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条子生”
2017-07-28袁汝婷
袁汝婷
长沙“最严招生令”的实施,是教育部门和学校让出一部分支配资源的权力,在互换的闭合圈里,主动撕开了一个口子,将学位与特权解绑。
2016年2月28日,长沙市年度招生入学工作新闻发布会与往年例行的大不一样——
会议地点从市教育局搬到了市人民会堂;发布会主持人从教育局处室负责人变成了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副市长出席讲话;除了往年参会的区县教育局和各学校,市公安局、人社局、房产局、拆迁办全来了。
长沙市《关于进一步规范中小学招生入学工作的意见》《关于进一步做好义务教育招生入学工作的实施办法》在这一天同时发布。这一整套政策体系,被各大媒体解读为“史上最严招生令”,在报纸网络、大街小巷迅速传开。
酝酿:42份修改稿,一字之差就是千差万别
周小青的办公室里,存着一摞摞招生文件起草底稿。作为长沙市教育局基教处副处长,他是“最严招生令”的主要起草人之一。
經过了一百余次的调研会、讨论会,这份文件一共修改了42稿。有时,后一稿和前一稿之间,改动只有一两个字,背后所牵连的含义却千差万别。
讨论较多的,是以户籍和家庭住房情况为依据的生源排序原则。有户有房排第一,无户无房排最末,中间地带却有了争议——在政策导向上,究竟是户口管用,还是房子管用?
历时许久,大伙儿终于讨论出一个排序原则:
将有户无房分为I类、II类。I类,主要是指适龄儿童(少年)本人、父母或其他法定监护人户籍一直属于长沙城区,或因组织或人事部门批准工作调动、部队转业、人才引进等原因户籍迁入长沙,在长沙工作但无房产;II类指适龄儿童(少年)本人、父母或其他法定监护人户籍迁入长沙城区,就业但无房产。简而言之,通常意义上买不起房的“老长沙”,排在有房无户之前;刚迁入户口、尚未买房的“新长沙”,排在有房无户之后。
既要保障贫困的“原住民”基本权益,又须尊重外来置业者对城市的贡献。“不能以权、钱、分择校,更不能以房择校。”作为文件起草团队的牵头人,分管基础教育的副局长缪雅琴说。
另一方面,灵活度和人性化也应体现。例如,在最初的设计稿中,入学年龄满六周岁的截止日期是8月31日。最后的定稿中,入学年龄截止日期前,加上了“原则上”3个字,并补充了一句“区县(市)教育行政部门可根据当地学位情况适当延迟。”
“不仅要有改革的力度,还要有温度。” 长沙市教育局局长卢鸿鸣介绍,在微机派位中,长沙特意为双胞胎、多胞胎设计了捆绑派位政策。2016年,有166对双胞胎、3对三胞胎参与并被捆绑派到一所学校。
落地:动真格的改革,首先就是革自己
2016年秋季学期,长沙超13万义务教育阶段儿童面临幼升小、小升初。“最严招生令”落地执行。
张秋艳和丈夫都是外来务工人员。她的工作地点与大同二小很近。“这个学校,我们想都不敢想”,就在张秋艳打算把孩子送回老家时,“最严招生令”发布了。将信将疑地,她带着女儿参加了登记面试,不久之后,就收到了大同二小的入学通知。
2016年4月,招生启动前夕,黄军山带领教育局宣传团队,做了一期别出心裁的微信公号《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长沙最严招生政策版》。一经推出,迅速刷屏。“我们都觉得说到心底了,立马转到朋友圈,其实就是暗示身边人:别找我拜托孩子读书的事儿。”大同三小校长李仕燕说,不少校长都和她一样,招生季终于敢开机了。
“最严招生令”的实施,是教育部门和学校让出一部分支配资源的权力,在互换的闭合圈里,主动撕开了一个口子——学校及教育部门,将学位与特权解绑,随之而来的阵痛迅速显现。
校长李青(化名)就被一台设备给难住了。李青的学校是一所优质小学,不久前,学校进行校园建设,需要配备一些设备,相关部门主动提出帮学校解决一些实际困难。随后,“最严招生令”出台,前面那些主动提出帮忙的单位,却迟迟没了消息。
李青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过去,学校每年都可以帮这些单位解决不少孩子的入学问题,学校给“条子”开了绿灯,因此,对方也大力支持。如今,“最严招生令”把“条子生”这扇门关上了,对方自然也关上了“方便之门”。
这样的情况并非个例。缪雅琴记得,“最严招生令”下发不久,另一位校长愁眉苦脸地问她,学校正在搞建设、做装修,“好多事情都要批‘条子,现在人家的‘条子我们收不了,我们的‘条子也批不到了,怎么办?”
“这场改革,是一场切切实实的自我革命。”麓山外国语学校校长张辉感叹。
在卢鸿鸣眼里,过去依靠“条子生”维系的关系网,并不是健康的教育生态,壮士断腕般的阵痛,必须迎头直面。“动真格的改革,首先就是革自己。”他反复鼓励和他一样的执行者们,压力都是暂时的,爬坡过坎须顶住。
2016年,长沙市初中微机派位后,公办学校没有一个学生出现学籍异动。
支点:用一项看得见的改革,撬动整个大教育的发展
在卢鸿鸣看来,“长沙想做的,是用老百姓切实看得见的一项改革,来解决公平问题,并倒逼教育均衡加快进程。”对市委市政府的决策,卢鸿鸣心里有清晰的认识,他说,“最严招生令”是一个支点,能撬动整个大教育的发展。周小青、黄军山等参与政策设计、解读的人,则反复强调“最严招生令”并不仅是许多人理解的“拦住条子生”,而是一整套改革方案。 更值得注意的是,与“最严招生令”发布同一时间,长沙市人民政府印发了《长沙市优化教育资源配置全面提高教育质量的实施意见(2016-2020年)》。长沙市教育局先后制定了中招中考、微机派位、配套入学、特长生招生等系列配套政策共计11个文件。
湖南省委常委、长沙市委书记易炼红在教育局调研时,更提出了“校校成优校,师师成良师,生生都成材”的要求。
2015年,时任大同小学党支书的李仕燕被芙蓉区教育局派到颇为偏远的大同三小当校长,还带来了“大同系”的3位老师,引入了有口皆碑的大同管理模式。在李仕燕看来,这是为“最严招生令”的落地进行储备,也切实给周边老百姓带来了好处。“当初只有6个班,老百姓都不愿意来。后来,软硬件好了,6个班一下子变成了25个班,1200多个孩子,超过一半都是务工子弟。”
仅2016年,长沙新增长郡芙蓉实验中学、长郡滨江中学、雅境中学等学校,增加初中优质学位6500个。此外,还启动实施了304所标准化学校建设。
“我们不锦上添花,要雪中送炭。”卢鸿鸣心里有更大的目标:要通过对薄弱学校的帮扶、结构性短缺的填补,让“家门口的好学校”不断涌现,使老百姓从“不能择校”,变成“不需择校”。
“最严招生令”要求,从2016年开始,起始年级初中班额控制在55人以内,小学班额控制在50人以内。这一年,长沙1200余所公办小学和初中,起始年级没有出现一个大额班。以长沙市实验小学为例,过去每班平均66个学生,在“最严招生令”实施后,一直保持在42个学生左右。
与此同时,对于即将到来的衍生变化,政策设计者们依然保持着高度敏锐。在“公办零择校”的政策之下,长沙的民办学校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其中一些学校迅速成为家长趋之若鹜的大热门。
人们开始“挤”优质民办,如何规范?
长沙市教育局将招生思路从“公办不择校,择校到民办”迅速调整为“公办不择校,民办不择优”,并对规范民办学校自主招生的政策进行前期调研;民办学校初中毕业生将不再享受对口直升高中政策;市教育局专门召集民办学校负责人开会,签订了招生工作承诺书,下发了不与培训机构挂钩招生、不书面考试选拔学生、不提前组织招生面试等7条禁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