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质彬诗六首
2017-07-25马质彬
马质彬
名字
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时,
他想她的父母大概是先知:
知道她将来的样子,一切,
所以给她取了她的名字。
微风沉醉的夜晚,给她写信,
他是春天里紧张、勇敢的孩子。
妥帖、合式地写好每一句话,
最后才在首行写下:她的名字。
后来,千里之外,她在电话那头笑:
“现在想拥抱,可怜遥寄相思。”
他想了想,编手机短信发过去:
一个括号,包围着她的名字。
雾霾的夜
终于厌恶占领了一切。
世界遮满帷幕,一重又一重
掀开了一个之后还有许多
空气就不再透明,染上了
如同久放的苹果切口的颜色
似乎每一个行人都在抽烟
灰暗的花草在抽烟,沉默的楼宇在抽烟
多愁善感的柳树一边抽烟
一边感慨:“这时代太残酷,
我只是偶尔想孤芳自赏,现在却
看不清自己的影子……”
每一辆汽车包裹着没有原因的愤怒
期待大风,却只能自己
更快地飞奔:好制造一些风
期待降水,好让雨滴们来搭车
而现在拥挤过来的全是灰尘
———也会有一些幸运的灰尘
当有人洗了头发没吹干就在外面行走时
寻找湿润的尘土们
就像鸽子一样旋落在上面,纷纷欢呼:
“受洗啦,受洗啦!
以后要忘记我们从哪里来……”
你们这些飞鸟啊
忘记关于发情的一切吧
你们已经被赐予了一件礼物:
压着嗓子和咽喉之间的一块石头
现在只能唱跑调的歌。飞在夜空里
会被误认为蝙蝠
浓度更高一些的时候
地下的骸骨们纷纷挣扎着要爬起来
早已死去的战马,发出的是听不见的嘶吼
多年前阵亡的将士们
觉察到类似硝烟的味道。忽然想起:
这里是战场啊———这一次我们要与谁交战?
地球应该是一个……
“地球应该是一个巨大的车轮,
不停地转动着,居住其上的我们
是一粒一粒微小的灰尘
早已习惯,感受不到它的转动,
———可它还是在转……”
老头又喝醉了。他继续说:
“听说宇宙是由一个大爆炸而来,那么,
被炸毁的是一列火车,还是一辆汽车?
无论如何,留下了地球这个继续转动的车轮。
但它原本承载的是什么呢?
时间还是命运?话语还是能量?
光线还是上帝?可别说爱这虚无缥缈的东西。
如果它绕轴转动就是世界,就在创造历史,
那它所驶过的和驶向的又是什么?
好吧好吧,我承认现在头脑不够用了,
眼睛也不够看了,”老头说:
“我再多喝几口,然后告诉你一切……”
滇池的海鸥
“滇”是真的水,但滇池不是海
连水面几艘漂浮的帆船
也只是虚假的装饰物
淡水、阳光、偶尔的细雨
任意几种一旦混合起来
时间就丧失了它的权力
海鸥们,从遥远的西伯利亚海边飞来
它们的父辈曾经叮嘱:
最好每次都沿着命运飞行
它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每年
也都是沿着固定的经度向南
一直都小心着命运。斯文地
只见粪便排在偏僻的荒野处
一路上也并不随意大声鸣叫
直到到达滇池……
滇池这边从不下雪
所以它们周身都带着此地稀有的白色
当然也带着它们故土所珍贵的红色、黄色
分别穿戴于喙和脚上
人类的鼻孔是向下生长的
随时呼吸土地的气味
而海鸥们的鼻孔是向上的
便嗅到白云、气流和阳光的气味
是的,鸟类并不懂得微笑。眼睛
总是圆睁,不会半睁,也不懂眯眯一只眼
也好精准地接住每一颗被抛掷起的粮食
它们表达哀伤或者喜悅的方式都是鸣叫
但总之,它们被人类保护起来了
连同滇池的水体、假帆船们
春城相信,它们本身就是景色
保护起来,会让春天存续更长
又一个春天(当然比往年更晚)将尽时
有一天,人类的孩子们在赛跑
传来各种口令和“各就各位”的喊声
听到这些,海鸥们就哭了
腾的一声四散飞起,杂乱地混合着长鸣到夜晚又聚集商议
于是,第二天决定结队往北飞去
也许还要向那里的土地和海水认错
———但它们都不会当真
玻璃罩子
看起来,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头顶是天,脚下是土地
但他还是觉得
肯定被扣了一个玻璃罩
这个罩子比他高,伸手也触不到
也很宽广,并随着他的走动而移动
所以无论他前进还是后退
都撞不到它的边沿
但他就是感觉到它的存在
———因为,他闻到了自己的臭味
也察觉到吹动的总是微弱、低沉、回旋的风
后来有人与他搭肩、握手
他发现,真的可以与对方触碰到
天啊!他想:
这人和我一并被关在这个玻璃罩子里了
一条野狗在路灯下冥想
深夜,一条野狗在路灯下冥想
灯光的微热提醒夏天
以及未被丢弃时的回忆
然而它的眼睛湿润
滴落着关于命运的自怜
皮毛污损生锈
难测的天机没有降落
睁开眼睛
它低头看自己扩大的影子
像一条狼
复仇的美梦尚未开始
不远处,一些泥淖、山坡和坑洞
即将要测量它的脚力
夜风里藏着拦阻的利爪
试试看?叫声仍旧只是低吠
世界里运行的真理是冷漠、逻辑是坚硬
而荒谬则是炽热的灼伤
所以它不允许自己再兴起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