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未竟

古文狂

每年的季后赛，我们除了为胜利者欢呼，还总要为一些失败者送行——他们通常已步入职业生涯的黄昏期，谢幕战固然悲壮，但是在战场上为他们送别，无疑是最好的结局。看上去马刺球迷已经做好了和马努·吉诺比利告别的准备，他们给予了这位老将最隆重的致敬。赛后，社交媒体上的各路名人也是纷纷留下心灵鸡汤式的告别箴言。但对吉诺比利来说，他的挥手、他的热泪，未必是最后的决定。去年，他没有追随邓肯的脚步选择退役，也许今年的答案也是一样。

欢送

随着比赛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西决G4的最终比分被定格在129比115——马刺被横扫。但AT&T中心的主场球迷久久不愿离去，他们站起来挥舞着印有马刺队标的毛巾，不停地高喊着：“马努！马努！马努！”

在比赛还剩2分25秒时，吉诺比利被换下，全体马刺球迷起立为他欢呼。吉诺比利走向板凳席，坐在好友帕蒂·米尔斯的旁边。

马刺球迷可能刚刚目睹了这位阿根廷人的最后一场比赛。在15个赛季里，吉诺比利大多都是球队替补，但在西决G4中，富于人情味的波波维奇把他推上了首发位置。要知道，吉诺比利上次在季后赛中打首发，还要追溯到2013年6月21日的总决赛G6。

吉诺比利不停地向人群挥手致意，而在终场哨声响起后，球迷们继续喊着他的名字，并对着现场大屏幕播放的马努画面欢呼。在致敬的人群中，也包括库里，他在比赛中退出了罚球线，为吉诺比利鼓掌致敬。

“我是马努的粉丝。”库里说，“我会尽量享受眼前这一切，因为你知道他对这支球队、这座城市意味着什么。显然，他是真正的冠军，除了爱他，你还能做什么呢？他每晚都能带来无与伦比的创造力和激情，给比赛带来了很多东西。”

这场欢送的场面如此宏大，以至于延误了勇士进入客队更衣室的庆典礼，但没有人会介意这些。

其实这一幕早已似曾相识，而且几乎每年季后赛时都会发生一次。回到2013年总决赛G5，那个系列赛吉诺比利打得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交出了生涯最差的季后赛表现，但波波维奇还是决定让他整个赛季第一次首发。吉诺比利也做出了漂亮的回应，他包揽了马刺前15分中的13分，最终拿到24分、10次助攻。在这场比赛中，你可能找不到吉诺比利的一个精彩闪回，但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馬刺球迷们一直在尖叫着：‘马努！马努！马努！”这让人想起了电影《洛奇》，人们把疲惫的斗士举起来，仿佛要把他身体内残留的每一盎司的能量都激发出来。当时的情形也是如此，人们害怕那是吉诺比利最后一次身披马刺球衣打球，他们甚至谈到了马努的退休问题。

而今，吉诺比利以他的方式结束了系列赛，只是我们目前尚不清楚这场送别是否合适。

热爱

人们注意到，在这场马刺的赛季告别战中，吉诺比利得到了特别的礼遇。当他最后一次被介绍入场时，引来雷鸣般的欢呼，主场球迷整齐划一地高唱着“马努”和“奥莱”的歌曲，而他的祖国同胞们则穿着特色鲜明的阿根廷条纹球衣，挥舞着旗帜。

“我完全被这种氛围所感染。”吉诺比利说，“我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它……你会感受到球迷对你的欣赏、爱和尊重。置身于此，你已经得到所有，不再期望别的什么，这真的深深震撼了我。”

大概直到2003年时，还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一个男人自愿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前往圣安东尼奥，寻找朝圣之地是正确的。为什么要那么做呢？这两座城市从历史、文化等层面没有任何联系。一个是南美洲充满感性的城市，活力与邪恶并存，另一个位于美国德州南部，地势平坦，被德州和墨西哥的风情交织。他们不是姊妹城，连远亲都沾不上边。

然而，在过去十几年里，人们慢慢地、不断地聚集在那里。他们朝北走，通过海关，希望近距离目睹他们自己“篮球宠儿”的风采。他们为那个人的胯下传球、扭曲式跳投和上篮而着迷，而在过去半个月里，这种旅行逐渐密集，因为吉诺比利曾不无伤感的表示：“球迷们看我打球的机会不多了。”

西决G4前，有60名阿根廷球迷自掏腰包，购买了机票、酒店房费和球票，来到圣安东尼奥观看马刺的比赛，由于路途遥远，他们还得在迈阿密转机。据其中一位估算，他们中只有五个人经济状况尚可，其他人收入都不高，所以这是一笔令人动容的情感投入。

他们是为马努而来。在南美洲，只有成名的体育明星才能享受到这种名字缩减的殊荣。马努这个名字把两个国家的球迷紧密团结在一起，一同为他而欢呼。

当这些阿根廷球迷在赛前热身环节看到吉诺比利时，他们都开始兴奋地挥舞着国旗，纷纷伸出手臂，最好能和心目中的英雄来个结实的拥抱。吉诺比利很有礼貌，在这个球员被宠坏、和球迷刻意保持距离的年代，他绝对是个绅士——有些人甚至因此忘记了他是一位国际名人。他给球迷签名、拍照，亲吻他们的双颊，一切动作都是那么的顺畅自然，你会明白球迷们为什么要不远万里来看他的比赛。球迷们知道吉诺比利不会忘记他们，反之亦然。

然而，一个场面可能稍令阿根廷球迷感到不快——当吉诺比利开场利用一个左手挑篮为马刺得到前两分时，他们的尖叫声迅速被身穿黑色马刺T恤的美国球迷所淹没。随之，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也被揭露出来——吉诺比利仍是马刺最受欢迎的球员，这从他得到欢呼的分贝声就能听得出来。

而在阿根廷篮球迷心目中，吉诺比利也是最干净的体育英雄。阿根廷球迷偶尔会为他们喜欢的足球明星的劣迹感到伤心，但吉诺比利不是这样。他名声极佳，没有负面消息，生活方式很健康，也从随便乱发脾气。“你知道我是谁吗？”这种话绝不是吉诺比利能说出来的。

法比安·加西亚是来自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名记者，他说：“马努从不会让我们感到尴尬。他不会拒人千里之外，他让许多人感到骄傲。”

很明显，在这场阿根廷球迷的朝圣之旅中，他们把德州变成了属于吉诺比利的狂欢节，喜爱之情成为了他们唯一的主题。

“这是很特别的一个夜晚。”吉诺比利回应说。“我很高兴见到这些激动的球迷，他们中有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亲临NBA现场来看比赛，他们能来到这里非常不容易，我很荣幸能接待他们。我很感谢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名人堂

西决G4的失利代表着波波维奇时代马刺第三次被横扫，也是NBA史上取得常规赛60+的球队第五次被横扫，但39岁的吉诺比利在后两次比赛中交出了他的最佳表现。

在G3中，吉诺比利全场拿到21分。根据伊莱亚斯体育中心提供的数据，这是自1970-71赛季以来NBA首位以替补身份得到20+的39岁球员。另外在G1中，吉诺比利也拿到了17分。在与勇士的系列赛中，吉诺比利打出了近三个赛季以来的两场个人最高分。

勇士的全明星前锋德雷蒙德·格林称吉诺比利“在这四场比赛中表现都非常出色”，“他的油箱里还有一些油。”

现场播音员马克·杰克逊说：“不管你喜不喜欢，马努将来肯定会进入篮球名人堂。”你要明白一点——吉诺比利不是邓肯或者大卫·罗宾逊那样的马刺基石球员，但这并不要紧。“他是注定要进篮球名人堂的。”波波维奇说，“而且是第一选票。”

一旦明星球员的职业生涯走向终点，球迷们就会从记忆中搜寻那些经典时刻。科比得到过81分，但你是否还记得他在2001年西区半决赛G4面对国王拿到的48分、16个篮板呢？当然，1995年乔丹在纽约麦迪逊花园轰下了55分，但你还记得他在38岁时面对夏洛特黄蜂时砍下的51分吗？神啊！还有——新秀时的“魔术师”约翰逊在总决赛G6由于贾巴尔受伤第一次客串打中锋时，就拿到了“42+15+7”的惊人数据。奥拉朱旺在1995年西决剿灭大卫·罗宾逊的马刺时，他的纪录已经被历史永久封存。

这就是NBA最受尊重的巨星们所做的事情，对吉诺比利来说也是如此。但和其他球星不同，想要在他漫长的职业生涯中抽取出这样一个时刻并不容易。

这主要是因为吉诺比利的出场时间不够长。在其职业生涯中，他的场均出场时间为25.8分钟，只有两个赛季超过了30分钟。但如果你仔细看看他每分钟数据统计，会发现他对比赛的真实影响力。

在NBA自1960年以来引入的每48分钟胜利贡献值这一数据上，吉诺比利排在第28位，仅仅落后于诺维茨基。如果我们将时间测量点定为球员职业生涯的前十年——因为像吉诺比利和诺维茨基的职业生涯衰落曲线比较长——吉诺比利可以排到第16位，位于伯德和杰里·韦斯特之间。而就一分钟的效率值而言，尽管吉诺比利从未成为球队领袖，却要比科比和加内特都要高。

让我们回到篮球名人堂这个话题上。虽然在篮球权威网站上，吉诺比利进入名人堂的参考几率只有20%，然而这只是个数据而已。在通往篮球最高殿堂的高速公路上，你必须充分了解吉诺比利，而这只能通过故事来呈现。

你最喜欢的一个“马努时刻”是什么？它甚至可能不是发生在篮球场上。

回到2009年的万圣节之夜。一只蝙蝠不知何故，飞到了阿拉莫穹顶球馆的上空。

两支球队的大部分球员都躲开了，这是可以理解的。严格来说，蝙蝠不是啮齿类动物，但它们看起来非常像。

然后，这支蝙蝠做出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决定——它扑向了吉诺比利。结果是，吉诺比利用左手——当然是左手——从空中把蝙蝠击打下来，然后把它的尸身捡起来，交给了工作人员。

它向我们展示了所有的东西：为什么吉诺比利是我们所见过的最独一无二的球员。在一瞬间，他展示了惊人的反应能力和手眼协调能力，尤其是他的大胆，完全出乎意料。

TheJumpBall网站的莫·达希勒，曾担任马刺的视频剪辑师，他对吉诺比利有一段非常特别的记忆。

“有一天，我们在球员休息室吃饭，我正和马特·邦纳交谈。当我们谈到比尔·马赫（美国时政脱口秀主持人、作家）时，马努加入了进来。”

“当时的大部分谈话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我还记得他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一旦我们告诉他这个话题，他就大笑起来，你会觉得谈话的内容得到了共鸣。”

“那次我们聊了大概有一个小时，那是我最有趣的记忆。我一直都知道马努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但那次谈话让我对他的智力水准又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没过多久，我们中的几个人又在聊天。这时马努走进来，问道：“你们在谈论什么？”我就说，“哦，哦！瞧瞧你，又來了！”

你可能注意到吉诺比利的数据看上去不是那么好看，但这无关紧要。吉诺比利获得过一次联盟最佳第六人，两次入选全明星，四枚总冠军戒指，但这些都不足以解释他为什么注定会成为一名名人堂成员。这个阿根廷人是南美洲最伟大的篮球运动员（尽管奥斯卡·施密特对此可能会有异议），但即便如此，你也无法解释一切。

吉诺比利是那种典型的“真实表现比数据更伟大”的球员。他能用手抓住蝙蝠，能超越年龄上演扣篮，激发球迷们的热情，他愿意在更衣室里参与有趣的对话。好吧，他已经成为马刺历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们只是看到他人生的片段，但在过去15年里，他却是马刺光辉历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入选篮球名人堂，注定是他人生的下一个驿站。

决定

马努·吉诺比利得到了苦乐参半的送别，但这真的是告别吗？

吉诺比利在西决G4中所受到的礼遇，令帕蒂·米尔斯感到炫惑。“我当时就想，‘为什么这些家伙会为他起立鼓掌呢？”米尔斯说，“他说，‘哦，我会再打三年，或者别的什么。”

吉诺比利的笑言，正是绝大多数马刺球迷心中所想。关于吉诺比利的未来，波波维奇说他并不会影响“阿根廷妖刀”做出决定，但他同时也说出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我肯定不愿让他离开。我不想让他退休，我要榨出他身体内的最后一滴汗珠。如果他是一块肥皂，我要用到再也不能用为止。”

你应该畅想这样一幕——总有一天，吉诺比利会发表一番感情真挚的演讲——他可能要把波波维奇拉到身边——每个人都知道那一天终将到来。只要他愿意，波波维奇依然能在下一个训练营里踢他的屁股。

很多人都知道，吉诺比利手中最大的王牌其实就是波波维奇。当球队最重要球员的職业生涯接近黄昏期时，这位教练更看重的是忠诚与牺牲，这就是为什么他特别重视轮休，以延长他们的职业生涯，虽然这通常意味着球队要和他们签订另一份合同。波波维奇不会将老将抛弃，事实上他从来都没有那样做。他不会那么对待邓肯，吉诺比利和托尼·帕克也会得到相同的待遇。波波维奇会让他们自然衰老，直到宣布退役的那天。这是公平的，而且也是正确的。

吉诺比利依然有能力在这个联盟打球，去年夏天发生的一幕可供参考。当吉诺比利以自由球员身份决定继续打球时，76人主教练布雷特·布朗——他曾是前马刺助理教练——认为吉诺比利对一支年轻球队的影响力很大，所以他依然身价不菲。

说实话，很多明星球员在年老时，会为自己球技的衰退而感到尴尬，但吉诺比利并不是这样。他是球队的宝贵财富，在场上局面处于胶着时，波波维奇仍然会把他放到场上，因为他相信吉诺比利会做出正确的决定，如果有必要，甚至会让他执行最后一投。

“他还是会在场上令我们震惊。”波波维奇说。“可能这种场面不会像以前那么常见，但他依然有能力做到这一点，因为马努的精神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

吉诺比利和马刺无限契合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和邓肯一样，对金钱并不看重。在其巅峰岁月里，他宁愿以低于市场价值的合同打球，这是为了让马刺保持足够的竞争力。本赛季，吉诺比利所拿到的1400万美元，几乎是他职业生涯最高的年薪（2012-13赛季，他的年薪为14107492美元）。

如此种种，才让吉诺比利对未来如此举棋不定。

当被问及自己的未来计划时，吉诺比利的态度并不明朗，他只是说“要等上三到四周”，因为他要和妻子、家人进行协商再做出是否退役的决定。

“我感觉非常好，觉得还能继续打球。但现在可能还不到决定是否退役的时候，完全要看我自己的感觉如何。我觉得他们大概希望我能退役，所以他们给予了我一个隆重的欢送仪式。当然，我离（退役）这一天越来越近了，这不是什么秘密，当然，做出这个决定也越来越难了。”

今夏，吉诺比利将成为一名完全自由球员，他认为自己将有两个很棒的选择。“一个选择是只要我还爱这项运动，就会继续留在这个联盟打球，充分享受每一天。”他解释说，“另一个选择是回到家里，做好爸爸的职责，多出去旅行，享受家庭带来的快乐。这两个都是很棒的选择，我不会感到悲伤。一旦下定决心，那对我而言都意义重大。”

吉诺比利最终会做出什么选择呢？他也许会像去年的邓肯一样，在社交媒体上淡淡地交待一句：“我还会回来”，或者“我打算到加多度假了。”但无论怎样，这都是典型的马刺式的表白，低调而从容。

即使我们得到了最糟糕的结局——如果这是马努·吉诺比利的终点，也是一段难忘的旅程。