老的中国老人唯一的“避风港”。

傅博(化名)永远记得,不懂一句中文的女婿在白纸上画图示意:“今天晚上我下班回来之前,请你搬离这个房子”。老伴去世后,女儿邀她来悉尼照顾第三代。仅4个月,就爆发了多次难以愈合的家庭纷争。纷争从食物开始,傅博想要“换个口味”,于是买了腊肉、咸鸭蛋。女儿质问她:“为什么要买这种垃圾食品给孩子吃?你为什么不能像当地人那样吃洁净的东西?”被女婿下最后通牒,她匆匆收拾行李向华人社工求助。不会说英语的她,在华人社工的帮助下办完所有手续,迅速回国。

而吉林的陈焕(化名)夫妇来教会时,也已是他们在悉尼的“最后一站”。两年前,他们带着大半辈子的积蓄,欢天喜地投靠独生女儿。女儿是女强人,30多岁时嫁给了悉尼人。结婚后,女儿提出接父母来养老,在国内生活优越的老夫妻没有犹豫,他们卖掉国内的房子,又花了300多万澳元买下澳洲别墅。应女儿、女婿的要求,别墅产权证写上小夫妻的名字。可他们到悉尼后,整天疲于照料外孙,毫无机会住进别墅,再往后,因为“生活習惯不同”,他们被“请”回国内。在国内,他们已无任何房产。

不过,在小朵看来,回国似乎并非老人最不幸的归宿,受难的反倒是那些最终留下的。小朵每个周末去华人超市购物,都会碰到一边购物一边对父母骂骂咧咧的年轻华人。“你什么品位,土气死了,你以为是在国内啊?”这是一位母亲选了一种“很不合适”的菜,被女儿嫌弃。

顾潘晓(化名)70多岁,她在悉尼把3名外孙全部抚养到18周岁。在海外18年,她一句英语也不会说,依然不能独立去医院看病。不想再忍时,她也想索性回国,但不再有中国国籍,医保将无着落。即使回国,也怕老邻居说三道四……她自嘲:“熬着吧,就这样到死。”

“我观察到中国人组建跨国婚姻家庭的,遇到代际赡养问题,几乎都不乐观。而夫妻双方都为华人的,矛盾会缓和很多,因为都认同婚后大家庭的概念。”小朵见过身边几十个案例,她认为主要矛盾还是中西方文化观念的冲突:西方人在成年独立后,就和父母相对疏离,而配偶的父母通常不会被视作家庭成员;一些华人女性在嫁给白人之后有“高攀”心态,夫妻间不平等,妻子往往牺牲父母利益去迎合丈夫。

老人们在遇到家庭矛盾时,因为语言不通、社交圈窄等,常常处于劣势,只能依靠华人社区的华人医生、华人团体等民间力量,寻求极为有限的帮助。

最让小朵心痛的,是中国老人在海外遇到危机时,一般会选择沉默。她说:“如果一直保持家丑不可外扬的习惯,默默忍受,那在文化背景完全不同的国外社区机制中,谁也不会知道他们需要帮助。”

“空巢老人”留在故土养老是大多数人的“主动选择”

张薰的故事,在美国华人圈疯传。一位和张薰女儿同校毕业的美籍华人,在微信中写下《嫁了洋老公还养爸妈不?》。文末,是一句深切的困惑:“我们这一代的父母,年轻时受罪最多,最有理由晚年享福,但却给我们带来的压力最多。”由于文中“把父母留在国内”的主张,这位名校毕业生受到网友们强烈攻击。

这一主张背后的逻辑,果真不值一提?在北京,记者见到不少这样的特殊“空巢老人”。留在故土养老,是他们大多数人的“主动选择”。

“他们出去了,到国外定居了,不会再回来了。”说起一双儿女,首都经济贸易大学退休女教授黄铭(化名)提高了嗓门,一字一顿强调。女儿入了美国籍,儿子入了德国籍,而她自己,要把“中国公民”做到底。儿女曾多次邀请母亲去国外居住,她都婉拒。她说:“他们的家,再好也是别人的。中国,有我自己的家。”她也安慰自己:“国外就和外省一样,往来方便。”她会说英语,但仍觉得那种没有固定社交圈的生活,像是人“没了腿”。折中的办法是进养老院,但黄铭满意的私立养老院,入院保证金动辄数百万元;而公立养老院,她已被排到7000多号,一时难以入住。什么才是她的养老模式?她有些不确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相比之下,两位女儿均在国外定居的清华大学田教授夫妇,寻求机构养老之路,顺畅一些。当他们发现体力不支,无法打理一日三餐时,夫妇俩选择了一家近郊的新兴养老院。在这家目前仅招收50多名老人的养老院,就有十几名老人的至亲已定居海外。院里的老人达成共识:“再难,也不要背井离乡。”

一个“非典型”养老故事

我国华侨华人总数约为6000万人,中国国际移民群体实际已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海外移民群体。

“现在还算比较平静,或许在5年以后,将会迎来中国人养老困境的爆发期,无论是在海外的华人社会还是在国内。”这是西南财经大学天府学院老年服务与管理研究所所长隋国辉的预测。他的判断依据是,国家计划生育政策引导下的第一批70后独生子女的父母,目前大部分未满70岁,生活尚能自理;但5年之后,这代人年逾七旬,生理和心理指标均将发生巨大滑坡。“养老压力将诉诸他们的独生子女。”

隋国辉认为,子女在海外的老人和子女在国内其他城市的老人相比,最大的差异在于,当疾病袭来,老人通常会选择去子女所在城市养老,而不会选择出国。

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政策研究中心副主任杨团认为,自立的老人无论在海外还是国内,往往更能解决好和子女相处的伦理问题。她说:“每一代人都应首先为自己而不是替下一代人考虑。每一代人都应首先解决好自己的问题。”

“其实在去留的选择之间,这些‘非典型养老故事背后的讨论空间,不正是日益加剧的中国老龄化社会必须面对的养老模式和思维的转型?”北京师范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教授张欢,在看过张薰新闻后如是点评。在他看来,老龄化社会所提供的真正理想的社会支持体系,应该让“张薰们”获得真正的养老自主权。这正是张薰“非典型”养老故事在当今中国社会的典型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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