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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阳光真好

2017-07-27冯忠臣

满族文学 2017年4期
关键词:鹿鸣

冯忠臣

鹿鸣和朋友大雷、二柱、元君喝完酒后,大雷提议去汗蒸一下,醒醒酒。鹿鸣模棱两可之时,电话响了。他走出去好几步,压低声音接通了电话。收了线,走回来时对大家说,你们去吧,我有点事。大家起哄说,是不是相好打的电话?交代。鹿鸣暧昧地笑了笑。闹了一会儿,那仨人走了。

鹿鸣没有打车,他沿着一条贯穿城市河流的堤岸往回走。

初冬了,小北风凉飕飕地吹着,间或有几片雪花悄悄飘落。稀稀疏疏的树叶在风中颤抖,路灯有气无力地亮着,周遭变得神秘而鬼怪。景观带的路上已没了行人,酒劲上涌,路摇晃不定,鹿鸣有些飞的感觉,满眼的蝴蝶飘舞。

往前踉跄了几步,鹿鸣扶着一棵树勉强站稳。透过树林他隐约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人在水边。怕惊到对方,他干咳了几声。不想,那人脚下一滑,咕咚一声掉进了水里。顿时,鹿鸣的酒醒了七分,大步跑到水边,自己脚下一滑,不小心摔了一跤,险些掉进水里。鹿鸣看到那人顺流缓缓向下游漂去,不会水的他内心焦急,掏出手机拨通了110。

等待是多么的煎熬人,一秒钟都显得格外漫长。

警笛响起,鹿鸣高喊着冲了过去。不多时,救援的武警也赶到了。

放下皮划艇,两名武警奋力向人漂走的下游划去。

救上来了,是个女人。

送到医院,已没了生命迹象。

警察询问鹿鸣当时的情况,留下了他的联系方式,用警车把他送回了家。

看深更半夜泥头土脸归来的鹿鸣,妻子表情很异样。鹿鸣简单地说了情况,妻子戏谑地说,呵,英雄救美,你这不成英雄了?

鹿鸣说,可惜死了。

妻子面部表情复杂说,嘿,还恋恋不舍!

鹿鸣瞪了妻子一眼,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洗完热水澡刚到客厅,手机响了。手机里一个男人说,我老婆刘秀云死了,你却安然无恙,兄弟我真是佩服你!

鹿鸣惊诧地说,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对方恶狠狠地说,操你妈,别装了,你和我老婆啥关系你心里有数。

稍微弄明白了電话里头的人是谁,鹿鸣的心都被掏空了,说,我是救人的,你怎么这样说话。

对方说,你想让我怎样说话,你说这事怎么办吧?

鹿鸣越解释,对方越紧紧相逼。无奈,鹿鸣关闭了手机。

妻子将卧室的门紧紧地关着,鹿鸣只好把自己放倒在沙发上。脑袋混沌,迷迷糊糊中鹿鸣自己也糊涂了,自己是否借着酒劲,上前纠缠那女人,不小心把她推进了水里?吓醒了,看着满屋的黑暗,内心甚是恐惧。眼皮发粘,眯瞪过去,一夜被恶念缠绕,艰难熬到天亮。

走在上班的路上,身体好像要飘起来,周遭的景物也变得陌生、不真实。

快到单位了,大雷、二柱、元君气喘吁吁追了上来,说,祖宗啊,整出那么大动静,怎么还关机了?

鹿鸣惊诧地四下撒目了一圈,说,动静?什么动静?

大雷说,别装了,一宿工夫你就成名人了,微信把你都炒翻了。

鹿鸣一脸迷惘,急忙掏出手机打开,翻看微信,心渐渐凉透了。没道理啊!人是否都得了精神病,喜欢胡扯和猎奇?

刚看一会儿,手机响了,是单位一把手。

平时很稳重的一把手情绪似乎不对路,说,搞什么名堂,不想好了,弄出这么大的事还关机?

鹿鸣噎住了,说不出话来,也不知如何说。

一把手的身边似乎挺多人,叽叽喳喳地鼓噪。

一把手恼火了,说,能惹神不能安神的熊玩意,你先别到单位,一帮人高叫着要找你,和保安发生了冲突,已经报了警。

鹿鸣嘎巴着嘴发不出声音,头颅好像冻僵了,心似乎掉进了冰窟窿。

大雷、二柱、元君看鹿鸣面肌扭曲,脸色潮红,气短冒虚汗,忙把他搀到路边坐下。大雷说,事情都出了,看看如何解决吧。

几双眼睛相向,都无话,四周汽车的引擎和人们的嘈杂声张扬刺耳。

突然,鹿鸣的手机暴躁地响了起来,吓了他们一跳。警察让鹿鸣到刑警队核实情况。

鹿鸣被安排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里,一胖一瘦两个警察坐在桌子后面,鹿鸣坐在地中央,头上一盏高瓦数的灯炙烤着。这阵势鹿鸣慌了,不敢肯定自己酒后是否真的干了什么,恍恍惚惚,记忆模糊。

胖警察问,你和刘秀云是什么关系?

鹿鸣咽口唾沫,心烦意乱,口干舌燥,自语道,什么关系?

胖警察说,正面回答!

鹿鸣在混沌中努力寻找自己,说,我俩没关系,真的。

瘦警察意味深长地笑说,没关系就巧出屁了。我们查了监控,刘秀云走进景观带后,你从另一端的入口走了进去。你俩站的位置没有监控镜头,这一时段发生了什么?请你如实回答。

鹿鸣低着头答非所问,说,我喝多了。

胖警察说,喝多了断片儿了,干过什么想不起来了?

鹿鸣惊恐抬起头,慌张地说,你们怀疑我?

胖警察说,我们怀疑你没用,事实会说话的!

瘦警察突然厉声地问,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我看到她掉进了河里,往前跑,树枝划的。鹿鸣撸起裤腿和衣服袖,说,你们看看,我身上还有淤青,在河边摔了一跤。

胖警察嗤了一声,说,死者身上也有划伤和於青,你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鹿鸣的下巴似乎脱臼了,合不拢嘴。

胖、瘦警察你一句我一句,环环相扣,步步紧逼。鹿鸣彻底崩溃了,龙卷风在他的身体里盘旋,吹散了所有的记忆,吹得他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一团糟。

笔录上,自己说的事件经过混乱不堪,好像是醉后呓语,不真实不清晰。唯一能记得的是在询问记录上签了字,摁了手印。

从刑警队出来,鹿鸣彻底懵了,他对昨晚发生的事产生了质疑,自己是去救人还是实施犯罪呢?越往深处想越是头疼,一团糊涂,看来说不清了。

走在刺眼的阳光下,鹿鸣的心浸入了黑夜,阴云密布,漆黑浓稠阴湿。偶遇认识的人,都远远地躲着他看,他似乎成了怪物,大家或诡异神秘或不屑一顾或挤眉弄眼或指指戳戳。

世界坍塌了吗?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街道诡异,楼房歪斜,天空低垂,现实怎么了?

来到单位,气氛平静得可怕。平常客气、谦恭的保安,也乜斜着眼像看外星人般看着鹿鸣。走廊里看到同事,有的露出古怪的笑,有的还莫名地直摇头,都急急忙忙地缩进了屋。

刚到平时上班的办公室的楼层,人事主管急促走了过来,说,跟我到小会议室来一下。

小会议室里,一班人员都一脸严肃的坐在那里。鹿鸣不知该坐还是该站,一把手少有的慈祥,向他招招手说,坐这里来。

待鹿鸣机械、被动地坐下,一把手轻拍鹿鸣的后背,没有过的亲切和善,说,鹿鸣,谈谈自己的想法。

鹿鸣惘然,不知所以,脱口说,想法?

你的事微信疯转、疯传,围观上万人。人事主管说。

鹿鸣脑袋空白,岔声了,急赤白脸地说,那不是事实。

主管保卫的副总和风细雨、慢条斯理地说,事实是什么?你自己最清楚,还需要在这个场合再赘述详说一遍?

这个副总平时愿意咬文嚼字,业务狗屁,大家很少待见,终有表现机会,不能放过。

鹿鸣我……我了半天,语不成句,似乎在说一件虚无缥缈之事。

一把手作出宽宏大度的样子,说,年轻人都有犯糊涂的时候,我们理解,啊?但是现在闹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单位如何给你承担?只有你自己去面对了。

大家正襟危坐,认真倾听,眨眼的声音都能听到。

一把手接着甚是严肃地说,我们是一个有影响力有社会声誉的企业,不能因为这件事坏了我们的名声、砸了我们的牌子,是不是?一把手转过头直视鹿鸣,你说呢?

鹿鸣如飘进了云端,虚无、没有现场感。不待他回答,一把手说,为了维护单位的声誉,大家说怎么办?

沉默,还是沉默。大家能说什么?暗暗庆幸还来不及呢,身边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自己又有了业务拓展的空间。还能说什么呢?大快人心吧!

一把手转向鹿鸣,态度和蔼地说,过会儿人事主管具体和你谈。大家还有什么意见?一把手威严地扫视全场一周,说,大家没有意见,散会。

人事主管走过来,客气得使人身上起鸡皮疙瘩,说,单位还是很宽容的,一把手提议给你半年的工资补偿,没一个人有异议。说罢递给鹿鸣一份材料。

材料是以鹿鸣的口气写的辞职申请书。世界真奇妙,天堂与地狱瞬间翻转,昨日鹿鸣还是公司的骨干,培养的重点,令多少人羡慕、忌妒,今天就成了不齿人类的狗屎,有意思吧?如今刀摁脖子上了,有反抗的价值和意义吗?

看到鹿鸣迟疑,人事主管好像戴着面具,前一刻嬉笑的面孔立马变冷,加重语气说,刚刚研究过了,如果你不签字,单位会把你开除,这件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你仔细想想。

事已至此,大概神仙也无回天之力,何况凡人?鹿鸣此时虽然木讷如枯树,心里却清清楚楚。别人落井的时候,自己不也是旁观窃笑或扔几块石头取乐吗?!纵然是自己的朋友遇上了难处,也没有真正伸出过援手,也只是口头上安慰几句或装模装样贴心贴肺地喝喝酒宽慰一番,何尝有过真心对待他人的时候?如今轮到自己的名下,还说什么?他迅速地抓起笔,狂草一样在申请人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当然,申请日期是提前了半个月的。

工作丢了,美其名曰自动离岗。鹿鸣惹出天大的乱子,与单位无关,他是社会上的自由人了。

鹿鸣感觉一直是在酒醉中扮演着某个角色,极其夸张、失真。

走进小区,平时热情的邻居像躲避瘟疫样远远躲开了他。

打开家门,更是匪夷所思。家里东西七零八落,似刚刚遭了洗劫。

看到鹿鸣进屋,父母、岳父母齐刷刷把目光投向了他,目瞪口呆似看鬼魅。平时娴静贤惠的妻子,此时披头散发,像一匹发疯的狼,张牙舞爪冲向鹿鸣,破口骂道,天祸不惹惹地祸的,你可让全家出了大名。

几个老人拖住了妻子,对鹿鸣厌恶地吼道,快出去躲躲,那家人凶得很,刚被公安局带走。

不容鹿鸣辩解,被强推出了屋,门在身后“咣”地一声关上了。妻子高声嗥叫的声音激越,像钢钎穿透墙壁,插入鹿鸣的耳朵。

路都断了,无处可去。成名人了,鹿鸣不敢走在阳光下,钻到路旁一丛灌木丛中,掏出手机给大雷、二柱、元君打电话。仨人好像约好了,电话里都是:你所拨打的用户无法接通。

其实,大雷、二柱、元君的日子并不比鹿鸣好过,三家老婆各自对自己的丈夫提出质疑,你们是好朋友,鹿鸣是那样的人,你能好到哪里去?大雷、二柱、元君为平息老婆的愤怒,指天发誓,我们是干净纯洁的好男人,决不可能干那猪狗不如的勾当。为洗清自己,一再谴责鹿鸣是披着人皮的色狼,感情混乱,肮脏不堪,是一堆臭不可闻的狗屎。表完态,把鹿鸣打入了黑名单,以示决绝。

怕被人们认出来,鹿鸣用树下的烂泥狠狠在脸上涂抹了几下,猫腰刚从灌木丛中钻出来,发现不远处一个老媪摔倒在斑马线上。没人靠近施救,有的人远远瞄几眼迅速离开了,几个小年轻的好像还挺兴奋,不停地变换角度用手机拍照。鹿鸣心里暗骂,什么瘪犊子玩艺,见死不救。他忘记了此刻的处境,起身想去救老人。急走几步,鹿鸣迟疑了,刘秀云的事还未抖落干净,再去救老人,会否又惹一身骚?转身想离去,几个彪形大汉手持家什,冲向鹿鸣,高喊着,害人的奸夫,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

鹿鸣一看不妙,狂奔起来。风在耳畔啸叫着,不辨方向地一路仓皇逃窜。猛抬头,发现跑进了死胡同,墙有丈余高。追赶的人激昂叫嚣,挥舞着刀、棒,越逼越近。鹿鸣心里明白,不脱身,不被这些人打残了也会被弄个半死。霎时间,好像有神助,脚底力量无穷,腾空而起,轻巧地越过了平时不可能翻越的高墙。

墙外简直是另一番天地,微风轻荡,鲜花盛开,馨香扑鼻,彩蝶翩舞。仙境吗?让人恍惚。远处传来曼妙的歌声,忽而一阵香风扑面而来,鹿鸣定眼一看,刘秀云娉娉婷婷、貌若桃花站在面前。这一惊非同小可,鹿鸣抓住对方的手,急切地說,只有你能救我,只有你能向人说明真相。

刘秀云好像复了古,宽袖长袍,鬓发高绾,声如莺语,娇羞地说,让我俩续了前世的缘吧,哪有真与假,想那些纷繁的世事何用?说罢扑进鹿鸣的怀里。

面对如此狐媚的女人,谁人能心静如水,不为所动?

鹿鸣很警醒,高声说,不可,不可。向外推刘秀云。

推搡间,一阵阴风吹来,鹿鸣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洞,周围各种形状的鬼脸交替闪烁,阴森恐怖的声音四处扩散回荡。刘秀云真像一朵云,被无尽的黑溶解了。

鹿鸣高呼而无声,觉气息不通,胸中憋悶。只能使劲揉了揉眼睛,打量周遭。

肃杀的风掠过眼前的一片树林,旷野静谧、荒凉、阒无人迹。鹿鸣躺在地上大汗淋漓,他想刚才是幻觉还是梦魇,越墙时摔昏了吗?他大口地喘息着,试着蹲起身子。稍顷,站起。头昏眼花,眼前暗影幢幢,天昏地暗。

情绪稍稍稳定下来,鹿鸣四处打量,发现这儿正是那晚喝多了酒走过的景观带。下意识支配他来到刘秀云掉入河里的堤岸边。望着悠悠的河水,他想,是与非一步之遥,生与死也一步之遥,迈出一步就一了百了了,身后的事也许还会更纷乱,与己何干?试探着向前迈出半步,水就在脚下,凉意浸透了骨髓。陡然两个人从身后将鹿鸣抱住,扑倒在地。是一胖一瘦俩警察,说,还想自杀?

鹿鸣天眼洞开,看透了警察的心理。想,不如顺遂了俩人的心愿,也好减少对自己的蹂躏,让他们破了人命大案,庆功去吧。

来到警局,警察还没问,鹿鸣就滔滔不绝地开讲。大体意思是,他和刘秀云老早就相好了,近日刘秀云对他说,他俩的事被丈夫发现了,如果想摆平,鹿鸣必须给她丈夫买一台二十万的小汽车,不然没完。鹿鸣说,我哪有那些钱,为了摆脱刘秀云的无理纠缠,就把刘秀云约到了河边,推到水里溺死了。

讲完这些,鹿鸣身上雾气蒸腾,身体分崩离析,化为齑粉,灵魂抛弃了肉身,飘然远遁。真实与虚幻,谁人能分得清?

案件清晰,故意杀人。

押赴刑场时,鹿鸣一点恐惧都没有。他思考,被冤枉与被冤枉而枪决哪样更令人哀痛?

看热闹的人层层叠叠、前呼后拥,有的幸灾乐祸有的鄙夷不屑有的无聊猎奇,生活太平静了是多枯燥的事情!看别人倒霉是多开心的事情!人们的表情极度夸张变形,氛围热烈,景物变得陌生诡谲怪诞。

突然,金光一闪,大地裂开了一道缝隙,一棵流光溢彩的大树瞬间冲向了天庭,叮叮咚咚的响声摇荡着人们的心旌,震颤着人们的神经,树上结满了耀人眼目的金币。人们像被风吹散的灰尘,奔袭而去。争夺声、谩骂声、殴斗声此起彼伏,形成了丑态百出的洪流,翻卷着,天地为之变了颜色。

一声裂帛般的啸叫声响彻天穹,一阵大风狂卷而过,大地刹那光溜溜一片,一切都不复存在。苍凉,毫无迹象可寻。

鹿鸣似有似无的像空气,他变成了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被眼前魔术般的变故惊呆了。

砰。枪响了,一粒子弹慢悠悠击中了鹿鸣的脑门,眼前一片通红,血模糊了双眼。

一双肉嘟嘟的小手拍打着鹿鸣的脸,乳声乳气的声音飘进他的脑海,懒虫爸爸快起床,太阳照屁股了。

鹿鸣睁开眼,看到了三岁小女儿蝌蚪清泉般的眼睛。女儿不知道父亲经历了怎样惊恐、疲累、虚幻的一夜。

昨天周末,确实喝多了。鹿鸣想。

妻子妩媚地靠在卧室的门上,爱意无限地说,快起来吃早餐,我们还要带孩子去游乐园呢。

阳光从落地窗透射进来,明亮、清纯,没有一丝杂质,照在鹿鸣的身上,他感到了阵阵的暖意。

〔特约责任编辑 李羡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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