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草木
2017-07-26李丽琴
李丽琴
青刺果
滇西北地区有一种非常普遍、却与白族人的生活很密切的植物——青刺果,白族语叫它“遭打其”。在我家乡,房前屋后,山坡荒野,随处能见它的踪影。它们枝密刺多,是人们喜欢种在田园边用作围栏的植物之一。
寒冬,万花凋零,青白菜都时常被霜打蔫,它却在冰天雪地里傲然盛开着洁白美丽的花朵,装点着萧索的冬天。滇西北的冬天非常冷,如果再遇上一点扰心事,容易让人落寞消极。记得有一年下大雪,大树枝都不断被雪压折了,它们却安然无恙,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它们就冒出美丽的花骨朵儿。这些素洁的小花朵,不仅让人对生命产生敬畏,也会使人萌生希望。
万物复苏,百花正在盛开的时候,它们的果子就已经成型,起初是绿绿的,向阳的一边经阳光照晒后又渐变成酒红色,坚硬好看。小时候没有玩具,常把青刺果装到大人给制作的竹筒枪里玩。把青刺果塞进竹筒顶端,再在另一端塞一个,然后用竹节那一端的细竹竿顶进去,用手使劲一拍,前端的青刺果就弹了出来,那劲能让老牛快走三五步,小伙伴们就更怕弹到身上了。那种简易的游戏,丰富了我们童年简朴的生活,让我们的童年充满了难忘的乐趣。
夏天,青刺果渐渐成熟,外层变黑变软,到了成熟的时候。记忆中的黑刺果并不抢手,人们不知道它的药用价值,只是特别勤俭的老妈妈去采摘一些,大部分是自己掉落地上。她们常常把簸箕放到地上,用长竹竿去挑打,再收集清洗,把果核晒干后拿到油坊加工成油。
随着生活的不断变化,小孩子有了更好玩的玩具,生活里也不缺食用油,人们更不在乎那些能榨油的青刺果了。但各种富贵病也不断光顾民间。不知何时起,人们说青刺果油能治疗心脑血管疾病,人们又开始出高价寻访青刺果油,一些勤俭的老妈妈又去采摘榨油。记得某一年市场上的食用油是三四块钱一斤的时候,一位朋友的母亲榨的青刺果油就被四十元一斤抢走,如今更是高价也难寻。
青刺枝在我们的生活中还有一种很神圣的用途:辟邪。家乡有这么一个传说:七月是阎王爷放鬼魂自由的月份,很多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会扰人清静。家乡人祈愿安宁,在七月前一天,就摘一些青刺枝插在门栏上。不仅如此,平时带婴幼儿出门,都会摘一枝带着,用来辟邪。不知道这种习惯源于何时何因,但我们都知道,它一流传下来就不会改变。其实大家都知道没有鬼,只是这样的习惯中,有一种对生活的尊重和热爱。疾病为邪,心病为邪。这么看,青刺果还就是一种辟邪治邪的植物。
春天,白刺花正在乡间的房前屋后开着,不久,就会成果成油。我的父老乡亲,已经开始了春天的耕耘,他们将一如既往地在这片长着青刺果的土地上辛勤劳作,年复一年,生生世世。
砂梨树
那果树在我家门口站了不知几十年。笔直的树干,繁盛的枝叶。比楼房高出很多,我们一直用白语叫它砂梨树。
砂梨树在清明节前后开花,花型和梨花差不多。那时候风和日丽,很多果木都已开花。这么一棵大树,在众多的花木中,犹如鹤立鸡群。在春日的清晨花香四溢,吸引蜜蜂来来往往地采撷。家人忙完田里的事,在中午或傍晚吃饭休息的时候,才会说花开得真香。
伯父伯母回来过清明节,伯母看到白的砂梨花、紫红的樱花和粉红的苹果花开成一片,常看着花儿做深呼吸,再看到绿油油的青菜,说实在不想回昆明。父亲换一种方式得瑟:要花儿开得好,要浇水啊的什么才行。
每年菌类繁衍的夏秋时节,砂梨树根部会长几个大灵芝菌,很是好看。也不知从哪个瞬间悄悄长出来,很调皮的我们也不知道怎么达成的默契,都没有去破坏灵芝菌的生长,偶尔会有别家的孩子来弄坏,父亲也没怎么生气,只是说这种习惯不好。待到长成小盆大,父亲就收回家。也没有吃或怎么样,在楼上搁置成干菌,有时候就被我们当装饰放到房间。
砂梨树在秋天成熟,果子不大,比梨小很多。就是熟透了吃起来也涩,不算是一种好水果,煮了吃口感好一些。没熟的时候,勾不起人想吃的欲望。在小时候,却是一种别家没有的“奇珍异果”,给了我们很多的快乐。果子成熟时期,我们常约一帮朋友过来,摘很多给人带回家。别人高兴,我们开心。
两年前盖新院子,占了路边的部分空地,砂梨树两旁的空地宽度就容不下车辆通过了。我们都说把砂梨树砍了,那样就有很宽敞的大道。父亲犹豫再三,另在园子里让出一条大道,还是把砂梨树留在了院墙边。
麦子
芒种前后,是家乡的麦子成熟的时候,也是田间地头的草莓成熟的时候。这时候,房前屋后的石榴花红灿灿的,杏和李子逐渐变红变黄,也快熟了。
家乡人主食大米,麦子是众多农作物里的一部分。麦子快成熟的时候,秧苗早已栽完。人们都喜欢到村外的坪上去吹风闲聊,听大自然的声音,看风吹过的麦浪,等自家的麦子全部变黄。
麦子是在人们不急不躁的期盼中渐渐成熟的。和万事万物一样,到一定的时候,就自然成熟了。老人们天天到村外的坪上去看,常说着我家的麦子是什么时候种的,要三天或五天后才可以收割。他们总是平凡而实在,他们信奉“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真理,从不做天上掉馅饼的梦。他们希望麦子快变黄,也知道麦子要几天后才能收割。
麦子成熟的时节,天气多变,不是炎炎烈日就是狂风暴雨。有时候太阳还在这边对你笑,雨就从那边很随意地来了。而拿回家的麦子,是不能有水的。因为晾麦子的空间不那么多,要串得很密集,有水就会发霉。人们一般是吃过早饭,等露水干了的时候去割,还要及时拿回家。这样,割麦的日子,就多是在炎炎烈日之中。
家乡的人割麦全是女人用镰刀割。女人们用镰刀把黄灿灿的麦子割了,再抽几根麦秆麻利地捆成一把把。男人再背回家串在椽木上,等到阴干再用人工或机械脱粒,再归仓。男人不在家的时候,这些事儿全由女人来完成。
小时候家里麦田还算多,割麦的日子为了防止淋雨,及时把割好的麦子拿回家,家里的大大小小就都派上了用场。常常是母亲和姨妈等人把麦子割了捆好,我们陆续一把把捆好背回家。力气大的多捆几把,力气小的少背几把。姨妈常常嘱咐我們要量力而行,不能过重,我们也是能背十把就只背九把。看到白白胖胖的草莓还很自如地采来吃,回到家放下麦子还去摘些不很成熟的杏儿李子。一边吃一边走。这样,兄弟姐妹几个能背多少是多少,也不觉得怎么累。常常有很多麦子留到要吃午饭的时候,再由大人背回家,有时候看到快变天了,大人们就快速地把麦子背回家,不让雨淋着。
割麦的时候,最喜欢听姨妈讲故事。她们小时候怎么干活、怎么听家长的话、有狼的时候人们是怎么地团结防范……姨妈是聪明人。常常在讲故事的时候不忘激励我们,让我们很有责任感、很自豪、很乐意地去做那些活儿。而她们,有时候汗流浃背,却总是笑呵呵地把外衣脱掉,擦擦汗水又立刻弯腰割起麦来。通常是麦地里的麦子越割越少,她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有的年份雨水多,麦子成熟的时候天天下雨,下得麦子发了芽都不停。大人们无可奈何地叹息,小孩子们不知道其中滋味,自顾吃果子玩耍。待到自家的面包不好吃或没面吃,才明白生活的不容易。
割麥的日子,也是人们悄悄比赛的日子。村子外面那个大坪,到上面可以看到所有的农人农事。老人们有事无事都喜欢到上面,一边看孙子,一边说着家长里短。还一边观看谁家的麦子长得好,谁家的姑娘媳妇割麦利索,谁家的孩子偷懒。这样,没人催促,麦地里的姑娘媳妇都暗自加油,孩子们也生怕被老人们说不能干。最重要的是,如果拖了时间,把麦子淋得田里发芽,一年的辛劳就没有价值了,所以大家都很卖力,没人说累,没人抱怨,一切都那样自然有序。
麦子成熟的季节。空气里都是燥热。孩子们大部分时间在学校,早已不知道割麦背麦的事情,姨妈说的小时候的狼更是无迹可寻,麦子却一年比一年长得好。大人们忙完麦地里的活,又追着节令种下了二季农作物。空闲的时候或聚集到大树下聊天乘凉,或看看电视。历尽沧桑的父辈一边说着田里的事,一边用草帽扇着风感叹如今的利民惠民好政策,常常为有吃不完的粮食激动。
听到别人抱怨天气,就想起小时候的日子,想起现在正在麦田里辛勤抢收的乡亲们。他们在麦田里与太阳为伴,汗流浃背,但总是有使不完的劲。虽然现在没有麦子也有吃不完的大米了,但他们依然珍惜每一粒每一颗粮食。他们追着太阳收种,总是希望太阳晚一点下山,再晚一点下山。他们简单实在的愿望中,是很深沉厚重的情感。他们是一面面镜子。如果没有麦子,没有他们,生活一定不会这么丰富多姿。
艾草
艾草在我家乡,是随时能见到的。家乡的艾草分白艾和黑艾。
白艾在田间地头随意生长,而且长得很快,很影响庄稼生长。勤劳的农人为了让庄稼长得好,总是把白艾拔了又拔。然而到了端午,它们又显得特别起来,老妈妈们拿镰刀割一背篓回来,晾干了捻成团,在初一十五或过年过节的时候用来点炉香。一炉香末,用火点怎么也燃不起来。用捻成的艾团点上火放进去,炉香就一直袅袅燃着了。捻成的艾团只要一触及火星子就袅袅燃起,且不易熄灭。小时候我们见过一位叔叔把艾团和一块铁放在一起,然后拿一块河里很坚硬的那种石头像擦火柴一样擦那块铁,几下子艾团就燃起来了。我们还在冬天的野外用一块镜片和艾团引火,带着无比的骄傲烧吃玉米和蚕豆。
我们叫黑艾的就是青艾。相对白艾,黑艾与我们的关系非常亲密。五月的黑艾,是庄稼很好的肥料,常被家乡人割来给蔬菜追肥,特别是辣椒,只要在茎秆下铺一层厚厚的黑艾再垒上土,不仅长势良好。秋天有摘不完的辣椒,还个个“膘肥体壮”。农历八月,是我们移栽青菜的最佳时候,这时候的黑艾,已经是枝繁叶茂,茎秆结实。一栽完青菜,我们就把黑艾插在边上,来遮蔽火辣辣的阳光,等黑艾的叶子渐渐枯落,青菜已经发出油亮的新叶子了。
黑艾在我们的生活中还有很多实际的功效。夏天蚊蝇多的夜晚,把黑艾放在火上熏,等艾叶烧过,蚊子就不见了。我们还知道一个民间故事,故事中有一种植物荨麻,人不小心碰了手脚就会又痛又痒,荨麻的旁边一定长着艾草,如果不小心碰了荨麻,用艾草擦一下立刻就好。荨麻白族话叫“汗欠子”,在我们的房前屋后是随意长,碰着是常有的事。以前碰了我们常用盐巴擦,听故事后用艾叶试着去擦,还真的马上好了。
鼻子出血不止,就有人说在鼻孔里塞一团黑艾也能止鼻血。家在大理喜洲的杨老师说他妈对此还有一方特效药:把藕结用青瓦焙干或晒干研末,加上适量黑艾叶泡喝几次就能断根。而我们乡村人赶路或劳作了一天,累得腰酸腿疼后,在一盆温水里放一些黑艾叶,再放一些烧盐巴,把双脚放进去泡一会,再用黑艾叶子搓洗,不仅疼痛感消失,还能解乏,且有一种无比舒适的感觉。夏天小儿长痱子,用黑艾叶煎水擦洗,也能祛湿止痒。
黑艾在我家乡还有一种非常神圣的用途。家乡人有去寺庙祭祀祈福的习惯,祭祀的过程中有个叫“熟堂”的程序。把祭品摆放好后要把一株黑艾和一块燃烧着的柴放一起,浇上水,然后拿着烟雾腾腾的黑艾和柴绕着祭品晃一两圈,才可以拿去祭拜。
我们白族的父老乡亲勤劳朴实,热爱生活。他们不喜欢纷争,信奉“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真理,在思想上总是恪守着一些健康积极的道德理念。端午节,他们不都知道屈原,大部分人还不会包粽子吃。他们割一些艾草回来,挂在门上,祈愿艾草的清香把一切邪秽挡在门外,也在艾草的清香里。继续坚守,继续着我们的热爱和勤劳。
灯芯草
看到家门口的几丘稻田被灯芯草不动声色取代时,我的内心涌起一阵阵惊怵。
那一片田里原来长的是水稻,与立夏、小满、霜降、栽种、收割等节气农事联系在一起,与农人的希望、温饱和幸福联系在一起。我常常看着它们的主人在田中栽秧、薅草、收割、耕耘,看着水缓缓流进田里,看着田埂上的杂草被镰刀割得干干净净,看着蜻蜓在田间盘旋,看着金黄的谷子把头低到田埂上,看着农人背谷子时脸上的汗水和微笑,看着犁铧被水牛从田中拉过,再看着被犁铧翻起的土壤被冬日的阳光慢慢晒干。它们被灯芯草取代,除了惊怵,我心里更多的是失落。看它们作为人们赖以生存的稻田各种各样的风姿时,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它们会不再是稻田,更没有想到田里会长着满满的灯芯草。在滇西北地区,稻田是农田地中较为肥沃和便利的那一种水田,对习惯于主食大米的农人来说比较重要,苞谷、麦子和土豆都可以种在山坡,但水稻需要水和平整的土壤。
事实上,那一片稻田被灯芯草取代之前,已经陆续荒着了。它们的主人大多出远门去打工,留下孩子给父母照顾,有的过年就回来看看孩子父母,有的几年才回来一次,父母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只好让一些田荒着。
让田荒着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立夏应该是栽秧的节令了,但那一片稻田离水源地较远,水很难引过来,通常要等天空下起大雨才能靠山洪泡田栽秧,而大雨一般要在小满快过才下起来。有些年份干旱,到了芒种也不下雨。那片土地上的农人用千百年的经验总结出一个过了小满节令栽下秧苗也不会有收成的道理,那片稻田就不断理直气壮地荒着。多年以前的乡村,农民让田地荒着是件很丢人的事情,人们恪守着“亏本生意不能做,亏本庄稼不能不做”的理念,即便知道没有谷子收,也要在芒種把秧苗载下来,一如既往地打理,把稻田伺弄得像模像样,到霜降就割了稻草回家当牲口的饲料。
灯芯草本来是长在田埂或田头水沟边的植物,一丛一丛,我们通常在秋天用手把它们中间长而得结实的那部分一根根拔出来,一小捆一小捆捆起来,晾干,到来年栽秧的时候用水泡软了捆扎秧苗。儿时我们也常用它们尖尖的草尖把成熟的覆盆子和野草莓穿成一串串拿在手里吃,有时还用来编草篓烟斗等小物件玩,有些人上火还用它的根煎汤喝,于我们来说是非常熟悉亲切的植物,不可或缺。
稻田告别干旱到有水的时间并不长,通常是一个节令到另一个节令的距离,有时是几天,有时是十多天,有时是一两个月,但赶不上节令时,那几天和一两个月也没多大差别。反正赶不上了,栽下去也不会有收成,就让它们荒着吧!不做无用的事,很多时候是一种聪明之举,但田里不种庄稼,就开始失去了它们作为田在人心中的厚重和分量,也失去了他们作为田在大地上的美好亲切。稻田不长水稻了,先是长出一些细细的杂草,诱惑放养的牛羊,羊爱干净,喜欢跑到田埂上吃外形像兔子耳朵的那种草。牛相对羊不是很挑嘴,田埂上的,水里的,很少有不吃的。它们一边大口大口地撸吃那些嫩绿的草,一边用尾巴左右赶追着它们飞的蚊蝇,有时索性在田里有水的地方打滚,滚得满身是泥,让蚊蝇无处叮咬。
田被牛一打滚,就滚出一个坑。坑原先不大,浅浅的。但田里有了一个坑,看起来就有些别扭。牛和人有相似性,喜欢对没把握的事情持半信半疑的试探态度,但有先例也会跟人一样不加思索跟着走。如果说第一头牛在田里打滚是得到主人的允许,第二头牛来,看到这个大坑就不管不顾地跑进去,在水中摇头晃尾,伸展四肢。接着是第三头牛,第四头牛。时间久了,田里的杂草更多,水坑也逐渐深大,人和牛好像都忘记了那本来是一块稻田,好像它就是一个牛的澡塘。牛在水里惬意地泡澡的时候,人就在田埂上吧嗒吧嗒抽烟。
灯芯草作为一种稻田边生长的杂草,在稻田不长水稻后进入稻田是自然而然又轻而易举的事情。甚至让人觉得它们已经蓄谋已久,一直在等待机会。刚开始时它们细细弱弱的样子并没引起人们的重视,农人们经常给庄稼薅草,总觉得那是很轻易就能消灭的小草。在人们觉得它们不应该取代水稻时,它们已经由单薄细嫩的小草长成了拔出来可以捆扎秧苗的草丛,根须交融,茎叶茂密,霸道得让人望而却步。农人开始觉得这是个问题了,作为一个种田人,让自家田里的草长成这样,面子上终究过不去。但没有办法解决,就想着在冬天它们枯干时放一把火烧掉它们。
冬天还没来临,白霜就开始啃噬那片土地。霜的杀伤力很强,落到细嫩的辣椒菜叶上,第二天就让它们蔫了。灯芯草长了几个节令长硬实了,但一天天被霜啃噬也会干枯,加上雨季已过那片田逐渐失去水分,逐渐就和别的野草一样渐渐枯黄。
农人看到灯心草枯干,就想着去烧掉它们,但他又生怕人家看见他当面说他,就在寒风割面的夜晚去田里点了一把火,草密,有风助力,火就燃得很旺,轰轰烈烈一阵子它们就烧成了灰烬。草没了,田恢复了一些田的模样。第二天一些路过的孩子看到田里满是烧黑的草灰,好奇地走进去,又走出来,老人则发出一些感叹。
冬天跟春天的距离很近,农人撕去挂在柱子上的一张还属于冬天的日历,春天就来临了。春天来了,风不再那么凌厉,变得柔和,不停地吹着。稻田里又发出了新嫩嫩的灯芯草,像一根根绿色的针,较之去年的更密,更绿。田里一次又一次长满了草,人们就开始议论起来,议论灯芯草的霸道,议论田的可怜,议论世事的变化,有时也议论人的懒惰。农人最怕别人议论他懒,多少年来,他就是靠耕种田地来糊口,就算有米吃,怎么也不能让它变成这样啊。那长在稻田里的灯芯草,开始窜进农人的心里,他开始难受起来,闷闷不乐地想象着再长几年后会是什么样子。想着想着就开始后怕起来,他知道灯芯草长满一丘田后还会蔓延到另一丘田。我也有些郁闷,我一直不愿意看到稻田里长另一种植物。
我无法体会心里长满草是什么感觉。但是农人说灯芯草长满稻田的时候也长满了他的心田,令他异常烦闷,有时候啃着儿女从沿海地区给他寄来的美味食品也觉得索然无味。终于有一天,他实在忍不住了,就去找来耕牛、犁铧,把灯芯草的根都翻犁出来,晒干,烧成了草木灰,然后在小满重新种上水稻。水稻扬花的时候,他把田埂上的杂草割得干干净净,让水稻看起来更加精神。他说他终于能睡踏实觉的时候,脸上又充满了活力和激情。而我,也重新闻到了稻花在空气里氤氲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