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女工叩问：遭遇上司微信骚扰算不算“性骚扰”？

水滴

当下，职场女性遭遇各种各样“性骚扰”的事件屡见不鲜。某银行北京分行的李诗琴就遭遇了上司的“微信骚扰”。该事件在网络上曝光后，立刻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随后，银行方面迫于压力做出回应：网上流传的微信聊天记录属实，该上司对涉事女员工存在一段时间微信上的骚扰，初步确认两人之间的行为只局限在微信上，并没有产生实质性的关系，不属于性骚扰。可事实真的如此吗？法律上又该怎么认定？

令人敬重的上司是个伪君子

李诗琴相貌清秀，性格温顺，大学读的是财会专业。2014年，李诗琴来到某银行北京分行实习。李诗琴工作认真，对待客户态度热情，颇受领导和同事好评。入职第二年，李诗琴凭借良好的业绩被转成劳务派遣制员工，调到某银行北京管理部中心商业区某部工作。

上班报到的当天，李诗琴被自己的顶头上司、副总经理叶权栋叫到办公室谈话。叶权栋戴着一副眼镜，显得文质彬彬。他面带笑容，招呼李诗琴落座，还给她端来一杯咖啡。上司的热情让李诗琴紧张的心情得到舒缓。叶权栋先是与李诗琴谈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随后语重心长地说：“你好好干，以后不但有转正的机会，而且升职的希望也很大。你放心，业务上我会帮助你的。”

劳务派遣工是由劳务公司派到银行提供的岗位上工作的，不属于银行正式员工。李诗琴从入职的第一天起就盼望能成为银行的正式员工，那样才算有了稳定的工作，收入也会稳步提升。上司的话给了她信心，也让她看到了希望。她激动地表示：“谢谢叶总，我一定好好工作，不让领导失望。”谈话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

在和同事聊天中李诗琴了解到，叶权栋1974年出生，博士学历，是银行的优秀员工。2006年之前一直在另一家银行工作，后来跳槽到现在的银行工作，从客户经理干起，一步步做到了银行高管的位置。而且，由叶权栋促成的某银行与某集团的合作，已经成了管理部对公业务的一面旗帜。他还是某银行成立20周年20人故事会主讲人之一。叶权栋身上的这些光环，让刚入职场不久的李诗琴心生钦佩。

然而，李诗琴很快发现，叶权栋其实是个伪君子。银行有考核制度，员工如果拉不到存款，完不成创收任务是要降级降薪的。一次，李诗琴眼看就要完不成任务，急得她到处找客户，腿都要跑断了也没能如愿。作为银行高管的叶权栋手头有很多客户资源，他及时出手，帮李诗琴拉到一个客户，解了她的燃眉之急。李诗琴非常感激，提出买礼物答谢叶权栋，叶权栋却笑着说：“我说过，在业务上我会帮助你的。礼物就免了，正好今晚有个应酬，你和我一起去好了。”考虑到上司给予自己的关照和帮助，李诗琴答应了。

晚上，李诗琴随叶权栋来到一家酒店，并被叶权栋拉着坐在了他身旁。让李诗琴没想到的是，席间，叶权栋曾多次偷偷地摸她的手。起初，李诗琴不知道上司的意图，她侧目看了一眼叶权栋，发现他与宾客们谈笑自如，而他的一只手还在桌子下面寻找她的手……李诗琴忽然明白了，上司这是要占她的便宜。李诗琴是个懂得自重且容不得别人对自己轻浮的女孩。但眼前摸她手的这个男人，既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又是帮过自己的人，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了。或许是他喝多了才变得这般失态、无礼吧？李诗琴想着，便没有跟叶权栋计较，只是刻意把双手放在桌面上，躲开了他……

连续收到上司“开房”微信

之后发生的事情让李诗琴意识到，叶权栋并不是酒后失态才骚扰她，而是他的人品有问题。2016年春的一天，李诗琴在单位楼梯拐角处遇见了叶权栋。叶权栋说他晚上要招待客户，要求李诗琴跟他一起去应酬。李诗琴想到上次叶权栋摸她手的事，便以和同学约好晚上一起去医院探望病号为由婉拒了。叶权栋见四下无人，便上前搂住了李诗琴的腰，说：“只要你跟我去，我就给你介绍几个大客户。”李诗琴推开叶权栋，冷着脸说：“叶总，我一直很尊敬你，请你以后不要骚扰我！”说完，立即快步离开了。

李诗琴没想到，叶权栋非但没有拿她的警告当回事，反而变本加厉地骚扰她。一天，李诗琴去叶权栋的办公室汇报工作，叶权栋趁机跟她说，想请她到外面去喝茶，地方由她选，并说8月份有4个转正名额，他可以考虑帮她转正。转正是李诗琴梦寐以求的结果，但她心里非常清楚，叶权栋是想拿转正這件事来潜规则她，这是她万万不能答应的，因为她有自己做人的底线。于是，李诗琴没有搭叶权栋的话茬，转身离开了。

8月初，转正名额即将确定，叶权栋告诉李诗琴，还剩下最后一个名额，他想约李诗琴出去喝喝茶，聊一聊转正的事。本来李诗琴凭借考核和业绩已经达到转正标准，她没有答应叶权栋的要求。最终，不知为什么单位没有给李诗琴办转正手续。她唯一能想到的原因，是叶权栋在背后作梗。

因为屡遭上司骚扰，李诗琴的心理产生了阴影，害怕上班，更害怕碰到叶权栋，甚至走近单位大楼都会有种恐惧感。为了躲避叶权栋，也为了自我调节身心，8月中旬，李诗琴决定休假。

谁知，8月17日，李诗琴忽然收到了叶权栋发来的微信：“你是下周一上班？”李诗琴没有回复他。随即，叶权栋接连给她发了多条微信：“若是，周一上午10点到世纪金源酒店大堂的茶厅等我，先不用来单位。”“若有人问，你就说不舒服，晚点上班。”“可否？”过了一个多小时，见李诗琴仍然没有回复，叶权栋再次发来微信：“妥否？请回复，我好安排。”

李诗琴又气又恼，甚至感觉恶心。她想回微信痛斥叶权栋，但转念一想，他毕竟是自己的上司，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与他撕破脸，而且对待这种人，沉默就是最好的回复，既给他留了颜面，又让他知难而退。

然而，李诗琴的隐忍并没能让叶权栋有所收敛。8月19日，李诗琴又收到了叶权栋的微信：“周一上午在世纪金源酒店喝茶可否？或者您选个地方，望答复。”李诗琴没想到叶权栋仍对自己纠缠不休，没有收手的意思。她气得将手机扔到床上，趴在床上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手机又响了。她拿起手机一看，仍然是叶权栋的微信：“或者在菜市场南边的酒店可否？”一气之下，李诗琴干脆把手机关机。

下午，李诗琴打开手机，发现叶权栋又发来多条微信：“大姐，给个答复呗！”“xx问我好几次你业绩的事情了，我需要给她答复。”“见面聊聊不会让你这么为难吧？”李诗琴觉得，叶权栋微信中关于业绩的内容明显有威胁成分，这是赤裸裸的性骚扰。可自己一个外地女生，胆子又小，能抗争过强大的上司吗？显然不能，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对其不理不睬。

果然，叶权栋没有善罢甘休。8月22日下午，李诗琴又收到叶权栋的微信：“现在我把自己的安排都打乱了，只为见您一面啊！”随后，叶权栋又提出晚上见面的要求。当晚9点，叶权栋见李诗琴没有回复，便又给她发微信，提出周四上午和她见面。李诗琴仍然没有回复他。

8月23日上午，叶权栋给李诗琴打电话。李诗琴看到是叶权栋的电话，便没有接。不一会儿，李诗琴收到了叶权栋的微信：“咋电话也不接啊？女神，给个答复呀！”并且发来一个哭泣的表情。李诗琴仍保持沉默。到了下午，叶权栋又发来微信，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了：“与你沟通费时费力呀！你若是有异议可以提，通过电话或微信都行。你这样不理不睬，是在玩憋死牛吗？”

微信“撩妹”不算性骚扰吗？

李诗琴上班后，开始刻意回避叶权栋，除了必要的工作联系，她不再主动和叶权栋说话，也尽量避开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叶权栋没有机会，只能继续给李诗琴发微信，总是让她给个答复。

2016年8月25日上午，李诗琴实在无法忍耐了，给叶权栋回复了一条微信：“领导，茶就不喝了，就发信息和您说吧。您说的那个事我肯定不会同意的。我做人是有原则的，不能因为业绩连起码的人格都出卖。对我来说，做好一个人是最重要的，工作是次要的，钱也是次要的。我和您想象中的女孩不一样，我是要脸的，不会因为钱侮辱自己，至于工作上您分不分我业绩我都无所谓了。”李诗琴的这个答复，自然没能让叶权栋满意。他接着就回复了一条微信：“但您不用只理解成钱的事情，还有工作，等等。”李诗琴没有理他。

9月6日下午，叶权栋给李诗琴发微信：“若有啥想法最迟明天告诉我，周四要确定最终离职人员。”李诗琴知道，单位马上要裁员，但她没想到，叶权栋会抓住这个机会逼她就范。她暗暗告诉自己，即使丢了工作，自己也不能放弃底线。

第二天下午，叶权栋给李诗琴发了一条微信：“昨天说的事情有何想法？”上司在步步紧逼，李诗琴无奈回复道：“我能有什么想法，您这不是要辞退我吗？”叶权栋说：“跟你说过，还有其他选择，看你咋做了。跟你沟通，是想让你留下，辞退别人。看你自己的选择了。”李诗琴气愤地回复道：“是你给我的选择太过分了！”叶权栋问她有何建议。李诗琴说：“我也说过了，你说的那些条件我不可能同意。我是一个要脸的女生，我有我做人的底线，为什么你就不肯放过我？”叶权栋似乎被惹恼了，语气强硬地回复道：“你若没有建议，我就视为你不想留下，只能辞退你了！”

李诗琴清楚，自己彻底得罪上司了，以后肯定没好果子吃。身心疲惫的她，将自己的遭遇向好友倾诉。好友建议她把事情向上级领导反映，不能总这么忍气吞声。于是，李诗琴鼓起勇气，向单位人力部门相关负责人反映了叶权栋用微信骚扰自己的问题。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对方回复她说：“又没有对你造成实质性的影响，你也没有证据，举报也没有用，我看还是算了。”

单位高层对这件事的态度让李诗琴感到心寒，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无法在这里正常工作了。经过思考，李诗琴决定辞职。

办完辞职手续后，李诗琴将自己遭受性骚扰的事情在单位的“中心商务区管理总部”群里公布出来，并上传了叶权栋发给自己的微信截图，同时阐明了自己的观点：“虽然我是一个没有背景的外地女孩，但我有我的尊严。我确实很珍惜这份工作，但我不会为了工作而丧失自己做人的底线。工作辞了可以再找，人品没了一辈子也找不回来……”随后，李诗琴退出了该群。

李诗琴没想到，那个内部工作群虽然只有60多人，但她发布的信息立即在群内发酵，并且传播到了外面。一个名为“金融八卦女”的微博账号接到知情人爆料后，于12月5日通过APP和微博爆料將事件经过和微信截图发布出来，随即在网上引起广泛关注。

12月7日下午，某银行北京分行对此事做出回应，承认网上流传的微信聊天记录属实，叶权栋对李女士确实存在微信骚扰，初步确认两人之间的行为只局限在微信上，并没有产生实质性的关系。同时表示，某银行分行已经对叶权栋做出了处理，要求叶权栋做出深刻的检讨，对其暂时停职并停发了季度奖金，将对其严肃处理。

然而，民众并不认可银行方面的回应。什么叫只局限在微信上，并没有产生实质性的关系？难道对女性微信骚扰就不算性骚扰吗？网友们认为，2009年5月21日，北京市人大常委会第十一次会议审议的《北京市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妇女权益保障法〉办法（修订草案）》首次对性骚扰做出行为限定，明确5种形式构成性骚扰。草案第三十八条规定：禁止以语言、文字、图像、电子信息、肢体行为等任何形式对妇女实施性骚扰。所以，叶权栋用微信向李诗琴提出开房要求，已经构成了性骚扰，理应按法律处罚。

随即，舆论关注持续扩大。人民日报微信公众号发表《银行领导调戏女下属丑闻刷屏，微信骚扰算不算性骚扰？》称：无论你是女员工还是男员工，遇到这种情况都不要害怕，当你在职权上无法和上司抗衡时，你还可以选择以法律维护自己的权益。当然，预防和制止职场性骚扰，相关部门更须从立法、司法和执法全面发力，为女职工提供一道可靠的维权屏障。

目前，某银行北京分行根据调查结果，依据该行相关制度规定，决定对叶权栋做出撤职和解除劳动合同处分，并责成其对当事人李诗琴道歉。李诗琴辞职后回到了老家。

（由于涉及隐私，双方当事人姓名及所在单位均为化名）

〔编辑：刘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